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你还挺慷慨的。”

    一把豆子,分了半把给他。

    “那是当然,我看了眼价格他们家的豆子很贵的,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买。”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闻豆子……”

    “我没兴趣。”

    一句温度很低的话,直接打断了陶栀子的喋喋不休。

    她神色凝住了半分,眼神垂下,脸上扯着笑意,但是远不如之前那么肆意。

    站在原地,那些来自童年的无所适从又爬上了她的脚踝,让她除了木讷站在原地以外,不知道何去何从。

    沉闷的气氛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江述月声音柔和了几分,说了一句:“进来。”

    陶栀子如蒙大赦,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后刚被解开。

    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站在门口固执地摇头。

    江述月见状,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说了一句:“你是被允许进来的。”

    “问过江先生了吗?”她不确定地开口。

    江述月转身走向了藏书阁中的沙发,头也不回地懒懒扔下了一句:“问过了。”

    随后在他从容慵懒的脚步声中,他听到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带着轻快。

    她难掩内心的激动,开开心心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双眼雪亮地仰头那像是没有边际的书海,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江述月上到了半层高的阅览区域,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由于要避免阳光对书籍的损害,整个建筑的朝向和窗户的设计都是严格控制了室内光线的,置身其中只能看见很少的光线。

    江述月抬手打开了金黄的壁灯,将手中的纸袋轻轻放在了茶几上,从墙壁上取下一块的红木的长板,转身对陶栀子说:

    “这是标记器,你要看书时候直接从书架上取,把标志器塞进书架方便你还书的时候查找位置。”

    陶栀子认真点头,轻声问道:“我借书是不是要找个地方登记一下?”

    江述月静默地看着她半晌,看得陶栀子心里毛毛的,然后才听到他轻吐出几个字:

    “不需要,这里又不是图书馆。”

    陶栀子点头之前,嘴角因为窃喜已经开始有点压不住了。

    “还有什么禁忌,可以一次性告诉我,我会好好遵守的。”

    “别发出太大的声音就行。”

    这次陶栀子抿住双唇,无声地点头,用手势比划了一个OK。

    第6章

    青梅蜜饯

    每一次能目睹落日,她都在向……

    大概是藏书阁避阳光直射的关系,这个午后室内格外温度适宜。

    陶栀子在得到应允的情况下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将她这建筑内所有能去的角落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

    手里拿着的标志卡始终没有用上,因为后方书架上随时会出现更吸引她的书。

    有很多选择的时候,反而不知道如何选择了。

    她甚至有些庆幸,从小留给她做选择的机会并不多。

    爬上人字梯,她发现最高处的书籍基本都是外文,不局限于英文,医书被单独分类出来,占据了很大的空间。

    书籍表面被打扫得很干净,但是放在最高处,便意味着很少有翻阅的可能。

    陶栀子看着那些不认识的外文有些发懵,她也许可以用手机拍照识图,但是余光看到阅览室里坐姿端正的人影。

    总觉得坐在远处这个人脑子里不声不响地装着很多有意思的想法的知识。

    她屏息观察了江述月一阵,原本想说点什么,在看到他侧脸处鼻梁的精致弧度的时候,她却忘记了言语。

    只是敢仗着对方专属看书的时候,站在人字梯上,才敢多打量几眼罢了。

    时间也不知是静止了一瞬,还是一个世纪。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信息的提示音,她情急之下连忙捂住口袋。

    但是为时已晚,对方翻书的动作停住,目光向她的方向投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半空,猝不及防地对上。

    “对不起,我忘记静音了。”

    她甚至来不及先下梯子,直接左手扶住人字梯,右手匆匆将手机掏出准备静音。

    但是智能机的屏幕比起她的手总是大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怕些什么,关掉音量的瞬间,手机没有拿稳,直接脱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手机落地那一刻,她心脏一疼的同时,大脑下意识地计算如果最坏的情况手机摔坏了她应该要额外增加多少旅行预算再去淘一个二手机,

    江述月的听到那声响声的时候,眉头微动。

    陶栀子从梯子上下来之前,一双修长的腿已经来到手机前。

    在陶栀子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江述月倾身帮她将手机捡起。

    那用得有些掉漆屏幕甚至碎了一角的斑驳手机,拿在他的手里好像比平时增色不少。

    陶栀子正欲伸手去接。

    江述月打量了一下她的危险动作,嘱咐道:“先慢慢下来。”

