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孩子们手头其实多多少少都有点钱,但不太多。即使如此,也没有人向殷怜或者宿舍的工作人员要求过零花钱,甚至先前在剧场表演拿到的报酬,都在商议之后把大头交给了院长,只小头留下来作为零花。

    所以当殷怜主动表示会通过APP给他们提供零花钱的时候,孩子们都有点意外,继而就纷纷拒绝。

    其实他们是需要钱的,但是谁都知道,目前他们接不到工作,殷怜完全是赔本在养他们。都是有自尊的小孩,见别人拒绝,自己也便拉不下脸来接受。

    但殷怜是什么人?耍心机和玩弄语言艺术的王者,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们,让他们认为这不是给他们零花钱,而是殷怜在他们身上的投资,顿时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想要给殷怜带来一个可观的“投资回报率”。

    当然这也不是纯粹的哄人,这群孩子确实是殷怜的投资对象。

    而另一方面,说实话,APP本身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新奇的,也是有用的。殷怜在这款生活辅助软件里装的不止有财务管家,还有其他数个重要功能,其中包括了比目前常用的时间管理软件更加全面和复杂的生活管理程序,有只运用于宿舍这群孩子之间的学习系统和社交空间。

    这些东西未来也许都可以运用到个人端之中,但目前来说,唯有这群孩子能够享受到。

    孩子们显然是很喜欢这些功能的。夏国的很多程序设计理念都很先进也更实用,虽然因为技术差距,不可能在如今的手机软件里仿造出来,但是借鉴一下概念和设计还是没问题的。

    举例来说,比如夏国的学习辅助程序里面有一个小设计,是个小组助学功能,因为星网科技的发达,所以功能效果展现也非常复杂且具有成就感。比如说舞蹈课程——学同一个舞蹈的时候,学会的人可以给未通过评测的人提供协助,包括但不限于提供指导,提供舞蹈投影,给予经验光环(可以在学会后得到更多积分加成)等等。

    一个学生如果在学习之中被多人提供投影协助,就可以在练习之中与不同投影一同进行练习,不但可以观察对方的舞蹈表现,舞蹈的氛围也会更加热烈,其实是对学习有很大的促进作用的。

    当然,那需要很强的星网科技作为支援,殷怜是没法做到的。

    所以她也就做了个低配版的低配版。

    如果任何一个孩子最早完成某项特定的作业,就可以去给未完成的人提供“协助”,每协助一个人,本人会得到原本得分10%的评分加成,而对方则会得到未来成绩乘以协助者分数10%的加成光环。

    虽说这群孩子最近的数学得到了加强,但是也都还只是普通中学生水准,所以刚听到这个规则的时候,思考了一下觉得很不能理解,甚至问老师这样先完成和后完成有什么区别,也有人隐隐察觉到了规则的复杂,觉得难道这样不是后完成的反而容易有更高的分数吗?

    结果老师拿着规则列表看了一会儿之后,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色,然后让这群孩子先试用几天软件看看,几天后再来发表感想。

    软件会把所有的成绩都按照比率转换成100分制。小孩子们尝试了几天,发现了令人惊讶的事情。

    同样的分数,后完成的积分永远不会比先完成的高。但是如果是更高的分数,在只差一个名次的情况下,后完成的哪怕只高一分,结算的成绩也会比先完成的更高。

    协助比不协助能拿到更高的分,被协助比不被协助能拿到更高的分,早完成的人拿到的成绩会严重影响后来者的成绩,所以前面的人成绩越好,后面的人拿到更高的分时才越有可能反超更早完成的人。在老师看来,殷怜设计的只是很简单的计分规则,但是考虑到此时宿舍的情况,以及学生们各自得分能造成的影响,他反而越发感觉到了设计的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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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个程序并非全无破绽。APP实际使用过程之中,就出现了几次诸如因为完成时间太相近,导致双方失去协助和被协助的机会,致使丢失分数,又或者是因为多人差不多同时完成,选择协助的顺序又有随机性,导致先完成的人反而没有协助加分的问题。

    为此殷怜又对程序设定进行了几次调整。她在简单粗暴的一键协助和更加麻烦但是互动性更强地留出协助延长时间里面选择了后者,并增加了完成关注提醒。设计上,仍旧是只有先完成的才能给后完成的协助,保留了原有的竞争性,但是在实际操作上,却给使用者留出了比较温情的五分钟作为反应余地。

    这其实是比较麻烦的事情,孩子们觉得这个设计很不方便,但是老师却很能理解殷怜的做法,对孩子们说:“殷小姐希望你们能互相帮助。”

    虽然有点麻烦,但这是温柔的期待。所以孩子们也接受了。

    因为患难与共,这群孩子们的关系如今是很好的。在他们还到处拍戏的时候,许多孩子本身其实关系都很普通,大部分仅仅只是叫得出名字的关系,仅仅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拥有比较亲密合契的朋友关系。但是此时的孩子们同住同学,又遭遇过同样的伤痛,面对同样的困境,很自然地开始了有了相似的心情和共同的愿望。

    他们的关系飞快地亲密起来。

    但不是所有人都很坦然地接受这样的亲密。就是有人天生孤僻,不擅长与人交往和相处,不够主动。负责照顾他们的人当然也都鼓励过他们进行更多的社交,但是改变一个人的天性谈何容易?

    但是殷怜的这个程序一出,孩子们之间的社交效果的改善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不是孤僻的小孩因为新的玩具主动迈出了社交这一步,而是性情活泼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分数和奖励,开始积极地跟孤僻的孩子沟通。双方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帮助,所以社交意愿很自然地开始增强,虽然目前还不到交心的程度,但也是极好的开始。

    殷怜在观测他们最近的学习进度和APP的使用情况时候,就经常会发现孩子互相督促和鼓励对方努力完成作业,虽然本质目的是为了能让自己得到更高的积分加成,但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很明显也收获了很多别的东西。

    这种互相帮助很快就不再受限于积分本身。

    心理医生也同样见证了这一切,然后在交流的时候,问殷怜:“这是你一开始制作这个APP的目的吗?”

