第111章

    神疑虑地看着她,没有试。

    林三酒耸耸肩膀,心里逐渐有底气了。“逃不掉就逃不掉,我在哪儿不是呆?我就陪着你呗,等你被别的神杀了,我自然就能走了。”

    神沉默了下来。

    天上地下,一大一小两张脸紧紧地盯了对方一会儿,谁都奈何不了对方,所以谁也没有先开腔。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还是神先沉不住气了:“那你说,你要怎么才肯跟我一起战斗?”

    “你先告诉我实话,我再考虑考虑。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和你一起战斗?你们神不都喜欢用堕落种吗?”

    这一个神明显有点烦躁了起来——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位“唯一真神”,居然不得不跟这个小蚂蚁来回拉锯。顿了顿,他把脸又放低了一些,“……你指的是那些长得变形了的家伙吗?它们那点能力,在对上别的神时根本不够看,也就在领地里还有点用——你们这样的,虽然大部分也不怎么样,但有一些还真好用。”

    那是你不知道,我最多只能吸收11级的攻击……

    这个念头在林三酒脑海里转了转,自然没有说出口。她正在想着神的话,对方却还没说完,只听他继续道:“……比如像你这样的能力,我觉得不错,够格做我的战士了。虽然可能还比不上沙女的战士,不过慢慢来,毕竟我才是真神——”

    “你说什么?”林三酒一震。

    “我才是真神。”

    “不,不是这个——你刚才说,沙女的战士?是怎么回事?”

    “沙女是一个伪神。”神的脸板得紧紧的,毫无表情。“……她如果不是找到了一个强力的战士,也不会击败了我一回,还抢走了我藏起来的一部分神像。”

    原来已经有别的进化者跟神合作了?

    林三酒吃了一惊,怔怔地想道。

    从她进入神之爱起,就一直处于被各路神追杀逃亡的局面里,压根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能想出这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的门槛也很高就是了:至少战力必须超过一部分的神才行。

    连林三酒自己,也不过才是神力11级的水平——而且她还不能让眼前的神得知这件事。装作不经意地点点头,她又问道:“你怎么不把言灵术用在沙女,或者那个战士身上?”

    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算了,告诉你也可以。反正也没有什么影响……我的这个能力,找到的时候就是被损坏的状态;虽然它威力大,但我只能对不知情的人施展一次。只要目标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就不管用了。沙女她是知道的。”

    他马上又一翻眼睛,黑洞洞的目光牢牢笼住了林三酒:“不过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对你施展第二次的——这样一来,你身上第一次的效果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每次他解答了一个问题,就有更多的问题涌上来。

    林三酒眯起眼睛,将言灵术效果一事先从心头压了下去:“……你说,你的能力是找到的?不是你自己本身就有的?”

    勾了一下褐色嘴唇,神却不作答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压断的树木藤蔓从他腿弯里扑簇簇地落下来,他又一次扬起声音问道:“蝼蚁不要打听神的事务。你现在回答我,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战士?”

    林三酒当然不愿意。

    但是她在仔细想了一会儿后,却仰起了头,笑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能够为你的真神服务,你还——”

    “现在是两个条件了。”林三酒冷冷地说,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自己打断他的声音:“第一个就是少说一点什么真神之类的屁话。”

    “你——”

    “另一个条件是,”她扬声道,“你得带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神的怒火消散得很快,就好像刚才那种被冒犯的模样,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而已。

    “是一片沙漠,”林三酒说到这儿,也有点为难。她连那一片沙漠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了,只能尽量描述道:“它在一片山的旁边,非常广袤……横跨了沙漠以后,另一边是一片树林。我要去沙漠和树林交界的地方,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往那个方向去了——如果找到了他,你就又多了一个战士。怎么样?你知道那片沙漠在哪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忍不住泛起了希望。

    神咂巴了一下嘴。

    “沙漠的话……我倒是知道好几个。”他慢慢咧开了褐色嘴唇,蹲下身体,在林三酒面前摊开手。“来吧,我正好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沙漠……那儿也有一个神呢。”

    第556章

    找到一批神像

    一起上路了一段时间以后,林三酒发现枣棘——也就是褐色嘴唇的神,混得实在有点儿辛苦。

    他没有领地,也没有堕落种作为小兵,只有一部分不知是怎么来的神像,藏在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林三酒的地方——从他的体型来看,想来数量也不会太多。一般来说,枣棘对于别的神的偷袭行动,十次里倒有七八次不大成功;剩下的两三次里,被偷袭的神发怒了,反而会掉过头来把他给追杀一路。

    就在他打算转换战术,抓一个“肉人”来给他雕神像的时候,这个肉人竟然展现出了令人惊喜的能力——这一来,枣棘对林三酒的加入就充满了期待。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他面目阴沉地向林三酒解释道,“强大的神轻易就能变得更强大,而我们这些相对力量低的,想要变强一点点都费劲极了。”

    看来神之爱里也是有马太效应的啊……林三酒胡思乱想道。

    “对了,你不是有言出法随的能力吗?”她坐在枣棘的肩膀上问道,“总不可能每一个神都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你找一个不认识你的神用一次,不就好了?”

    “如果有那么简单,我早就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神了。那是个破损的能力,只能用于神力等级比我低9级以上的神,或者神以外的子民与蝼蚁身上。”枣棘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但林三酒还是能清楚听见他声带震动时的嗡嗡声。

    “那你是几级?”

    枣棘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过话头说:“……你看见之前那三个神了吧?十几级的小虾米,想再往上升一升,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都得试一试,不过要成功可就难了……所以,接下来能不能一举拿下那一个伪神的所有家当,可就看你的能力了。”

    林三酒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再把那一个神描述一遍?”

