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家显然对这一次秘境之事很是看重,连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人都凑到了最前方,企图分一杯羹。但因进入秘境之后的重要性与危险性,殿内的氛围渐渐变得有些严肃。

    不过这些都与李映池无关。

    他是个不喜热闹的人,也不愿去想两个徒弟的前途,心中只觉得这样的商讨大会实在是枯燥乏味。

    来到殿内后,他便兀自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顾温书找到李映池时,他正半靠在角落座位上,纤白的指尖捏着酒杯,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地喝着。

    李映池半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走神。

    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垂下,在他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点阴影,小巧的鼻尖下是因为沾染了酒液而显得格外饱满莹润的唇瓣,

    走得近了,顾温书才发现李映池身后还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瞧起来低眉顺眼的。

    他步伐一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他上个月让李映池收下的徒弟。

    许是李映池模样实在出挑,顾温书看见云简舟与相景明二人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他们就像跟随大户人家小姐出行的护卫一般。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抛至脑后,俯身从李映池手中拿走了酒杯。

    “师弟,我好不容易能见你一次,你就躲角落里喝酒吗?”

    顾温书拿起一旁的酒壶晃了晃,听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声响空荡,“怎么现在酒量这么好了?记得从前,你沾一点酒就晕得不行了。”

    李映池看着被顾温书拿走的酒杯,沉默片刻,伸出一只纤白细嫩的手,而后指尖微动,下一刻便蒸发出了一片水汽,“散掉了,当水喝。”

    “下次喝不了就换茶,你喜欢的茶叶殿里都给你备着的。”

    顾温书无奈地摇摇头,朝他伸出手,“莫要继续待在这角落了,同我去内殿,小师弟还在那等着我们。”

    小师弟……左丘玉宸?

    李映池垂下眼帘,不语。

    原身的师尊手下只有三个弟子。

    大弟子现任掌门顾温书,身为剑宗宗主的原主是二弟子,而药谷谷主左丘玉宸则是最小的那一位,也是原主的师弟。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原主那个恶劣的品性,所以左丘玉宸从来没给过原主好脸色看,李映池来了之后,也是常常与他小矛盾不断。

    总之,李映池与他两看生厌,互相都对对方没个好脸色。

    想到这儿,李映池细眉微蹙,避开了顾温书的手,“他等我做什么?若是要谈秘境,那是与我两个徒弟有关的事,师兄叫他们过去便是。”

    “相景明,云简舟,你们二人跟着师叔去内殿。”

    他完全不遮掩自己对新弟子的不在意,旁的师徒都是为弟子牵线搭桥,他却是多的一眼都不想分给两个弟子。

    这样冷淡的态度令云简舟眉心微动,他看向李映池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情绪不明,随后又重新低下了头。

    相景明倒是没什么感觉般地弯了弯眼,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但还没等他开口,顾温书就先一步地牵起了李映池,语气柔和,“池儿,一同去吧。你的弟子们毕竟是剑修,交予我们这些门外汉来带,始终不合规矩。”

    顾温书知晓李映池小孩子脾气,现在这般大抵还是在恼自己,又或是跟小师弟又闹了别扭,他心中柔软,同往常一样熟练地哄人。

    被拽住了手后,李映池才不太情愿地站起了身。

    他虽然不愿管这俩人,可原主耳根子软,又是个极为注重门派内规矩的人,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再拒绝顾温书的话。

    李映池脸上依旧是同之前相差无几的表情,但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来,他已经动摇了。

    “池儿、”顾温书乘胜追击,“大会已近尾声,待会可能来往的人更多,若是遇人攀谈,许是会耽误不少时间,不如我们现在便走吧?”

    “既然如此,那好吧。”

    -

    青云门的议事大殿同内殿距离不算很远,为表尊敬,很少有人会在门内施法御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步行。

    一条落满淡粉色桃花瓣的小路上,李映池正与顾温书并肩走着,身后是两个没有师傅关心的剑宗新弟子,相景明与云简舟。

    细雨打叶,法术隔绝了雨滴,却仍有几片花瓣隔着一层虚无落至李映池的肩上。

    顾温书抬手轻轻拂去那些花瓣,“自从上次大典之后,我就没能见过你几面。池儿,你莫不是收了徒弟便忘了师兄?”