    原本担心会不会因为她的冒失而失去参观这里的权利,以至于陶栀子下梯子的动作都是心情复杂了。

    她后悔于自己的好奇心旺盛,反思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关静音,以至于出了状况。

    紧张的心态下,以至于她隐隐听见了一声“当心”。

    但是回神之际,却又好像是一场幻听。

    从梯子上彻底下来,陶栀子伸手接过手机,屏幕却恰好一亮,发信人赫然是熟悉的“孙医生”,第一句话是。

    【栀子,你应该回来接受治疗……】

    注意到这句话的时候,陶栀子也顾不得客套,用最快速度将手机拿走,揣回兜里。

    她重新看向江述月的时候,发现他面色如常,视线在刚才适时进行了回避,便知道他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对不起,刚才吵到你了,下次我不会带手机进来的。”

    希望她还能有“下次”。

    好像是她的过多道歉让江述月的神情有些波动,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发出:

    “不要老是道歉。”

    陶栀子抿着双唇,细细聆听着这句话是否带着对她的责怪和怨怼。

    可是,她什么都没感知到,依旧跟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他的情绪应当是不怒,也不喜。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微表情,却发现自己完全判断不出来他眉宇间闪烁的郁结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但是她心里其实也藏着秘密,于是看向他的时候,也隐隐觉得他藏着什么。

    从这一刻起,陶栀子乖乖坐在沙发上,一个离他足够远的地方。

    她的考虑是,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更加透明。

    每次她变得沉默了,江述月反而是打破沉默的那个。

    她看到江述月放下书,起身,用陶瓷的电水壶烧水,在茶盘上摆放茶具,开始泡工夫茶。

    江述月在绝大部分沉默和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能让人轻易感觉到他的一丝不苟。

    陶栀子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会下意识观察别人的手,尤其是一双白皙无瑕骨节分明,还有青筋突起的手,一双属于年轻男人的手,也同样赏心悦目。

    尤其是她看到那紫砂壶和腾起热气,还有摇晃的茶色,在注水时精准的水量控制,她便觉得那双手的灵活度好像是远超常人的。

    紫砂茶杯中被注入带着温和热气的茶汤。

    陶栀子看到江述月倒了两杯。

    江述月将另一个茶杯摆放到自己对面,目光看向陶栀子。

    她颇感意外,指了指自己问道:“也有我的吗?”

    江述月轻不可闻地点头。

    刚才的那些心里的别扭和惶恐,顷刻间又烟消云散了。

    陶栀子无声地将自己挪到江述月的对面,坐在茶桌前的蒲团上,倒没有火急火燎地开始喝,而是很有经验地用手指感知下茶杯的温度。

    常喝茶的人,口腔可以很快适应的新鲜茶汤的温度。

    陶栀子等茶降温的时候,瞥见了自己刚才送给江述月的手提袋,便提议说:

    “茶水配我送你的蜜饯,挺适合的,尤其是青梅那一款,脆脆的。”

    见江述月真的抬手将纸袋拆开,扫了一眼,便伸手将三枚绿色包装的蜜饯放在了陶栀子面前。

    正是她说的青梅蜜饯。

    陶栀子见状,哭笑不得:

    “不是我要吃,我是说你可以尝尝。”

    “我不喜欢吃甜食,你要是喜欢,都是你的。”

    江述月将那一袋蜜饯整个放在了陶栀子跟前。

    “这是我送的礼物,回头全给我吃算什么事。”

    陶栀子伸出食指,将一袋蜜饯轻轻推离了自己。

    “心意领了,谁吃并不重要。”

    在江述月有些漠然的声音下,他竟然说了一句:“别浪费。”

    最后这三个字对陶栀子来说很适用,她也不再推辞,无奈轻叹:“那好吧。”

    “我可以在这里吃吗?”

    她准备撕开包装纸,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这里是监狱吗?”

