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像是被梦境拖入的漫漫长夜,在瞬息间,风仿佛停滞了很短的时间。

    面前的男人,气质极淡,有一双对周遭漠不关心的眼,将锐利柔化,一切曲调,抵达他跟前都化作凛冽的寂然。

    陶栀子短暂的人生里,很难有足够的词汇去形容这样一张皮囊。

    但绝对她从未见过的,罕见的、霜雪料峭的皮囊。

    微风习习,了无风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搭在半开的窗框上,无意而慵懒,手腕处随性地垂悬。

    隔着一扇半开窗,陶栀子看着这手有些愣神,仍然站在墙下的石凳上。

    这场景,像极了窥伺。

    “你能看得见我在输入什么?”

    陶栀子的嘴巴早于自己的大脑,自动思考后便问了出来。

    明明,他们隔着一整面墙,而且显然对方不会真从窗内伸出脑袋来看。

    “看不见,但能看到你目光的方向。”

    嗓音有些疏淡,饱含敏锐的洞察,比刚才多了几缕清风。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陶栀子在喉间酝酿了一瞬,心里生出了惭愧。

    “你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在一旁看着,哪来的打扰。”

    逻辑分明的回答,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但好像没有抱以什么热衷。

    察觉到对方没有怪罪的意思,陶栀子心里的惶恐削减了不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重新移到书架上,发现那书名的拼读果真对方刚才说的《斐多》。

    她看着那烫金的书名,沉静地喃喃道:

    “《斐多》……我好像听过。”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熟络,陶栀子看向对方的侧脸,眼里闪烁着求知的火苗,低声问道:

    “你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吗?”

    下一瞬,陶栀子从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难得的愕然,像是没预料到她直白的问询。

    他的嗓音,如面容的一样,宁远低沉,像艺术家钟爱的小夜曲,提琴拉出的一派蔚蓝苍穹。

    “苏格拉底在监狱中的最后一天,进行了一场哲学思辨。”

    听到这个简短的回答后,陶栀子面容惋惜地沉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喉头一动无声地哽咽一下。

    “……我只知道这天过后,苏格拉底将会被处以毒刑,被他所钟爱的雅典。”

    “……”

    “苏格拉底临终前的故事……很让人好奇。”

    她颇有感慨地说道。

    话音未落,陶栀子亲眼看到面前的人无声地从窗边离开。

    正当她疑惑对方是不是准备自发结束对话的时候,他径直来到了书架前,用身高优势的轻而易举抬手,白皙的指节触及《斐多》的上边缘,略微一勾,便将《斐多》取下来。

    陶栀子趴在窗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明所以,又不知不觉眼眸中染上某种渺茫的期许。

    那本《斐多》被对方拿在掌中,朝她走来,她这才第一次看清了《斐多》的封面。

    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的著名油画——苏格拉底之死。

    在陶栀子追寻的目光中,那本书真的就这样被人取下,径直放到她的眼前。

    “好奇的话,你可以自己看看里面讲了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有着几分冷硬。

    但是陶栀子对此浑不在意。

    “真的可以吗?”

    她的目光重新抬起,眼中雪亮,声音的柔软中带着亢奋,像是和面前的男人形成了一组反义词。

    一人静,一人动。

    男人对于她直白的情绪表达带着某些疑惑,眸色顿了顿,浅浅点头,不经意地提醒道:

    “你确定要用这样的姿势看书吗?”

    正欲接过这本书,陶栀子才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趴窗户的奇怪姿势。

    她眼神坦荡,动作偷感十足。

    她看着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在他的目光中,悻悻退了半步,从石凳上慢吞吞地下来,一双趴在窗台的手缓缓松开。

    跳进了草地,动作利落得对方正想说什么,却发现陶栀子早已稳稳落地,紧接着用手拍干净石凳上的灰尘。

    脸颊因心里的惭愧和小天地被撞破而有些发热。

    “我不是有意要窥探室内的。”

    她的语气,带着些歉意。

    “如果江先生到时候介意的话我会对他道歉。”

    男人半张着口,正欲说些什么,垂眼看到窗台下的年轻身影在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

    他的语气踌躇间带着某种莫名:

    “他应该不会介意。”

    陶栀子正俯身将石凳搬回原位,对这句话没有做出反应。

    风风火火整理好窗台下的一切后,一阵大风掀起,头顶的紫荆花树吹落了一树花瓣,淡紫色的花瓣如倾盆大雨将正欲转身的陶栀子淋了满身。

    她在花雨中走来,将身上的花瓣抖落,这才又重新看向窗台。

    此时,窗台已经空空如也,连人带书都不见了。

    不远处的红漆木门被人随之打开,发出老木门框的吱呀声,门内的人看着陶栀子说:

    “进来看吧。”

    陶栀子走上前,双脚在门槛外,久久不肯迈过,像是将那里当成某种严重的界限一样。

    “我觉得不大好,这都是别人的私有财产,我不应该又是进门又是拿书的。”

    她一改刚才的激动神情,秀眉间浮起了迟疑。

    骨子里的道德洁癖又在作祟。

    她的朋友们总说她在这方面有些矫枉过正。

    【大家都是孤儿,本来就从小没有父母教育的。】

    【如果不是被家人抛弃,谁不想当高尚的人啊。】

    ……

    陶栀子自知,她绝不是高尚者,她从小犯过很多错,有过贪欲和邪念,也挨过很多的打……

    她只是在做自己而已,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男人又将大门敞开了些,发现陶栀子还是站在原地不肯动,冷静柔和的小脸带着难以撼动的固执神情。

    如同一个困兽一样带着强烈的局促感。

    他倒没有太多想要争取的意思,便任由她站在门外。

    气氛陷入沉默,陶栀子担心是因为自己一人别扭的僵持,便提议说:

    “我的英文也不大好,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简短跟我描述下里面的内容就好。”

    “这样你也不用犯错,我也不用犯错,我们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

    这句从未听过的提议,带着让人匪夷所思的魔力,然他本已经抵达嘴边的拒绝,在温柔的空气中被消解了。

    “作为答谢,明天我们在这里见,我送你一点小礼物,一点蜜饯果子,从安州带来的。”

    有些郁结于心的阴霾,倒有些因为今日开得繁盛的紫荆花而被拉成了糖丝。

    但他不喜甜。

    就这样,在陶栀子期盼的目光中,他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无奈。

    这一个午后的对话,像是耗尽了体力一般,让他感到有些疲乏。

    向来有着绝对说不的权力的人,此刻说不出不。

    在开始《斐多》的讲述之前,他提到了一个“天鹅之歌”的概念。

    陶栀子站在门口,因两人身高悬殊,她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支在回廊的木头柱子上,认真听着。

    他的手随性地轻点在书页上,眸光流转间,带着平静,与耳畔的风声和鸣。

    成群的白鸽在树影外掠过,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回廊的栏杆上。

    他说:“天鹅将要断气之时,会用柔和凄婉的语调发出嘹唳,对生命做一个哀痛而深情的告别。”

    “这种声调,如怨如诉,悲伤壮烈,是凄黯的天鹅丧歌……”

    “在朝暾初上、风浪即平的时候,人们能听到天鹅唱着自己的挽歌,在音乐声中气绝。”【注】

    陶栀子在他娓娓道来的嗓音中寻到了片刻内心的宁静,心湖将动而未动,胸腔里的心脏,正跳动着。

    她明白了天鹅之歌作为《斐多》的引入,补充道:

    “于是……《斐多》写的是苏格拉底临终前的慷慨悲歌。”

    他的回答是:“是,也不全是。”

    陶栀子听到这些关于丧歌的话语,总觉感触颇多,心脏挤压着全身上下的血液,一次,又一次,也不知算有力还是无力。

    也不知何时感到疲惫,心脏就罢工了。

    天鹅为自己唱挽歌……

    陶栀子细细斟酌着这个意象,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恬静而纯然,像是很喜欢这个对《斐多》的精妙比喻。

    她总喜欢笑着,每日多看一寸日光,都是无比幸福和幸运的事情。

    她朗声问道:“但为什么不全是悲歌?”