    李映池神色淡淡,只是轻声道一句:“又不是我要收的。”

    “我知道你怨我,可……这事不说也罢。”顾温书轻叹一声,“池儿近日若是空闲,挑个日子来尝尝我酿的桃花酒吧,这段时间里桃花开得正好,正是赏春的好时候。”

    “我不爱喝酒。”李映池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轻轻碾碎在指缝之间,压出些靡靡汁液,晕得指缝中都夹带了些香气。

    顾温书不是很在意自己师弟刚刚还当着自己的面喝酒,转眼又不承认的事,只是哄道:“那酒是我特意给你酿的,香而蜜,也不醉人,你大可以当甜水喝。”

    “秘境开启之日在即,你们竟然还能有闲心谈这些无用的话语。”

    一道清朗中略带着些沙哑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下一刻,一个身着水墨色衣袍,面容清隽气质出众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了几人身前。

    “小师弟,你怎的下来了?”

    顾温书看着左丘玉宸这幅明显有些不爽的模样,明白他大概又是在针对李映池,只好率先挪开话题,“我们正在去找你的路上,身后这二人你可还记得,正是你二师兄的徒弟。”

    “记得,我自然记得。”左丘玉宸剑眉微挑,嘴上虽然说着记得那二人,眼神却是落在自己那位小脸素净,容貌却仍是十分俏丽的二师兄身上。

    老是这样子,长了那么一双含情眸,却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也就是没什么能力的人,才这么多年一个徒弟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徒弟,还是师兄塞过去的。实在是可笑。”

    左丘玉宸话音一落,便看见自己的小师兄那双含着水的星眸愤怒地瞪向了自己。还没等他心里高兴呢,就发现自己小师兄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要离开这一处。

    左丘玉宸急忙跑过去拉住他,“哎,李映池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要是不爱听,我先不说就是了,走什么?倒显得我真欺负了你似的。”

    李映池用力地甩了甩衣摆,发现根本甩不开左丘玉宸后,他抬起眼眸,秀丽的眉宇间尽是厌恶,“放开,我懒得理你。”

    顾温书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师弟就快要当着后辈的面打起来了。

    他忙拉开两人,劝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未规划好秘境之事,再在这一处待下去,怕是要熬到天明才能说完话了。”

    三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妥协了,几人又重新开始往上走。

    左丘玉宸待在李映池身边就停不住嘴,刚沉默没多久,又来招他,“这一次前往的名额安排主要是由我来管,一位师父最多让一个弟子前去。”

    “但李映池,你名下却是有两名弟子,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你求求我,我勉强同意你多加一个名额。”

    李映池根本不稀罕。

    “我不需要。”

    他冷着一张俏脸,气势比谁都凶,但却叫左丘玉宸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那你准备让谁去?秘境历练可是难得一遇的,说不定能得到大机缘。”左丘玉宸回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人,又故意拱火道:“你不会刚收了徒就开始偏心吧?李映池,你可真是恶劣。”

    这一次李映池回答的倒是比谁都快,仿佛他心中早就确定好了人选,“自然是让我大弟子先去。”

    “让相景明去?”

    “此次怕是要辜负师尊的好意了。”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相景明垂着眼皮,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徒儿觉得自己修行还有所欠缺,无法领悟,去了也只是浪费名额,不如让给师弟吧。”

    “啊,那就让云简舟去吧。”

    李映池平淡地点点头,淡粉的唇瓣轻抿着,好似根本不惊讶自己的弟子居然会拒绝自己。

    在他眼里,大概谁前往秘境都是一样的。

    相景明垂着脸,应了声是。

    但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他哑然失笑。

    被别人偏心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只是没有被偏心的另一方又是什么感受,他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心中无不恶劣地想道。

    若不是这一次秘境开启之时他需要以另外一个身份前往,这机会怎会轮到云简舟身上。

    -

    若真要谈谈是什么感受,云简舟其实此时心中并无波澜。

    被李映池收入门下的那一天晚上,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如现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同样是在修真界,同样是在青云门。

    不知为何,他刚行过拜师礼的师尊竟待他十分冷漠,梦里的他只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干活做事越发努力。