    枣棘长长地从鼻孔里喷了一次气,表示了他的不满。“我最后说一次,你记好了!那个伪神是一个老头模样,鼻子非常长。他大概是神力二十多级的水平,收集了三四个能力吧,都比我强一点,算他运气好。领地不大,堕落种也不多,也就一百来个……”

    这么看来,枣棘的能力最多应该不会超过三十级。林三酒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跟一个二十多级的神对战。

    她曾向枣棘提过,自己失踪的朋友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先找到了他,那么想去攻击谁都不是难事了——然而枣棘却不傻,一口就回绝了她:“谁知道找到他要多长时间?我就这么干找啊?要找可以,攻击伪神的行动也不能落下。”

    叫林三酒更难以讨价还价的是,枣棘也确实把自己的那一部分承诺做到了。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不少据说存在“神之领地”的地方,他一直没有动手,只是朝着最近的沙漠前进;而神之爱这个世界的广袤,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林三酒的想象,即使以神的体型来说,也足足花了他们近两个星期的功夫,才终于看见了远方一线模模糊糊的沙土黄尘。

    过了这么长时间,季山青肯定早就走远了。就算不考虑这一点,林三酒也忍不住自己心里涌起的浓浓失望——只扫了一眼,她就看出来了:这里并不是她与礼包失散的那一片沙漠。

    同样是沙漠,这儿却布满了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沙丘,罩着一圈又一圈颜色深深浅浅的沙环,从层层沙环里探生出了稀稀零零的荆棘、灌木、仙人掌……视野内尽管只是一片土黄与暗绿,却远比另一片沙漠繁忙而有生机得多。

    虽然这儿没有礼包的踪迹,但约定就是约定,枣棘对这一点十分坚持,说什么也得打下了这儿的神之领地再走。

    “等我拿下了这个伪神的全部雕像以后,我的神力多少能涨一些,到时候再去找下一片沙漠,就快得多了。”除了破损的言灵术之外,枣棘似乎还有一个将自身融于周边环境的能力;他又一次蛙蹲了下来,一边盯着前方的沙漠,一边用气声对林三酒说道。

    他们趴了整整一个下午,眼前的沙丘地仍旧是一片死寂。除了风吹过时扬起的阵阵沙尘,一个个圆球似的奇怪植物轻盈地滚过去之外,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林三酒硬着头皮,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临。

    夜晚的沙漠上,空气骤然冷了下来,冷得毫无预兆——就像是有人突然调低了空调似的,在林三酒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生生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别出声!”枣棘立即用气声训了她一句——从他嘴里吐出了一阵阵腥臭的风,吹得二人身旁低矮的灌木沙沙地摇晃起来。

    下意识地朝灌木丛望了一眼,就是在这一个瞬间,林三酒腾地从他的肩膀上跳了起来。

    “下面,”她低声喊了一句,目光紧紧地盯住了灌木丛根部——原本成环状堆起来的沙漠,忽然一圈一圈流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带着要将所有胆敢站在沙子里的人都吞噬下去一样。再放眼望去,每一个沙丘都流转着,像是一个个沙陀螺。

    枣棘一惊,发现自己的脚面已经迅速被沙子埋住了;他忙要爬起身,但还不等他完全站起来,这附近的几处流沙已经纷纷露出了中央一个空洞,现出了底下黑黢黢的一片幽深,像是大地张开了一张张嘴。

    一人一神退了几步,发现流沙的速度渐渐又慢了下来,好像只是为了露出底下的空洞一样。

    “这……这是什么?”林三酒愣愣地问了一句。枣棘简短地回应了一句“这是那个伪神的能力之一”,便又一次将自己的身形掩藏了起来。

    慢慢地,从地下空洞里接二连三地探出了一点点模糊的肉影子。仿佛对外界充满了惊恐顾虑一样,这些影子颤颤巍巍、犹犹豫豫地爬了出来,在昏白的月光下逐渐露出了他们枯干没有血色的皮肤,以及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

    是肉人!

    林三酒这个念头才浮起来,紧接着便瞧见枣棘“哈”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激动得难以抑制似的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褐色舌头,在空中一晃又收了回去,却忍住了没有行动。

    与母神那儿的肉人不同,这群肉人的肤色苍白得吓人,仿佛常年不见日光一样,一个个佝偻着身体,枯瘦的肋骨从背上看起来也根根分明,实在对不起肉人这个称呼。他们的头发都脱落得差不多了,剩下稀疏的一丛丛,斑布在白得像纸一样的头皮上——没有人穿着衣服,却也几乎分不出男女。

    “你说的那个老头神,原来把他的领地藏在了沙漠下面……”林三酒悄声问道,“但为什么这些肉人都出来了?堕落种怎么不管?”

    她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也从地下空洞里爬了出来。当肉人都走了出来以后,又过了一会儿,开始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神色仓皇、却奇形怪状的头——正是跟在后头的堕落种。

    看样子,是它们把肉人当成了探路的动物,从流沙底下驱赶了出来;大概见外头平平静静,堕落种们也终于放心了,像一群蝗虫似的密密麻麻地涌了出来,叫人看一眼都头皮发麻。

    林三酒正瞧得纳闷,一回头,正好对上了一双黑洞一般毫无光泽的巨大双眼。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随着枣棘低低的声音,腥风吹过林三酒,在她身后吹起了一阵阵沙尘。“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他似乎生怕这是一个老头神所设下的陷阱。

    毕竟在神之爱里,肉人和堕落种都属于珍贵的物资:肉人的作用不必提了,直接决定了一个神能拥有多少神像;而堕落种对于维护领地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它们能够四处去搜集神像材料,守卫领地,搜捕进化者,制造更多的堕落种……像眼下这样,把这么珍贵的资源随便放出来不管了,的确太过反常。

    但当林三酒落在沙地上,刚刚朝着地下空洞走过去时,只见前方一个沙丘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尖尖细细、食蚁兽一般的长形头来;紧接着,那只堕落种一张嘴,顿时长头分裂成扁扁两半:“神啊,唯一的真神!我感受到了您的存在,请您接受您流浪的子民吧!”