    他说:“因为苏格拉底用四个论证,论述了灵魂不朽。”

    “如果灵魂不朽,死生对称,向死而生,向生而死,那么灵魂也能周而复始,所以苏格拉底并非在唱悲歌。”

    这最后一句话,如一块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无数浪花,令陶栀子在黑暗的角落里重新抬起眼来。

    第4章

    不笑的人

    最平静最高贵的姿态死去

    这个下午的暑气似乎不再严重,适宜的气温带着一定的湿度,恰好够给头脑降温。

    陶栀子在柱子边上站了很久,直到她感到身体有些不适。

    “可能有些不礼貌……但是,我能不能坐下听你说?”

    她礼貌地开口,认真地看向对方,一张脸带着歉意的笑容,嗓音的音量比刚才黯淡了几分。

    如果不是对她很了解的人是很难分辨陶栀子身体上细微的变化的。

    因为她总是将自己武装得很好。

    极力挺直,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疲态。

    她的病,在体力透支之后会容易嘴唇发紫,有时候甚至连皮肤和指甲甲床也是青紫,看上去像个异化的怪物,有些吓人。

    她会尽量给自己留足休息时间,倒也没有太娇气,只是她今日从早上开始去清理池塘就没有坐下好好休息过。

    “可以。”

    对方闻言,看向她,语气如常。

    一个不笑的人,严肃的人。

    陶栀子觉得有些莫名,因为自己对他好像毫无恐惧和忌惮。

    她后来想到,大概是一个把握生命中最后日子的人,会有一种强大的勇气。

    只要将明天都当成世界末日,陌生人如何看待自己,反而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了。

    陶栀子得到应允,自然不可客套了,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栏杆下,也不是很在乎是否端正,在疲惫中将头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柱子上。

    身后是几个鸽子正在歇脚,好像也不怕生,像是这里的常客一样,没有被陶栀子的动作惊飞。

    这个并不是十分燥热的午后,她很安静地听着。

    那本书的封面上,苏格拉底的左侧有个人递上了一个杯子,杯子里装的是铁杉汁,用来毒杀苏格拉底的。

    正如接过一杯水那般自然,苏格拉底精神矍铄,一边同众人说话,一边神态自然地接过杯子。

    听到这里,陶栀子突然生起一个疑问,她问道:

    “那为什么那杯子里明明装的是毒药,但是苏格拉底却可以那样神情自然地接过,他毫不害怕死亡对吗?

    ”

    对于她突然的疑问,男人直接从屋内踏了出来,也许是因为之前距离太远,这次他们彼此之间隔着一个三米宽的走廊。

    但是中间仍然隔着空气墙。

    陶栀子问出疑问之前,早已做好接受对方对她的好奇心感到不耐的预设。

    因为对面这个陌生人,他从头到尾都是冷清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面容不至于冷峻,但是也是笑意全无的。

    所以当男人走到了户外的时候,那一瞬间天光照到了他的足下,他仍然留在了阴影中,像是厌倦着刺眼阳光。

    这种站在阳光以外的人,在油画的创作中往往去暗示这人物内心的阴郁。

    男人站在屋外,倚靠柱子之前预先查看了上面的油漆是否干透,且没有污染物后,才略微倚靠。

    他的每一寸动作,在陶栀子的角度下都带着某种奇妙的精致感。

    像是天生就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他站定之后,便开始用平静无波的声线解释道:

    “也许可以从两方面理解——”

    “灵魂为躯体赋予生命,躯体却如同的牢笼一样禁锢着灵魂,如果躯体死去,那灵魂将得到自由。”

    “另一方面,苏格拉底想以最平静最高贵的姿态迎接死亡。”

    也如喝一杯水那样平淡地饮下催命毒药。

    陶栀子陷入了沉默,她看向男人的手,顺着他的腕骨,顺着那起伏的线条,看到了那幅作为封面的油画。

    脑海有过短暂的放空,总觉得她又想清楚了点什么。

    “这个关于灵魂在死后变得自由的说法……”

    她低声呢喃,视线像是被吸住了一样,随后嘴角绽放了笑容,带着虔诚的感激,扬起头对他说:

    “我很喜欢!”