    江述月抬眼看她,不冷不淡地反问了一句。

    “哦……”她在江述月肃然的神情下,莫名觉得被他的话戳中笑点,忍不住漾起笑容。

    剥开包装,将青梅就着包装袋放入口中,清脆酸甜,茶汤也刚好不再烫口,就着口中酸涩清甜,饮一口茶,多了几分清寒苦涩。

    所有的味道交织,还有适宜的茶汤温度。

    一切都是正正好好。

    “生活真美好。”

    她的笑容放大,连灵魂都轻快起来。

    在萦绕的热气中,江述月听到这句感叹,不住看向自己对面。

    一个茶案的距离,一颗青梅加一口茶,却能兑换一个笑容。

    一切都显得不够真切,像是燃犀火焰中,能窥见的片刻幻象。

    他收回视线,慢慢饮茶,品到的滋味是麻木的。

    “你真的确定不试试看吗?”

    陶栀子的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让她勇气可嘉地递上一颗青梅,充满神起的神情,那么鲜活。

    像是哄小孩一样,她挑眉问道:“要不我帮你把糖纸剥掉?”

    江述月默不作声地接过,他吃下青梅的样子,陶栀子竟有种吃药的错觉。

    吃青梅,咀嚼几下,再饮茶,他将陶栀子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但是他没有露出那样餍足的神情,陶栀子也观察不出他的感受如何。

    观察不出结果,她只能开口发问:“我就说还不错吧。”

    “还行。”

    这个评价一如既往地模棱两可。

    这个午后,任凭陶栀子再怎么劝他,他再也没有吃下第二颗蜜饯。

    反观陶栀子,用极快的速度适应了和江述月相处的节奏后,一边看书一边吃。

    分明是送给江述月的礼物,一个下午的时间,大半的蜜饯都进了陶栀子的肚子。

    这个下午对于陶栀子来说过得格外轻松,以至于她五点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没有对晚餐的食欲。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想感知下是否有饥饿的迹象。

    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自顾自地说道:

    “尽管蜜饯已经吃饱了,但我还是决定出去大吃一顿。”

    江述月和她一起走下台阶,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回应陶栀子的碎碎念的,但是此刻却淡声问道:

    “都饱了还能继续吃?”

    陶栀子弯了弯唇角,心下了然,发现对方偶尔还是会有好奇心的。

    这份好奇让他显得不像一个完美的假人。

    “饱但是不撑,我一会儿去池塘干点活,消化消化,还能吃更多。”

    她说到食物的时候,语气中多了很多热情,眼神也是会因为美好的食物而发亮的。

    “可惜,林城好吃的太多了,我都怕走之前吃不完。”

    江述月放慢脚步,气息清浅:“你要在林城住多久?”

    “和刘姨签的三个月合同……”

    她脑海里计算着自己银行卡的余额,感觉是足够的。

    “下一站去哪里?”

    江述月漫不经心地问道,好像并没有想探寻答案。

    陶栀子笑了一下,故作惊愕地注视着他:“你竟然也会好奇我的旅途吗?”

    江述月不置可否。

    陶栀子眼底笑容加深,神秘一笑:“我不告诉你。”

    说着,她顿住脚步,重新换上了活力十足的模样,冲他挥手:“你明天也上班的吧,明天见。”

    她当然知道江述月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挥手再见,她不在乎别人如何。

    她一天内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挥手,都将承载着厚重到饱和的情绪。

    因为在陶栀子心里,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每个时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

    每一次能目睹落日,她都在向魔鬼窃取余生。

    第7章

    榛果拿铁

    这个人好像无处不在,又好像……

    陶栀子在林城的古老巷子内漫无目的穿行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每天去藏书阁打扰,除了蜜饯应该还要带点什么。

    她判断出那人好像不爱吃甜的,但是林城当地的特色零食很多都甜口。

    穿行很久,她一无所获。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旧皮鞋承载着瘦小的双脚,在马路牙子上停住,粗壮的古树树根已经长到了路面以上,为了保护这古树的根部,城市建设将地砖撬了几块,给路面上的树根留足生长空间。

