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煎饼摊老板睁大满是血丝的眼睛:“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们,别选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见他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医生只好不再问,最终转向牧怿然:“到你了。”

    牧怿然说了一句:“我有线索。”

    “……”

    只有四个字,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如果说柯寻的一击致命只是一对一的话,那么牧怿然这句一击必杀就是直接KO了全员。

    他有线索。

    死谁也不能死他。

    就是这么简单。

    医生垂下了眼眸:“好了,都说完了,现在……投票吧,时间不多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沉重且复杂。

    做一个刽子手的感觉并不好受。

    然而,面临死亡的滋味更不好受。

    “我去要纸笔。”医生起身去找老头,拿回来一张黄纸几根炭笔。

    把纸裁成八等份分给众人,然后说道:“大家报一下姓名吧,实在不愿报的,给自己起个代称也可以。”

    “柯寻,”柯寻第一个开口,“柯南的柯,李寻欢的寻。”

    “卫东,”卫东接着,“卫青的卫,东青的东。”

    柯寻:“……没叫个‘青’字真是委屈你了。”

    卫东:“柯镇恶的柯你闭嘴。”

    牧怿然冷冷看了眼这两个在死亡降临前一刻仍不忘贫两句的货,不知这两人秉承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娱乐至死的二B精神,还是……来自于骨子里就有的坦然无谓粗神经。

    继而道:“牧怿然,牧野的牧,畅怿的怿,悠然的然。”

    “在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欢畅悠然,好名字。”粗神经二B青年柯寻说。

    牧怿然冷冷:“南柯梦的柯闭嘴。”

    柯寻:“……”

    卫东:“……”

    接下来是单身父亲和私企老板各报了名字,一个叫马振华,一个叫张懋林。

    煎饼摊老板却不肯报名字,嘴里还在不停地恳求着:“别选我,求你们,我求求你们,别选我……”

    “就让他代号A吧。”医生微叹,望向刘宇飞。

    “看我干什么!反正我不能死!你们要写就写别人,有些人尸位素餐,活着于国于民毫无用处,死不足惜!”刘宇飞吼着。

    “就让他代号SB吧。”柯寻微叹。

    卫东:“很贴切。”

    医生最后一个开口:“我姓秦,秦赐。秦始皇的秦,赐予的赐。”

    屋中再一次陷入沉寂。

    八个名字,八条人命,已经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地摆在了众人的眼前。

    私企老板张懋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惶张地看向大家:“还差五分钟就九点了……必、必须得投票了……”

    众人面色瞬间扭曲起来。

    箭在弦上,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

    医生平静着面色,却垂着眼皮:“写吧,该来的总会来。”

    漫长又短促的五分钟,除了已经声明弃权的柯寻和卫东,其他人陆续拿起了笔。

    写下名字的过程中,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纠结百转,有人凶恶狠戾,有人嚎啕痛哭。

    在时间迈入九点整的前一分钟,众人把写有名字的纸扣在桌面上,缓缓推向桌子的中央。

    即使不翻开公布,这个画中的世界也会知道得票最多的那一个人是谁。

    众人呆坐着,盯着纸背,等着被宣判的那一刻到来。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单身父亲马振华和私企老板张懋林,忍不住跟着煎饼摊老板一起痛哭出声。

    医生和牧怿然始终平静并面无表情。

    卫东目光涣散地望着桌面一角出着神,柯寻耷着薄薄的眼皮,靠着椅背一动不动。

    刘宇飞整个人都在颤抖,双拳紧攥,额头上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直到不知时间倒数到了哪一秒时,他脑中的那根弦终于绷断,倏地跳起身,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我不想死——我要回去——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在做梦——我在做噩梦——快让我醒过来——我不要再睡了——让我醒——”

    就像是疯了一般,刘宇飞撞开门冲了出去,似是想要冲出这个诡异世界的桎梏,众人连忙起身追到门边,却正看到刘宇飞脚步踉跄地绊倒在院子的篱笆上。

    参差毛刺的尖头竹篱,拦腰扎进了刘宇飞的身体,并且带着喷薄的血花穿肉而出。

    刘宇飞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在竹篱上拼命挣挠着四肢。

    就像是一只被竹签子穿破肚囊的蚂蚱。

    浓稠的血顺着竹篱汹涌而下,刘宇飞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四肢慢慢地停止了挣动。

    直到像一条腊肉一般,了无生气地挂在那里,再也没了动静。

    马振华和张懋林直接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双双失声痛哭,不知是被刘宇飞的死吓到了,还是对自己侥幸从死亡线上逃回生天感到庆幸。

    煎饼摊老板已经吓得小便再度失禁了。

    医生望着刘宇飞的尸体,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正想着说点儿什么,缓解一下这种沉重压抑又难以言喻的气氛,却见牧怿然忽然向着刘宇飞的尸体走过去,不由说了一声:“救不回来了,他已经死了。”

    牧怿然却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了刘宇飞的尸首旁,正要弯腰细看,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想研究一下他的死法?”