    回应她的是对方脸上的一份错愕。

    也许因为她看起来过分年轻,才显得她讨论这些还为时过早。

    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尖轻点,两根手指踏着轻快的舞步,慢慢靠近白鸽,来到她们身边,轻轻抬起食指。

    正在木头上寻觅谷物碎屑的白鸽,警惕地一缩脑袋,木讷地顿住。

    她的指尖略微向前,试探地靠近,最终竟然摸到了鸽子的脑袋。

    她笑逐颜开,看着鸽子身上细腻整齐的羽毛。

    手中动作顿了一瞬,白鸽便展翅飞走了。

    她的视线含着笑意追随白鸽的踪影到了被紫荆花树冠点缀的天际,思绪也仿佛放飞了起来。

    她笑着望向整片蔚蓝天空,刺目的日光下她的双眼却无半点躲避,反而贪恋这眼前的所有景致。

    最后释然地说:

    “我也好想用最平静最高贵的姿态死去啊。”

    从男人微变的神情中陶栀子知道也许对方想说点什么,没想到自己的这句话竟然让男人如面具一样坚硬的神色松动了几分。

    她心里有种得逞的快意,但是秉持着不给周围人灌输负能量的原则,她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了。

    “你的日常工作是管理里面的藏书吗?”

    她所见之处足有三层满满当当的藏书,便认为在七号公馆中应该存在这样的一个职位

    。

    男人略微颔首,启唇道:

    “的确,这里是需要专门的人进行管理的。”

    “真好啊,你在从事着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工作。”

    她语气间承载的遗憾并不浓重,隐有几分羡慕的意思,只不过最近几年,很多情绪在表达出来之后也会被稀释很多倍了。

    话说到这里,男人原本只是被动回答的状态好像发生了变化。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话题延续的目的,他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了一个问句:

    “图书管理员?”

    这个问句下,没有问为什么。

    陶栀子倒是毫不掩饰地说道:“因为管理图书可以有机会看书,不用借,也不用买,可以看到一半又放下,可以只看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与书为伴,还能领工资,多美的差事。”

    许是她的想法过于理想化,对方只是嘴角扬了扬,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搭腔。

    但是注意到这个细节的陶栀子至少能判断对方至少不厌恶自己。

    当然,也说不上喜欢。

    不喜欢不讨厌,这才是常态。

    就像弗洛伊德所认为的童年的影响将贯穿一生一样。

    陶栀子心里有很多幼时求而不得的东西,这都会成为她行为的一切根源。

    她余光有一搭无一搭地打量着室内美观的藏书,终是收回了视线。

    沉默了一阵,时间的流逝会让她心里隐有不安,她又主动发问: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不短。”

    陶栀子已经开始习惯对方在闲聊时模棱两可的简短回答了,便也只是闲谈,没有往深了问。

    “那你这份工作需要大学学历吗?”

    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陶栀子清亮的双眼黯然了几分,立刻用笑容掩饰了眼底的失落。

    “如果没有上过大学,但是有工作经验可以吗?”

    男人给了肯定的回答:“可以。”

    但是他说话一般都不做展开。

    “那就好,等你哪天想跳槽了,位置空出来,你帮我把简历内推给江先生怎么样。

    ”

    她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开玩笑地提议道。

    如果她那时候还在的话。

    这个午后,好像一直都是陶栀子在喋喋不休,对方对她的问话都永远只有中立回答。

    不过对待他的热情,更多源自于一种年龄差不大的前提下而来的松弛感。

    他是陶栀子在公馆内见到的最年轻的人,以至于前一周陶栀子一直以为是不是在公馆工作有一定的年龄前提。

    陶栀子习惯于对于那些年长的工作人员,以晚辈的方式问候。

    这样平等而随性的对话,今天是头一次。

    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但是身上的深邃和沉着像是与生俱来。

    她不知道这份从容而张弛有度的气质如何培养,但是她私自认为,这是她终其一生也学不来的。

    她看了一眼对方,挺拔的身姿倚靠的门框边上,身材匀称精瘦,白色衬衫料子下能随身体的动作而透出肌肉的线条和轮廓。

    目光落在男人肩上的时候,陶栀子意识到自己仍然渴望成为一个完整健康富有学识和气韵的人。

    可惜……

    陶栀子浅叹一口气,站起身,总结地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照看下池塘。”

    “今天你给了我很多有意思的信息,明天你上班吗?”

