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道:“随意。”

    禾晏便不客气起来,她吃的豪迈,相比之下,肖珏的吃相就斯文优雅多了,才刚开始吃没多久,这间客舍的门被人敲响,有僧人又领着两人进来。

    如他们这样的富户,吃饭的客舍小而精致,一般一户人也就足够了,不过今日天气好,又是中秋,来玉华寺上香的香客实在很多,大概是安排不下了,便也只能和肖珏他们挤挤。

    肖珏眉头微蹙,正要说话,禾晏道:“没事,让他们进来吧,我吃的很快,不碍事的。”

    好容易才在朔京城里稍稍有了些名气,还未曾和禾如非正式交过手,她可不想落一个霸道蛮横的口实上赶着给人家送去。

    肖珏想了想,便没出声。

    僧人们带进来的两人,是两个女子。一个年长些,一个年轻些,禾晏本来只略略一扫,待看到那年长女子的脸时,心中一跳,刹那间没控制住,手中筷子掉在了地上。

    禾晏忙俯身去拾,顺便掩住脸上的震惊。

    这动静声也吸引了进来的两人注意,两个女子脚步一停,齐齐朝禾晏看来。禾晏才捡起筷子,那僧人便过来道:“施主请稍等,小僧再去为施主取一副干净的来。”

    禾晏还没说什么,那年轻的女子已经顺着禾晏的身边看到了肖珏,脱口而出:“封云将军!”

    禾晏下意识的看向肖珏,肖珏眉头微微一蹙,似是不悦。

    禾心影很惊讶,没想到上山一趟,竟会在这里看到肖珏。说起来,她也只见过肖珏一回,是有一次与友人上街采买置办物品,见到城中有一行人骑着马从街道中过,路边行人马车皆是避让,为首的男子丰神俊朗,卓尔不群,那时候身侧的友人告诉她:那就是大魏的封云将军。

    大抵是因为这男子实在姿容出众,给人的印象又太过鲜明,因此一看到肖珏,就和她记忆中的影子重合起来。

    只是世人都知道这位肖都督脾气不是太好,一时间,禾心影搀扶着禾二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位心狠手辣的玉面都督得罪了。

    倒是禾二夫人没有在意这些,只拉着禾心影往里走,在禾晏他们隔壁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禾心影好奇的往肖珏那头看去,这位肖都督,传言不少,可有一点传言从未变过,就是不近女色,不过这点传言,就在前几日的庆功宴上被打破了。陛下亲自赐婚给他与一名女子,而肖珏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那女子的袒护与深情,传到朔京百姓耳中时,一夜间让多少姑娘春闺梦碎。

    许之恒在庆功宴上回来的那一日,心情不是太好,没有与禾心影说这些事。因此这些事,还是第二日府上采买的丫鬟去街上听说了,才传到全府上下的。说起来,那位肖珏的未婚妻,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竟然敢女扮男装上战场杀乌托人,还成了大魏第一个女侯武安侯。

    最巧的是,这个武安侯,与她过世的姐姐,先前病逝的许大奶奶,同名同姓,也叫禾晏。

    只是她的姐姐禾晏,是个弱不禁风,长年累月要在庄子上长养,日日吃药的病秧子,莫说是上战场杀乌托人,连多走几步都要喘气。是以名字一样,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禾心影打量着肖珏身边的女子,那女子生的亦是年轻貌美,眉宇间自有勃勃英气,禾心影心中猜测,能让不近女色的肖都督这般亲近的,既不是肖家的大奶奶,应当就是他的那位“意中人”未婚妻,武安侯禾晏了。

    在禾心影打量自己的时候,禾晏只是低着头,装作认真的吃饭,心中却千丝百回,好几次都要控制不住的去看正对着自己的那个人——禾二夫人。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关于禾二夫人,禾晏的印象其实并不很深。比起禾元亮来,禾二夫人不大爱出门,平日里除非逢年过节,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又或许是女子心软,禾大夫人怕出什么差错,禾晏能经常见到禾元亮,见到禾二夫人的机会却极少。但自打禾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却常常想要去瞧一瞧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依稀觉得是个很沉静的、温柔的女人,有时候显得有些木讷。

    禾元亮素日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很讨女人喜欢,二房里也住着几房小妾,亦有生下来庶子庶女。若说得宠,禾二夫人绝不是最得禾元亮欢心的人,但禾元亮倒也没有怠慢禾二夫人,未曾做出什么宠妾灭妻一事,至少在禾晏前生投军前,禾二夫人在府上过得也不错。