    牧怿然偏头看了一眼,见柯寻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其他人并没有跟上来,牧怿然回过头来检查刘宇飞的尸体,却见他身下那一排被削尖了头的竹篱,沾染着淋沥稠粘的血液,彻底贯穿了刘宇飞的腰腹,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戮断成两截。

    “腰斩。”牧怿然冷冷吐出两个听来极为残忍的字眼。

    柯寻却察觉出他的口气里似乎除了冷然还带着几分了然的意思。

    回到屋中时,老头已经摆好了早饭,就像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一样,仍旧死气沉沉地重复着昨天早上的话:“大家昨夜辛苦了,先吃早饭吧。白天没有什么活要干,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天一黑还来我这里,我给大家安排今天晚上的活。”

    说完就又转身进了里屋。

    马振华和张懋林还瘫坐在地上哭,煎饼摊老板像滩泥一样软在椅子上,失禁的小便流了脚下一地,医生靠着门框陷入思绪,卫东躲在看不见院中尸体的角落里。

    牧怿然坐到桌边,刚一抬手,就见柯寻十分孝顺地给他递了个窝头,自己也抓了个窝头在手里,还招呼卫东:“过来吃饭。”

    “卧槽你还有胃口吃东西?”卫东震惊。

    “这个时候才更该多吃点,”柯寻指着座位让他过来,“没听老头说的话吗,晚上又要派活了,昨晚没死都是侥幸,今晚能不能活过去还不知道,就算再一次侥幸大家都活下来了,难道明天早上再投一次票?过来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把钤印尽快找出来。”

    卫东觉得有理,勉为其难地坐过来,逼着自己咽窝头灌米粥。

    医生听了这话也走过来坐下,默默吃饱肚子,放下碗筷,抬眼看向牧怿然:“小牧,现在你可以把自己得到的线索,跟大家共享一下了吧。”

    马振华和张懋林两人听见,连忙挣扎着站起身,围坐到桌旁,眼巴巴地盯着牧怿然。

    柯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牧怿然不从嘴里漏点什么出来的话,这俩人能把他活吞了。

    牧怿然似乎也没有要继续隐瞒的意思,忽然低头,解下了围在腰间的那根写有“央”字的麻布条,把它摆放在了桌面上。

    “用以设定我们这些人死亡方式的规则,就是这根布条。”

    医生微讶:“虽然我知道这根布条必有古怪,它也是用来给咱们这些人进行分组的依据,但你说是它规定了我们的死亡方式,有没有什么解释?”

    牧怿然指了指麻布条上的字:“第一晚,死在灵堂里的三个人,布条上的字是‘民’,三个人都没了眼睛;死在坟地的两个人,布条上的字是‘且’,两个人被分尸成为等份的肉段,遭到乌鸦分食;刚才死了的刘宇飞,布条上的字是‘辜’,死亡方式近似于腰斩。”

    医生略有疑惑地微微摇头:“我看不出他们的死亡方式和这几个字有什么联系。”

