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楚昭饮了一口茶,叹道:“如此,我倒是很羡慕那禾小姐。”

    “羡慕什么?”

    “羡慕阿禾能如此真切的关心她。”

    禾晏:“……”

    她现在明白了,楚昭就是在明明白白的撩拨她,而且比起从前来,撩的简直肆无忌惮,光明正大。

    禾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是不是许久没有在人前展现自己的功夫了,让人忘记了她的拳头可以将石头砸的粉碎?

    “四公子,你找我来,应当不是要说这些的吧?”禾晏问,“不妨有话直说。”

    楚昭笑了笑,神色敛了一瞬:“阿禾如今待我,像是仇敌,是因为肖都督的关系?”

    禾晏看着他,没有说话。

    “快新年了,”楚昭看着她的目光,亦是柔和,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再过不了多久,阿禾就要和肖都督成亲了。”

    “四公子是想要恭喜我?”

    楚昭摇头:“不,我是想问你……真的要和肖都督成亲么?”

    禾晏:“……当然。”

    “能不能不成亲?”

    禾晏简直莫名其妙:“为何不成亲?”

    “因为,”他含笑望来,“我喜欢阿禾。”

    禾晏:“……”

    上辈子她做禾二小姐时,虽然与男子打交道打的多,却未曾被什么人表白过,纵然是与许之恒做夫妻,许之恒也是没有说过“喜欢”二字的。没想到重生一回,桃花开了不少,抛开那朵烂桃花范成去掉,无论是济阳城的木夷,如今的肖珏,还是眼下的楚昭,都让禾晏有些怀疑,这禾家小姐外貌生的是挺漂亮,但也算不上国色天香的地步,何以就这样吸引人了?肖珏好歹与她还有两世的缘分,木夷和楚昭算怎么回事,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几次,就这么说“喜欢”,是否有些随便了。

    “四公子,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禾晏定了定神,客气的回道。

    “我没有说笑,”楚昭温柔的看向她,目光竟像是认真的很,“早在凉州卫见到阿禾时,我就喜欢上阿禾了。”

    禾晏忍不住起了一层起皮疙瘩。

    她想,她还是不大习惯听人这般直白的说情话的。

    “多谢四公子厚爱,不过,”她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肖都督?”

    “对。”禾晏答得爽快。

    “阿禾做事总是这般直接,”楚昭仍然微笑,目光却有些黯然,他问:“你……为何喜欢肖都督?”

    为何?

    禾晏一怔,她还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要讲究原因的,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为什么?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肖珏实在是太好了。看她想吃枇杷就把枇杷偷偷塞进她的包袱里,让青楼妈妈换掉烈酒变成甜甜的蔷薇露,知道她在学馆里力气不够提不起刀就故意选走了刀法的先生,见她晕船就给她晕船药骗人说是毒药……诸如此类种种,很奇怪的是,他好像从未被人温柔对待过,却好像很懂得照顾人的温柔。

    想了想,她才笑道:“我这个人,以前人缘不太好,对我好的人不多,所以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我都牢牢记住。后来我发现,对我好的原来都是一个人,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我也会对你好。”楚昭温声道。

    禾晏抬眸看向他:“楚四公子,我们不是一路人。”

    茶室里一片沉默。

    楚昭的眼眸颜色偏浅,这令他看起来,总是多了几分别人没有的温柔,而如今那双眼眸,像是即将碎裂的萤石,脆弱的教人心痛。

    “阿禾,你这么说,我很伤心。”

    禾晏道:“抱歉。”

    虽然对于人与人之间更亲密的关系,她从来处理的都不算得心应手,可关于楚昭,禾晏说出这话时,内心却并无多大挣扎。楚昭与她不是一路人,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为前生的关系,她更喜欢坦坦荡荡的人,而不是说话说三分留七分,总让人捉摸不透。

    到底是成年人,不想让这气氛尴尬,禾晏也笑:“况且我也即将成亲了,四公子恳请皇上留下徐小姐一命,定是对徐小姐也有真情。四公子不知道,”她语气轻松,“我这个人善妒,所嫁之人,日后后院之中除了我便不能有别的女人,肖珏能娶到我,也是付出代价的。”

    “这有何难?”楚昭看向她,认真道:“如果阿禾愿意嫁我,我的后院中,也必然会只有阿禾一人。”

    “啪——”

    还没等禾晏说话,冷不防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踹开了。

    “大言不惭。”有人冷笑着开口。

    禾晏回头一看,肖珏脸色铁青的走了进来。同楚子兰相比,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外头风雪的寒气,比风雪更冷的是他的神情,禾晏心想,如果不是不远处就是城守备军,他可能要杀人了。

    “肖都督来的真快。”楚昭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微笑道:“差一点就成功了。”

    禾晏脸色大变,差一点?什么差一点?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吧!