    林三酒一怔,再回头一看,枣棘还是没有现身——他确实有类似于变色龙的能力:夜空下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片沙地与丛丛植物,丝毫叫人看不出这里竟然有一个神。

    “我们原本侍奉的伪神,被另一个伪神所杀,但另一个伪神不知为何没有停留,只把我们留下来了……如今能遇见唯一的真神,真是我们的无上荣幸……”

    当林三酒顺势滑进了一处地下空洞里时,那只尖头堕落种尖利的声音,远远地回荡在夜空之下。

    第557章

    尸体卡的客户范围又大了

    林三酒顺着坡道滑了下去,脚刚一落地,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立刻扑了她满头满脸——这气味黏腻厚重,又像是生了刺似的一个劲儿扎人喉咙眼儿,即使是她,也忍不住从胃里反起了一股酸汁。

    地洞里幽深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上那些堕落种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了下来,更衬出了下头一片静谧。她捂着自己口鼻,打开“纯触”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感觉不到一丝有人活动的迹象,这才叫出了【能力打磨剂】。

    银光一洒,林三酒顿时明白了臭气的来源。

    所有地洞看起来都是相通的,在沙子下方连成了一片;无数条窄窄的甬道蜿蜒出去,将这片原本应该十分宽敞的空间,分割成细细的许多长条。成千上百的肉人,大概就是在这一条条甬道里头生活工作的:他们排泄的尿水,粪便,汗液,散发的体味,吃剩的虫子残肢气息,拧在一块儿,与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神像一起残留在这个空间里。

    忍着臭气,林三酒伸出两个指尖,搛起了一个巴掌大的神像。这些肉人因地取材,连神像也是用沙子混上了不知什么胶捏出来的,造型也难免不太精准——不但不太像个长鼻子老头,反倒像一个妙龄女性。

    林三酒皱起眉头,顺手将这个沙制神像一扔——毕竟沙子捏的不牢固,一撞在别的东西上,顿时就碎裂成了几块。她手中银光一扫,发现在那几个碎块下方,是一层一层、各种各样的雕像,什么材质都有,草编的、木头雕的、石头打的……

    然而没有一个是长鼻子老头模样。

    林三酒一脚踢开了上面几个堆积在一块的神像,在当啷啷的一串响声里,银光一圈又一圈地从底下无数具神像上转了过去。每一具都被雕画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红衣女性——假如不看那一颗绿豆般、小得跟身体不成比例的头,倒真还算是赏心悦目。

    她捡起了一个手臂长、用树枝缠出来的神像,顺手把它卡片化了,在刺鼻的空气里又往深处走了一段距离。甬道深得仿佛没有尽头,又彼此相连,走起来兜兜转转,不仅半晌也走不完,而且很快就迷失了来时的方向。

    好在林三酒知道,不管她在底下怎么转,出去以后都仍然在头顶的沙地上,因此也不着急——走了一会儿,见每一条甬道里都尽是神像,和肉人生活后留下的痕迹,她也不再浪费时间了,用“纯触”感受了一下甬道内的气流,便朝最近一处时不时有细风涌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就在她走近那条通往外界的坡道前,林三酒突然住了脚,慢慢地将【能力打磨剂】举高了,眯起眼睛。

    在散乱一地、四分五裂的神像之间,倒着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两条腿都被雕像给埋住了。这个人身材矮矮壮壮,胸口中央开了一个黑黢黢的圆洞——即使他是脸朝下趴着的,也能透过那个大洞看见被他压在身下的雕像。

    林三酒走上前去,将死尸扳了过来,银光从他脸上一晃,顿时一震。一个长长的、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的巨大鼻子,软软地从死尸脸上低垂下来;与其他部位的皮肤一样,它皱皱巴巴,遍布着灰白汗毛——

    “诶?”她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借着银光又仔细看了一遍。

    不管她怎么看,她都觉得这个死者实在太像是枣棘描述的那一个老头神了。

    难道外头的堕落种们没有说谎?

    林三酒满腹狐疑地将尸体踢了回去,站起身,走到了坡道边上。根据枣棘的消息,这一片沙漠本来应该是老头神的领地才对——如今他死在了这儿,肉人和堕落种都失控逃散了出去,连他所有的神像都换成了另一个神的模样,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但不管是谁杀了老头神,那个神怎么就把这些神像、肉人,随随便便扔下不管了呢?

    她一边往坡道上爬,一边疑惑地想道。外面的新鲜空气和淡淡星光,已经一齐落在了眼前,令她的五脏六腑都迫切地尖叫着,想要赶紧从这一洞臭气里脱身出去——就在这时,林三酒忽然感觉背上的绳子一松,顿时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就滑了下去。

    她赶忙一转身,探手就去抓哥哥的半截身体,却因为光线昏暗,手中一空,什么也没有抓住。

    绑在身上时间长了,身体适应了这份重量以后,林三酒几乎都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半人类身体了;大概是一路颠簸,绳结松了,只见哥哥的身体咕咚咚地顺着坡道滚落下去,砰地掉在了洞中地面上,顿时又激起了一片浓浓的刺鼻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林三酒脑海中猛地闪过去了一个“算了,不去捡了”的念头。

    哥哥始终不死,身上好像也藏着不少秘密,但是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拿这半截身体怎么办好——

    只不过犹豫了几秒,林三酒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再次爬下了坡道,再次叫出了【能力打磨剂】。

    “得了,看来你还是得跟着我一段时间,”她捡起绳子,向哥哥一笑,“也不知道你是宁可呆在这儿,还是——”

    话没说完,林三酒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直直地盯住了哥哥的脸。

    在雪亮的一片白光里,哥哥竟根本没有在意她;他不能转动脖子,因此将一双眼珠子拧到了眼眶边角里,只留下了一片挂着血丝的白眼球——林三酒顺着他直直望去的方向一看,目光正落在了那一具老头神的尸体上。