    殷怜说道:“说这是我的目的也没有错。这当然是我希望发生的转变。但我一开始的时候肯定不可能预料到所有的事情,只能说APP起到的效果比我想象中要更好,但这其实应该归功在他们身上,而不应该归功到我身上。”

    心理医生说道:“这些孩子都不错。”他停顿了一下子之后,却又说道,“但他们能像这样生活,维持这好的一面,殷小姐功不可没。”

    殷怜说道:“你们也都有尽力。每个人的能力不同,我们都尽了自己的力了。拿钱对我来说并不是很有负担的事情,而要费心照顾他们,对你来说也不是轻松的工作。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的付出并没有谁比谁更多。”

    医生其实觉得还是殷怜付出得多一些,但她也认可殷怜的说法。对于大小姐来说,可能那点钱并不算什么。但即使如此,并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愿意花这样的钱。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若她有这样的家财,会不会舍得花这么多钱来帮助这么一群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

    而且她看得出来,殷怜对这群孩子没有粉丝情结,纯粹就是把他们当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看待,虽然她自己也未必比这些孩子都年长。

    而殷怜除了出钱,在这件事上面也并没有少费心。因为光是撒钱是做不到目前这个地步的。医生一直亲自跟她进行对接,所以对于殷怜付出的心思

    和劳力一清二楚。

    但是殷怜对她说的话也并不全是吹捧。医生自己对这群孩子也是费了心的——殷怜当初亲自挑的她担任这个职务,就是看重她的用心和负责,以及在这件事上相似的理念。否则一位业内颇有名望的心理医生,给什么人看病不能糊口,偏还要接这么一份事儿多费力前途又不看好的活儿?

    其实给这群童星当心理医生未必就没有前途,但首先你要相信他们自身还有前途。而事实上,哪怕殷怜在事情爆发时已经极力引导了舆论,能够争取的也只有大众的同情。这些同情者怀抱着善意,却也未必相信这些孩子还能东山再起。

    医生姐姐也不一定相信,可她还是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这并非源于她的目光长远,便只能是因为她本身对于这些孩子的关心与喜爱。

    殷怜说她有所付出,并不夸张。

    但是医生姐姐听了,确实有一种被认可的的感觉。一段时间往来,让医生意识到到这个小姑娘是个能力很强,而且说话很有内容,鲜少夸大其词的人,因此受到她的认可之后,也难免心情愉悦,工作热情都上涨了不少。

    殷怜跟她沟通过后,又去找了专聘的几位教师。

    双方同样交流了关于APP的使用效果,对方不但给了反馈,还提出了不少针对自己教导科目的改进建议。

    因为孩子人数少,殷怜的文化课老师只请了文理两位,但都比较全能。反而是艺能方面的老师请得多,除了基本的演技,编剧,导演,还请了舞蹈,武术,配音等行业的老师,大多都是孩子们原来就有接触的老师,只要和彼得潘的牵扯不大,殷怜便请了。

    文科,理科与艺能技能的学习教导方式肯定有很大的差异。其实殷怜如果有那个技术,夏国全有现成模板。可惜她没有,所以转换成手机APP,各种辅助功能只能参考着夏国的功能进行全新的设计,这种时候,为了能贴合孩子们的课业,征求老师们的意见显然是必须的。

    老师们见识过APP的效用,也确实都提出了许多很专业的意见。殷怜对于这个APP原本的设计只是涉及简单的数据功能,但在老师们的建议和说服下,却增加了更多的与人互动的功能。

    夏国的同类程序本身有星网大数据作为参考,有AI进行灵活控制,所以程序本身就能完成很多工作。可殷怜这个只是借用了概念的普通地球APP,在没有AI支持的情况下,很多功能根本是实现不了的。

    但在老师们的提议下,殷怜被激发了灵感,采取了一种不同于夏国的方式——她打算把程序一部分的功能分配到老师们的手上,形成一种真人教学与APP学习辅助功能互相结合的方式。

    从本身的执行方式上面,APP与夏国原本的差别显然越发大了。但是从实际的功能和产生的效用上来说,两者的核心反而更接近了。

    即使是在夏国,AI的能力也从未真的被评估为超越人类本身。殷怜觉得这些老师在能力上可能确实要比夏国的专业学习软件差一些,但这是时代和技术的差距,不是他们与AI能力上的差距。

    在现有的理论和技术环境之中,把一部分AI和程序的功能转移到人的身上,其实反而是一种很合适灵活的实用方式。

    这种情况下,殷怜便主动调整了APP的定位,同时也适当选择了一些夏国的先进理论,尝试着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大多时候都能引起这些相关领域专业人士的注意,认为她脑子灵活,见解独到。

    虽然是没啥用的声望,但是保不准以后就有能用到人家的时候,殷怜来者不拒。

    除了这些APP功能的试用之外,殷怜顺便就在测试过程之中把先前从夏国下载来的一些课程资料给改编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信息辨别课程。

    自从网络普及以来,什么造谣传谣啊,水军控场啊,在国内

    几乎都快成社会问题了。殷怜在夏国的时候就没见过类似的事情,一开始以为是法律管得严,后来发现法律严虽然是一个原因,但再严的法律都管不住网民钻空子时的智商和作死的心,但只要同时公众也有足够的辨识能力,这些谣言就会被控制在小范围内。

    而夏国的一些短期课程能很好地培养这些能力。殷怜就把内容抄了回来,然后进行了本地化的改编。

    但她并没有将之作为一门课,加入孩子们的课程。

    相反,这群孩子日常本来就有编写和排演短剧的功课,殷怜直接把这些资料作为素材交给了孩子们,要求他们排演一场短剧。

    连老师同孩子们都没有把这个要求当做一个难题。甚至于因为殷怜提供的材料足够充足,素材足够有深度,也有趣味性,大家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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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实际编剧的过程并没有那么顺利。因为殷怜提供的资料太过丰富,所以大家的灵感泉涌而出是真的,可就因为想法太多了,所以每个人都有不错的想法和构思。老师也没有强行给他们制定一个方向,而是带着他们尽情地头脑风暴,

    夏国的教材是带有各种社会事件作为实例的。这些实例在地球不能用,殷怜就在编撰的过程之中,尽可能地通过网络和拜托熟识的警察和法律系统的专业人士进行查找,最后一一替换成了各种本土性质相似的新闻。

    孩子们的剧本也多数是以这些现实事件作为素材而创作的。在老师看来,这些孩子们的短剧自然都是非常浅薄而稚嫩的,虽然在多次练习之后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可是比起更多专业且成熟的作品,他们还有太多太多需要进步的地方。