    可后来他发现,他已经足够努力,一切的根源只是他的师尊根本不喜欢他罢了。

    如今噩梦成真,梦里和现实没什么区别,他的师尊与梦里如出一辙的冷漠,也是如出一辙的恶毒。

    在别的弟子早已开始修炼时,他还在剑宗里同相景明扫着地。

    但师尊似乎更偏爱相景明一些,因为他从不会因为地上又落了看不见的灰尘而让相景明重扫。

    云简舟:嫉妒。

    少年一夜之间认清现实,不再寄希望与师尊身上,一心自己刻苦修炼。他想,或许那个梦便是在警告着他些什么,是上天给予他的预警。

    他眼神里充满怨恨地抬起头,刚想要怒视心思歹毒的李映池,视线却意外捕捉到了一条正在晃动着的绳……?

    那是一条长至小腿处的长绳,上面系着些排列有致大小各异,且颜色朴素的玉饰与串珠。

    模样与云简舟曾经在别人房间内见过的一条有些相似。

    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休沐时偷偷去问了隔壁宗门的好友,那人一听,便了然道:

    “你说的是背云吧,那东西难看得紧,真不知道那些老古板喜欢这种佩饰作甚。”

    古板吗?

    那个时候,云简舟还没见过自己的师尊戴过背云,听好友这样说,便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况且古板二字,确实是与他那个穿衣朴素的师尊适配极了。

    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背云这样的饰品,真的难看吗?

    云简舟跟在李映池的几步之后,因为视线是从下往上的缘故,刚好能将他背后摇曳而起的背云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李映池走动的幅度,那背云在他身后不断地撞击摇晃着。

    中段坠着的小巧白玉随着行走的动作轻敲于他的腰间,将随风漂浮而起宽大的衣袍忽地压了下去,勾出一段纤弱的腰肢弧度。

    纤瘦挺拔的背脊,忽而收紧的腰肢,还有后处小巧圆润的挺翘弧度。

    原本遮掩在古板衣袍之下不甚明显的婀娜身段,好似在挂上一条缀着玉石的绳子后,就能让男人在行走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暧昧起伏的线条左右摇晃,背云也是。

    自己师尊这一身厚重朴素的白袍子,在戴上了这一条背云后,完全的前功尽弃了。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云简舟只觉喉中干涩难耐,整个人像是火烧般的发烫,就连春雨都灭不掉这场心火。

    最后,他视线在那条背云尾处的摇晃的红线停滞了两秒,克制地挪开了脸。

    起初被差别对待还毫无波澜的心绪,却在刚刚,因为多瞧了李映池一眼,开始躁动沸腾了起来。

    第72章

    古板小师尊(二)

    秘境出现的当天,

    修真界以知天命而出名的观天宫便第一时间派了门下弟子前去探查情况。

    各门派翘首以盼着关于秘境消息,却只得到了秘境目前还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的通知。

    这样的情况无异于是在吊人胃口。

    可众人都明白一个上古秘境会给修真界、给自己门派中的弟子们带来多少机遇,于是他们只好沉下心思等待。

    在终于等到秘境确切开启时间后,

    众门派便第一时间展开了讨论会议,开始了对于此次前往秘境弟子人选的选拔。

    未探索过的秘境无法容纳众多修行者的入侵,

    修真界不约而同地将这样的机会留给了后来者,留给了修真界的新鲜血液。

    无论此次获得的是上古时期的仙草秘药,

    又或是神剑宝器,

    还是探寻到更为具有价值的先人传承。

    只要能够进入秘境,

    那来者都将得到一次在修行路上可能会产生无限帮助的经历。

    不过收益与风险总是并存的。

    有着无数仙界宝藏的上古秘境之中又怎会是毫无危险的。

    秘境久未有人造访,里面会是何等模样无人知晓,也许只是路边少见的奇花异草中,就可能藏着无数能置人于死地的方法。

    更别提众人想要得到那些重要秘宝附近,可能存在的上古神兽。

    莫说这些稚嫩的新弟子们,

    哪怕是把门派里的掌门放到神兽面前,运气好,也就保住小命一条,仓皇出逃;运气不好,

    小命不保,数千年的修为就夭折在秘境里了。

    也不知此次一行,

    是命中注定的机遇,

    还是命中注定的有此一劫。

    因此各门派长老都抽出了尽可能多的时间去进行教学,让弟子们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好叫他们在这一次秘境开启之时能够捞到足够多的好处。