    ……她疑虑丛生地站起身,再一次来到老头神的身边。

    死尸看起来还是跟之前一样——除了死得惨一些,甚至连他是一个神都看不出来。想了想,林三酒蹲下身,这一次把手放在了他的身上。

    【扁平世界】立刻发动了,老头神的尸体倏地消失在了原地;同一时间,她感到了手心里硬硬地一硌。

    卡片刚一入手,她还来不及看,猛然间只听地洞外响起了震雷一样的吼声:“进化人,进化人!出来,你在哪里!”——正是枣棘。

    伴随着他的吼叫声,头顶的地面也开始一震一震地颤抖了起来,好像枣棘终于除去了伪装,一步步地行走在了沙地上。黄沙顿时扑簇簇地从头顶上落了下来,扑了林三酒满头满脸都是;她一抹脸,急忙收起了【能力打磨剂】和老头神的卡片,抱起了哥哥的半截身子,退到了坡道上。

    按理来说,流沙之下是挖不出这样一个地洞来的;大概是全凭了老头神的能力,这才硬生生在一层层沙子下面造出了一个领地。如今造出这个地洞的神已经死了,林三酒不知道它还能在枣棘的脚步下坚持多久,唯恐自己被突然崩塌的黄沙给埋在底下,赶紧一手夹住哥哥,一手攀着坡道向外爬。

    幸亏她反应得快:就在林三酒刚刚爬上沙地,才一收回脚时,她身后的地洞转眼之间轰隆一声塌了——无数黄沙骤然滑落了下去,重重砸进了地洞里,扬起了漫天的呛人黄尘。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地洞塌方了,遍布沙漠的其余地洞也紧跟着一个接一个地崩成了一片沙尘,就像是平地而起了一股沙暴一样,一时间除了浓浓的尘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林三酒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猛烈地咳嗽了一阵,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她就看见了两条如同天柱一样、因为下蹲而被挤出了肌肉的小腿。

    “你怎么去这么长时间?”与他震得人耳朵生疼的话音一起扑上来的,还有被枣棘吹出的一股股腥臭的风。

    林三酒不能怪他踩踏了地洞——假如连一个踏了的地洞也要抱怨,难免就要令枣棘怀疑她的能力了。她一边喘息着,一边重新将哥哥的半截身子绑在自己后背上,问道:“底下太大了。你为什么出来了?那些堕落种呢?”

    “都死了。”枣棘平静地答道。直到这个时候,烟尘慢慢地落下去了一些,林三酒才发觉他的脚趾缝里沾满了黄沙——似乎是原本踩上了一脚底板的粘稠液体,又毫不在乎地走在沙地上,因此粘上了一层层沙团,被染成了腥味扑鼻的褐红色。“我觉得那些肉人和堕落种一定是别的伪神的陷阱——其中有一个,好像闻着我的气味就能找到我的方向了。为了谨慎起见,我就把他们都踩死了。”

    林三酒干干地咽了一下嗓子。

    她要是早出来一会儿,大概那些肉人还不会死……

    “你杀得太早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自己声音冷冷地道:“这里原本的神,的确被另一个神杀死了,之前那个堕落种没撒谎。”

    枣棘一愣,登时沉下来了一张脸:“被谁杀了?那雕像——”

    “雕像都变成了这个神,”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扔出了她之前卡片化的神像来。

    几乎是神像才一落地,枣棘就猛地站直了身体——他愤怒的声音,滚滚地从天边响了起来:“是沙女!又是她坏我的事!”

    他看样子是动了真怒,来回走了几圈,震得大地摇摇晃晃,连沙地上一切植物、残尸都踩得稀烂——过了一会儿,枣棘才猛地一伏身,冲林三酒喊道:“你怎么不早点出来告诉我?现在你跟我一起找沙女,我不管你怎么样,你必须要把她的那个进化者帮手给我杀掉!”

    林三酒一愣,好像刚才走了神,这才惊醒过来似的;她忙将双手背在后头,避开了枣棘的视线,匆匆应了一声“好”——

    在她的手心里,攥着才叫出来的老头神卡片。只不过那不是一张,而是两张。

    第558章

    乌鸦嘴林三酒

    离开了老头神的领地以后,枣棘与林三酒又穿行过了好几片沙漠。

    这些沙漠散落在各种各样的地形里,却没有一处像是她当时和礼包失散的地点。更糟糕的是,在过去了几个月以后,连她自己的记忆也有些含糊起来,说不上来当初那片沙漠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了——更何况,沙漠看起来本就相差不大;看过的越多,她反而越不确定了。

    她在神之爱里游荡了几个月,礼包肯定也不会仍然在原地呆着。时间每过去一天,林三酒找到他的希望便渺茫一分;到了后来,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尽人事”罢了。

    神之爱实在是太大了,她做的每一点努力,其实都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是因为这一点,即使枣棘在她身上释放的言灵术早就已经慢慢消退了,林三酒也还是没有趁机逃跑——毕竟以她的脚程来走,只怕走到她传送那一日,也走不完这个世界的一半,还不如靠着神来缩短行程。

    或许是瞧她不跑了,枣棘好像也对她多了几分信任;每到一个新地方,如果四周没有别的神,他甚至还会同意把林三酒放下去,让她自己在地上搜寻呼唤、做下种种记号——

    林三酒呼了一口气,扔掉了手里用来刻字的尖锐石头,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天空。

    在层层茂密的林木上方,突兀地伸出了一个庞大得如同山峰一样的上半身,看起来就像顶起了天空似的。在神之爱里,枣棘的体型不算大,但从下方这样仰头望上去时,却叫他有了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压迫感——此时那一张巨脸正带着一种阴郁低沉的神色,缓缓地转向了另一边,又将周围张望了一圈。

    林三酒很清楚,他为什么看起来这样不高兴。

    在路上走了几个月,别提枣棘一心想找的沙女了,他们竟然连其他体型相仿的神也没遇见过几次。偶尔出现在前路上的神,体型都大得令人望而生畏——枣棘连靠近都不敢,远远地一瞧见,转身就跑;几个月下来,一个神像也没有增加不说,反倒险些成了巨神们的养料。

    “小神们越来越少了,”枣棘曾经阴沉地对林三酒说道,“不知道是谁又要成为新的巨神了。”

    但是她知道,这并不是唯一一个令枣棘不高兴的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他藏藏掖掖地不肯告诉她,不过她冷眼旁观了这么一段时间,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点儿异样——