    但他们的作品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和亮点。不如说,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思维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由和天马行空,所以很多时候创作出来的东西,也更能让人惊叹。

    按照老师们的想法,他们预先的设计也就是希望孩子们以这个主题编几个故事,结果他们切入的角度比想象中还要玄奇,好几个孩子都提出了相当有意思的故事线。童彤提交的剧本,是讲一场“地府制度改革——拔舌地狱篇”,在设定里,地府要对于原有的制度进行时代性改革,把原本落后于时代的一些阴间法规改革成更适合时代和现代人观念的,然后引出关于拔舌地狱的争论。

    而从这个争论里,才引出了关于造谣者,传谣者以及受害者的之间的争论。童彤是这些孩子里,在文学造诣上比较深的一个女孩子,受限于年龄,她的剧本内容很多地方都不算是很成熟,很有说服力,但是老师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她故事中的亮点。

    具体内容的逻辑缺陷不提,只说故事主线,童彤的故事写了一场由规则改革而引起的审判。为了能帮助地府作出决策,各种谣言案的参与者被带上法庭,然后纷纷给自己辩护,并彼此指责。但是经过许多戏剧性的争执和发展以及许多相关事实的揭露之后,最后的结果却是每一方都因为种种原因而主动认罪。

    不过老师看了剧本之后,却觉得其中还有很多可以改进和深入的地方,并且跟童彤进行了讨论。

    其实在现代社会,在信谣传谣这个领域,老师认为这是一个“是言皆孽,无人不冤”的社会。童彤在剧本的最后揭露,受害者也曾是加害者,加害者后来也成了受害者,老师其实很赞赏这个点,但她觉得内容还不够深入,所以又给了童彤不少建议,也帮她修改了很多会让成人觉得幼稚和不合逻辑的地方。

    罗顾一开始提出了一个让老师觉得不太靠谱的创意,说是预设一个世界里,每一条流言都会对人产生实际的伤害,然后,他想要表演一场戏,一个人在一天里努力想要逃脱流言的伤害,想要活下来最后却仍然死去的故事。:

    罗顾的性格一直相对细腻。他先前的抑郁症很严重,是所有孩子之中精神问题最严重的,但现在其实已经相当正常了。虽然他现在其实也有一定的心理压力来源,但是整体的环境其实要好于之前的。

    但是有些后遗症还是保留了下来。

    他至今社交态度还是很被动,更倾向于独处,甚至有些缺乏安全感。这一点也表现在他的日常作业之中——他总是本能地倾向于一些独立的,不需要有太多社交与合作的作业,宁可一人完成一个小组的作业量,也不愿意主动去同别人寻求合作。

    老师对此其实是觉得很难受的,虽然也嘱咐了比较活泼孩子的主动来关照他,但是因为罗顾自己很抗拒,所以老师斟酌再三之后,又把他跟另外一只独狼安排组了队。

    这两人都是我行我素的性格,但是在彼此界限分明的情况下,因为性格都很独立,平时严格分配彼此的合作职责,相处

    得竟然还算自在。但即使如此,两人倾向的都是独角戏的短剧,还是让老师觉得很头疼。

    被驳回之后,罗顾想了想,又改了一下剧本,变成了一对侦探组合试图侦破一个奇特的密室杀人案,结果最后发现了这个杀人案里面奇诡的谣言杀人真相。

    老师觉得罗顾有点被害者情结,他心里好像特别想要在短剧里埋一个被谣言杀害的人,他认为这个人暗示的是罗顾本人。

    老师发现之后,找罗顾专门进行了谈话。她说道:“罗顾,其实我很能理解你这么写的原因。我也认为,现在外面的许多言论对于你们来说非常残酷且恶毒。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殷小姐拿出这些资料来作为你们课业的命题,并不是想要让你们沉浸在被伤害的情绪里面……她是想要改变现状,希望以后再没有人需要遭受这样的伤害……所以,我也希望你能以更乐观的态度来创作和表演这次的短剧,不要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罗顾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说道:“我想戳痛他们。”

    老师愣住。

    “如果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有多伤人,这些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都做错了什么!?”

    老师听了,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说道:“你的想法没有错,但是没有必要。”罗顾听她这么说,抬起头来就想反驳,却被老师阻止了,“你别急,听我说完。在很多比较深沉的社会问题之中,很多时候的一些现象确实需要编剧用更加惨烈和深入的写作手法来进行描写,但是这件事没有必要……因为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就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样,是一个大家都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你说这个道理造谣和传谣的人不懂吗?不,换个立场,他们肯定都是懂的。只是最难的是换位思考,而有些人,或者因为坏,或者是因为蠢,故意或者被挟持着参与了造谣传谣,以现在的社会状态来说,其中明知故犯的至少一小部分,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不具备分辨能力,或者只因为个人的喜好或者倾向,就参与了这类网络霸凌活动。”

    “殷小姐拿来的资料,其实就是一个教会人如何辨别网络信息真假的课程。而她让你们排练短剧,多半也不仅仅只是作为一项作业。或许,以后她会通过这些短剧去宣传这个课程,去让所有人理解明辨是非真假的重要性。这个过程之中,揭穿一些事情是必要的,但大可不必太戳人,因为大多时候根本没有到那个程度……说白了,大部分传谣的人,根本没有自己在伤人害人的自觉,他们觉得我不过说说闲话,说错了是别人误导了我,我有什么错?”

    罗顾听了,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许久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能接受,给他和他的朋友带来无数痛苦的各种谣言和攻击,竟然只是别人漫不经心的无心之失。

    老师不是很忍心,因为就算罗顾有一天必须接受这个社会的现实,但她觉得其实不应该在现在——他明明还是个孩子。

    但是,如果现实已经让他过早地直面了这个社会的真实,那么,早点接受并寻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找到自己心灵的立足点,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她委婉劝解道:“罗顾,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呢,都做不到将心比心,或者只能做到有限度的将心比心。所以但凡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事情,很多时候都难以产生共鸣,或者他们觉得自己产生了共鸣,但那种“感同身受”非常浅薄,甚至会让有切身之痛的人觉得虚伪和自以为是……可这就是我们身为人的局限性,谁都不想这样,但是现实就是这样。”

    “比如说,假如你不是处于这样的境遇,或者说在之前你还没有遭遇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能想象到受害者的痛苦吗?”