    牧怿然道:“记得你说过,村民的祖先是宗祝,我也曾说过,咒诅这种事,在春秋战国时很盛行,最有名的就是《诅楚文》。

    “《诅楚文》是战国时代秦国石刻上的文字,字体属于小篆,这种字体的前身是金文,而金文,又承自甲骨文。

    “上古的东西,无论是器物还是文字,鬼神色彩都十分浓重。古人比今人更尊重和敬畏文字,因此,不管是神力还是咒诅之力,都被寄托在了文字上。

    “人民的‘民’字,大多人只理解现在的意思,指的是人口、百姓,但在这个字的造字之初,‘民’,却有一个骇人的本义。

    “甲骨文中的‘民’字,是由一个带有瞳仁的眼睛的形状,和下面一个尖长的十字组成的,它的造字本义,意为手执利器刺瞎民众的眼睛,使之成为听凭差遣奴役的奴隶。

    “这个字义在甲骨文演化成为金文之后更加的明显,金文中的‘民’字更是直接抹去了眼睛里的瞳孔,十字也变成了尖锥的形状,直接刺入了眼睛。

    “再说‘且’字。甲骨文里是由‘夕’字的变形体加‘=’号组成的,夕,代表肉块,‘=’,代表相等,组成且字,代表平分肉食。

    “在原始的共产平分时代,食物是最重要的共有财产,肉食更是食物中的最高等级,平分肉食,是祭祖敬神的重要仪式。所以‘且’这个字的造字本义,意为平分肉食,分而食之。

    “最后说到‘辜’字,辜是由古字和辛字组成。古字,代表大砍斧,辛字,代表接受死刑的人。辜字的造字本义,意为用大板斧,执行砍头或腰斩极刑。

    “在第一夜之后,见过那五个人的死状,我就对这些文字产生了一些怀疑,只不过示例不足,不敢断言。刚才看到了刘宇飞的死状,已经能够证明我的推断。

    “这些写在布条上的字,被注入了造字本义所天然带有的凶戾意味,加上本村祖先做过宗祝所具有的诅咒之能,就成为了能够限定我们死亡方式的,诅咒道具。”

    第17章

    白事17┃柯寻的分析。

    众人听罢牧怿然这番话,久久处于震惊中回不过神。

    没想到这些从小在课堂上被吟咏赞美着的所谓的“美好的文字”,竟然有着这样恐怖残酷的本义。

    “怪不得你昨晚让我把头藏进衣服里……”卫东喃喃着。

    “就像乌鸦分辨不出稻草人是假人还是活人一样,我想,那种‘东西’说不定也分辨不出藏起头和没有头的区别。”牧怿然淡淡地说。

    “所以那‘东西’看到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之后,就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会再来砍我一次头,我也因此而逃过一命。”卫东恍然,而后好奇,“你怎么能确定那东西不会看破我这个无头人是假的?”

    牧怿然继续淡淡:“我并不能确定,只是让你试试而已,如果不管用,你也只能死了。”

    卫东:“……”

    柯寻就问:“你刚才不是说,辜字的本义是砍头或是腰斩吗?昨晚你只让东子把头藏起来了,万一那东西其实是想把他给腰斩了呢?”

    牧怿然淡淡×3:“那就怪他运气不好,只能死了。”

    柯寻卫东:“……”合着昨晚这位大佬也根本没什么把握啊。

    医生却接口:“我倒觉得,那东西看到地上有了具无头尸之后,认为人已经死了,就不会再腰斩一次,就算它本来想着腰斩,看到地上已经有了死人,也不会再斩一次了。”

    卫东张了张嘴:“怎么感觉这‘东西’有点儿……智障?”

    医生笑了笑:“说句迷信一点的话,鬼神界与人界,本来就不同,各有各的准则,各有各的局限。”

    “你一医生竟然也信鬼神?”卫东说。

    “眼下这样的情况,由不得我不信。”医生自嘲一笑,“不过你要是想听科学的解释,也不是没有,这就相当于两个次元的生物,三维世界的生物看不到二维世界的生物,二维世界的生物却也只能感受到三维世界的投影。”

    “我们在一个鬼神世界里讨论科学问题这样真的好吗?”卫东挠头。

    柯寻心中一动,问向牧怿然:“那咱俩这个‘央’字的造字本义又是什么?”

    牧怿然:“绞刑。”

    柯寻摸了摸脖子,又指向马振华和张懋林:“他们俩布条上的‘歹’字呢?”

    牧怿然声音有些阴森:“剔肉酷刑。”

    马振华和张懋林直吓得浑身一抖,险些又瘫坐到地上。

    “你俩昨晚是怎么躲过去的?”柯寻好奇。

    两人只管摇头,半天说不出话。

    “死亡是随机的,”牧怿然说,“并不见得所有人会同时遇到死亡危险,否则何必给我们七天的时限,进画的第一夜就可以让我们全军覆没。”

    柯寻也就不再问,忽听卫东欣喜地说:“既然破解了死亡规则,我们以后就不用怕那东西了!”