    有一年的家宴,禾晏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就与禾二夫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她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才刚刚十岁,就坐在禾二夫人的对面,大抵是太过好奇,抬眼看禾二夫人的次数多了些,再后来的家宴上,禾晏便与禾二夫人不坐一张桌了。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毫无预兆的遇见自己的生母。饶是对禾家人再恨再没有情感,面对禾二夫人的时候,禾晏的心情,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无动于衷。

    禾心影小心的扯了一下禾二夫人,低声道:“对面那位就是封云将军肖都督,他身边的,极大可能就是前几日陛下赐婚的武安侯禾晏姑娘了。”

    此话一出,禾二夫人拿筷子的动作一顿,抬眼朝对面桌上看去。

    如今肖怀瑾被赐婚的消息整个朔京都知道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连街头的叫花子都知道他的未婚妻叫禾晏,禾二夫人不可能没有听到。乍然听到与自己死去女儿同名同姓的人,不免怔忪。

    另一头,肖珏察觉出禾晏突然的沉默,问她:“怎么不说话?”

    这对母女来之前,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来之后,反而不说话了。既是被认出来又如何,禾晏过去,也从不是个看人脸色行事的性子。

    怕被肖珏看出端倪,禾晏笑了笑,胡乱寻了个话头,道:“都督,你之前给我的那块黑玉,一直放在我这里,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

    “我只是觉得,太过贵重了一些。”禾晏边塞了一口薯饼在嘴里,眼睛盯着桌子,并不看屋中的另两人,“不过你的爹娘真会给你取名字,珏,就是双玉的意思。太后娘娘送给你们双色玉,真是很合适了。”

    肖珏笑了一下,“你的名字也不错。”

    禾晏想了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低头吃饭。

    禾二夫人直勾勾的盯着禾晏的动作。禾晏嗜甜,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先夹甜菜,虽然不够斯文矜持,却胜在非常节俭,一粒米都不会落下。若是遇到不喜欢吃的菜,她也不会丢掉,只是动作稍微顿一顿,像是给自己铺垫些勇气似的,然后一口气吃光,再也不碰那一盘。

    禾二夫人看着看着,脸色就渐渐变了,原先空荡而麻木的目光,眼下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激动,像是要忍不住哭出来似的。

    肖珏背对着禾二夫人她们,因此并没有看到禾二夫人的异样举止,禾晏看到了,佯作不知,换了话头与肖珏说。

    禾心影小声问:“娘,你怎么不吃?”

    那姑娘似有所觉,朝这头看来,禾二夫人连忙低头,拿起筷子胡乱扒了一口饭,无人看见她的一滴泪落在碗中。

    这顿饭,大抵除了肖珏与禾心影,禾二夫人与禾晏都是吃的各怀心思,禾晏他们来的早一些,吃的也快,吃完饭后,禾晏便放下筷子,肖珏早已吃好,等她这般,就道:“走吧。”

    禾晏点头,二人一道走了出去。

    才走了没多久,突然间,身后有人的声音传来:“……姑娘留步!”

    禾晏回头一看,禾二夫人提着裙子朝自己小跑而来,她身后的禾心影面上也有些错愕,似乎没料到母亲会做出如此举动。禾二夫人身子不好,跑了几步便小声喘气,于官家夫人中,她这样的举动,已经有些失礼了。不过禾二夫人并没有在意这些,往这头走来。

    肖珏蹙眉:“何人?”

    “我是……京城禾家二房的夫人。”禾二夫人看了一眼肖珏,年轻男人神情冷漠,叫她生出一点胆怯来,纵是如此,她也仍旧直勾勾的盯着禾晏,半分也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禾晏颔首微笑:“禾二夫人。”

    “对不起,对不起。”禾心影也赶了上来,暗暗地拉了一把禾二夫人的袖子,眼中有些嗔怪。禾晏一走,他们这头饭还没吃完,禾心影正想与禾二夫人说说这二人,就见禾二夫人突然下定决心般的站起来,追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都还来不及阻止。但禾心影知道,好端端的,莫要去招惹这位右军都督,朔京城官家里,哪户人家不知道肖怀瑾不是好惹的茬。要是追究起来,别给禾家添了麻烦。

    “夫人有何事?”禾晏问的客气。

    禾二夫人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声音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面前的姑娘,又如在哄着自己三岁的小女儿,“你……叫禾晏?”