    枣棘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有好几次,他主动把林三酒放下去搜寻礼包的踪迹,自己却远远退了出去,退到她压根瞧不见他的地方——如果不是远方传来的闷响与震动始终徘徊不去,只怕林三酒还要以为枣棘打算分道扬镳了。

    他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走到哪儿找到哪儿罢了;只不过虽然枣棘遮遮掩掩,但其实林三酒早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到底在找些什么了。

    ……他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寻找另一个能力。

    林三酒遭遇丢神的时候,丢神虽然神力等级升上去了,但每一下攻击都是傻乎乎、硬邦邦的——既没有母神一捏手指就让人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威力,也没有女童神随意变换大小的本事;甚至没有枣棘那个近乎无用的言灵术。

    她本来以为只是因为丢神神力太弱;只是现在再回头一想,如果那都是因为丢神连一个“能力”也没有找到的话,就好理解得多了……

    而对于这个猜想,她手上正握着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林三酒想到这儿,又抬头看了一眼枣棘,见他没有注意自己,不由飞快地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卡片——老头神一具尸体,却化作了两张卡片;这件事儿,已经压在了她心头好长一段时间了。

    【无名男性的尸体】

    这是一具中老年男性的尸体,死因是胸口被人打出了一个大洞,长相(见图)实在不敢恭维。如果他的鼻子再长一点儿的话,都够格去参加怪胎秀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杀人嫌疑人总算不是林三酒了。

    尸体卡片平平无奇,甚至连“神”这一点也没提到,就像当初她锯下来的那只脚一样。

    ……而另一张卡就不同了。

    【神之爱世界土特产】

    这是独产于神之爱世界的一个物品,在中老年男性死亡的时候,仍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直到被卡片化时,才成为“第二个物品”而掉了出来。如你所见,这张卡片上没有图案,只有一片空白。这并不是卡片偷懒,而是这个物品实在是画不出来——因为在中老年男性还活着的时候,它是以“胃胀气”形式存在于他体内的。

    这一团胀气模样的特产,似乎对人有着某种奇妙作用。在到达神力等级20级、或者相应水平之后,将这一团胃胀气吞下肚子,马上就能体会到它的妙用——它似乎能够让人对流沙产生一种控制能力,使其违背沙子本身的物理特性,为人所用。

    至于更具体的信息,还是请你勇敢地把它吞下去,才会知道得更多。但如果不到级别而吞下它的话,可能就会造成浪费,这一点还请注意。

    ——只怕枣棘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搜寻了一路的东西,现在林三酒手上就正捏着一个。

    不过为什么沙女没有把这个能力拿走呢?

    等重新爬上了枣棘肩膀以后,在他又一次上路的时候,林三酒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道:“……对了,你知道那个老头神都有哪些能力吗?”

    “一些雕虫小技罢了,”枣棘抿起褐色嘴唇,停了几秒,这才忍不住又说道:“那个控制流沙的能力不怎么样,不过他还有一个星光折射的能力挺……挺不错的,当然,这是对于一个伪神来说,跟我不能比。”

    虽然不知道星光折射是什么,但听起来也比他破损的言灵术强多了。

    得到了答案,林三酒又问道:“那沙女呢?”

    “她——”枣棘立刻阴沉下了脸,“她原本还不如我,神力等级都比我低,能力也就只有一个‘捧场术’还算过得去。现在……现在我可不知道了。”

    再说下去,他难免又要把话头转到林三酒身上了——因为自从二人合作以来,他们连小神都没见过几个,林三酒自然是连一个神也没能干掉;只不过当枣棘情绪上来的时候,他才不会分析这是谁的错。

    想到这儿,林三酒赶紧转开了话题:“对了,白雾上面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常常能看见神从白雾里走下来?”

    枣棘脸上鼓鼓的眼珠往自己肩膀上转了一下,却没出声。

    “你们如果是住在白雾上面的,你回到白雾里去狩猎小神不好吗?何必非要在地面上苦等?”林三酒追问道。“还有,沙女带着她的进化者战士进白雾吗?你怎么从来不带我去?”

    她虽然问了一连串,但像这样涉及本质的问题,枣棘几乎从来不回答她。

    以前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却很少能起什么作用——只不过连林三酒自己也没想到,她今天的话才刚一出口,马上就在某种程度上应验了。

    无论是枣棘,还是林三酒,在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方的白雾中已经突然伸下了两条腿——裹着红色布料的大腿、肚腹、胸……在转眼之前,一个巨神就已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一个神比枣棘大得太多了,她甚至必须蹲下来,低下头,才能让林三酒看清楚她的脸——

    “沙女!”

    林三酒目光一落在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头上,就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她再一转眼,却没在沙女身边看见任何一个进化者的影子——但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跟沙女的体型一比,枣棘简直就像是一个两岁的孩子。他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上下一扫,倒是立即认清了形势,掉头就跑。

    林三酒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皮肤,差一点被猛然刮起来的风给掀出去。二人身后的沙女果然没有放任枣棘就这么往外跑,脚步一迈便追了上来——山摇地动里,她几乎才一跨步,就从一人一神头上迈了过去,又一次拦在了枣棘面前,腾地弯下了腰,喝道:“站住!”

    枣棘急急地刹住了脚,才好歹没有一头撞进她的怀里去。林三酒一个没稳住,顺着他的肩膀就滑了下去,要不是揪住了他背上的皮肤,恐怕就直直掉在地上了。

    “听说你在找我?”从沙女那一颗与正常人差不多大小的头里,发出了与她体型十分相符的沉重隆隆声。“正好,我也在找你。”

    “你要干什么?弑杀唯一的真神?”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枣棘还不忘了这事儿——沙女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顿时激起了一阵风。“我今天让你多活一阵子,是因为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枣棘的肩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枣棘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发现林三酒正又爬了上来——他再一抬头,沙女那一颗小头不知何时已经凑近了,目光上下一打量林三酒,顿时松了一口长气的样子。

    “吓我一跳……原来不是。”沙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个进化者战士,实在不怎么样。你如果愿意,我就把我的送给你,如何?”