    罗顾沉默了。

    这世界上充满了偏见。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坐在餐桌旁,父母和他们的朋友在那里高谈阔论

    ,谈论谁家的小孩没出息,考的野鸡大学,毕业了也找不到对象,谁家的女孩子不知道检点,对象换了好几个……他虽然插不上话,但是因为大人们这么说,他也就这么觉得,甚至在后来遇到话题之中的主角时,也曾在心里默默看不起他们。

    但那真的……是对的吗?

    他们真的有做错什么吗?

    罗顾说不出来。

    他向来是个细腻敏感的孩子,强大的共情能力是他能够把人物演绎得惟妙惟肖的基础。正因为如此,他才显得格外容易受伤,因为各种各样的感情和情绪,在他心里都是放大了的。

    最后他有些干涩地说道:“……至少我不会去攻击他人。”

    老师摸了摸他的头。

    “人是各种各样的,有人天生内敛,有人天生冲动。这些有时候是优点,有时候是缺点,所以很多时候,成长的过程,就是怎么样雕琢自己,打磨优点,修整缺点。所以,对于这些不知道的人,我们也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先让他们知道,这些棱角戳出去,会在别人身上留下伤口。他们要先知道了,才知道怎么改变自己。”

    罗顾有些怀疑:“这真的有用吗?”

    老师笑了笑,很肯定地说道:“会有用的。就算有少数人固执己见,但是总会更多人在知道这个道理之后,会尝试去克制自己,不希望伤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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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老师谈话之后,罗顾思考了很久,再次修改了剧本。这一次他修改成了有日社会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异象,有些人突然开始发生诡异的受伤事件,而且这种情况还像是病毒一样,会通过一些网络活动进行传染,最直接的就是转发和回复。

    一开始,这种受伤现象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受伤这种事情在生活中太常见了,很多人甚至都不能及时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过了一段时间察觉到疼痛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伤口,并回想可能是什么时候割破的。

    正因为如此,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虽然有同时看到过消息的人察觉到自己认识的好几个人都在差不多的时候受伤了,感觉有些巧合,但也仅仅只是觉得巧合而已,并不曾想得太深入。

    直到第一名死者的出现。

    第一名被害人死于密室之中,本身是一名网红,被杀的时候正在电脑前工作。警方在经过一番复杂的调查之后,得出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结论。

    受害者身上有多处伤口,或深或浅,但是都不致命,而且已经进行过处理。真正的致命伤位于胸口,疑似被尖锐物品刺伤,但是屋子里没有凶器,尸体也没有被移动的迹象,甚至就连公寓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密室——被害人独居,不常外出,通常门户紧闭,且门窗都安装有防盗锁,外人几乎不可能在不破坏这些防盗设施的情况下闯入。而除了被害者之外,并没有亲朋好友拥有他家的钥匙。

    而通过对现场的调查,被害者胸口被刺,伤口处衣服却并没有破损。一开始警方以为是凶手替其换过衣服。但是经过对现场的详细调查,却发现衣服上有多处污痕,旁边还有与污痕相一致,但已经被食用得差不多,甚至开始发臭的外卖食盒。

    也就是说,被害人还活着的时候吃了一份外卖,而吃外卖的时候身上应该就穿着这身衣服,并因为不小心还把外卖的汤汁溅到了衣服。

    根据对这条线索以及屋中其它细节的进一步调查,警方得出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结论。

    受害者身上的致命伤,很可能是突然出现在他身上的。

    警方当然不可能认可这个完全不符合现实物理规则,充满了超现实意味的调查结果,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杀人事件。

    数桩杀人事件连续发生,而且受害者全部都是网红或者在网络上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这些人的死亡方式基本上都是被利器伤到要害而死,且所穿服装不曾有任何破损。在调查过程之中,警官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最近有很多网红都莫名受伤了,而且都是不经意的割伤。

    出于直觉,兼联想起死者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伤口,警方负责调查的人觉得这件事可能跟凶案有关,于是开始对这些伤者进行了调查。

    而在调查过程之中,警官又发现,这之中的许多受害者,都与网上目前引发热议的一个新闻事件有关。而所有受伤的人,或被收买或受流言引导,对于新闻事件之中的受害者及其家属进行造谣传谣,以及不实的人身攻击,以至于间接导致了当事人的死亡,甚至在其死后,都未曾停止对于其的污蔑以及对其家人的攻击。

    老师看完了罗顾的剧本,虽然觉得这个剧本之中还有很多台词和剧情处理显得稚嫩,但也不失为一个设定新颖,剧情精彩的故事。她经过思考之后,找到了罗顾,这一次却是非常郑重地向他提出了大量细节上的修改建议。

    老师本身是专业的编剧,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提出的都是一些很宝贵的意见,罗顾听的时候只觉得收获极大,因此除了点头几乎都没有心思想什么别的。

    “像是剧情这里,处理得其实过于平面化了。面对于生命危险,虽然有人会为了名誉或者利益而抵死不说,但也有人会因此而恐惧,所以你大可以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以此来帮助警方进行破案。

    ”

    “杀人事件本身继承了你之前那个版本的故事,但也进行了细节上的完善,处理得很不错,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借鉴一下殷小姐拿来的资料里的这个真实案件,不一定要完全是受害人的公司在背后推动,完全也可以写这个杀人犯为了脱罪,也花钱收买了媒体……”

    在罗顾的故事里,被谣言杀害的被害者,是由于被公司压榨和陷害,为了反抗公司而想要揭露公司的恶行,反而反过来被公司抢先带动舆论进行污蔑和泼脏水……谁都知道他在这里代入的是彼得潘,但是罗顾把这个公司改成了金融公司,也并没有任何有关于人身侵害的内容,因为对他来说,那个伤疤还流着脓,哪怕是隐晦的提到也仍会让他觉得恶心,耻辱和疼痛。

    他丝毫也不想让任何人联想到这方面,说他自欺欺人也好,他可以梗着脖子在别人攻击他的时候骂回去,但那已经耗费掉他从殷小姐那里得到的大部分勇气。他没有更多的勇气,主动去表演这样的故事。