    青云门自然也在其中。

    观天宫预测的秘境开启时间是仲春中旬。

    距离青云门的那次会议结束后,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足够门内的众人为此次秘境之行做好准备。

    不少宗门里未雨绸缪,都已经对即将出发的弟子们制定了专门的训练。

    从弟子们可能会因为看见极其怪异的秘境之物,

    随之导致的精神崩溃,从而衍生出的心理准备训练,到携带的各种续命丹药与逃命符咒,长老们无一不精打细算。

    只为避免自己的弟子们进入秘境之后因为害怕而错失机遇,以及预防弟子们在遇到危机的时刻,却因为能力不足而无法逃命的窘境。

    只除了青云门剑宗。

    那一日大会里,剑宗的清池仙君短暂地露了个面后,便没有人再见过他。他转瞬即逝的倩影就如同昙花一现般,令人心头瘙痒,却无法找到抑制的方法。

    一心只追求剑道的仙君,若是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只会落根于那终年寒冷的剑宗山峰之上。

    或许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对于别人来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或许他也完全不在意,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自己的道心,一人一剑便是此间永恒。

    当清池仙君伫立于高山时,抬眼望去,他便恍若天边高悬之明月。

    只是看着,就不由得让人生起了这样的想法——若是有人能顺着那山坡一路向上走,是否就能够触碰到他,就能够如同捧起水中的月亮,短暂地拥有他。

    可当人们真正走至他身前时,才发现,他如皎皎明月,也如一缕裹挟着春寒花香的清风,叫人一辈子都记挂着,叫人一辈子都握不住。

    但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是因为瞧不惯清池仙君这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还是因着心中怀着的那点无法言说的涩意,总是有人背后偷偷地说着清池仙君最爱装模作样,没什么好去吹捧的。

    这样的言论无人在意,甚至不攻自破。

    因为哪怕清池仙君只是偶尔的出现,就能让无数人屏住呼吸。

    出行时总是最为一丝不苟的打扮,发丝束起衣袍厚实平整,整个人端坐于大殿角落里,如同标准的仙家子弟礼仪模板一般,在那一处静静地饮着酒。漂亮的眉眼间都含着倦意,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也足以让殿内无数人的视线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瞧着是冷淡无情的仙君模样,偏偏纤长眼睫乌羽翩跹,眼底同唇边都水光潋滟。

    窗外春意非春,冬季离开时都没能带走的寒气,唯独他抬眸间,坚冰消融,溪水潺潺,暖融的春季这时才正式开始。

    可惜云简舟那一日没能看清自己师尊的模样。

    大会当天他一直跟随在李映池的身后,无论是在殿内,还是在殿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低着头,不敢多瞧也不愿多瞧。

    他将将活了二十多年,初入青云门,便被安排到李映池门下,哪里见过这般仙人之姿的漂亮人物,当即一整个人就被这样好的消息砸得晕乎了。

    可入宗后,那一场预知梦与后来遭受的对待,便让云简舟很快的清醒了过来,虽然如今谈起来,仍是有些晕乎。

    年仅二十多岁就能够越过其他人成功进入青云门之中,这已是极佳的天赋。

    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云简舟在凡间时就已是天之骄子,受到的待遇定是不差的。

    在凡间时,别人对他的态度总是谄媚无比,低声下气不敢冒犯;在修真界,那些修道者瞧他单灵根,又基础极好,未来定会有大成就,对他的态度也好歹是客气的。

    这便显得李映池对他有多么多么的不留情了。

    说真的,这是云简舟人生中的第一次受挫。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虽是亲传,但并不得宠,平日里的生活甚至还比不上外门那些人过得好。

    整日扫地打杂,碰剑的时间或许都没有拿着扫帚的时间多,一点都不像个剑宗亲传弟子,倒像个客栈杂役,还是一个无人光临的客栈杂役。

    就连云简舟和相景明在大会那天之后,都没能再见到李映池一面。

    若不是卧房中的日历确实被撕掉了一页,云简舟几乎要觉得自己那一日抬头看到的景色,那脑海中不断摇摆晃动的红绳只是他梦中臆想出来的东西罢了。

    他不明白,相景明这个主动拒绝了前往秘境机会的人也就算了,可他作为剑宗唯一进入秘境的人,竟然也没能见到自己师尊。

    云简舟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映池为何会这样做。

    难道是自己何时触到了他的逆鳞吗?还是自己哪一处做得不够好,叫他对自己失望了?

