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启禀府君,辽东郡公府的公子慕容桢已到,想请府君一道商议破敌之策。”门外有人禀报,卢毅肥厚的手掌堪堪停住,视线在灵徽的脸上徘徊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翻身下榻。

    “等晚些再收拾你。”他恶狠狠地甩了这样一句话,拂袖而去。

    再后来,灵徽没有等来卢毅,而是等来了那个身材高大,五官俊美凌厉,如同杀神般的慕容桢。

    “卢太守已经将你送给了我,”他俯了俯身子,眼看着那个桃花般清透明丽的女子,一路瑟缩着向后躲,直把自己缩在了房屋的角落,一处衣柜的后面。她便以为躲在那里,就会有片刻的安全吗?单纯幼稚的如此可爱。

    慕容桢大步上前,伸手扶在墙壁上,便将她桎梏在方寸之间,退无可退。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也很好奇,你将如何背水一战?”他虽然带着笑意,但那双眸却如狼般锐利可怖。

    分明是鲜卑人的长相,但汉话说得极好,还读过兵书……慕容氏……灵徽想起阿父说过,慕容鲜卑汉化已久,辽东郡公慕容执便与他常有书信往来,曾约为兄弟,一起抵御匈奴。

    她鼓起勇气,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对方,声音怯怯:“不知慕容执是足下何人?”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果然一愣,挑眉道:“你认识他?”

    “我阿父是并州刺史杨公,朝廷已经追封他为太尉,忠献公。”她的樱唇中说出这一串封号时,带着小小的得意。

    慕容桢略思索后,终于想明白了她口中所说的阿父是谁,汉人颇多避讳,说话时总绕着这么大的圈子。

    她的言谈举止,她的样貌气质……是杨尚的女儿无误。如传闻一样,杨尚对这个独女宠溺非常,这才养出她这般骄矜懵懂的性子。

    他存心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滑腻的触感,让他心头大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卢毅有求于我,特送了我一个美人。”

    “今日便由你来侍候枕席吧。”他捉住了她的肩膀,轻轻一提,她便如花瓣般轻飘飘地落到了怀中。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糟糕的处境和即将迎来的不堪命运,她眨着大眼睛,两行清泪盈盈落下。

    “世道云变,乾坤失序,才会让尔等豺狼横行。”良久,她咬着唇,低语道。似乎这样的话帮助她走出了低迷哀伤的情绪,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抬起手,胡乱抹着颊边的泪。

    慕容桢才不会她口中那些文绉绉的辱骂,他俯身,用唇轻触她的脸颊,意料之中的温软触感。她的身上有三月桃花的味道,蛊惑着他的心跳。

    灵徽受了这样的唐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连唇都泛出了夸张的苍白。这些时日,她遭受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哪怕三天未进一粒口粮,她都从未动过了断的念头。她以为只要活着,就能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注定在劫难逃,注定在这场乱局中粉身碎骨。

    于是狠了狠心,挣脱他的束缚,向着身旁的墙壁胡乱撞去。

    注释:故事出自《山海经·海外西经》:讲的是刑天曾和黄帝争夺神的位置,被黄帝砍断了头,把他的头埋葬在常羊山上。于是他用□□当做眼睛,用肚脐当做嘴巴,拿着盾和斧头挥舞着,继续反抗。

    第51章

    五十一、相处

    今日,便由你亲手宰了他……

    她的动作过于突然,

    即使身手利落如慕容桢,也只凭着本能扯住了她的一截小臂。但她存了死志,力道甚大,

    眼看着小臂滑出,

    人就撞在了墙上。

    “咚”地一声闷响,鲜血四溅,粉白的墙面上立时出现了一片血迹,

    好像冬日雪中绽放的寒梅。

    慕容桢急忙将人揽在怀中,

    探了探鼻息,

    虽微弱却尚有生气。于是将人放在了榻上,胡乱扯过腰带,

    手忙脚乱地给她包扎住,

    再出去喊了仆从。

    卢府的医士来得很快,看了看额上的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过这深宅大院最是藏污纳垢,

    可怜的小女郎只能白白受委屈。他见得多了,自然也知道该说什么,

    不该说什么,便道:“伤口看着可怖,

    但好在没伤到骨头,养些时日便能好。只是切莫让她激动,

    不然落了病根,

    可就麻烦了。”

    她的身边坐了个高大的异族男子,听闻此言,只是淡漠地点了头,吩咐仆从他下去开方子。

    两日后,

    灵徽苏醒,人变得木木的,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慕容桢难得有耐心,处完手中的事务后,便会来看她。放在她旁边的食物分毫未动,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她闭着双目,静静地躺着,要不是眼皮偶尔的跳动,眼角残泪不绝,慕容桢几乎以为她已然香消玉殒。

    “不肯吃药?”