    “没有没有!”禾晏连忙解释,“没有成功,一开始就失败了,真的!”

    肖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盯着楚子兰,眼中藏刀,神色讽刺。

    “肖都督,当着姑娘的面,最好不要太凶。”楚昭轻笑一声,复又看向禾晏,“今日对阿禾所说,字字句句都是楚某的真心话。如果阿禾改变了主意,楚某一定会替阿禾想办法……我也是,真心想娶阿禾为妻的。”

    最后一句话,尾音如酿了多时的蜜,诱的人心神荡漾。

    不过这荡漾还没来得及到达人的唇边,就被人一剑斩断。

    长桌被饮秋劈的粉碎,桌上的茶壶杯盏碎了一地,在夜色里响的分外清晰。

    肖珏身影修长挺拔,握着饮秋的指尖微微发白,语气平静,又像是酝酿着十足的怒意,淡淡开口:“蝇营狗苟之辈,你也配?”

    楚昭笑着看向他,气氛一触即发。

    不远处就是城守备,禾晏估摸着这边动静再大一点,只怕就要引来人了。先前在天星台上与人比剑时,肖珏拿饮秋当彩头时,就有人骂肖珏色令智昏,要是今日此事一出,岂不是要坐实了她红颜祸水的名头?天可怜见,她什么都没做,何苦就将事情弄成了如此模样?

    禾晏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了肖珏的袖子就将他往外拖,一边回头对楚昭道:“今日天色太晚,别说了,楚四公子,告辞。”

    楚昭笑道:“好。”

    禾晏一路将肖珏拖出了茶室,那两个门口的素衣小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才出了小苑几步,肖珏猛地甩开了她的手,禾晏一愣。见这人已经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毫无疑问,他又生气了。

    不过这一回,禾晏十分能理解。成亲在即,被人当面抓住有人撬墙角,换做是她,她也心里不爽。不过禾晏也很委屈,她追着禾心影而来,见着楚昭,先头还以为楚昭是有什么事要与她说,禾晏还想着要不要将计就计套套他的话,没想到楚昭上来就是一通肉麻至极的表白,砸的人晕头转向,她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啊!

    哎……算了,总之肖二公子又生气了,她又得先去把人稳住才行。

    “肖珏,你走慢点,我追不上了——”禾晏在背后喊他。

    不过这一次,肖珏没有如从前一般放慢脚步。

    看来是气的狠了,禾晏从后面追上去,跑到他跟前转身,拦腰将他抱住:“停,别走了!”

    肖珏被她抱得死紧,一时走不动,也不看她,侧头看向别处,脸色仍然很冷。

    “我跟你解释,”禾晏忙不迭的开口:“今日之事绝对是意外。他拿着心影的簪子来找我,我以为心影出了事才去见他,没想到就是骗我出来说话。我绝对没有夜半跟他私会,绝对没有私情!”

    她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周遭空气又冷了几分。

    “不要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禾晏伸手去揉他的胸口,“年纪轻轻成日憋气,小心气出病来。”

    肖珏挡住她到处乱摸的手,皱眉道:“别碰我。”

    “不行,”禾晏无赖般的缠在他身上,“除非你不生气了。”

    肖珏深吸了口气,垂着眼睛看她,语气很冷:“就算他骗了你,知道上当后怎么不立刻离开?”

    “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正事要与我谈。”禾晏解释:“大晚上的,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禾晏。

    “来都来了,当然要问个清楚!”禾晏一身正气凛然,“我怎么知道他是来……咳……说些不着边际的事。”说罢,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吓死人了。”

    肖珏冷笑一声,“我早说过让你离他远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禾晏指天指地的发誓,“我以后一定离他远一点!”这是自然,谁能想到楚昭对她居然打着这个主意,想起来都教人毛骨悚然。

    肖珏神色稍缓。

    禾晏打量着他,见他好似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才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惊呼,“你又让人跟踪我?”