    她好像时常会被这颗树挡住脚步。

    上一次被树根挡住脚步的时候,她注意到路边的棕色玻璃门后的咖啡厅,内里装饰一切都是原木设计,跟她住的小木屋异曲同工,但是她少了很多有趣的装饰。

    比如天花板下横亘的树枝,还有人造松鼠窝,以及用松果作为装饰的咖啡杯。

    那天,她没有在咖啡店里消费任何东西,因为被菜单上的价格吓退。

    她挨个闻了一整面墙的咖啡。

    不买咖啡,一方面因为价格,另一方面因为……

    咖啡对于她,就像巧克力对于狗——一份心脏加速剂,足够将她的心脏剥离身体,坐上云霄飞车。

    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深色原木装修下,整个午后的烈日被充足的冷气阻挡在外,她又遇到了上次的店长小姐姐。

    令人意外的时候,店长很快认出了她。

    陶栀子站在柜台前跟她打招呼,心有羞赧,她决心还是消费一下。

    “一杯榛果拿铁,打包。”

    陶栀子看了菜单许久,点了一份这样的咖啡。

    她对咖啡没有研究,点它完全是因为名字里带着“榛果”,一听就是浑厚中带着坚果香的味道。

    “现在客人有点多,您坐着稍等哦!”

    店长笑意温柔,说普通话的时候带着和刘姨类似的吴语腔调,陶栀子很喜欢吴语区放眼很特别的短促发音,在普通话里面并不常见。

    陶栀子深表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我不赶时间,你们慢慢做。”

    一低头,她注意到了店长的胸牌上写着名字:陈思雨。

    思雨……思虑雨季。

    她的思绪仿佛飘到了第一天来林城那个暴雨呼啸的夜晚。

    陶栀子在高脚凳上坐不住,还是从凳子上下来,直奔那一墙的咖啡豆。

    这里有着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种类的豆子,有些地区的名字冷门到甚至没有对应的中文。

    她打开玻璃罐子,俯身凑近,去闻那浓重的咖啡味。

    闻咖啡味的快乐大概在于,那苦涩并非千篇一律,她可以从咖啡中捕捉到各种各样的味道,比如木香,果香……但是她最爱坚果香,各种各样的坚果香。

    包装好的咖啡豆上面会有气孔,是单向排气,但是陶栀子另做他用。

    用手轻轻一捏,咖啡豆包装上的气孔往外吹气,恰好是被密封后来自世界各地的气息。

    鼻子浅嗅,有种环游世界的窃喜感。

    制作咖啡的过程,不长也不短,足够让她刚好将那一墙的咖啡豆挨个闻了个遍。

    店长陈思雨在柜台后注意到陶栀子的动作,便等她闻完最后一种咖啡后,自动回到座位,才帮陶栀子打包。

    “您是住在附近吗?”

    陈思雨跟她攀谈起来。

    陶栀子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暂时来旅游的。”

    陈思雨帮她贴心在打包袋里放了两块焦糖饼干,陶栀子见状,已经在心里预测出了什么。

    “这附近的酒店可都不便宜,寸土寸金的地。”

    陈思雨在咖啡店里,这些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对于熟客和生客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陶栀子说:“确实,不过比较幸运,我找的那间民宿环境很好,价格也不错,只是平时帮忙干点杂活,非常轻松。”

    听到这里,陈思雨恍然大悟,颇感意外道:

    “你是住在七号公馆里的那个木屋吧,要我说,刘姨是个大好人,这间小木屋在网上都是网红地点,需要抽奖的,你是那千分之一的幸运儿。”

    陈思雨的热情让人觉得亲和。

    陶栀子回想起当时找房的场景,很多细节都记得不全了,不过她当时只是随手报名,结果幸运恰好降临了而已。

    她在接过陈思雨递来的纸袋,伸手感受了一下咖啡的温度,若有所思。

    不幸了多年,好运气攒着,可能这次算刚好凑够好运吧。

    付钱的时候,陶栀子发现价格比菜单上便宜了一些,便奇怪地问道:“这是……打了八折吗?”

    陈思雨从收银台抬头跟她说:“当然啊,七号公馆的工作人员和房客到这里都会打折的。”

    陶栀子疑惑道:“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这是江先生名下的店。”

    听到这句解释后,一切便瞬间明了。

    她又一次在陌生人口中听到“江先生”,总觉这个人好像无处不在,又好像不存在。

    “你见过江先生吗?”