    “想要绝食?”

    “你当真不想活了!”

    慕容桢冷笑,一手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颊,威胁道:“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你喝药,你想不想试一试?只是我耐心不足,弄疼你了我可不管。”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杏子般的眸子水汪汪的,此时用她自以为凶狠的表情瞪着他,道:“蛮夷安敢辱我至此,若我玄鉴阿兄知晓,定不饶你。”

    这是她这些天说得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又娇又柔,仿佛不是在辱骂他,而是在和他撒娇。

    慕容桢不恼,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她的粉腮,问道:“玄鉴阿兄,他是谁?”

    “我阿父手下猛将如云,玄鉴阿兄是最英武出众的,匈奴人只要一听他的名字,都会觉得胆寒。”她气虚体弱,勉力挣扎着不让他碰,从口中咬牙切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仿佛找寻到了底气,仰着头,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慕容桢很欣赏她这样鲜活的模样,存心逗弄:“哦?我确实没听说过,倒是很想会会。不过我十五便上了战场,至今从无败绩,你口中的这位,未必能胜于我,倒是你又如何说。”

    “你无败绩,不过是因为尚未遇到我阿兄,若是真战场相遇,他定会将你打得落花流水。”

    慕容桢哈哈大笑,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嘴上却揶揄:“那你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用药,不出三日,你定然活不成。等你那个阿兄找来,只怕是孤坟一座,芳魂难觅……啧啧……”

    她胡乱抹着脸,羞愤地泪又涌了出来,但话却是听进去了。衔着恨意将药一口饮尽,拿起空碗便朝他砸了过来。

    “你等着,等我阿兄来,一定给你好看。”

    她娇蛮的不成样子,但却让慕容桢难得愉悦,他一手便抓住了扔过来的东西,重新放回到她身边:“你现在身无分文,砸了东西,拿什么赔给卢太守。还是说……你已经认同你是我的人了,让我赔也不是不可以。”

    “痴人说梦,你这个蛮夷,胡虏,鲜卑奴!”她搜寻着脑中最恶毒的话,来反抗这个人带给自己的羞辱。可是这些话显然没有让对方羞恼在意,反而引得他大笑连连,越发无礼。

    再后来,伤养好了,留了一个浅浅的疤。慕容桢见她懊恼,于是不顾她的挣扎,用胭脂在她的额上点了一朵灼灼绽放的梅花。

    “真好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卸了。”他恐吓,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除了言行孟浪,这个人还算守礼,之后再未有强迫之事出现。

    他此次是听从父命前来相助,因而大多时候征战在外。府中人都说他战场上很是勇猛,连着击退匈奴人数次进攻,还众创匈奴主力,俘虏了他们的主帅。

    凛冬将至,粮草不继,主帅被俘,所以匈奴兵只有仓皇撤退,范阳之围骤解。

    一日,他忽然来了后宅,抓着她的手便要将她带出府去,口中道:“想不想报仇雪恨?今日便给你一个机会,你亲自来。”

    她不明所以,本能挣扎,却被他一把揽起,抱坐在了马上。

    骏马迅疾地驰骋在大街上,他的胸膛颇宽,将她搂在怀里时,几乎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她被他死死地箍着,挣扎的动作只显得多余,干脆不再动弹,只气鼓鼓地回头瞪他。

    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衙署,向内绕了半晌,才走进一个昏惨惨的牢狱之中。牢狱里光线很差,刺鼻的气味直冲鼻子,惨叫声不绝于耳。越往里走,那种恐怖的气氛便越足。灵徽就越恐惧,瑟缩着身子,直往慕容桢身边靠。他很欢喜这种依赖,干脆抓住了她的柔荑,温声道:“小心脚下,莫要害怕。”

    “为什么要来这里?”灵徽问。

    慕容桢没有回答,沉默地带着她往内走,终于在牢狱的最深处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处,努力去看,才发觉那是个镣铐加身的男子。“你可认识?”