    肖珏没好气的道:“没跟你,跟楚子兰。”

    禾晏“哦”了一声,感叹道:“你对楚子兰倒是比对我还上心,你看我多大度,我怎么就不生气呢。”

    肖珏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我说笑的。”禾晏笑眯眯道,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她一怔,“一开始你就到了。”

    青年微微扬眉。

    禾晏:“……”

    “你都听到什么了?”她试探的问。

    “我该听到什么?”

    禾晏不说话,该听到什么?如果说肖珏来的够早,岂不是她与楚昭之间的所有谈话都被肖珏听到了?包括她坚贞不屈的表白。禾晏松开抱着他的手,转过头去,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虽然她自己也不在乎脸面不脸面的事吧,但现在想想,三番五次的,她都表了多少次白了。正面的侧面的,当面的背面的,她又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表白机关,怎么次次都被人抓到。怪丢脸的,不过这人心也太黑了,就在外面听着。是不是她要是同楚昭表现的亲近些,就要被安一个“奸夫**”的罪名了。

    真是百口莫辩。

    禾晏胡思乱想着,听到他问:“还愣着做什么?”

    见禾晏看着他,肖珏顿了下,道:“回去了。”

    禾晏“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他怀疑的道:“肖珏。”

    肖珏脚步一停,回头看她:“怎么?”

    “我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划算。”禾晏道。

    “什么不划算?”

    禾晏眨了眨眼:“你听过我多少次表白了,我没听你表白过啊。”

    肖珏:“什么?”

    禾晏说的理直气壮,勿怪她斤斤计较,现在想想,肖珏是含蓄还是怎么的,从来说话都拐着弯儿,那些文绉绉的禾晏也听的云里雾里。

    “反正,”她往前一步,道:“你没说过喜欢。”

    “喜欢?”他定定看着禾晏,开口问。

    禾晏点头:“对!”

    “禾大小姐,”他叫禾晏的名字,叫的禾晏一个激灵,“你想确认什么?”

    禾晏一时语塞。

    实话实说,她就想口头上占肖珏个便宜,听他说几句好听的罢了。不过肖珏这么严肃,倒让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正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见面前这人往前走了一步。

    年轻男子的脸近在咫尺,轮廓干净又漂亮,四目相接间,深幽黑眸里,似有莫名情愫,教人脸红心跳。

    “你……”禾晏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他的话打断。

    他上前一步,“第一次摘的枇杷给你,第一次教人剑术是你,”又上前一步,“第一次帮人上药是你,第一次给糖也是你。”他再上前,步步紧逼,“第一次哄的姑娘是你,第一次替人圆谎还是你。”

    “我想来想去,第一次喜欢的人,也该是你。”

    禾晏被他逼到身后的石壁处,退无可退,一抬头,对上的就是他隐隐含笑的目光,“禾大小姐,现在你确认了吗?”

    禾晏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时忘记了刚刚为何会提到此话。

    她的目光从肖珏的眼睛移到了他的唇角,突然很想凑上去亲一亲。

    她确实这么做了,只轻轻踮脚,朝着身前人凑过去。

    肖珏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笑意越来越盛,微微俯身,正要碰到的时候——

    “哇!朔京城真是世风日下!怎么有龙阳之好的人也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没眼看!哎快走快走,你还在看什么?”

    “我想看看这两个人是谁?没准儿我认识。”

    两个醉汉冲着他二人指指点点,又跌跌撞撞的走开了。

    禾晏吓了一跳,忘记了她夜里出门为图方便,穿的是男装了。眼下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两个男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不过这大晚上的,怎么还有人在外头乱晃,也不怕磕着碰着。

    她心里气恼,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差点就亲到肖珏了生生错过而气恼,还是被人指责是龙阳之好而气恼,沮丧之下,一头埋进肖珏怀里,也不抬头,没好气的道:“我确认了!非常确认,好了,现在回去吧。”

    肖珏低头瞥了她一眼,伸手试图把她拔出来,奈何这人抱得格外紧,片刻后,他也只得无奈的撒手,轻笑起来。

    ------题外话------

    生气的嘟嘟:别扒拉我。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年

    朔京城的这个新年,很快就到了。

    去年年关时,禾晏在凉州卫,没能回来,今年年后,又要出嫁,禾绥便去置办了好些年货,非要热热闹闹的在家中过年。可惜的是他本就不是朔京人,自打禾夫人去世后,家中亲戚往来更少,能走亲串户的,也没几个了。

    不过街坊四邻倒是热心的很,时不时地就来送些干果吃食,这家煮了饺子送一盘,那家腌了肉放一块,还时常拉着禾晏的手道:“晏晏啊,你日后嫁到肖家,做了少奶奶,可别忘了咱们这些邻居。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对对对,我还给你缝过小衣服!”