    老师也明白这一点,很有默契地默认了这个设定,只是告诉了他一些相关行业的细节,让他进一步完善事件,却并没有提议他写自己更熟悉的职业。

    故事里,受害者被陷害之后,引发了一系列阴差阳错的连锁反应,导致有人将谣言当真,认为受害者与自己的女朋友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并且因此谋杀了受害者。

    但这其实是一场陷害。

    可为了隐瞒事实和减轻罪行,公司和杀人者却不得不竭尽全力,颠倒黑白,带动舆论,要把被害人往死里抹黑,直至盖棺定论。

    老师指出的真实案件,虽然与这个案件完全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杀人者误杀无辜的被害者之后,为了能够脱罪,就开始极力收买媒体,带动舆论,造谣抹黑死者,以此来试图改变案件的性质。

    罗顾也了这个案子的始末,他本来就容易共情,看的时候自然也是非常愤怒的。所以老师提出这个意见之后,他只是愣了一下,就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杀人者本是误杀,固然有罪,可是为了逃脱罪责却因此要污蔑被害人,便相当于开车撞到人之后怕要承担医药费于是特意回头再把人撞死一样,尤其恶毒和面目可憎。

    罗顾把这一点也记了下来。

    老师零零碎碎又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见,除了细节和逻辑上的完善,她也教了罗顾用什么样的手法让人物显得更生动,更鲜活,把整个故事写得更贴近现实,更让人容易产生共鸣。

    把这些细节都说完之后,老师才说道:“接下来是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

    罗顾抬起头,表情认真地等着老师的后续。

    老师说道:“你的故事里,需要一个Hero(英雄男主角)。”

    殷怜日常来视察的时候,每次都会被孩子们围着纠缠很久。女孩子们会主动围着她,叙说最近的生活和收获,男孩子们因为性别的关系会稍微腼腆一点,但也会帮忙跑前跑后送东西打下手。

    老师们主动帮忙支走了这群小孩,这才让殷怜有机会询问进展。

    老师把孩子们提供的故事都给拿了出来,给殷怜看。这些故事并不是全部,而是老师看过之后筛选出来,觉得有潜力的那些。

    殷怜读了两篇,意外地发现故事竟然很精彩。虽然孩子们的作业她也偶尔关注过,知道有几个孩子文章写得很不错,但是和这次的比起来,也不过是普通作文而已。

    相比之下,这次的作业可以说是颇为水准的短剧本了,甚至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写出来的——如果在夏国看到殷怜不会觉得意外,在华夏看到就是真的有些难以置信了。

    老师说道:“他们的文笔并不差,作为初中生来说,其实很多孩子基本的文字表达能力都算是比较成熟了,高中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进步,但除非从事文

    学创作,大部分的人在高中时的文字能力往往都已经是巅峰,成年之后继续进步的很少,反而是退化的更多。”

    殷怜想了想,倒也认同这个说法。毕竟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很多人在初高中的学习强度也是人生之中的高峰。

    但是,这里面表现出来的阅历和逻辑表达,也要比殷怜的预期来得成熟。

    对于这一点,老师也有说法:“他们自己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件,对于这种事情,是既有经历又有见解的。孩子写作很多时候缺的往往不是能力,而是阅历。但光就舆论和网络霸凌来说,我们的经验恐怕还比不上这些孩子。”

    然后她又补充道:“当然,对于人物的感情转换和台词方面,我都有给出建议。不过,我也只是给建议而已,最后就是帮忙分析了一下人物性格,具体的创作还是他们自己完成的。”

    殷怜笑了笑,说道:“谢谢,您做得很好。”

    老师也笑了,说道:“不过是份内的事情。”

    殷怜读了短剧本,到了罗顾这一篇,突然愣了一愣,问道:“这个十四岁的天才少女法医……老师你怎么没让他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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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怜其实看到人设就明白了,这女孩绝对是拿她当的原型。

    因为实在太明显了,女孩在故事里的好几句台词,都是她跟孩子们说过的。

    但知道归知道,哪怕看到这个人设她是会心一笑,并有些被孩子们仰慕的欢喜和得意的,也抹不掉这个人设在故事里充满了违和感的这个现实。

    殷怜把短剧本往前翻了翻,发现作者是罗顾。

    那孩子平时挺孤僻的,几乎不主动跟她说话,问话倒是会回答,但是完全说不上殷勤,甚至显得很是拘谨局促,殷怜没想到对方心里她竟然这么有存在感。

    不看这个剧本,殷怜都不知道罗顾其实很喜欢她,甚至还记住了她说的很多话。

    倒是老师有点意外,问道:“殷小姐不喜欢这个角色?”

    殷怜说道:“我挺喜欢他的这份用心,但没必要。这个故事的风格不合适。”

    老师听了,顿了一下,才说起了人物创作的始末。

    那天老师对罗顾说道:“你现在的故事只缺一样东西,就是一个英雄。”

    罗顾有些不理解:“……我想写的不是那种故事,不是超级英雄的故事。”

    老师说道:“我说的也不是那种英雄。但是罗顾,这个故事里,你已经把需要表达的事情表达出来了,这些现实很阴暗,很憋屈,让人透不过气来……正因为如此,这个故事才需要一个英雄。我说的英雄不是有超能力的人,而是有着英雄气质的主角,会去拯救无辜者,会对于不公或者罪恶的事情做出反抗,把一束光照射进无辜者以及观众心里的角色。”

    老师这样说着,冷酷地指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你这里作为引线的角色是参加调查的警察,可是他们更像是一群工具人,严格地按照法律行动,没有自己的感情和想法,这样的人是不能作为ero的,无论是英雄还是男主角。你需要一个角色,他会在观众愤怒的时候愤怒,会在观众期盼的时候作出他们期待的举动。他代表救赎,也代表大众的良知,他会为受害者发声,也会戳破加害者自欺欺人的谎言……你明白吗?”

    罗顾听着老师的描述,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也渐渐浮出一个具体的形象。

    然后一转头就回去塑造了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天才少女法医。

    这是他这个故事里最鲜活和生动的形象,甚至鲜活生动到了与整个世界背景格格不入的地步。老师何尝没有看出,这个角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殷怜的化身。

    明明是一个玄幻中带着现实的故事,却突然插入了一个这样玛丽苏且偶像风的角色。

    老师真的不知道违和吗?