    可云简舟自己也清楚,他才刚来没多久,只在拜师那一日见过李映池一面而已,如何会惹得他不开心了。

    只怕是小孩子脾气都没有自己师尊的脾气这般难以琢磨。

    这实在不是云简舟印象中的师徒关系。

    在凡间时他向来尊师重道,遇到的师父也皆是倾囊相授,偶尔遇到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或不小心搞砸了课业时,那些师父也不会过多责怪,反而会好好安慰他一番。

    那才是他心目中的正常的师徒关系。

    李映池此番行为已经让云简舟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抗拒感。

    少年心气盛,若非整一个青云门他唯独只想学剑,恐怕早已执拗地跪在青云门殿前要求换宗了。

    越想,云简舟心中就越发烦闷,拿着扫帚在山脚下的弟子宿舍外胡乱扫着地,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宿舍内,相景明原本正半靠在床榻上翻看着凡间话本,听见声音,他有些不解的眼神透过窗户,落在云简舟身上。

    几瞬后,他摇摇头,继续看起了话本。

    青云门小辈,过于浮躁,不成大器。

    云简舟用扫帚杵着地,忍不住看向远处的一座被云雾缭绕着的山峰,那是清池仙君的住所所在处。

    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在做些什么……

    自己不久之后就要一个人进秘境了,要是师尊肯多给他一点眼神,他定会将自己所得到的东西尽数交给师尊,他本就该多孝敬师尊。

    可平日里师尊不关心自己也就罢了,这种时刻也不愿意分一点心神到自己的身上吗?

    他竟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能够在秘境中寻到什么,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安全的回来,一个亲传弟子的性命竟然如此不值一提吗?

    李映池果真是如他梦中那般恶毒狠心的人。

    都将自己带回了宗门,却连一点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自己吗?

    他心中充斥着的情感从未如此复杂过。

    一方受到冷淡仍执着地将他推向李映池,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渴望着李映池能多对他有几分不同;一方却因为无法忍受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对这个有失师德的师尊感到厌恶,充满怀疑,只想要尽可能地远离他。

    少年人哪里有过这样矛盾的时刻,完全没办法捋清楚自己的思路,唯一的理智挣扎着想要冒出头来敲醒他,却又顷刻间被淹没在心海里。

    听闻清池仙君从未收过弟子,自己是他唯二的弟子,如今两位弟子皆在山下,想必仙君此时定是极为空闲的。

    师尊不传授仙法剑术,为何徒弟不能前去求学呢?

    握着扫帚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那扫帚的木把部分给捏了个粉碎,云简舟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乍一看,竟有几分清池仙君的淡漠感。

    凭什么自己要因为这些事情弄得好几日都无法静下心来修行,师尊却能在宫殿之中闲适无比。

    云简舟狭长的眼眸半眯着越过日光,看向远处的清池宫。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学无术实在不妥。

    明明他来青云门只为学习剑术,如今秘境开启在即,却在宿舍外思虑些没有用的东西,若不努力些去学习仙法剑术,若是在秘境之中给师尊丢脸了,那可如何是好。

    自己毕竟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因为求知心切故前去师尊宫殿之中,也不算冒犯吧。燕闪厅

    “师弟,你要去哪?”

    相景明抬了抬眼,就看见云简舟一丢扫帚就要走,地上的那些枯叶又开始满地乱飞。

    “我去找师尊说些事情。”

    “啊,既然如此,那我也一同……”

    云简舟动作一顿,回头看他,落在阴影处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的冷漠,“我去问问师尊关于秘境的事。师兄,你也要去?这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相景明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二人隔着窗户对视,气氛有些窒息地凝固着。

    “师弟说的也是,这样好像是不太合适。”

    云简舟没再回话,径直朝着清池宫的方向御剑离开了,地上的枯叶又被春日的风刮得起起落落。

    “啧。”相景明皱着眉,不耐地按了按太阳穴,随手掐了个诀将枯叶一同碾压成灰,“安静多了。”