    托肖珏的福,今年的肉是不必买都够了。

    不过禾晏还是自己出钱去买了些东西,托人让给王霸他们带去,顺便给几位教头送了年礼。他们在城外的营地里,年也只能跟着兵士们一道过。初十她就要出嫁了,禾晏想让肖珏准他们告个假,石头一行人都是跟着她从凉州卫一道走到现在的朋友,禾晏想请他们一道来参加自己的喜宴。

    不过自打那天同楚昭见面肖珏出现后,这几日,她都没看到肖珏。想来是忙着鸣水一案后面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隐隐可听见远处爆竹烟花的声音。今夜没有下雪,是个晴朗的夜,禾绥把桌子搬到了院中,叫禾晏他们来吃饭。年夜饭禾晏本来也要帮忙的,被禾绥拒绝了,禾绥道:“年一过你就要出嫁了,怎么还让你干活,坐着!晏晏,你只管吃就好了。”

    禾云生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一大桌子菜,连带着青梅,也不过四个人,却放了五双碗筷。那双空着的碗筷,是过世的禾夫人的。

    禾绥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甜酒,这是他做护卫时,主人家送他的年礼。禾绥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看向那双空了的碗筷,目光柔和下来,又有些感慨:“如果阿慧还在的话,看见晏晏成亲出嫁,不知道有多高兴。”

    “阿慧”就是过世的禾夫人。

    禾晏心里有些难过,真正的禾二小姐已经不在了,然而她如今能做的,只是代替禾二小姐好好的活下去,保护禾绥与禾云生,还有青梅。

    “爹,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说这些了吧,”禾云生眉头一皱,“再说指不定就是我娘在天上做神仙保佑我姐,才教她顺顺利利的嫁了出去。你看她这模样,若非老天保佑,我看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家跟我吵架,没人愿意娶了。”

    禾晏笑着看他:“是是是,不过云生,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你日后又会娶怎样的姑娘?人家姑娘又乐不乐意看上你啊?你这脾气不改改,指不定日后真的就只能在家里和香香吵架了。”

    “你胡说八道,我……”禾云生立刻反驳。

    禾晏托腮凑近:“哦,那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说来听听?”

    论打嘴仗这回事,禾云生从未赢过禾晏,一时气急,扭头去找禾绥:“爹,你看禾晏!”

    “你姐姐说的也没什么错嘛。”禾绥永远站在禾晏这一头,“你好好跟你姐夫学学。”

    禾晏正在低头尝酒,闻言差点呛住,这一口一个“姐夫”,说的倒是格外流利。

    禾云生幸灾乐祸的看着她,青梅捂嘴低低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禾绥举起杯盏,“新的一年,希望我们都吉祥如意,好事连连!”

    夜空中远远能看见烟火的余彩,新的一年快到了。

    禾绥不许禾晏喝多酒,禾晏也就只喝了一小杯,有个意思就行了。倒是禾云生喝了不少,原本说好的一家人一起守岁,这父子二人,还没到时辰就趴下了。禾晏与青梅费了老好大劲儿才将他们二人给送回塌上,复又回了堂屋,燃着暖炉。

    青梅搓了搓手,道:“没想到少爷和老爷这么早就醉了。”

    禾晏哭笑不得,禾云生提出来的守岁,自己睡得正香,罢了,就当是帮他守了。

    “你要吃吗?”禾晏递了一个烤好的橘子给青梅。

    青梅接过来剥开橘子皮,拿了一瓣放在嘴里。禾家并未拿青梅当下人,不如富贵人家那么多主仆规矩。橘子有点酸,青梅眯了眯眼睛,咽下去才道:“原先不觉得,今日过年,便觉得家里人是冷清了些。老爷和少爷不在,就只有姑娘和奴婢两个人。”

    看别的人家,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热闹的很。

    禾晏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一个人的时候多了去,倒是没有青梅如此怅惘。反而看向青梅,点了点头道:“应该把赤乌叫来的。”