    牧怿然冷冷看他:“那么我们就会面临每天早上投票选一个人去死。”

    卫东顿时哑口无言。

    “为了不当选,咱们还是努力找钤印吧。”柯寻伸臂一搭牧怿然的肩,“关于钤印会在什么地方,大佬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牧怿然把他的胳膊一掌拍开:“我认为还是要从画的内容入手。”

    医生说:“昨天没有查完那三棵槐树,咱们现在抓紧时间继续吧。”

    牧怿然看了眼柯寻:“对于槐树上的鬼脸,目前都只是猜测,我们不宜纠结于一个地方,我建议兵分三路,一路继续检查树上的鬼脸,另两路去村里其他的地方找寻线索。”

    柯寻:“同意,我和大佬检查槐树,你们其他人去村里。”

    牧怿然:“柯寻卫东检查槐树,其他人去村里。”

    柯寻:“听你的。”

    卫东:“……”

    众人不再耽误时间,立刻分头行动。

    柯寻和卫东来到那三棵槐树下,仰头看了看这树干上的鬼脸,阴沉灰暗的天空映衬下,这千百张鬼脸愈发的狰狞突兀,从干裂的树干上暴突出来,就像是要挣扎着脱离树干一样。

    卫东打了个寒噤:“我怎么觉得这些脸比昨天更突出了?”

    柯寻皱了皱眉:“没错,脸上的表情也更逼真了,我觉得没准儿随着一天天过去,这些脸会越来越突显,越来越逼真,直到……”

    卫东:“卧槽住嘴!你赶紧找吧,我给你放哨。”

    柯寻:“放毛的哨,一起动手,抓紧时间。”

    卫东没法,只好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根枯枝,像昨天那样挨个儿捅进鬼脸的嘴里。

    “对了,我问你啊,”卫东没话找话,给自己壮胆,“投票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弃权?我觉得刘宇飞那话挺给咱俩拉仇恨的,弃权就相当于把杀人的负担推给别人了,这话听着其实也有点儿道理,这次有刘宇飞垫着,今晚要真是一个没死,我觉得明天投票的话,大家想起这个事,说不定会迁怒给咱俩。”

    柯寻攀在树上,朝下头看了一眼:“因为大家都知道咱俩是一伙的,而咱俩又和牧怿然混在一起。牧怿然这个人,任谁看来都是个有本事的,十个人跟他混在一起,九个人都会听他的。在别人看来,只要投票,咱们三个肯定会选同一个人投,你说对不对?”

    卫东仰头:“所以呢?”

    柯寻目光一晃:“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咱们三个这个小团伙,是个相当大的威胁。不论我们选谁,谁都会一下子拥有了三票,现在剩下八个人还显不出什么,到后面人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三票所占的份量就相当大了。”

    卫东神色慎重起来:“你是说……”

    “人越来越少的时候,我们这三票就是最大的比重,可以说是投谁谁死。大家都知道牧怿然的本事,做最坏的打算就是,我们这个团伙在牧怿然的带领下能够一直活下来,而其他人越死越少,万一后头再遇到投票的情况,被投死的只能是其他人。这样一个团伙,你怕不怕?”

    卫东浑身一震:“怕,相当怕。”

    “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很容易就会把我们三个放到敌对面。”柯寻转了转手中的枯枝,“为了长远考虑,绝不能让我们三个活到最后,否则其他人就都是待宰羔羊。趁着现在人还多,我们这三票还占不到很大的比重,不如先破坏掉我们这个团伙,搞死一个,剩下两个也就不成气候了。”

    卫东:“卧槽!”

    柯寻用枯枝敲敲树干:“当时刘宇飞和煎饼老板都已经投了牧怿然,想破坏掉我们这个团伙的最佳时机就出现了。

    “剩下的三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选了牧怿然,就算我们三个同时选了某个人,某个人至少也能得到和牧怿然同等的票数,这人就还有突围的可能。

    “而万一剩下的三人中有两人选了牧怿然呢?死的肯定就是牧怿然了。从比例上来看,牧怿然更吃亏,也就代表着其他人存活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就是我们三个这个小团伙,给其他人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最终促使他们为了自己而先联合起来,对我们三个出手。

    “所以我选择了弃权,也知道你也会跟上。这么一来,他们心理上的压力一下子就会小得多,不会再把咱们当成先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再加上牧怿然有本事,他们还指望着被他带出画去,在能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他们是不会轻易投他死的。

    “所以选择弃权是化攻为守,为了保命,没错吧?”