    但是她在于罗顾进行了沟通和讨论之后,竟然没有说过对方。她甚至认可了罗顾的想法——在这群孩子心里,殷怜也许就是活在现实中的女英雄(eroe)。不是角色不真实,是殷怜本人不真实。

    故事里的少女法医,年方十四,天才女博士(虽然殷怜本人只是普通的女中学生),能力出众但是性情直接,经常直言不讳到令人觉得说话刺耳的地步。

    但是她会为无辜者出头,总能发现案件中每一个细微的线索并且给自己的搭档们提示和执导,可以说是一个很核心的角色了。

    只是依旧不适合。

    作为一个线索人物来说,她过于突出的人物设定很容易分走观众过多的注意力。

    殷怜考虑再三之后,决定要跟罗顾谈一谈,说服他改掉这个设定。

    老师不是很赞同,郑重地对殷怜说道:“关于这点,我已经跟他认真谈过了。罗顾非常坚持,而且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这人设虽有弊处,但也有自己的优势在。我认为不需要太过在意这个角色……也容易伤了那孩子的感情。”

    殷怜愣了一下,却依旧说道:“别担心。我有办法说服他,不

    会伤他心的,你把他叫过来吧。”

    她是老板,她说了算。

    老师带着担忧,把罗顾找了过来。

    罗顾过来之后,殷怜就跟他讨论起了短剧本的事情。她并没有直接让罗顾改掉角色,老师本来还有点担心,后来发现两人开始讨论了起来,并且气氛其实还不错,倒是放下了大部分的心。

    话题顺理成章进入了女主角的人设。

    罗顾听殷怜问起这个问题,便很认真地说道:“因为在我心里,英雄就是殷小姐这样的。”

    殷怜听了,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我不是不让你把我作为主角,但是我不必要是十四岁,也不必要一定要是个女孩子,你明白吗?”

    罗顾愣了一下,其实没听明白。

    殷怜看他懵住,就解释道:“我不会永远十四岁。如果我长大了,比如说我今年二十五岁了,去当了女警,你会觉得我就配不上当英雄了吗?”

    罗顾说道:“殷小姐当女警的话……有点奇怪。”

    殷怜笑了,调戏他道:“你觉得我不行?”

    罗顾慌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感觉太普通了。”

    殷怜说道:“这世界上没有真的普通的工作,只有普通的人。英雄在任何职位上,都是英雄……何况警察其实本来就是一个最容易出英雄的职业。”.

    罗顾顿住。

    殷怜说道:“罗顾,你们只是正好遇到我。我有钱,所以做这些事更加容易。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他们不一定有钱,但是他们却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现在你告诉我,我可以是一个二十五岁的男性警察吗?你会因此不喜欢我吗?”

    罗顾半晌没说话,许久才说道:“殷小姐就是殷小姐……”

    “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操一口东北话,骂你爸妈的时候满口还带着脏字儿,你是不是就不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啦?”

    罗顾尝试着想象了一下,觉得想象无能。但是他心里仍旧觉得,殷怜就算五十岁,胡子拉碴,满口脏话,也一定是个好心的大叔。

    他说道:“我知道了。殷小姐可以是二十五岁的警察大哥……但是也是个英俊的大哥。你人那么好,就应该长得英俊。”

    长相是故事里最容易被赋予的东西,肯定要给喜欢的角色。

    然后他才说道:“……我也不会不喜欢你。”

    殷怜笑了。

    罗顾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着自己的作文本跑掉了,还有些结巴地解释了一句说是要回去改设定。老师见殷怜这样轻易地就把之前还很顽固的美少年给说服了,心里忍不住叹息道:“这些孩子真的是都很喜欢你,所以你说的话他们都愿意听。”

    殷怜说道:“说明他们都是恩怨分明的好孩子。”

    这天她把所有的短剧都看了,觉得好几个短剧都很好,非常出色,如果直接放弃难免有点可惜,当然要全部排练出来也有难度。可殷怜也不怕有难度,就跟老师们商量,要把看中的剧本全排出来,甚至拍出来。

    说实话这可是大手笔。

    如果只是普通的短剧作业,孩子们彼此帮衬一下,一人多担几个角色,也不是不能演。但要是正经拍成剧,哪怕只是短剧或者微电影,这点人手都有点够呛。

    殷怜却说道:“先排出来再说,你说的这些问题都不是不能解决,不过费点事罢了。”

    老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重点是她也确实有这个能力,便欣然同意了。

    孩子们开始排练这些短剧的时候,殷怜也开始找起了关系。殷淮上次给殷长生介绍了教育局的大人物,殷怜也借机混了个脸熟,此时正好利用起来。

    殷长生的胆子很大,但殷怜的胆子比

    自家哥哥还要大得多。上次殷长生联系李部长好歹有自家老爸牵线,殷怜却是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还拉出大旗作虎皮,直接跟李部长说道:“李伯伯,我这里有本书,爸爸说可以给你看看。您能帮我看看吗?”

    她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反正殷淮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揭穿她。

    李部长还以为是小姑娘写了什么,想要发表所以转弯抹角地想让他帮忙牵个线,便让她发过去看看。

    但毕竟是小女孩的东西,李部长也没太当回事儿,殷怜发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看,而是等到休息的时候,有了点闲空,才边吃饭边点开扫了一眼。

    结果才看了几页,他的神色就慢慢凝重了起来,甚至有些被惊到。

    殷怜发的东西,正是被她改编过的那本《如何辨别真假信息》的夏国短期课程小册子。

    这本册子分了几章,分别讲了如何分辨网络上的真假信息,包括从逻辑上进行反证的思维方式和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查询验证的客观手段;传播虚假或者错误信息可能导致或者曾经导致过的严重后果,包括造成后果之后会遭遇到的道德上的谴责和法律上的惩处,其中还举例了大量的现实案件,并且进行了相应的案件分类和讲解;各种为金钱或者私怨而传播虚假信息的实例以及可能被使用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已然发生过的社会事件以及刑事案件里,传谣的各个关节在事件里扮演的角色;以及目前大规模使用类似手段形成产业链的一些网络黑势力常用的手段……

    殷怜先前揭露过彼得潘和跟它相关的营销团体,所以手上其实握有大量的实证,对其中的内情可以说是门儿清。她又查询了大量近年来的刑事案件,因此这本小册子写起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深入浅出,直看得李部长背后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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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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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时候,人们会把政府这个存在当做是一个整体。