    灵徽细细又辨认了一回,见他披发左衽,脸上刺着一个诡异的图腾,应该不是汉人。可她确实不认识。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

    “你说你的阿父是并州杨尚,那你告诉我,你的阿父死于何人之手?”慕容桢沉声问。

    灵徽怎会忘记,一想到阿父的仇,她便觉得浑身都因为激愤而颤抖,一股又一股地血直往头上冲。

    “匈奴刘棼勾连朝中奸佞,派行军右司马刘浑率大军五万,骗开城门。我阿父率兵迎击,终不能敌,力战而亡。”她一字一句道,眼中仿佛已看到了当时晋阳城的惨烈,看到了数万英魂的鲜血。

    慕容桢缓声道:“这个人便是刘浑。我替你将他捉来,今日,便由你亲手宰了他,以报父仇。”

    第52章

    五十二、恢复

    良药苦口,苦到断肠了,……

    一柄寒光森森的刀递到了她的手中,

    刀身沉重,刀尖锋利。慕容桢的声音近在耳畔,沉沉的,

    像是蛊惑,

    又像是安抚:“一刀刺下去,为你阿父报仇。”

    难道不想报仇吗?明明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可是人就在眼前,

    刀就在手中,

    自己却不争气地在发抖。

    阿父将她保护的太好,

    她从未经过血气和杀戮的侵袭,在洛城那样安逸繁华的地方无忧无虑的长大,

    连杀猪宰羊都未曾亲眼目睹过。

    就这么刺下去吗?一刀之后,

    仇敌殒命,心魔骤解……不过就是一刀……

    “还等什么,

    你待他仁慈,他屠城之时可有丝毫怜悯之心?不过是成王败寇,

    他怨不得任何人。”慕容桢握住了她发抖的手,继续催促。

    她拼命挣扎,

    脑中一片空白,她想逃离,

    她不敢面对。

    慕容桢看着她,有些怒其不争。他再也没有给她怯懦的机会,

    握紧了她的手,

    往前一送……

    利器刺入,确是钝钝的声音,那人闷叫了一句后,圆睁着眼睛,

    死死盯着灵徽。有汩汩鲜血从刀口流下,温热粘腻,腥气刺鼻。她慌忙松手,将刀抽离,却有更多的血喷溅而出,污了她的双眸,湿了她的脸颊,粘在了她的朱唇之上。

    无边血气将她包围,她觉得天地都变成了血红色,裹挟着她的灵魂,不断陨落。

    她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一般地瘫软下来,耳中有尖锐的鸣叫声,身旁的一切都在扭曲轰塌。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一条命啊!

    在她失去知觉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圆月……圆月……”真是可笑,慕容怎会知道这个小字,她记得他从未这般叫过自己啊。

    ……

    迷迷糊糊地睁眼,只看到低垂的素色的帐幔,没有鲜血也没有幽暗的牢房,她一时恍惚,想不到自己身处何地。

    头钝钝地疼,身体也虚弱的不成样子,唯有心口悸动,仿佛杀戮留下的阴影,仍在徘徊。

    “可算是醒了!”熟悉的女声,让灵徽更加迷茫,她究竟在哪里,这是在范阳?还是在龙城?

    她记得,她杀了人后再次醒来,已经身处前往龙城的路上。越走越荒寒,越走越陌生,她像一个战利品般,被慕容桢高高兴兴地带着回乡,而她自己却失去了全部的自由和尊严。不顾一切地想逃离,不顾一切地想要娶寻找她的玄鉴阿兄。

    她笃定,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她就不算流离失所,举目无亲。

    “放我走……”她嘴唇轻碰,一遍遍重复的却是这句话。高热让她无比虚弱,整个人都仿佛是一片干枯的叶子,恹恹的,毫无生机和活力。

    准是烧糊涂了,不然怎么连人都认不出来了。云阁心疼得直掉眼泪,拿了浸湿的帕子,帮她往额头上放。

    楚楚说,若是药石收效太慢,便可以用这个办法。可她不眠不休的守了这么久,为何一点效果都没有,女君仍旧烧得滚烫,口中不住地说着胡话,仿佛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诉说出来一般。

    “女君,我是云阁啊!”云阁轻声道。

    拿着帕子的手却一下子被攥住了,灵徽的声音沙哑虚弱,无力地抬起眼皮,道:“云阁,你怎么来了这里,咱们在洛城失散,我找了你好久。”

    云阁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来:“这里是建康,不是洛阳,女君,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建康……

    灵徽忽然就想起来了,她如今人在建康,从春桃初绽到霜冷月寒,已经大半年时间。她筹谋的事情一件都没有成,还发现了很多不堪的秘密,时移世易,人事全非,挣扎了这么久,原来还是一个人。