    卫东瞠目结舌,大脑消化了半天,最后一仰脖:“……BB了这么多,原来你特么的都是为了保牧怿然的命!”

    柯寻:“保他的命不就是保我们的命?”

    卫东:“……好吧,我假装你说的有道理。话说,牧怿然把线索全都告诉大家了,万一今天没找着钤印,明天又要投票,你说他会不会被投出去啊?毕竟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柯寻摇了摇头:“你当他傻么,你想他为什么把咱俩留这儿,带着别人去村里找线索?”

    卫东:“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给那几个人展示他应该活到最后的价值了。”柯寻望向灰雾笼罩的村落中央。

    在树上来回爬了大半个上午,仍然一无所获,柯寻跳下树来暂歇,和卫东坐到树下琢磨。

    “我怀疑钤印不会在这些鬼脸上。”柯寻边思索边说,“这些鬼脸太明显了,按照惯常思维,谁都会怀疑钤印藏在这种古怪的地方吧,这跟竖着指示牌告诉你厕所往哪儿走不一样吗。”

    “此言有理,”卫东有气无力,“那你说钤印会在哪儿?”

    柯寻看他一眼:“你不美工吗,这是你专业啊,养狗千日用狗一时,敢不敢给点力。”

    卫东:“美工狗告诉你,老子学的是设计,不是国画油画!”说着叹了口气,“学的什么都没个毛用,一想这么多年辛苦的学习和考试,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却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狗屁画里,以前所有为了生活的付出,都成了白忙一场,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讽刺和悲剧。”

    柯寻没有说话。

    卫东和他不一样,他孑然一身,虽然也怕死,但哪怕真的不幸死了,也没有什么牵挂。

    可卫东还有父母亲人,就算不指着他这个独生子养老,后半辈子也要沉浸在无尽的丧子之痛里。

    无人送丧和被父母送丧,听起来好像都挺可怜。

    “我记得那个医生说这个村子的人都姓李是吧?”柯寻忽然说。

    “是啊,大概是同一个祖宗,没准儿都没出五服。”卫东说。

    “那这个村子的村民之间通婚,不就成了近亲结婚?”柯寻说。

    卫东:“你一基佬操心这些干什么。”

    柯寻看向他:“近亲结婚,容易生出畸形儿。”

    卫东:“谢谢提醒啊,我没有堂妹表妹。”

    柯寻:“昨天晚上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个东西,是个畸形。”

    卫东一惊:“你是说——它可能是那户人家近亲结婚的产物?”

    柯寻:“虽然它那种畸形实在有点儿夸张,但在画中世界里,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况且艺术本来就是夸张的,对吧?”

    卫东点头:“是的,美术作品常常会用夸张的手法来渲染画面或突出主题。”

    柯寻摸着下巴思索:“这场白事的主角,是个畸形儿,那这幅画想借此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主题呢?我觉得画作者的思路很诡异。”

    卫东问:“这画作者是谁啊?”

    柯寻想了想:“牧怿然说是叫……卧槽!”

    卫东:“啊?”

    柯寻转脸望住他:“这个画家,也姓李。”

    第18章

    白事18┃死咒之村。

    李京浩。

    “会不会只是巧合?毕竟李姓是大姓。”卫东说。

    柯寻站起身:“去问问,那老头说不定能提供点东西。”

    两人奔着老头的院子去。

    进屋敲开里间门,老头抬起浑浊的死人般的眼珠看着两人:“什么事?”

    “我问一下啊,死的那人是谁?”柯寻开门见山。

    “你们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是谁?”老头的语气忽然警惕起来,两颗石雕似的眼珠骤然一动,慢慢地浮现出一丝诡异狰狞的神色。

    柯寻一惊,连忙指着腰上系的那根写了诅咒之字的麻布条给老头看:“我是来帮忙的啊,你看,我打小没念过书,就因为脑子不好使,谁跟我说啥我都记不住,这帮了两天忙了,忽然就忘了死的是谁了,想着这有点儿对死者不敬,就赶紧过来问问您老人家。”

    老头用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盯了柯寻好半天,直到把柯寻盯得心里头都发毛了,才终于开口:“死的是李麻子家的怪怪,可怜他家里已经没人了,少不得咱们这些乡里乡亲的都出出力帮上一把。”

    畸形儿叫怪怪,乡下农村人爱起些贱名,为了好养活。

    柯寻又问:“怪怪是怎么死的?”