    一边说,她一边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手掌上给枣棘看了一眼——林三酒压下吃惊抬眼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个盘腿而坐的进化者。

    远远地,林三酒也看不清楚那进化者是什么模样,只能隐约看出那是一个肩膀宽平、身材适中的陌生男人——他皮肤呈现出深黑色,显然不是亚洲人种,更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人。

    面对沙女突如其来的好意,枣棘不由后退了一步,戒备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让他暗算我?”

    “要杀你,我还用得着暗算吗?”沙女嗤笑了一声,又将那名黑人男进化者往前递了一递,“我告诉你,因为最近附近出了一个巨神,我需要更多同盟,才让他来帮你的……”

    比枣棘还惊疑不定的,大概只有林三酒了。万一枣棘接受了这个男进化者,他还不知道会对自己怎么样——为了以防万一,趁着枣棘还在说话的功夫,她悄悄打开了卡片库,想找一件没在他面前用过的东西防身。

    她往往想要哪张卡就叫哪张卡,有一段时间都没有打开过卡片库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林三酒直到此刻才发现【eBay】卡片上的字样竟然在一闪一闪,不知已经闪了多长时间——她赶紧将它握在手里,犹豫了半秒,还是一闭眼,打开了【eBay】;一条消息立刻从页面上跳了出来。

    “筋肉子仙桃,与你达成交易意向的‘蹦蹦跳跳小芝麻’,目前已经与你同在一个世界了。请选择,一联系对方,二直接交易……”

    第559章

    前方高能预警!

    ……蹦蹦跳跳小芝麻已经在神之爱里了?

    对面的黑色皮肤男人,是她这几个月来见到的唯一一个进化者;蹦蹦跳跳小芝麻,总不会就是他吧?

    一边想,林三酒一边满腹疑虑地将【eBay】收了起来。她非常确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更别提有过任何牵扯了——但是对方为什么还会千方百计、锲而不舍地追着她不放?

    那人坐在沙女手掌里,似乎一时还没瞧见她,因此仍旧一动没动;趁着这个机会,林三酒矮着身子,一点一点往枣棘的背后挪了过去,很快就将一半身子藏在了他高耸的斜方肌后头。

    “你身边连一个像样的战士都没有,体型这么小,也敢自称为真神啊?”

    见枣棘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肯来接自己手掌上的进化者,沙女嗤笑了一声,将那男人扔上了自己的肩膀:“……你看我,这才多久?已经进入了巨神的行列了。既然你不肯长进,那你还不如变成我的养料,让我再强一些。”

    话说完了,她却没有动,只是将一张脸对准了枣棘——她头脸与脖颈的对比,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富士山上放了一颗篮球;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视觉冲击力更强了,越发令人不知所措地惊异起来,但又挪不开眼。

    林三酒看不见枣棘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脚下的皮肤和肌肉都正收得紧紧的。

    如果沙女连激将、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出来了,看来不管枣棘怎么想,他今天都必须非得收下那个进化者不可了……

    慢慢地,她蹲下身子拽住枣棘的领口,一点一点地爬了下去。她动作轻,对方又没注意,因此爬得倒很顺利,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腰上。这儿离地面已经不远了,只要林三酒往下一跃,就能滚到地上去——遭遇沙女的地方,是一片泛黄的草原,风偶尔吹低了荒草,就露出几处残垣断壁,以及半条荒废的火车轨道,长长地从枣棘脚下蔓延出去。

    为了避免砸在什么残迹断墙上,林三酒还是又顺着枣棘的衣服往下爬了两步;就在她即将松手的时候,她猛然只听沙女高高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

    枣棘果然接受了!

    她一抬头,正好瞧见那个黑皮肤男人从对面一跃,落在了枣棘的肩膀上;他低下眼睛,在枣棘背后一扫,与林三酒的目光相撞在了一块儿。

    ……这的确是一个林三酒此前从没见过的人,不过她却对这张脸泛起了一种异样的熟悉。

    因为对方空洞的眼神,木然的脸,以及喉间粗大的缝线,她都不是第一次见了。

    林三酒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人偶师”这几个字刚刚闯入她脑海里,随即猛地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上。在这短短的半秒钟之间,她突然把这大半年来的古怪和疑惑都想通了。

    下一秒,她手指一松,直直地掉向了地面。

    几乎是在看清了林三酒模样的同一时间,那一个黑皮肤男人也紧跟着冲了下来。

    “诶?”一发觉不对,天空中立即传来了枣棘惊疑不定的声音,庞大的身躯沉重地往一旁退了两步;另一具立于天地间的身体也忽然站了起来——大地随着两个神的动作而震颤起来,险些叫刚刚落在地上的林三酒没站稳。

    咚地一声闷响,当那个黑皮肤男人也跟着落下来的时候,林三酒早已经远远地冲了出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偶师的一个人偶会出现在沙女身上,沙女在这个局面里又扮演了怎么样一种角色;但她知道要想解决自己的困惑,最好还是避开沙女为妙。

    “你去哪里!”枣棘一声吼,果然在身后响了起来。

    林三酒来不及抽空回头看一眼,只觉脚下大地轰隆一震,差点将她颠到半空里;紧接着,沙女沉沉的声音就在天际滚了过去:“别动了,让他们去!”