    不知道对方看到了什么,没有回答她问题,反而实现落在了她的唇部。

    “你……”

    男人原本浅淡的眼神,此刻却罕见地聚焦在陶栀子的脸庞,带着一种考究而专业的探寻,像是在判断着什么。

    陶栀子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意识到对方看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立刻佯装抬手整理着头发,然后抛下一句话后准备飞快离开。

    “那明天下午三点半,我把蜜饯给你,你要是不在,我给你放门口。”

    没等对方回答,陶栀子已经落荒而逃。

    天空上方响起了扑扇翅膀的声音,是被她的动作惊飞的乌鸦。

    等她气喘吁吁地重新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她冲进洗手间一看,发现嘴唇隐隐发青,程度不深。

    她连忙在床头服了药,这才缓了过来。

    大概是今天休息少,再加上情绪起伏,才会又有嘴唇发青的反应。

    另一个原因是,她已经脱离医院两个礼拜,平时用药物控制。

    但是可以预见的是,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要她的命。

    第5章

    咖啡豆

    对面绝不是什么小朋友。……

    林城东方的天总是亮得很早,七号公馆高高的围墙将外界的烟火气隔绝在外。

    对于陶栀子来说,一个城市早餐的热气就是烟火气。

    她起了个大早,今日特意给自己的脸上上了淡妆,眼影是单色浅棕,只学会用最基础的色彩去化妆。

    但是她的底妆却能炉火纯青,不仅要修饰下苍白的脸色,还要遮挡住随时可能发紫的唇色。

    走出小木屋之后,陶栀子路过了茶室,便从镂空墙体处看到刘姨已经身穿围裙正在细致地泡茶,动作认真流畅,一丝不苟。

    刘姨的手上长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皱纹,状态比真实年龄看起来年轻不少,在闲谈间,陶栀子得知刘姨在英国和荷兰都接受过专业教育,这才让她能够在三十年前拿到进入七号公馆的入场券。

    她比任何人起得都早,等陶栀子准备出门的时候,刘姨已经里里外将公馆巡视完毕了。

    正犹豫着问好会不会造成打扰的时候,踌躇间,刘姨余光瞥见了陶栀子,便轻轻放下手中的细口壶。

    在手工瓷杯里倒了一杯,朝陶栀子招手。

    “快进来先喝杯茶。”

    陶栀子本打算婉拒,不想打扰刘姨的工作,但是见那茶水已经倒好了两杯,便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茶汤恰好在最适宜饮用的温度,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小杯茶,三口为一品,但是陶栀子的口腔对温度敏感,只能小口小口地细啜。

    一个颜色通透的粉瓷盘被摆放在陶栀子的面前,上面正是她昨天送给刘姨的蜜饯。

    青色和暗红色的梅子被刘姨摆盘整齐,还点缀了干桂花。

    这让陶栀子回想起米其林摆盘和普通餐厅的区别,这普普通通的蜜饯在盘中倒是增色不少。

    “这蜜饯配熟普还挺适合的。”

    刘姨在陶栀子面前坐下,兀自用二齿叉吃了一颗青梅,又饮了口茶,评价道。

    陶栀子也学着这个吃法,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笑容。

    刘姨说:“我昨晚将你的礼物给江先生了。”

    陶栀子有些忐忑地问道:“他还喜欢吗?”

    刘姨笑了笑,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像江先生这样有涵养的人,很难判断他的真实喜恶,不过心意他一定心领了。”

    陶栀子笑了笑,当是理解了刘姨的意思,便也没有往下问的意思。

    

    又寒暄了几句,陶栀子准备起身出门:

    “我今天早上准备去外面吃早餐,刘姨有什么需要我顺路带的吗?”