    老头阴森森地看他一眼:“生成那个样子,活到这么大已经不容易了。”

    卫东想起刚才和柯寻聊过的话题,忙问:“他爸他妈是什么关系啊?”

    老头:“夫妻。”

    卫东:“……”

    柯寻转转眼珠:“村里是不是有谁和李麻子家有仇啊?”

    想起牧怿然说的那三棵槐树和柏木棺的诅咒了。

    老头阴沉地盯着他:“大家都是乡里乡亲,能有什么仇。”

    “那怪怪的棺材是谁给打的?”柯寻被老头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头神色诡异起来:“他老子娘怕自个儿死后没人管怪怪,死前儿让人提前给怪怪打好的。”

    这就奇怪了,柯寻不解,除非怪怪的爹妈不知道纯柏木制棺遭天打雷劈这种说法,误打误撞给怪怪用上了。

    “那他家旁边那三棵槐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您知道吗?”柯寻问。

    老头神色更加诡异,脸皮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一对混浊的眼珠布满了狰狞和凶戾,两个眼球极力地向外突出来,干瘪的嘴倏地撕裂开,露出没有牙的黑红色的牙床和腥臭的口腔,大张着,生硬地道:“什么槐树,没有槐树。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进李家村。李家村千百年来不许外人进入,你们,死,死,死——”

    说着,一张嘴竟是越张越大,宛如一个无底的黑洞,猛地向着柯寻和卫东扑了过来!

    “跑!”柯寻大吼一声,拽着吓呆在当场的卫东夺门而逃。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卫东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在柯寻的拉扯下就觉得自己腿已经不再是腿,十脚里有六脚挨不着地,半个人都在空中摇曳起伏。

    眼瞅着双腿实在捣腾不过来了,一记饿狗扑屎就摔在了地上。

    含着一嘴土抬起脸来的时候,视线里多出了几双脚,紧接着就看见柯寻的脚大步奔到了为首那双脚的面前,通过脚尖之间的距离,卫东推算柯寻一噘嘴唇差不多已经可以啃到牧怿然脸上去了。

    “报告大佬,有人想吃我们。”柯寻一脸求安慰求抱抱。

    大佬赏了他一记冷眼让他自己体会。

    “怎么回事?”医生问。

    柯寻回头看了看,见那老头并没有追上来,就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这几个人:“你们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我们……”医生神色略复杂,“有了一个很震惊的发现。”

    牧怿然他们与柯寻两人分开之后,首先就去村中找到了村长的家。

    村长是一村之首,通常来说,他所住的地方应该是全村房舍最大最好的,所以众人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然而村长家中已经没有了人,屋中四处积灰,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

    牧怿然在村长家做为小祠堂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本族谱和村志。

    果不其然,这个村子里所有的村民,都是同祖同宗,他们的祖先,曾在战国时担任过王室的宗祝。

    传说宗祝能通鬼神,其神技巫术,只传嫡系,不传外人。

    所以李家祖先制定族规,其子孙后代,永居此地,不得外离,不得分支,不得与外姓通婚,不得与外界私通往来。

    纵览整本族谱,无论夫媳,全都姓李。

    整个村子,没有一个外姓人。

    “……他们祖先是疯了吧,”卫东擦着嘴惊讶,“这是鼓励近亲结婚吗?!”

    “巫蛊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种扭曲邪恶不合常理的存在。”牧怿然冷然,“我们不必去管他们的族规是否符合法理伦常,只需要知道,这个村子,就像是遗失之地一样,一直处于封闭状态,和外界断绝着联系。”

    柯寻接口:“那么问题来了。”

    牧怿然看向众人:“结合刚才柯寻他们的遭遇,既然这个村子与外界断绝着联系,并且抵制外人进入,那么,这幅画本身,又是谁画的?这幅画,又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众人顿如醍醐灌顶,目光齐刷刷一闪。

    柯寻举手:“大佬,族谱上有没有李京浩的名字?”

    牧怿然看他一眼:“没有。”

    柯寻挠头:“那就是巧合?”