    声一入耳,林三酒就忍不住愣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在浓浓翻滚的白雾下,一具裹着红衣、直耸入云的人体,像是一座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伫立在不远处的草原上。她根本看不见枣棘了,想来是被沙女给彻底拦在了身后。

    而那一个黑皮肤男人,正以脚下生风的速度,紧紧地咬在她身后不放。当林三酒与两个神拉开了距离以后,目光左右一扫,发现前方一片低矮树林附近,隐约露出了一片坍塌了一半的房舍,在经年的风吹日晒中只剩下了一个个黑黑的空壳;她顿时脚下一个加速,直奔着那片残屋冲了过去。

    这儿看起来像是一个村镇的残余,零零落落的断壁依稀还能叫人看出房屋的模样,也不知被毁了多长时间。一条石砖路穿行在灰黑的废墟里,被藤蔓、杂草侵蚀得斑斑点点;偶尔几条房梁和几半屋顶,交错地搭在一起,好像随时都能崩塌成一片碎屑。

    林三酒看准了一处倒塌开裂的废墟,趁着身后那人偶没追上时,一闪身躲进拐角后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方。

    ……远方的草原上,空空如也。

    沙女和枣棘,竟不知何时都已经消失了,也许回到了白雾上方。

    林三酒喘了几口气,慢下步伐,悄无声息地站住了。她站在废墟拐角后,一边等着那个人偶追上来,一边叫出了【龙卷风鞭子】;东西一捏在手里,她就下意识地将附近环境扫了一遍。

    随即她的目光就顿住了,又慢慢地移了回去。

    在这片残垣断瓦的不远处,是一片稀稀落落、枯瘦矮小的树林,在树与树的间隙里,遥遥地透着来自远方的沙黄色;在最前方一棵树的细细枝杈上,系着一条已经脏成了灰黄色的东西。

    林三酒微微地张着嘴,盯着那片小小的灰黄色、以及树林后隐隐约约的沙漠模样,望了好一会儿,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那似乎是一条毛巾。

    不会吧?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才在心里低低骂了一声,耳朵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响动。身体比意识还要先一步有所反应,林三酒一个拧身扑了出去,还来不及转眼去瞧,紧接着只听“啪”地一下轻响,一阵被激起的风就打在了她的后背上。

    林三酒急急一转头,只见那个黑色皮肤的男性人偶,正慢慢地踱步从拐角后走了出来。而她刚才立足之处,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荒草、断砖,就像是被洇开了一样,含含糊糊地只剩下了一团纠结模糊的色块,再也没有了任何形状。这景象怪异极了:天地间的一切都还清清楚楚、边界分明,只有这一片,被揉成了一团含混。

    用活人做成的人偶,好像的确是能够保留生前的能力;但林三酒想不到,连具有如此威力的进化者,都被人偶师给做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如果她刚才避得晚了半秒,现在她的双腿就也是那一团色块里的一抹肉色了。

    黑皮肤男人一张面皮上,连半丝表情也没有,仍然木呆呆地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主子呢?”林三酒冷笑一声,不等他有所回应,【龙卷风鞭子】一卷,顿时一股暴烈旋风便呼啸着卷向了那一个人偶——她不指望这一下能起多大作用,脚下一蹬,借着风势遮掩也扑了上去,手上早已打开了【天边闪亮的一声叮】。

    然而不等她靠近那黑人人偶,林三酒忽然汗毛一立,猛地刹住脚便向后跃了回去——因为风声突然消失了。

    一大团高高的色块,含含混混,模模糊糊地旋转在天地间,竟连刚才那一股旋风都卷在了里头,成了色团里乱七八糟的颜色。黑皮肤男人一抬手,色团停止了旋转,“哗啦”一下在地上摊开了一地的碎渣,那股风早就无影无踪了。

    林三酒呼了一口气,感觉到后背上滑下了汗珠。

    想要对付这个人偶其实不难,她至少有好几种办法能将他干掉,但是她却偏偏哪一种也不能用——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人偶一旦被毁,它所在的地点就会立刻被人偶师知晓;就算她到时马上就跑,也暴露了自己所处的范围。

    最好的办法,是将它打飞了,才不至于把它身后的人招上门。可是这个男人偶,好像能将身边的一切都化为色团,实在太难接近了……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小树林。

    这一眼,叫她忽然想明白了,不仅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能这么傻!

    “你要怎么样?”她朝那人偶喊了一声,“你能不能说话?”

    那人偶当然是不能的。他方方正正的脸上,连一丝波动也没有,眼珠都没有转过一次;被林三酒的攻击阻了一下以后,他又迈开了脚步,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林三酒不退反进,又是一鞭子龙卷风击了出去。

    毫无例外地,这一次的风团也被化成了一片色块;那黑皮肤人偶一挥手,色块便被他扔了出去,抬手就朝色块后方的林三酒抓了过去——看见她竟然离自己这么近,任何一个有神智的人,此刻都怕是会起疑心的;只可惜,人偶没有神智。

    林三酒不躲不避,胳膊一下子便被扣住了,心猛地提到了喉咙眼儿。

    这一秒仿佛被拉得漫长极了;然而这一秒钟终究还是过去了,她战栗着吐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还好,它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是色团。

    ……她猜对了,这个人偶果然只是为了抓住她,而不是要杀掉她。

    “等你见到你主子,”林三酒冲那人偶低低一笑,“代我向他问好。”

    话音一落,她开启了【天边闪亮的一声叮】的手,便已经轻轻覆盖在了人偶的手上。在他冲天而起的时候,林三酒后退一步、使劲一拽胳膊,总算是将手臂借机狠狠地抽了出来——至于皮肤上火烫的抓伤和红印,那都不算什么了。

    人偶在眨眼之间,便成了天际的一个亮点;收回目光,林三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当面向我问好,用不着它代劳。”

    当这一句话传入耳朵里时,林三酒只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僵成了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转过了身去。

    在神之爱仿佛永远缺乏日光的环境里,人偶师看起来更加苍白了。他体形比过去还要单薄瘦弱,看起来竟像是由一张白纸折的一样;尤其是他一双眼睛周围的银色亮粉,更为他添了几丝没有血气的惨白,没有半点活人气——

    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微微一笑,人偶师低下头,黑发顿时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好久不见了,林三酒。”

    林三酒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就算早就猜到了,但当人偶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过了几秒,她决定装傻。

    “真的好久不见,”她强挤出了一个笑,“你后来怎么样啦?回中心十二界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人偶师交握住双手,黑色皮革从他指尖起,一路缠绕蔓延至胸口,在脖子上形成了一个高高的皮领,只露出了他尖尖的下巴。

    闻言一笑,人偶师轻声说道:“是我叫沙女通知我的……我嘛,挺好的,后来我去了无尽隧道。”

    就算林三酒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她面上肌肉一跳,没了笑容。

    “你……蹦蹦跳跳小芝麻就是你。”她呼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感觉最后一丝侥幸也像冰雪一样消融了,留下了彻骨的凉意。“……为什么?”