    陶栀子临走前随口问了一句。

    陈思雨摇摇头:“跟我对接的一直都是里面管财务的老张,刘姨偶尔也来看看,但是听说江先生早些年一直忙于事业,直到近两年才回七号公馆定居的。”

    “但是这些大人物的事,当然也不是我能过问的。”

    陶栀子深表同意,随即拎上纸袋,不想聊过头让咖啡凉了。

    “我先走了,你们的咖啡豆很香,我应该很快会再来的。”

    陈思雨笑容可掬:“随时欢迎。”

    待陶栀子马不停蹄回到七号公馆,直奔藏书阁时,推门走了进去,才发现今日的藏书阁内空无一人。

    她双眼有些黯然地看向台阶,连阅览室的灯都是暗的,只留下一片看不到头的黑色空洞。

    这种安静的感觉会让人没由来有些不习惯。

    她抬头看向墙壁上的古老挂钟,才发现今天是她来早了。

    昨天没有事先确认好那个人上不上班,自己就直接来了,如果今天走空了没等到人,就可惜了这杯咖啡了。

    日光过境,太阳从窗户这头,晒到了那头。

    陶栀子在一旁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一些打扫用品,用鸡毛掸子将自己能触及的地方的灰尘都清理了一遍。

    顺便把角落飘进的落叶和花瓣也给清扫了一遍。

    午后的炎热,无休止一般,但是藏书阁内,照常是温度稳定。

    一阵从容的脚步渐近,藏书阁正门被人重新从外部打开的时候。

    江述月看到人字梯上安安静静坐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她将双膝合拢抵在胸前,在抱着一本的书在仰头读着——安德烈·纪德的《窄门》。

    她似乎爱在盛夏中穿着长衣长裤,偏好一些温柔的颜色,比如香芋紫和藕色粉……

    一双带着褶皱的小皮鞋倒是天天在穿,洁白袜子会偶尔露出一截,包裹着她细致洁白的脚踝。

    长发很是细软,被一根黑色发圈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阳光恰好从窗外照在她瘦削的后背上,光线被发丝剪碎,变成肩上的金色碎片。

    被在她低头翻书的时候,额间碎发垂落,带着轻盈和自然的弧度垂在她的侧脸旁。

    很快一只手就会将那些垂发尽数别在耳后,秀眉微微一皱,像是极不喜欢看书的视线被碎发挡住。

    江述月刚踏入室内一步,人字梯上的女子就立刻发现了他的踪迹。

    她双眼亮了亮,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像是一个等待主人回家的猫咪,一开门就在门口蹲守。

    谁都不知道小猫会在门口等待多久,正如陶栀子等待的时间也未知一样。

    “你今天上班迟到了吧?”

    陶栀子瞥了一眼时钟,有种抓包的得意感。

    江述月看到时钟已经来到了四点,简短解释道:“有些事情耽误了。”

    “为什么坐在这里,不上去坐,灯也不开。”

    他看了一眼陶栀子在人字梯上坐得自然,第一次知道人字梯这样坐看上去还挺实用。

    陶栀子抿了抿唇,右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你不来,我不敢。”

    说话间,她又解释道:

    “我坐在这里,万一有人进来我还能打打马虎眼,要是有人真去举报你消极怠工怎么办?会扣钱吧?”

    江述月径直上了台阶,一双笔直长腿被西装裤修饰得极好,身上衣物总是被打理得妥帖。

    他伸手,吧嗒一声打开了全部的壁灯。

    “倒没有这么严格。”

    陶栀子现在的拘谨等藏书阁内重新亮起来才烟消云散,她将书合上从人字梯上走了下来,立刻转身去阴凉角落的把打包的咖啡提了上去。

    她将纸袋塞到江述月面前,献宝似的带着骄傲:

    “给你带的咖啡,上次那家超贵咖啡。”

    “放心,你不喜欢甜,一点糖都没加。”

    “可能已经凉了,你介意吗?”

    江述月下意识将纸袋接过,垂眸看了一眼,伸手将咖啡的拿到了桌上。

    他凝视着咖啡杯半晌,一双眼格外平静,良久以后才缓缓说:“不介意。”

    陶栀子放下心来。

    意料之外的是,江述月复又问道:“你喝了吗?”