    牧怿然眸光微动:“也不见得,很多画家都有曾用名,或是成名后给自己起个上得了台面的名字。”

    卫东插口:“这就不好办了,谁知道他们后来谁会给自己又起个名字啊。”

    “既然已知画作者是李京浩,”牧怿然说,“那么第一个问题解决了,第二个问题是这幅画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或者说,这个李京浩是怎么进入这个村子,画下了这幅画,而后又把这幅画带出去的。”

    “如果李京浩是本村人,能画下这幅画倒并不奇怪,”医生接口,“但村子规定了本村人不允许和外界往来,不允许离开村落,这就没法解释这幅画是怎么流到外面去的了。”

    “最后一个发现,”牧怿然这句话是对柯寻和卫东说的,“我们转遍了全村的民居,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啥、啥意思?”卫东一哆嗦。

    “所有的民居内,都积着薄厚不一的灰尘,”医生说,“可见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是我们并没有在这些民居内发现尸体或是棺材。”

    “而这些民居内,我们所见最多的东西,”牧怿然目光颇含深意,“是牌位。”

    柯寻一挑眉:“意思是这些村民都已经死了?”

    牧怿然微微颔首:“推测是这样,我们按着族谱上的名字核对过了,牌位上的名字都在族谱上。”

    柯寻摸着下巴琢磨:“这个村子难不成发生过瘟疫之类的传染病?或者是天灾?否则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牧怿然淡淡道:“民居内灰尘薄厚不一,说明这些人并不是同一时间段内死的。”

    医生点头:“差不多应该是几年或是十几年内陆续死亡。”

    卫东抽抽嘴角:“这该不会是因为近亲结婚所以寿命都不长的缘故吧?”

    牧怿然眼尾微挑:“更或许是,这些人,都是遭受诅咒而死呢?”

    众人闻言,齐齐一惊。

    柯寻最先反应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怪怪家旁边那三棵槐树,其实诅咒的并不只是怪怪一家,而是……整个李家村?!”

    “我认为是这样。”牧怿然颔首。

    卫东咋舌:“谁有这么大的仇恨啊,一咒咒一个村子。”

    柯寻忽问:“但为什么那老头刚才说没有槐树呢?他虽然后来一言不合就发狂咬人,但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像是耍赖皮不告诉我们的样子。”

    牧怿然垂眸沉思,突然拔脚就走,众人面面相觑,连忙跟上前去。

    再次来到怪怪家院外那三棵老槐树下,牧怿然仰面望着树上的鬼脸。

    柯寻也跟着看,只见这些鬼脸似乎比上午的时候,更加向外突出了,整张脸带着脑袋,都几乎已经脱离了树干,只有后脑勺的地方还稍微连接着树皮,就像一颗颗硕大的树瘤,累累垂垂地结挂在树上,看起来分外恶心。

    “你有没有发现,”柯寻用手肘碰碰牧怿然,“这些鬼脸好像还有性别来着,你看这张脸,像不像个大妈?还有那张,还长着胡子呢,上头那张,像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你再看那边,老太太的脸下面是个婴儿的脸,男女老少都有。”

    “嗯。”牧怿然并不惊讶,显然也已经发现了。

    “我忽然有一个想法,”柯寻边说边在这些鬼脸之间梭巡着目光,“你说这些脸,会不会就是……”

    “所有死去的村民的脸。”牧怿然淡然接道。

    柯寻伸手指向树根处的一张鬼脸:“……刘宇飞。”

    牧怿然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这张鬼脸像是新长出来的样子,颜色发着灰,不像其他的鬼脸那样,颜色已经暗沉到黑灰。

    这张鬼脸的五官酷似刘宇飞,甚至在脑顶后的位置,还有一个小辫子形状的树皮。

    它的五官极尽扭曲,保持着刘宇飞惨死时的痛苦表情,然而这痛苦里又挟着无尽的怨毒,在黑洞洞的眼窝的位置,像是有两道无形的目光,怨恨恶毒无比地,死死盯着牧怿然和柯寻。

    牧怿然和这两个眼窝对视了片刻,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又绕着树走了几步,先后找到了死在刘宇飞之前的那五个人的脸。

    “这么看来,这三棵树不是种出来的。”牧怿然说,“表现在画里,就只是一种意象,而不是真实存在的树。”

    “怪不得那老头说没有树,”柯寻说,“说到那老头,为什么他还没有被咒死?整个村子里会不会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去看看。”

    牧怿然说着就要走,被柯寻一把拽住胳膊:“那老头已经狂化了,你现在过去不是找死吗。”

    旁边的张懋林忙附和:“对对,还是趁着天还没有黑,赶紧找钤印要紧!”