    禾晏看向面前的妇人。

    她记忆中的禾二夫人还很年轻,与禾大夫人一丝不苟的严厉不同,禾二夫人生了一张柔婉和气的脸,一看就是性子很好的人。她也曾见过自己的妹妹禾心影打碎了一尊很贵重的花瓶,禾二夫人非但没有生气,还会将禾心影抱在怀里看她的手有没有被花瓶碎片划伤。

    禾晏那时候很羡慕,觉得自己的亲娘果真是比“母亲”好的。

    后来她打仗再回府,重新变回了“禾晏”,禾二夫人也来过几次。但她们彼此错过的年岁太多了,就算坐在一间屋里,感受到的也是尴尬和疏离。倒是成亲的那一日,禾二夫人要来送她,禾晏坐在屋里,禾二夫人帮她盖上盖头时,说了一句话。

    她拉着禾晏的手,慢慢的道:“阿禾,你以后要好好的。”

    一句话,让盖头下的禾晏湿了眼眶。

    可惜的是,就连“好好的”这个简单的愿望,她最后也没达成。哪怕是她在许家瞎了眼睛,禾二夫人也因“生病”,没有来看过一次。

    眼前的妇人已经老了许多,不复记忆中的年轻了,禾晏甚至能看到,她两鬓间隐有的斑白。

    她老了。

    禾心影看了看肖珏,心中紧张,忙对禾晏解释道:“抱歉,禾姑娘,是因为你与我姐姐的名字一样,所以我娘她……”

    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要说禾晏与一个死人同名同姓,谁知道这位女侯会不会觉得不吉利,心生不悦。

    禾二夫人看着禾晏,颤巍巍的问:“禾姑娘……你为何叫禾晏呢?”

    这话问的实在没头没脑,禾晏盯着她,过了片刻,浑不在意的一笑,只用轻松的语气随口答道:“谁知道呢,寻常女子哪有取‘晏’这个字的,河清海晏,或许我爹娘在我一生下来就知道我此生必然要上战场护一方百姓平安,这样说来的话,这名字倒是与寻常人颇不同。”

    她这话有些自嘲的意味。

    “河清海晏”,听起来自然盛世清明,不过她自己上了战场,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非但不心疼,反而还要在这里连她最后一丝价值都要榨取赶紧,未免令人寒心。禾晏本以为,她对于亲情的渴望,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磨灭了。既没有希望,失望的时候便不会太过难过。如今她在另一个禾家,得到了原先没有过的温情,再遇到禾二夫人时,那些被刻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埋怨和委屈,便统统都生了出来。

    话毕,禾心影尚且还没觉得有什么,禾二夫人却是神情一变,脸上血色霎时间褪的干干净净,几乎要摇摇欲坠。

    禾晏冲她们颔首,“无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她轻轻扯了一下肖珏的衣角,兀自往前走去。

    身后的禾心影待那二人走的够远时,才小声埋怨,“娘,你是怎么回事,突然冲出来,吓了我一跳。肖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好刚刚他们没有计较,若是生了气,大哥和夫君都未必有办法……娘,娘?”

    禾心影突然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面前的妇人,眼里涌出一大滴泪水,泪水划过她已生出细纹的眼角,如深夜的寒露,带着破碎的悲哀。

    禾心影知道,禾二夫人这是想到自己死去的长姐了。在禾晏死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大夫总说调养调养就好了,可禾心影心里也清楚,这是心病。母亲的心里总是念着长姐的死,才会如此。

    只是……她亦有不明白的地方。她一直以为母亲对长姐总是淡淡的,可能是因为禾晏一直都在庄子上养病,不曾在府中和母亲亲近,所以时日久了,便难以生出和自己一样的感情。可原来在禾晏死后,母亲如此悲恸,她才明白并非无情。

    但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带她那般疏离淡薄呢?

    还有自己的父亲,禾元亮,对什么人都很好,总是笑眯眯一副很和气的样子,但对于禾晏的死,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的难过。

    总而言之,禾晏在禾家,似乎是一个微妙的存在,而禾晏的死亡,让那些看起来平常的事情,终于露出底下的古怪。她满腹疑问,却无人能为她解答。

    没有人会为她解答。

    禾心影挽着禾二夫人的手,终是什么都没说,拿帕子替母亲拭去眼角泪水,低声道:“娘,我们回去吧。”

    ------题外话------

    激情二更∠(?」∠)_

    第二百零七章

    蹊跷

    下山的时候,禾晏比先前来的时候沉默了一些。

    肖珏问:“还在想刚才的事?”