    她看向咖啡杯的眼神犹豫了一瞬,摇摇头说:“我不喝。”

    江述月眼神一怔,看着陶栀子真诚的双眼,眸中的底色深了几分,低声问道:

    “自己不喝,给我喝?”

    第8章

    会饮篇

    你我之间,是不是就类似Phi……

    陶栀子从小面临过很多让人头疼的问题,从未有任何一个问题像这样令她头疼过。

    无论说因为什么,都好像无法将她不喝咖啡这件事合理化。

    表层原因是,咖啡太贵,她只愿意买一杯。

    深层原因是,她不能喝,因为咖啡对她这个病人是很危险的饮品。

    但是这样她就不得不去提及自己的秘密,这是她完全不愿意跟外人讨论的。

    或者说,她不想从面前这张脸上,看到怜悯的神情。

    奇怪的是,每次别人得知她的命运,似乎比她本人还要伤心很多,她到头来还要反向安慰别人。

    人心,总是奇怪,又柔软。

    陶栀子静静地凝视着江述月的双眼,摇摇头,脑海中念头飞快闪逝,说道:

    “我想让你给我多讲讲书,上次讲了《斐多》,还有没有其他的?”

    “你看,我还顺便帮你简单打扫了一下,帮你减轻点工作压力,这样你就能腾出时间和我说说话了。”

    佯装要邀功领赏的模样,好像是她极为重要的一层面具。

    这样一来,她又一次不找痕迹地规避了对某些话题的提及。

    虽然她仔细观察着江述月的神情就知道,他并非注意力被轻易转移的人,只是凝眸端详了她半晌,才掠过了那个没有被陶栀子正面回答的疑问。

    江述月最终将视线从陶栀子脸上移开,重新拿起那杯已经恢复到室温的咖啡。

    凉掉的拿铁,奶泡早已消弭,牛奶彻底挡住了现磨咖啡豆的绝佳滋味,全无口感可言。

    但是他还是拿至唇边浅啜一口。

    入口,分外苦涩。

    陶栀子看到他开始喝了一口,悬着的心慢慢放下,神情颇为满意。

    她总是比江述月看起来高兴很多。

    两人总是可以将世界切分成两半,一半天朗气清,一半层云阴霾。

    “你今天想听什么?”

    江述月并没有喝很多,声音没有掺杂杂志,仿佛在咖啡因的作用下少了几分疲惫,尽管他的情绪色彩依旧是浅淡的。

    “我能自己拿来给你看吗?”

    她礼貌地询问道。

    江述月每次看到她这些谨小慎微的模样,都带着轻微的叹息,再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陶栀子能明确的一件事是,他应当只是不大爱说废话而已。

    接到江述月的回应后,她立刻从木质台阶上走了下去,一双软底皮鞋在开心激动的心情之下无意间发出了噔噔噔的响声。

    但是走了没几步,她似乎察觉到自己发出了噪音,便放慢步伐轻声像小猫一样下去。

    这一切传入江述月的耳朵里,他转过视线从楼上看去。

    那个身影远远看去也格外娇小,她上人字梯的动作相当轻松。

    像是早就瞅准了那本书的位置一样,往上爬几步就精准伸手够到。

    她取到书之后,乐滋滋地抱在怀里,用最快的速度上了楼梯。

    “是这本。”

    江述月接过,径直坐在了皮革沙发上,他虽然整个人带着慵懒和淡漠,但是从来不曾歪歪扭扭地坐沙发,将书放在宽大的手掌下,他看了一眼封面,便心下了然。

    陶栀子在一旁努力调整着呼吸,她的情绪波动很大,加之刚才上楼有点走得太快,尽然已经有很轻的缺氧感。

    呼吸粗重了几分。

    江述月的听觉似乎极为敏感,看向陶栀子,问道:“你很累吗?”

    陶栀子一边压下自己的呼吸声,一边坐在身后的沙发上,并且下意识地往远离江述月的方向挪了几分,否认道:

    “不累,一点都不累。”

    她用意志力安抚着自己敏感的心脏,好在江述月收回视线,继续翻看那书,应该是在组织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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