    人偶师阴鸷的笑容,就像是雨天沉沉的乌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抬起手臂,隔着咯吱作响的皮革,在当初受伤的地方轻抚了一下。“咱们都是从星空游乐园里出来的……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没有什么子宫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

    林三酒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参加那一个副本,是为了它的终极奖品。只是后来出了一点意外,我没有拿到星空游乐园的终极奖品……没想到,你反而拿到了,而且听说你还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人偶师轻声细语的时候,也改变不了他阴沉沉的语气:“以你那种假惺惺的个性来说,怪不得不肯开它……嗯,我很高兴。”

    “你寄存在我这里的朋友……一只猫,还有一条虫子,就拿那个礼包来换吧。”

    第560章

    重逢的前奏?

    “你这不是又走回来了吗?”

    当爬上山坡、又穿过一片林地,眼前终于再次出现那条小溪的时候,从季山青的背后传来了一个饶有兴致的声音。

    他站住脚,没有回应,只是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的溪流。在昏蒙蒙的天色下,溪水闪烁着微微的白光,淙淙地流淌成一条不断闪动的丝带。被男巨神踩平了的村庄与房屋废墟,才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就都成了残壳,几乎已经辨别不出它们原本的模样了。

    等身后的脚步声走近了,又在自己身边停下的时候,季山青才转过头瞥了一眼来人——对方一张不大规则的脸型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仿佛永远是这么直愣愣的,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我也没说过,我要往远处走啊。”季山青朝他一笑,红唇乌发与澄净皮肤,一起形成一个温润和熙的模样:“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你就去。”

    那一双瞪着他的黑瞳孔里,几乎没有光泽:“……不,我觉得跟着你走走也挺好的。”

    季山青笑容不变,温柔地点点头,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该没想到在自己身上系根绳,把他和林三酒绑在一块儿,礼包后悔不迭地想。

    明知道这个世界危险,就应该让姐姐把自己背在背上的——反正我又不沉!

    现在可好,自打二人失散了以来,这一段时间里季山青东躲西逃,用上了一切办法,虽然总算是没有被神、或者堕落种逮着,结果一不小心,身边却跟上了一个甩不掉的家伙。而且这个男人,应该不是人类。

    这个念头一起,季山青不禁悄悄攥住了自己的衣角——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一点儿情绪从他面上流露出来了。

    ……他是无意间遇上身旁这个男人的。

    那一天的经过,季山青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正穿行在一条遍布着高高石林的峡谷里,周围安静极了,连一丝风也没有。一直等他走过了一块石柱的时候,礼包才忽然觉得汗毛乍了一下——一回头,在石柱后头,有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就像现在这样直愣愣地、无声无息地盯着他。

    在最初一瞬间的惊慌过后,季山青见对方看起来模样普通,像是个进化者,这才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气,是在他发现这男人因为脏腑受伤,一时站起不来以后吐出来的。

    只要对方是一个进化者,礼包就有底气多了。他自己几乎谈不上什么武力值,一个人流浪时身边正需要一个保镖;不过他一有智力,二有签证,想雇一个进化者想来不难。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走了过去,把这个男人扶了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以后,什么也没说——甚至在季山青与他谈起条件之前,他就自己主动跟上了季山青。

    为了能让对方更加死心塌地,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季山青笑着对他说道:“……你遇见我是走运了,我正好是一个签证官。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给你开一张签证,等你要走的时候再给你。”

    那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直到礼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才终于开口说道:“……我叫希文宾卡里塞德。”

    “你的名字挺长的呀,我以后叫你希文行么?”礼包笑着说了一句,随即打开了【次品签证官】能力——他打算在开出签证以后让对方看一眼,就立马在露馅儿以前收回来。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用“希文宾卡里塞德”这个名字试了几次,竟一张签证也开不出来。

    对面男人的目光依然直直地笼罩着他。

    愣了愣,季山青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对方隐瞒了姓名。

    会对签证官隐瞒姓名,那么想必是不需要签证的——然而这一位希文宾卡里塞德,却反而对“签证”这个东西展示出了极不寻常的兴趣。

    他睁圆了一双眼睛,肌肉僵硬地收缩起来,形成了一个标准的笑容:“你开好了?对了,看来你对它很了解,它还有没有什么隐藏功效?”

    季山青慢慢抬起头,盯着他望了一会儿。

    这是一个不甚高明的,旁敲侧击式的问题。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不仅仅是对签证一无所知——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他既不需要签证,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把疑问问出来。

    现在要甩开希文也晚了,因为对方看起来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在与他同行的一路上,季山青出其不意地叫过他好几次全名——每一次,希文的反应都又自然又迅捷,不像是糊弄人的假名。

    如果没有隐瞒姓名的话,那么开不出签证这事儿,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对方是一种签证对其根本不适用的生物。

    对于什么样的生物,签证才根本不适用?想到这儿,礼包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掐断了念头。

    礼包跟林三酒不同,他很不喜欢冒险。尤其是在没有十成把握的情况下,他宁可什么都不做,先暗中观察情况——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谨慎,他才与希文一起度过了好几个月。

    这几个月没有白等,针对希文的身份,他已经有了好几种猜测。

    这段时间以来,季山青一直谨慎地没有离开太远,只是绕着当时失散的那片小山村打转。为了避免希文看出异样来,他一直拖到了今天,才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小山村里——差不多也是时候实施他下一步的计划了。

    “帮我个忙,”季山青忽然转过头,向希文露出了一个清风拂面一般的笑容:“……我之前约了一个朋友在这附近见面。不过我不知道她会从哪儿过来,万一错过了可就不好了,你能不能替我去那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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