    牧怿然目光扫向那老头所住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对那老头的身份,有一个推测。”

    第19章

    白事19┃是兄弟,也是父子。

    “可是那老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真·字面意义·吃人!”卫东一脸后怕,“我觉得你可能问不出什么来,搞不准还要成为他的午饭——话说我觉得咱们的午饭可能也泡汤了,那老头已经异变了,我琢磨着他可能已经忘了人类的饭怎么做了……”

    牧怿然没有理他后面的啰嗦:“就算他已经异变得无法再回答问话,我们也需要进入他的那间里屋去查找一下线索。”

    卫东打了个寒战:“你这根本就是虎口拔牙啊,太危险了,柯儿,你劝一劝。”

    柯寻看向牧怿然:“你真要去?”

    牧怿然没有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柯寻:“我陪你。”

    卫东:“……”

    马振华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可不可以不跟着去?我可以先在别处继续找钤印……”

    张懋林也连忙跟上:“我也先找钤印,咱们两不耽误。”

    没等剩下的人表态,牧怿然已是淡然地道:“如果你们不怕,可以去李宅的灵堂里再仔细找一找,村子其他地方我们刚才都已经找过了,剩下的只有灵堂和老头的家最有可能。我们一个小时以后还在这儿集合。”

    柯寻也拉过卫东,低声和他道:“你自己小心着点,要是到了晚上还没见着我,估计我就是壮烈了,你有我家钥匙,要是你能离开这画,去我家一趟,我房产证、开健身房的所有证件和资料、身份证还有我的银行卡,都放在阳台上种了棵假仙人掌的花盆里,所有需要密码的东西都是我身份证后六位,我的存款你帮我捐了,房子租出去,租金用来给健身房添新器械,健身房的收入都分给我那几个合伙干的哥们儿,我电脑里1个T的小电影就归你了。”

    “滚!你他妈存的1个T那都是钙片,老子用不着!”卫东大骂,骂完无不担心地拉住柯寻的胳膊,“你真要去啊?就为了他?不至于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非得为了这一棵把小命赔进去?你才认识他几天啊,再说人家哪儿就有这么巧和你一样都是弯的?为了个直男,你不亏啊?”

    “乱想什么呢。为了他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我们体育系的教学格言:有付出才有回报。总不能老让人家付出,咱们坐等成果。”柯寻说,“再说,你忘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所以呢?”卫东不明所以。

    柯寻一笑,转身向着牧怿然走去。

    两伙人分头行事。

    牧怿然和柯寻来到老头的院外,牧怿然停下脚,看向柯寻:“你真要和我一起进去?”

    “我不但要和你一起进去,还要和你一起出来。”柯寻说。

    “恐怕不能。”牧怿然却说,“如果你不打算改变主意的话,那么接下来听我安排。”

    柯寻:“好,你说。”

    牧怿然审视地看着他:“等下你先进院门,小心往屋门口走,如果老头追出来,你尽量把他引开,我会趁机进屋去,搜索他那间里屋,在此期间,希望你能把他拖住,时间越长越好。能做到么?”

    “我有个问题,”柯寻说,“这个老头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看,万一他蹿得比我快,我怎么办?”

    “既然你和卫东刚才能从他的屋子逃出来,这一次也一定能逃掉。”牧怿然说,“甚至你刚才逃得过快,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才得以把他彻底甩掉,所以这一次你掌握好分寸,既不要让他追上,也不要把他甩得太远,始终保持一个安全的追逐距离,把他带出这个院子,尽量在外面拖得久一点,如果我能提前办完事,我会去找你,到时候再甩开他。怎么样,还有问题么?”

    “有,”柯寻说,“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牧怿然冷着脸:“没问题的话就进去。”

    柯寻活动了活动腿脚,抻了抻筋骨,向牧怿然示意:“你躲到门那边,我把老头引出来往这边跑。”

    牧怿然依言站去了门的另一边,就见柯寻长腿一迈,一脚就跨进了院门。

    牧怿然看着他的背影,几乎不见犹豫地向着屋门走过去,平时那副散漫的、懒洋洋的姿态消失无踪,挺拔的脊背和充满弹性与力量的步态,让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才真正像个……体育系出身的犀利角色。

    犀利男人柯寻同学走到了屋门口。

    屋门关着,看不到屋中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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