    “你都来林城一周了才开始想着去看看外边,好好去玩吧,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林城的生煎还不错。”

    陶栀子走到半路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尽量早点回来打理池塘,刘姨放心!”

    刘姨像是被她质朴的话逗乐了,笑着摆摆手:

    “那又不是你工作,有空的时候帮帮忙就可以了,我们有的是人手。”

    虽然刘姨这么说,但是陶栀子倒是认为这是一种人道关怀,她决不能将这份他人的客气当做理所当然。

    她租房,帮忙干点杂活,刘姨将她的劳动折成房租。

    这倒是个不错房东和房客的和谐关系。

    林城的清晨很有特色。

    步行出了公馆正门,陶栀子穿行了整整三条街才能看见闹市的踪影。

    很多家早餐店都大排长龙人满为患,陶栀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心想是什么人间美味能让队伍排上半条街啊。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地址,心想明日早点过来,一开门就来,就不用排队了。

    最后,她寻了一家生煎铺子,找了个临街的座位,一边吃生煎包一边观察行人。

    漫步的老夫妻一路有说有笑,老奶奶身上花裙子款式和色彩都比安州的新潮很多。

    行色匆忙一身正装的上班族,手里拿着杯封口的都豆浆,和两个装在塑料袋里的肉包。

    这就是林城,老年人悠闲,年轻人奔忙的城市。

    陶栀子一边吸着生煎包里的汤汁一边陷入了沉思。

    福利院的方院长二十年前在林城的金融公司当高层,她本应该会一辈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却离职后带着全部资产回到安州,开了第一个私立福利院。

    人人都说方院长家底殷实,但是再殷实的家底也无法供一百多张嘴天天吃饭,而且很多孩子是因为身体缺陷而被弃养的。

    比如陶栀子就是。

    她从小见惯了各种孩童身上的先天疾病,方院长无数次向社会各界寻求援助。

    有一些孩子接受治疗后痊愈,被人收养,有一些孩子病情特殊,只能早早等死。

    福利院的人总说陶栀子命苦,但是能活着抵达成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她吃完了最后一颗的生煎,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继续在老城的街道上漫步。

    下午,陶栀子提前回了小木屋,在屋内躺了一个小时,保证自己充分休息好了,再精神饱满地前往藏书阁。

    原以为今天可能会走空,见到屋内穿行着那个年轻身影的时候,她的好心情又灿烂了几分。

    “呐,这是答应给你带的小礼物。”

    她将一个墨绿色礼品袋递上。

    江述月听到了门口的声响,将手中的书合上,往门口走去。

    他默不作声地垂眸看了一眼这蜜饯的包装,立刻便回想起自己书房内昨天也收到一份一模一样。

    这是第二份了。

    他没有接下,只是说:“你不用送我礼物。”

    谁知,陶栀子拎着纸袋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动,眼底露出了笑容,有些执拗地说:

    “你要是不收我怎么还好意思让你给我讲书。”

    她很懂得巧妙地将礼物的概念进行一定的转换,从以对方为主体变到以自己为主体,更容易让对方没有心理负担。

    直到江述月沉着一张脸接过纸袋,陶栀子才满意地笑了出来。

    “对了,我还有一些其他的要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咖啡豆,不由分说地放在了江述月手上的纸袋里。

    因为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让对方摊开手接下这些东西。

    这场景,放在幼儿园也不为过,小朋友总是喜欢在口袋里藏各种好玩的,然后掏出些什么像献宝一样递给其他小朋友。

    只不过,这个场景下,对面绝不是什么小朋友。

    江述月狐疑地看了纸袋一眼,咖啡豆早已漏到了袋子底下,被蜜饯包装挡着,不见了踪影。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

    这是陶栀子印象里江述月第二次发出问句,她竟有种收获意外之喜的感觉。

    “我今天附近一个咖啡店逛,发现他们家的豆子很好闻,我全部闻了一遍,店员小姐姐就送了我一把来自埃塞俄比亚的中烘豆子,我分一半给你。”

    江述月脸上倒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好像短短时间里已经习惯了陶栀子身上突如其来的状况。

    也不知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语气带着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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