    青梅一愣:“这和赤乌侍卫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禾晏也拿一个橘子,边吃边道:“他前段时间日日住在这里,你没说冷清,如今他不在,你就说冷清。你这是想他了。”

    青梅呆了呆,想也没想的否认:“我没有,姑娘,您别胡说。”

    “其实也没什么。”禾晏把剥开来的橘子皮放在暖炉边上烤,堂厅里顿时散出一阵清香,“等我去了肖家后,咱们家就你一个丫头,当然就是要跟着一道去的。介时你同赤乌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就不觉得冷清了。”

    “姑娘,”青梅急的跺****婢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觉得赤乌也不错嘛,”禾晏故意逗她,“生的挺好的,又是九旗营的人,日后说不准还能混个官身。而且他很听你的话呀,我看你让他扫地他也扫了,让他晾衣裳也晾了,他若对你没那个意思,何必如此言听计从?”

    “姑娘!”青梅恼了,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站起来,橘子也不吃了,夜也不守了,只道:“奴婢没那个意思,姑娘莫要乱说话。我跟赤乌侍卫没什么。”她把橘子放回去,“蹬蹬蹬”的跑了。

    “哎?”禾晏在后面追问:“不守岁了?”

    “不守了!”

    禾晏有点后悔,好像不该这么逗她,眼下只有自己守夜了。她将方才青梅放下的橘子捡起来,往上抛了抛,叹道:“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有人的声音响起:“你懂的倒多。”

    禾晏回头一看,肖珏倚着他们家的大门,正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肖珏?”她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又望了望外头:“你直接进来了?”

    “我敲了门,”肖珏边往里走,边道:“不过,你们家也没侍卫,敲门与否,区别不大。”

    这说的也是老实话。

    禾晏拉他在暖炉边坐下,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橘子,“吃吗?”

    肖珏接过橘子,只握在手中,倒也没吃。

    “你怎么过来了?”禾晏问:“不在府上陪你兄长嫂嫂?”

    “吃过年夜饭,来看看你。”他道,又四下打量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开口:“你爹和弟弟怎么不在?”

    “别说了,喝醉了,我把他们扶到屋里去睡了。”她望着肖珏,“你要是再来晚一步,我也就睡了。”

    肖珏:“你在等我,怎么会睡?”

    “我没有等你啊。”禾晏莫名。

    肖珏侧头看她,神色淡淡的“哦”了一声。

    禾晏福至心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真诚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我就是好不容易都等大家睡了才等到你的!眼下都没人了,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禾晏本就是随口胡诌,也没编下去,一抬眼对上的就是他微亮的眸光。

    “正好,请你吃个橘子。”禾晏握住他的手,把橘子举到他胸前。

    肖珏看了她一会儿,侧头低声笑了。

    禾晏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诸如开心果之类的,肖珏这种平日里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每每都被自己逗得开怀,这也是一种寻常人没有的能力。

    “屋里坐着没什么意思,要不要去房顶坐坐?”禾晏热情的邀请他。

    “房顶?”

    禾晏抓住他的手往外走:“对!”

    禾家的宅子本来就不是什么昂贵的宅子,屋顶也不算很高,轻轻一跃就上去了。她与肖珏二人并肩坐着,双手撑在身后,仰头去看远处。

    朔京城的年夜里,处处都是燃放的烟花,离得太远,看不太清,只看得见亮芒如流动的星子,从长空一闪而过。

    “我小时候还没去军营的时候,很喜欢爬屋顶。”禾晏道:“禾家的屋顶比这里的高,那时候我的功夫也不好,还不能飞上去,只能借着梯子。有一次爬到一半摔了下来,怕被禾大夫人发现,不敢出声,后来那一段时间,后背都很疼。”

    肖珏为:“为什么喜欢爬屋顶?”

    “因为够高啊,”禾晏比了个射箭的姿势,“爬到够高的地方,就可以上天揽月,手摘星辰。”

    他笑了一声:“幼稚。”

    “谁小时候不幼稚?”禾晏反驳,“再说了,我都好些年没爬过屋顶了。”

    等投军后,住的都是帐子,哪里来的屋顶可以爬,等出嫁后,更别提了。现在想想,爬屋顶,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如果你想,”肖珏道:“以后肖家的屋顶,归你了。”

    禾晏侧头看他,试探的问:“嫁过去了再爬也行?”