    禾晏怕被他发现端倪,随口扯了个谎,“只是听那位小姐说的话,觉得有些难过而已。”

    肖珏顿了片刻,才淡道:“不必担心,你不会成为先前的许大奶奶。”

    禾晏低头笑了一下,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此之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只是今日再见禾二夫人,却发现母亲对自己并非全然不在意。

    但倘若她真的心疼自己,为何当年在她做“禾晏”时,禾二夫人却对她如此生疏,在禾家与许家合谋害她的眼睛时,在她被“失足溺死”时,禾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禾晏宁愿她一无所知,不知者无罪。

    可就算这件事她不知道,当年她与禾如非互换身份的事,禾二夫人定然也是知道的,一个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亲生女儿推了出去,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叫一声“娘亲”。

    禾晏敛了眼眸。

    算起来过了几日,她也该到许家一趟了。福旺那头不知道查出了什么线索,宫宴一过,禾如非与许之恒必然对她有所怀疑。

    她得快一点才行。

    ……

    禾心影先同侍卫和下人将禾二夫人送回府上,才回了许家。许之恒在书房里,他今日没有上朝,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那一日从庆功宴回府后,许之恒便极少出门了。外头人都说他是病了,禾心影当然知道许之恒好端端的,与其说是病,更像是有了心事。有时候禾心影与他说话,都能感觉得出来许之恒明显的心不在焉。

    禾心影只佯作不知。

    一个聪明的女人,应当知道适时地显露出自己的蠢笨,这是在禾家后院中学到的规矩。但无论装的有多笨,自己心中始终要有一杆秤,不能装着装着,就成了真蠢。

    那天夜里在禾晏生前屋子里翻找东西的许之恒,看起来与素日里大不相同,也让禾心影心里多了一层怀疑,她嫁到许家时,身边带了陪嫁侍女。如今许家的人她是不敢用的,只敢用自己身边人。

    她想查一查有些东西。

    如果这些东西与自己无关,禾心影当然不在意。但种种件件事情表明,似乎当初禾晏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许之恒的怪异就不说了,今日母亲在玉华寺上遇到那个同名同姓的武安侯,亦是失态。如果当初禾晏之事有什么内情,焉知她不会成为下一个禾晏?

    在禾家,女子是没有地位的。纵然是禾大夫人所生的嫡女,亲事也被早早的安排好,女儿家的婚姻都是为了男子的仕途铺路。至于嫁的人是人是鬼,是好是坏,反而不太重要,凡事以利益为先。这也是为何当初禾晏与许之恒成亲,禾家女儿对禾晏多有妒忌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她的这桩亲事,看起来已经是禾家里能为她挑到的最好选择了。

    但如今看来,其中也或有隐情。

    “小柳,”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这几日,你在府中悄悄打听,当初我姐姐禾晏还在的时候,与那位姓贺的姨娘究竟发生了什么龃龉,贺姨娘又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赶出去。”

    “大奶奶打听这个做什么?”小柳奇怪的问道。

    “我自有主张,”禾心影不欲多说,“你只需记得,此事需要隐秘,万万不可为外人知晓,银钱给的丰厚些,还有,最好不要提到我姐姐,从贺姨娘处着手。”

    这样一来,就算一个不小心,被许家人发现了,她也能说是自己吃味,想知道过去那个姨娘究竟是如何获得许之恒宠爱的。而不是暴露她在偷偷私查禾晏的死因。

    许家上下的人从不主动提起禾晏,对禾晏的事更是避之不及,其中一定有问题。

    禾心影看向外头明媚的日光,忽然觉得许家宽敞明亮的院子,此刻也变得有些阴森恐怖了。

    可是,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

    ……

    拜完佛后,禾晏与肖珏并没有直接各自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城外凉州卫的驻营。

    南府兵们尚且比较矜持,但大抵是田朗不许他们过分议论上级私事。凉州卫这头沈瀚可管不过来,当初禾晏与一众兵士同吃同住,早已结下“深情厚谊”,如今乍闻兄弟变女郎,还成了上司的未婚妻……反正除了练兵以外,大抵众人最近热衷的事,就是谈论此事。

    禾晏与肖珏去的时候,他们还在练兵,禾晏想了想,就对肖珏道:“都督,要不你还是别跟我进去,就同沈教头他们在外头就好。你要是进去,他们纵然有想问的问题,也不敢问了。”

    肖珏挑眉:“好。”自行去找田朗了。他回京以来忙着徐家的事,亦是为了让徐敬甫放松警惕,来这边来的极少,每次只是呆片刻就匆匆离开。

    待肖珏走后,禾晏便坐在远处的练兵的空地以外等着他们。

    不多时,练兵结束,兵士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去吃饭,有人就瞧见坐在边缘上的禾晏。禾晏今日穿的是女装,他们一时也没能认出来,还有个小兵热络的上前,关切的询问:“这位姑娘,您这是找什么人吗?”