    比那时身陷北地还要让人绝望啊,至少那时,她心中还有念想。

    “女君一直昏睡,药都喂不进去,可把奴婢们急坏了。”星台也上前来,啜泣不已。

    “大夫来过?”灵徽浑身酸软,只有颓然地躺着,从身到心,都是无力。

    “自从宣阳走后,咱们这里人手更少了,我没有办法,只能下山去找赵将军。云阁姊姊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不要给赵将军添麻烦……咱们之前有事情不都是去找他的么,这算什么麻烦。”星台噘着嘴,抱怨道,自觉很是委屈。

    云阁叹息,看了眼灵徽,柔声解释:“将军事忙,命纯钧去宫里请回了楚楚。还好有她,诊了脉,说是普通风寒,吃了药将息着便无事。奴婢想着,有我和星台守着就行,就让她也回宫了。”

    “奴婢自作主张,女君莫怪。”她虽在行礼告罪,却并不因星台的话而慌乱解释什么。

    云阁性子沉稳,头脑聪慧,灵徽很多事都不瞒她,这次赵缨的事情就算她未了解到全貌,应该也猜到了什么,故而也起了疏远之心。

    以前还是依赖太多,怎么能事事麻烦别人。

    “云阁说得不错。赵将军重任在肩,事务繁忙,今后还是莫要多叨扰人家。不过是个风寒,客居于此,莫要让人觉得轻狂。”灵徽淡淡吩咐,人乏得厉害,也不愿再多言语,指了指碗,示意将药端过来。

    良药苦口,苦到断肠了,也许能让人重新活过来。

    她以前每到喝药时,总要闹些脾气,被人哄着劝着,好话说尽,才勉强喝进去一点。但是从北地回来后,性子变了很多,尤其是侍候在身边的云阁和星台,都觉得她俨然换了一个人。

    而这次,她越发安静内敛,不用人说就会按时饮药,连饭食都比过去用的多了些,吃完饭偶尔去后山走一走,望着远处,不言不语,眼中满是无计消除的忧伤。

    清都观从立冬后便谢了客,观门紧掩,似乎再也不愿与外面有任何的接触和往来。但接连几个消息的到来,却如投入湖中的巨石一般,惊扰了近半个月的平静,没有给灵徽更长时间的喘息和恢复。

    她瘦了一大圈,气色仍不好,孤清寂寞,红颜憔悴,只有那双眼眸,像是有火焰跃动,燃烧着倔强的生命力。

    第53章

    五十三、分离

    那么多年的深情和依恋,……

    冬月廿五日,

    皇后于显阳殿诞下一子,因孕期梦到麒麟负日而来,所以皇帝敬告宗庙后,

    赐名萧麟。

    皇长子已经过了七岁生辰,

    在他之后,后宫再无皇子出生,所以皇后这个带着祥瑞而生的孩子,

    自然让皇帝龙颜大悦。皇后之父被封为丹阳侯,

    食邑足足五百户,

    母亲谢夫人封了县君,亦有食邑,

    最让人咋舌的是谢衍的封赏。小国舅刚被擢升为散骑常侍不久,

    又一次得了提拔,这次他的位置是南阳国相。

    南阳王萧庭是景帝幼子,

    按辈分来说,是先帝幼弟,

    当今圣上的堂叔父。但景帝四十八岁才得了这个孩子,所以他和萧祁岁数差不多。他一向低调谨慎,

    乐善好施,素有贤王之名,

    治下也并无任何异动,皇帝外派内弟去南阳,

    众臣皆不解其意。只是看出了皇帝对谢家的看重,

    毕竟南阳乃战略要地,若有尺寸之功,怕是又要继续升官了。

    与此同时,徐州也有消息传来。王冀带兵浩浩荡荡往徐州而去,

    谁知离彭城还有百里,粮草辎重便被劫掠一空,只好退守淮阴,仗着淮水之势,与冯籍相持。

    冯籍有了彭城粮仓在手,并不急着行军攻城,反而转身去了寿阳,将寿阳太守王付与逃亡到那里的袁祜一并俘获,不费吹灰之力将淮阴上游的这座重镇收入囊中。

    冯籍的军队一路收编,非但没有折损,反而人数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一旦顺流而下,占据淮阴,那便意味着整个徐州都落入流民军之手。