    “行。”

    “带着你一起爬也行?”

    “行。”

    “抱着吃的……”

    肖珏打断她的话:“你想做的话,都行。”

    禾晏眨了眨眼睛,低头笑起来,笑意怎么都遮不住,如漾开的水花,一圈圈放大。

    肖珏扫了她一眼,似是无言,过了片刻才道:“爬个屋顶就高兴成这样?”

    “那当然,”禾晏回道:“我这个人很好满足的,也没什么昂贵的兴趣,有吃有穿有屋顶爬就行了。”

    肖珏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哎,”禾晏碰了碰他的胳膊,“徐相余党的事情怎么样了?”

    肖珏的笑意敛去,“有一部分归了楚子兰。”

    这是禾晏已经料到的事情,她问:“你的意思是,楚昭之前的大义灭亲,是故意的?”

    “十有八九。”肖珏望向远处,“他应当已经代替了徐敬甫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皇上对乌托人那头的看法?”禾晏问:“经此一事,皇上应当不会再接受乌托人求和的提议了吧?”

    肖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禾晏心里清楚,文宣帝如何,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太子和四皇子之间的矛盾,只怕因为徐敬甫的死,会更快地计划,只怕过不了多久,争斗就会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来。

    肖珏与太子广延之间,视如寇仇,日后若真要……必然要站在四皇子一头,但名不正言不顺,倘若皇上拟下传位诏书,至少名头上,都要吃些苦头。

    “不必担心,”肖珏淡道:“我心里有数。”

    禾晏笑了笑:“也是,今日是新年,还是不要想这些为好。”

    “嫁衣已经做好了,”肖珏突然换了话头,“再过几日,就让人送到府上。”

    “这么快?”

    肖珏目光掠过她:“只有不到十日就成亲了,哪里快?”

    禾晏讪笑道:“话虽如此,但是……”

    平日里也没觉着,听他这么说,就好像突然也有点快要临场的紧张感来。

    “明日之后,我不会再跟你见面。”

    禾晏:“为什么?”

    “新婚夫妇,成亲前几日不可相见。”肖珏回答。

    禾晏小声道:“平日里也不见你是个这般守规矩的人。”

    肖珏挑眉。

    “我的意思是,”禾晏抓起他的手,诚恳开口,“你说的太对了,理应如此,有你这样将一切都操持的好,我很放心。”

    她现在明白了,肖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要说两句好话吹捧吹捧他,他就很高兴。早知道这人这么好哄,禾晏心想,从前在贤昌馆的时候,就该使劲儿抱住他大腿多多奉承,指不定除了剑术之外,刀术马术什么的也一并指点了。

    她这演技拙劣,不过,肖珏也只是看着那只被禾晏抓起的手,顿了一下,复又将她的手覆在了自己掌心。

    “禾晏。”他叫她的名字。

    “啊?”

    “新年快乐。”他淡淡道,黑瞳盛满夜里的星辰,比长空之中的烟火动人心魄。

    禾晏愣了一下。

    一种藏着暖意的满足从胸中渐渐升起,她突然觉得这个新年,是真的崭新的一年了。

    “不客气,”她头一歪,靠在肖珏的肩上,使劲儿蹭了蹭,“你也新年快乐。”

    ……

    街道尽头,远远传来爆竹的声音。

    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上了新换的春联。

    石晋伯府上,今年却是格外的萧瑟。

    原本按这个时候来算,楚家应当是新妇进门,正好事成双的日子。没料到前不久徐家出事,连带着楚家也倒霉。虽然最后楚昭大义灭亲,暂且躲过一劫。可石晋伯因为同徐家的那门亲事,一时从人人称羡沦为了京中笑柄。楚临风好脸面,整个年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里也并无过年的半分喜意,冷清极了。

    楚昭的院子里,更是一片寂静。

    徐娉婷刚来的那几日,得知了徐敬甫死亡的真相,日日在院中叱骂楚昭无情无义,以怨报德,后来被院中的嬷嬷教了几日“规矩”,便沉默了许多。不过这样一来,整个院子里那唯一的一点热闹也就消散了。

    楚昭坐在屋里,烟火的声音离得很远,宅门外与宅门里,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身后有人进来,小厮道:“四公子,应香姑娘来信了。”

    楚昭接过信看了看,过了片刻,将信放在油灯上的火苗里,渐渐燃尽。

    桌上还放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扁平如人的手掌,仔细去看,似乎是一匹马的形状,只是断裂处看起来粗糙又不平。同桌上的其他摆设陈列在一起,格格不入。

    楚昭的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神情逐渐变得悠远起来。

    小厮顿了顿,挣扎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四公子,那一日见禾姑娘的时候,为何不以许大奶奶为饵,将禾姑娘留下来呢?”