    第73章

    古板小师尊(三)

    青云门清池宫,

    位于剑宗里一处最高的山峰之上,因其高度,清池宫内外一年四季都显得格外寒冷。

    明明初春已至,

    树叶上仍是结着薄冰,和它的主人性子有些相似。

    说起来,

    这一带本应是个少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却因为清池仙君毫不吝啬散开的灵力,

    令四周包围着宫殿的树木皆被蕴养得停僮葱翠,

    高山上也盛开了鲜艳的春花。

    这样无疑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

    一个人的灵力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大部分人使用一次灵力都要斟酌再三,更何况是这样大规模的运用灵力。

    结果李映池却用灵力维持山上的植物生长。

    这样做对修行毫无益处,顶多也只是让人看着那些花草树木舒心些。

    因此,李映池还挨过自家师兄几次训。

    但顾温书觉着自家师弟性子冷淡,在剑宗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人,

    少有出门游玩,整天待在他的清池宫里修炼,瞧上去可怜巴巴的,也不忍剥夺他这唯一的一点乐趣。

    没法劝说李映池,

    顾温书便不时来清池宫一趟,用他自己的灵力来温养这一带的植物,

    以此来阻止自己的师弟去浪费灵力。

    对着李映池,

    顾温书总会比别人多上数倍的耐心。

    大抵是相伴了数百年的生活,旁人眼中冷淡无比的清池仙君,

    在顾温书这,也只是一个他看着长大,

    性子有些内向孤僻,格外惹人怜爱的师弟。

    只是后来顾温书成为了掌门,

    门派之中事务繁忙,也少有再来剑宗的时刻。

    许是年岁过得越来越快,他与李映池的接触越来越少,顾温书心中总觉着自己同师弟之间产生了隔阂。

    招收新弟子的那一日,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他鬼迷心窍般地将两个新弟子塞入了剑宗门下。

    也因为这件事,隔了数月,顾温书终于再次见到李映池。

    大殿之下,他同自己兴致缺缺的漂亮师弟说,“师兄只盼着新来的弟子们,能让你空荡的剑宗里多些生气。”

    话音一落,便换来了自己师弟有些闷闷不乐的背影。

    若说顾温书是爱才心切,可从始至终都看不出顾温书有多在意那些新弟子,随意便将他们安排进了剑宗,但他明知李映池不喜同人打交道,仍是给他收了两个徒弟。

    难以言说的心绪在作祟。

    有时,顾温书都会觉得那些弟子只是他同李映池搭话的借口。

    可他明明是李映池的师兄,他们之间有着不次于亲人的亲密关系,只是说几句话,为何还需要找借口。

    只是,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地质问着他。

    门派事务当真如此繁忙吗?竟能数月都找不到时间,去见自己往日最为疼爱的师弟一面。

    还是你心中有鬼,不敢去见。

    -

    云简舟初来乍到,结果遇上了皆有着各自心思的掌门与师尊二人。

    一人心里只记挂着自己的师弟,一人因为心中妒忌,故意不想搭理这些无人在意两个新弟子。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云简舟的尴尬处境。

    春寒料峭,从下方上升的温暖气流闯入高山之上的清池宫,化作云雾缓缓缭绕起伏在宫殿周围。

    在被系统告知云简舟已经来到了清池宫外之前,李映池还正独自一人,在小花园的后的空旷草地处练习着自己的剑式。

    因为人设的原因,偌大一个清池宫中只有李映池一人,平时也少有不熟悉的人会前来拜访,这让李映池在独处时,不太需要考虑其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中不可多得的轻松时刻。

    故今日,他的穿着并不像往日那边严肃整齐,只随意穿着身白色亵衣,披着件宽大外袍,墨发半束,披下的长发垂至腰间,随着他挥剑的动作不断摇晃着。

    小花园里的草木青葱苓茏,将照进来的日光晕得朦胧。

    李映池站在草地上,右手拿着一把长剑,不太熟练地起势。

    纤瘦的手腕转动剑柄,锋利的剑刃也随之转动,微微抬起的侧脸精致白皙,在剑柄反射的光线下,看上去有几分透明的破碎感。

    他用剑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生疏,不像是一位在修真界待了数百年的剑宗宗主,反而如同初出茅庐的新弟子般,刚刚摸到剑修的门槛。