    江北失守,江南再无安宁,这下连皇帝萧祁都坐不住了,急召赵缨入朝。

    赵缨显然并不着急,不知与皇帝说了什么,几个时辰后出来,受封征北将军,率兵八万前去平叛。

    出征的前一天,他上山来看灵徽,如之前一样,仍被拒之门外。

    那一日,许久不下雪的江南忽然落了雪,虽然不大,但也薄薄积了一层,仿佛为天地蒙上了一层纱帐般。

    他就站在雪中,裹着玄色大氅,脸被冻得煞白,鼻尖都有些发红。但人却仍是好脾气的站着,大有不见到灵徽誓不罢休的意思。

    星台受了灵徽的斥责,不敢再自作主张,只能硬着心肠:“女君身体尚未大好,不愿意见任何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使君也不例外。”

    他在灵徽面前,一向是好脾气的,也不恼,只是温声道:“怎么病了这么久还不见好,不如让楚楚回来侍候吧。我心里担忧,不看她一眼,怎能放心的下。”

    说罢,他向着朱漆大门看了一眼,那一眼,说不出的落寞。

    “我虽然不知她为何不见我,想必她这样做也有缘由,可我此去徐州平叛,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星台更为难了,忐忑道:“使君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女君的。”

    显然,这样干瘪的言语,并不能让他满意。可是观中始终静谧,她铁了心不出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明明之前一直都情义深浓,他想不到是什么让他们离心至此。圆月不是喜怒无常的性子,更不会无缘无故的不人,她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生了误会。

    不管什么误会,这次徐州功成,一切都会解开。

    他又依依看了眼观中,沉默地叹息了一声,转身上马,扬鞭而去。不一会儿,皑皑山路上就只留下一行马蹄印,蜿蜒向雾气朦胧的远方。

    观门忽然打开,拥着纯白狐裘的灵徽出现在门口,无边苍茫的雪淡化了世间的一切喧闹颜色,她亦以同样的颜色存在,遗世独立,皎然无垢。微凉的雪花扑打在她的脸上,风帽下眉色淡远,秋水空濛。

    静默无言的望着远处,双眸瞬间潮湿,她仓皇地避过身子,想要继续用逃避来掩盖一切伤心和落寞。

    可是,身后马鸣又起,方才离开的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瞬间又出现在了眼前。

    “圆月!”他喊着她的名字,翻身下马,在她几乎要逃进观中的那一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她就落在了对方的怀中。

    他穿得铠甲因为落了雪而越发冷硬,赵缨就迫着她靠在那片冰冷的东西上,不肯松手,而他的唇却滚烫地触上了她的额,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冷的,像是雪中干枯的枝丫。

    灵徽没有挣扎,怔怔然与他对望,试图从这双深邃幽黑的眼中,看到轻浮虚假的情意。可是他太会伪装,那里一片深寂,像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拉着她堕入无边情海之中。

    她的安静,给了对方得寸进尺的机会,他的唇顺着她莹洁如玉的脸颊而下,终于找寻到了那个诱人沉沦的所在。

    寂杳空茫的天地间,她的唇是唯一的色泽所在,带着桃花的气息和温软的触觉,是他睡梦中才敢奢想的存在。

    轻轻一触,带着唐突的温柔,她没有推拒,于是赵缨忍不住又将她拥得紧了些,加深了这个吻。

    心跳如战场上的鼓点,敲击出兵荒马乱的激越,滚滚热血倒行逆施,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灼烧成齑粉。

    就这么在一起吧,没有纷纷扰扰,不再有聚散离合,从年少时就开始的心跳和悸动,终将变成印刻在骨头和血液里的依恋,他们才是彼此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存在,是世界上最不能分开的两个人。

    可相比他的迷乱,怀中的那个人却清醒又冷静。她睁着眼睛,越过他的轮廓,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碎玉轻扬,剪水飞花,江南难得的一场落雪,留给人的却只有满心的无望和悲凉。

    他有他的图谋,她也有她的执念。

    无论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会有歧路分离的时候。更何况他如此多的阴谋算计,弯曲心肠。国仇家恨未报,却只想着内斗争权,这样的他让人陌生。

    那么多年的深情和依恋,不过是一场覆水难收的错误。她不悔,但也不会再执迷。

    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吧,天地辽阔,该是她自己的路,她会自己走下去,无人陪伴又如何,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再次相逢知何处,情若相付无怨尤。她与他,再无亏欠。

    第54章

    五十四、出手

    本想利用她来实现北伐之……

    赵缨离开建康的第二日,

    灵徽收到了长公主的书信,信中半含威胁半含哄诱地邀她参加裴夫人的生辰宴。

    大概是料定她不会去,随信而来的是一截断指,

    那指头骨节粗大,

    覆着一层薄茧,是习武男子的指。

    “何物婢子,安敢辱皇女至此!”这是信的最后一句话。灵徽明白,

    安插在她身边的阿乾已然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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