    禾晏如此看重禾心影,若是以禾心影为胁迫,说不准禾晏与肖珏的亲事,未必能成。

    “没有用的。”楚昭回到。

    小厮不解,看向眼前人。男子一人坐在桌前,油灯发出的光微弱,将他的身形衬的清瘦且孤独,偌大的宅院里,像是只有他一人,就要在这里,天长地久的独坐下去一般。

    “她是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女人。”过了许久,楚昭才微笑着道,“没有人能胁迫的了她。”

    “我不能,肖怀瑾不能,禾心影更不能。”

    他的眼前浮现起济阳水城里的夜市,目光明亮的少女走在街道上,人潮汹涌,花灯如昼,她就站在那里,同别的人都不同,如欲将展翅的鹰,只看一眼就明白,她向往的是长空,而不是牢笼。

    他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所以,才会鬼使神差,莫名其妙,无可救药的被她吸引,但注定又会被遗弃。

    因为正如她所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从来都不是。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出嫁(上)

    从新年到初十的几日时间,看起来像是过的很慢,又像是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禾晏要出嫁的那一日。

    一大早,夏承秀就乘着马车赶过来了。

    禾家在朔京里的亲戚极少,这些年因为禾夫人去世,也早就没了往来。怕没有女眷来帮忙,肖珏便同燕贺说,请夏承秀过来帮忙。燕贺当然是十二万个不愿意,夏承秀倒是好说话,早早的就过来了。

    她一边替禾晏梳着头发,一边笑道:“禾姑娘且放心,今日一定将你打扮成朔京城里最漂亮的新娘子。”

    禾晏笑道:“漂不漂亮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也是,”夏承秀搁下梳子,“只要肖都督觉得好就行。”

    禾晏不由得一阵牙酸。

    青梅端着匣子走了过来,道:“姑娘,先换上嫁衣吧。”

    衣裳是昨日傍晚肖家教人送来的,当时是有些晚了,禾晏也只是草草试了一下,确定了合身。如今匣子一打开,夏承秀便惊呼了一声。

    禾晏奇道:“怎么了?”

    “这刺绣……”夏承秀轻轻抚过上头的图案,“像是大魏失传的五庄绣。”

    “五庄绣是什么?”青梅也是一脸疑惑。

    “是从前以绣技出名的一个布庄,不过后来消失了。当年庄主家的女儿如星娘子,一手绣技鬼斧神工,宫里的贵人们也难得一匹衣料。”夏承秀笑了笑:“肖都督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绣娘做成这件嫁衣,可见是有心了。”

    禾晏微怔,将嫁衣从匣子里抱出来。青梅帮忙替禾晏穿戴。

    嫁衣上衣下裳,彩绣龙凤对襟大红绣衫下,长裙下摆极大,裙裾的边角处用金红色的丝线绣了细密云纹,风姿绮丽,霞帔自两肩垂到身前,挂着一枚金玉坠子。

    这衣裳穿起来并不容易,须得夏承秀与青梅二人一起帮忙,好半天才算穿清楚。此刻禾晏还未挽发,青梅笑嘻嘻的将里头那顶凤冠拿出来,假意戴在禾晏头上:“姑娘先看看这个!”

    禾晏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凤冠并非如别的贵族女儿那般,以金玉为底,镶满翡翠玉石,相反,看起来还格外小巧,似乎是用丝帛做成,薄如蝉翼。上头缀满了星点红宝石与珍珠,戴在头上,如笼着一层红霞,耳边缀着的晶珠,将她的脸衬的格外洁白秀丽。

    “姑娘真好看……”青梅看的有些发呆。她自幼跟在禾晏身边,知道禾晏生的漂亮,可如今却像是这宝石被拂去了上头的灰尘,惊丽的让人移不开眼。

    “肖都督很会挑嫁衣。”夏承秀也愣了愣,半晌才笑道:“朔京城里这些年出嫁的新娘里,若论嫁衣,都比不上禾姑娘身上穿的这件。”