    但事实上它并不是一个整体,它和社会一样,都是由人组成的。它的运行过程始终是不同人,不同理念,不同政见的对抗与拉锯。如果你觉得政府清廉,那是清廉派占据了上风,如果你觉得政府腐败,那是贪腐者占据了上风,无论雷厉风行,还是重视人情,都终究不过是它的其中一面。

    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先前水军营销问题被揭露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那里抱怨政府,认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会发生,多半还是由于政府不作为。加上有些事件里面确实也有官员的影子,甚至有阴谋论认为中央在作为这些资本的后台。当然,不能肯定地说没有。

    再清廉的社会都不可能百分百制止人类以权谋私,但这与其说是政府的问题,不如说是人类的问题。相对来说,只要政府内部还反对这种行为,愿意惩治这种行为,这事情就上升不到国家的范畴。

    所以即使很确定先前的多起造谣事件之中都有涉及一些官方人员的利益,殷怜也把它当一回事儿,反而在确认李部长本人应该与之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之后,就很直接地递交了册子。

    事实上她这个做法是对的。

    先前的水军案件之中,涉及的人和事件实在不少,其中牵连到的几个国内网络龙头企业,都和国内包括教育机构在内的几大机构有着良好的社交关系,但是这不表示在那么多耸人听闻的新闻中,与其交好的官方机构就会对其表示支持和维护了。

    李部长和同僚先前讨论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完全没有对涉及的机构留情。甚至于后来几个相关企业的熟人来申请相关资格时,整个部门都其相应业务要求抬高了标准——普通人都能在一定限度内大义灭亲,坚持道理而非人情,何况是政府工作人员呢?

    虽然这样也仍旧会被人诟病,认为不作为,但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毕竟国家机关必须要理性,就事论事。如果他们也和普通群众一样冲动行事,这个社会就要乱了。

    但是殷怜的这份课程却是极为及时的。

    首先要明确一个事实,就是国家政府对于网络舆论控制的了解和掌握其实是远远不如一些公司和参与其中的组织群体的。虽然近年来因为种种原因,有许多学术机构对此都提起了重视,开始花费时间和心力尝试去研究这方面的事情,但是由于网络舆论控制比起诸如传销传教之类的害处更不明显,是一种间接而非直接的获利方式,所以政府机关还远远没有提起重视。

    他们对于这类行为的了解,甚至远不如普通混迹网络的网民本身来得多。当然,政府机构本身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所以其中也会有个别成员会对此投注注意力,甚至提交相关的文章,但是由于文章基数的关系,并不能引起足够的注意。

    这种情况下,有人会抱怨“这情况都这么严重了,为什么都还没有人管管”,但事实上,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层波澜一路透过层层过滤器(社会精英层)而向上扩散,最后能被领导层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一点点小波澜。

    相比拐卖妇女儿童,贩卖成瘾药物,***,诈骗传销,仅仅操控舆论以及舆论洗脑这种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了,不伤筋不动骨,不损害经济也不损伤大部分人的人身安全……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殷怜在附件之一的文章中写道:“强国的本质在于树立精神,而人类的培育核心正在于培育精神。任何试图操控公众精神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尤其是目前来说,在网络上活跃并处于被洗脑第一线的群体正是年轻人甚至是未成年人。反智主义在红月的盛行导致的结果我们已然可以通过一些事件窥见,受历史虚无主义的影响,近年来朱槿亦常常出现对于历史认知出现强烈偏差的“名作”,导致其受到世界的嘲讽和抵制,以及木

    槿国本身内部□□的流行……伤害到□□的犯罪行为,人们可以很容易且直接地感受到疼痛,但是伤害到精神的,人们往往容易对之产生忽视,认为其不重要或者不紧迫,却不知它的影响只会更加长远……”

    “我们的教育目前来说是一直在进步的。但是教育本身包括了很多层次,父母,家庭,学校,社会……而环境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父母和家庭甚至于学校的影响都是局域性的,而网络或者说是社会的影响,却是全面覆盖的。”

    “现在的社会,很多资本势力已经把扭曲舆论当做了一门生意,这门生意包括但不限于制造舆论,扭转舆论,在不同群体之间制造思想或者立场上的矛盾与冲突,并依靠这种冲突来获取利益,收割韭菜。他们发觉新财路的效率太高,政府和民众却缺乏同样有效的反应机制,因此很难对之作出应对。”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需要从多个方面来进行应对。制定法律规范舆论很重要,但是让民众获得主动分辨和对抗“人造舆论”的能力也是极为必要的,两者作为外因和内因,完全可以相辅相成。”

    殷怜的小作文并不长,但是条理分明,娓娓道来,很有说服力。而在内容的案例上面,她也列举得很清楚,主要强调了几个方面——一是普通人怎么依靠金钱和脑洞来制造谣言,二是一些社会事件里,水军群体怎么样靠着大量的舆论输出来颠倒事实,控制舆论,第三条则是讲述包含粉圈在内的一种目前资本获利的新模式,就是资本怎么通过特定事件来激起不同立场和观点的群体的矛盾,并且通过一些发言在其中激化矛盾,令人在愤怒之下为了自己的理念付出大量心血和时间精力,并从中获利。

    她也举出了从规则上抑制这类行为的一些方法,但说得比较简略。资料更多的篇幅还是花费在了如何培养普通人辨别谣言和刻意制造的舆论的能力上。

    李部长可以说是越看越惊讶,最后陷入了思考。

    不久之后,他就在一场会议上向同僚展示了这份资料。

    这个过程本身是顺理成章又无声无息的,但实际上却是殷怜本人直接跨越了原本的环境和阶层,打破了藩篱,越级进行了举报这样子。

    但是即使如此,上头也不可能因为她举出的例子过于令人心惊便大惊失措,直接当真。他们还是进行了相应的调查和印证。

    好在殷怜的资料做得详尽,而且确实都是有依据的,所以最终的调查结果,也与她在资料之中写明的基本一致。

    李部长的同僚里颇有人一开始对这份资料不以为然,并认为资料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他们先前也曾听说过一些相关的社会事件,有些甚至牵涉到熟识的企业家,但是通过直接了解和谈话,从对方的陈述中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情况根本不严重,不过是如今的网络本身就具有夸大的作用,因此导致事件的影响被过分放大了而已。