    面无表情的小脸此时也不似之前的冷淡,反而透着几分吃力的笨拙。

    这一次的修真世界与新身份,对于李映池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非自然的、类似于超能力的力量,与他原本的世界,甚至是之前的两个世界,都是极为不同的。

    虽然李映池能来到这儿,本身就是一件很非自然的事了,但这毕竟是李映池头一次接触并拥有这样的力量。

    比起新奇,李映池更多的是担忧自己能否扮演好这个角色。

    不过好在原主那样奇怪的性子,让李映池减少了许多与人接触的压力。

    闲暇时,他便与原主一样,整日待在清池宫中,不断地熟悉着原主过往记忆中的仙法剑术。

    至于云简舟前去秘境一事,李映池确实忘得差不多了。

    原剧情里,清池仙君因为嫉妒徒弟的天赋,并没有给他传授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和云简舟见过面,他对云简舟即将前去秘境之事,也是毫不在意的。

    秘境凶险异常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心中可是巴不得云简舟能够夭折在里面。

    所以其实这一段剧情当中完全是男主的个人秀。

    云简舟孤身一人进入到秘境,而后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险境,最终克服困难,以一己之力取出了上古神剑,从此开启了他的升仙之路。

    李映池迅速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炮灰。

    唯一的剧情,可能就是在最开头的时候,用一些可有可无的手段打压了一下男主,起一个欲扬先抑的作用。

    这样一看,好像熟不熟悉这些仙法,都已经无所谓了。

    既不用与男主朝夕相处,也不会每日都要走剧情……李映池两手捧着自己的脸,感觉这个世界的难度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只是李映池还是觉得新鲜,空闲时便爱拿着剑在自己宫殿里练。

    最爱小孩比武似地去打那些未曾招惹过他的树,看那些花枝摇曳,晨露和花瓣一同飘飘摇摇地落地,他就会抿着嘴,弯出个酒窝,偷偷地笑几声。

    “他怎么会来找我呀?我好像没看见有这个剧情啊……”李映池挥剑的动作一顿,差点连人带剑都往前摔了过去。

    按道理这一次秘境之旅前,他和男主不会有什么交集,唯一的接触也只是他让男主不用法力做些打杂的话而已,可他上星期就已经安排好了呀。

    男主应该不至于那么脾气差,因为这就来找自己不愉快吧。

    系统半扶住他的手,“细节处的变化不可避免,宿主见机行事便好。”

    本就没有多远,云简舟御剑而行,没多久就到了清池宫外。

    原本他心里烦躁焦急地想要得到点什么答案,可等他真一走到清池宫这儿,反而熄了火,一张俊脸冷得像是要来讨债的,却站在门外踌躇不前,怎么都不敢前去叩门。

    一会儿见到师尊,他该怎么开口……是先打招呼好一些,还是先质问为什么不指导自己训练的事好?

    “云简舟。”

    他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银丝绣花的长靴,沾了些草屑,看上去有些小巧秀气,而后,戛玉敲冰般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畔。

    他抬头,便瞧见师尊淡淡抬起的纤长眼睫,未被束起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脸侧,为他严肃着的精致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你在我宫外徘徊,所为何事?”

    李映池说了什么,云简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停滞在了李映池的脸上,好半晌,他才愣愣道了一句,“师尊,我……”

    宫外的树木远比宫内稀疏,看上去有些萧条的凄惨,二人对立而站,本应是即将爆发冲突的紧张状况,却因为云简舟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不知为何,李映池明明比云简舟年长了快几百岁,却还是要抬头看他。

    李映池有些不太开心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哪儿都会比人矮,但还记着自己是个师尊,和徒弟两个人站在外面说话始终不妥,便道:“算了,先进来说吧。”

    云简舟乖乖地跟着李映池一同走进了清池宫内。

    这还是云简舟拜入剑宗门下之后,第一次来到清池宫内。

    宫殿内的装潢与他想象中的华丽铺张不同,整体的风格也偏为素雅质朴,转念一想,代入一下自己的师尊平日里的作风,这好像也确实是他师尊会选择的风格。

    一路上,整个宫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冷清,大概只有他的师尊住在此处。

    他会是第一个前来拜访的人吗?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可云简舟还是控制不住地胡乱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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