    禾晏也觉得这件嫁衣很好看,可惜的是她于诗词上没什么天分,夸不出什么优美的词语,只得在心中暗暗的道了一声好。

    当年于禾家出嫁时,嫁衣亦是名贵,穿的也合身,可穿在身上,禾晏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后来想想,那身嫁衣格外妩媚娟秀,与她本身的气质截然不同。而眼下镜子里的这件,从头到脚,无一不透着合适熨帖。

    “你先坐下,”夏承秀将凤冠拿走,“我先来给你梳头,待梳好头后,再将凤冠戴上,应当会更好看。”

    禾晏被夏承秀按在椅子上,看着她给自己梳头。

    青梅端着装首饰的小匣子站在一边,不时地递给夏承秀珠钗钿头,忽然间就有些失落,“从今往后,姑娘就要挽发了。时日过的真快。”

    成了亲之后,禾晏自然要挽妇人发髻,可当年在这小院子里的时候,禾晏还是个小孩子。青梅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自家姑娘时,那时候禾绥将青梅带回禾家,青梅看见一个头发扎的乱七八糟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气势汹汹的盯着自己,要禾绥将自己赶走。青梅忍着心中的惧怕,怯生生的上前道:“姑娘,别赶奴婢走,奴婢会梳头。”

    一梳,就是这么多年。

    镜中女子的长发被梳的如丝绸般垂顺,又在夏承秀的手中被轻巧挽起,珠钗一点点的簪上去,接着是绢花、玛瑙、银步摇……

    夏承秀梳的很用心,如在装点一株即将盛开的花,恨不得将所有的美的、好的、全部用在她身上。

    镜中的女子从脂粉不施到丰容靓饰,容颜渐渐的清晰起来。

    禾晏有些恍惚的看着铜镜里的人,她原来不知道,一个女子出嫁的时候,竟然可以这般美丽。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声音很轻,青梅去将门打开,待看见外头的人,有些疑惑的开口:“您……”

    “禾小姐?”禾晏怔住,随即站起身来。

    禾心影从门后走出来,似乎有些紧张,她先是看着禾晏,怔了怔,直到夏承秀轻声问道:“姑娘?”她才反应过来。

    “我听说今日禾姑娘出嫁,想来看一看,”禾心影咬了咬唇,从背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这是我的贺礼……家中出事后,就没剩什么东西了。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我娘送我的耳坠。听说,是我外祖母留给她的。”

    “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个……”禾心影顿了顿,低着头道:“禾姑娘若是嫌弃……”

    下一刻,那盒子被接了过来,禾晏冲着她笑:“太好了,我今日出嫁,配的好几幅耳坠看起来都不怎么好看。”她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对衔珠凤形琥珀耳坠,便将其拿出来,“这耳坠瞧着刚刚好,与我的嫁衣很相衬。”

    “心影,”她叫的亲昵,“你帮我戴上吧。”

    禾心影一愣,不确定的问:“我……吗?”

    “对,”禾晏拉起她的手,将耳坠放在她掌心,“你帮我戴上,也好沾沾喜气。”

    明明是冬日,拉着自己的手却带着融融暖意,一瞬间,禾心影的心里极为酸涩。今日到这里来,她是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她如今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妻,走到哪里都要经受旁人的鄙夷目光。到这里来,她还真怕禾晏嫌弃自己。好容易才跟魏夫人说明,待到了门口,踟蹰许久,迟迟不敢进来。而眼下,禾晏待她的目光,就好像她与别人没有任何不同。

    禾心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拿起耳坠,戴在了禾晏耳朵上,末了,后退两步,打量着眼前人,喃喃道:“禾姑娘,你真好看。”

    她的眼睛慢慢溢出一阵酸意,倏而想到自己出嫁的那一日。其实那时候她亦是怀着紧张和忐忑,还有一点期待与娇羞,当时的禾二夫人也是如自己这般,将这耳坠戴在她耳朵上,那时候禾心影以为,自己将要开始崭新的、幸福的新生活,可原来那一桩亲事,是如此不堪。

    眼前的新娘真漂亮,禾心影想,她真羡慕禾晏。

    禾晏的目光落在禾心影一瞬间变得茫然的眼神里,顿了顿,她突然上前一步,不顾自己繁复的衣裙,头上的发髻,轻轻拥抱了禾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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