    因为双方各执一词,加上这件事本身都需要得到验证,所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根据情况进行相应的调查和印证。正好,殷怜的资料里也给出了相应的验证方案,经过会议商讨之后,众人也认同这些方案确实有可采取的价值,便同意了尝试。

    除了一些网络调查的内容,需要部门里面的工作人员专门进行搜索,采访和调查外,教育局的所有正式官员,接下来都被要求回到家里,一一约谈家里大约十二到十六岁区间的小辈,询问他们学校里的情况,主要是关于学生们是否因为追星,玩游戏而产生阵营的情况。

    结果几乎炸裂了他们的三观。

    几乎每个孩子都提供了一到三个不等的校园冲突问题,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女生因为拥护不同明星而产生阵营,若是势均力敌还好,若是人数相差悬殊,便会形成霸凌和孤立,而男生也会因为在游戏里的矛盾而出现霸凌事件,个人化的冲突是李部长等人以前

    就有了解过的,但是有一种新型矛盾却是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那就是拥护不同游戏的学生彼此敌视和看不起——说实话这事情本身就透露着一种可笑,但事实就是,真有学生被游戏培养出了这种“忠诚度”。除此之外,其它各种各样的矛盾也是层出不穷——不同超级英雄的崇拜者,不同和作者的粉丝,同类动漫各自的支持者……

    区区中小学里面,竟然到处都是“对家”。

    这调查结果令人不敢置信。

    有人迟疑着说道:“这份资料的作者会不会太危言耸听了?如果说明星和游戏还可能是各自的厂家在那里故意引导和兴风作浪,但是像是名著和流行的拥护者总不可能也都有人引导吧?”

    李部长想了想,却是拉出了资料的某一段话。

    众人重新把这段话扫了一遍之后,再回想起先前的调查结果,终于慢慢地开始有一股寒气渗入心里。

    “可怕的不是孩子气式的排除异己,而是渐渐他们把“排除异己”的这种观念刻印进心里。因为偶像会换,爱好会变化,但是形成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却再难能改变。如果新一代的少年人开始把排除异己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作为华夏这一代人的精神烙印,那么未来的社会环境和社会精神会是什么样子却是可想而知。”

    “这不是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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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殷怜特意强调了这不是危言耸听,但是看到的人却难免还是觉得这些发言像是危言耸听。

    但他们也不能否认殷怜接下来的论点。

    “现在很多造星工厂和娱乐文化产业就是依靠制造矛盾来培养消费者的忠诚度,虐粉,塑造对家,都是培养“忠诚度”的手段。他们借此获利的行为固然可恶,但那点利益其实反而是其次,真正致命的,是通过这种引导性而塑造出来的群体氛围和生活习惯。”

    “多年前,我们一直在担心,在游戏里习惯了烧杀掳掠的人,会不会也会在现实里违法犯罪。事实上这个几率不大,因为游戏缺乏一种必要的要素,就是群体氛围。”

    “没有群体氛围,那么只要一旦离开游戏环境,人们就会重新受到社会的挤压和修正,很难真正地延续游戏中的氛围和想法。但是“对家主义”不同,它是存在群体氛围和群体正义性的,当整个群体都认为某个犯罪行为具有“正义性”的时候,那么它至少在执行者,尤其是阅历有限的未成年执行者心里,就是正义的。”

    “一旦这样的观念和思维方式形成,对于这一代人的影响都会是巨大的。”

    会议室里沉默了半晌,然后有位老人开口说道:“这话道理不错,但确实还是有些危言耸听了。虽然这种……唔……我也先叫它“对家主义”吧,这种“对家主义”确实会引发矛盾,但是我相信人性本善,对于大部分小孩子来说,应该都不至于上升到违法犯罪的地步。”

    “但这种氛围确实对小孩子不太好……”

    于是经过商议和老人的倡导,整件事的基调最终还是被定了下来。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和跟进调查之后,众人决定一方面设法促成网络的舆论管理和洗脑性信息灌输,另一方面则以殷怜给出的模板设计短期课程,更好地帮助缺乏相应能力的人培养辨别信息真实性的能力。

    预定需要上课的人也不只是小孩,同样包括了成人。按目前来说,课程的内容涵盖分类有:如何辨别信息真实性——信息的发布途径是否权威,信息从逻辑上是否能够自洽,信息本身是否与一般常识有所冲突;怎样的信息值得传播——信息是否具有真实性保障,信息的内容是否符合正确的价值观,以及传播时是否标注具有明确的传播途径路线……

    这些内容乍看之下好像只是为了辨别信息的真实性,确保自己不造谣。但政府机构都是什么层次的老江湖?瞬间就发现了许多暗藏其中的多重深意。

    殷怜在这份课程之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就是信息溯源,也就是在信息传播过程之中,必须列举出可以查证的来源。以此作为传播的内容是否为谣言的佐证之一——如果这一个观念形成,那么谣言的溯源和追责就会变得非常容易。

    事实上政府一直以来就在尝试促成这一点,但是效果并不非常明显。他们以往的法规都是冲着企业去的,然而却只对正规机构有些表面上的作用。殷怜这一手可以说是独辟蹊径,釜底抽薪——她并不要求所有人都附着信息来源,只是把所有没有信息来源的消息和传播行为都打成有传谣的嫌疑,本质上就是树立对于新闻信息必须进行求证的理念。

    哪怕只是粗浅地在人们脑子里打下“没有明确信息来源的情报就很有可能由个人捏造”这个印象,都会对日后的谣言发布产生极大的压制效果。

    除此之外,殷怜还提出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建议,比如说建立单独的可查询网站,持续且稳定地搜集网络上的谣言进行澄清,并且提供简单地可查询途径。比如说明确规定一些高人流量的主流网站必须把收费营销内容和正常新闻内容分开并且进行注明,其中营销内容必须由网站证实后方可推广,而正常的新闻热点则必须由具有可查证的身份信息的法人或者自然人所发布,也就是说若是造谣,则必须要有明确的可以

    追溯的责任归属。

    其中多是有用的建议,就算有一些有争议的,让教育部的官员觉得不一定合适的提议,其中也有让人觉得说不定能用得上的部分,因此暂且留了下来作为备选的提案。

    殷怜的理论很先进,策略也非常完善,把许多人曾经一度考虑过的点都涵盖了,而且既不激进也不急躁,相比她的论点,提出来的策略却出奇地温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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