    禾晏看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了:“不过须臾不见,这就不认识我了?”

    见那新兵还是呆呆的看着她,似是有些面熟,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禾晏提醒道:“我,凉州卫第一。”

    这一下子,这人可激动了,吞了口唾沫,就一嗓子嚎起来:“兄弟们,禾晏——是禾晏来了——”

    嗓门大的让禾晏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紧接着,就瞧见一大帮子人如嗅了腥味儿的猫一般,“呼啦”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嘴里念着“哪呢”“在哪”“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禾晏霎时间就被人群包围了。

    大抵如今她是个女子装扮,终于让众人惊觉她的的确确是个女子,凉州卫的新兵们便没有如往常一般来攀她的肩膀套近乎,面上甚至显得有些生涩。有人居然还脸红了,也不敢看禾晏,就看着地上自己的鞋面儿,小声问:“那个……禾兄……禾姑娘,你怎么会是女子啊?”

    禾晏朝众人拱手抱歉,声音清朗:“当时实在有苦衷,误打误撞的投军,我并非有意欺瞒各位,如今真相大白,想着还是应当来跟你们说声抱歉。过去的日子承蒙大家照顾了,虽然我是女子,不过,大家仍然是兄弟。”

    这话便又如从前一般的语气了,众人方才的拘谨这才稍稍散了一些。只听得人群中又传来一个声音:“都给我让开!她在哪儿呢?”

    禾晏抬眼一看,王霸一行人正分开人群往这头走来。

    在凉州卫的时候,他们几人与禾晏关系最好,但即便是这样好的关系,仍旧没能发现禾晏的身份有异。因此对于他们造成的震动也是最大的。王霸最生气,合着他是叫了一个姑娘一年半载的“老大”?就为这件事,这几日他都快成凉州卫的笑话了,人人都要拿这件事来打趣他,没想到今日禾晏自己撞上门来,他非得来讨个公道不可。

    正想着,王霸已经走到了禾晏面前,然而正要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巧笑倩兮的望着自己,只怕是再无情的铁汉,也不好意思骂人。

    于是禾晏就看见面前的大块头憋着一脸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

    倒是小麦挤出来,他年幼热情,对这件事除了刚开始的惊讶过后,便是高兴,此刻看到禾晏,大大的惊喜了一回,“阿禾哥,没想到你原来竟然生的如此美丽!你太厉害了!”

    “叫什么阿禾哥,”洪山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叫禾姑娘。”他亦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之前还睡过一张床呢……

    “禾兄,你怎么会是女子?”江蛟也有些难以接受,他一直很欣赏禾晏,因为禾晏与他年纪相当,却又每每能在武事上给予他细心指点,有这么一位挚友,他自认获益匪浅。如今挚友变成“姑娘”,江蛟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原先还认为这一定是误传,包打听弄错了什么,如今看到禾晏亭亭玉立的站在人群中,就知道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还真是个女子。

    这里头,黄雄与石头表现的最为淡定。石头本就不爱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黄雄则是因为年纪大,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女扮男装的事说出去令人惊骇,但也并不新鲜。只是原先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算是有了答案,譬如为何禾晏单单能住一间屋子,还与肖珏挨得极近,原来是不方便,肖珏为了照顾自己的未婚妻。

    但这个玉面都督果然也跟外头人说的一般无情狠辣,明明是自己的心上人,当初禾晏刚到凉州的时候,可是什么训练都没落下。也是住过大通铺的,每日早晨的负重行跑亦是规规矩矩跟着队伍,这要是换了别的男人,大抵是要怜香惜玉。

    “你真的要和都督成婚了吗?”小麦好奇的问,“那日后是不是就要叫你肖二夫人了?”

    小麦心直口快,想说什么就直说,禾晏的脸却“腾”的一下红了,“肖二夫人”这个称呼,要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真是怪不自在的。她的窘迫被凉州卫的新兵们看在眼里,纷纷起哄道:“哎呀,禾兄害羞了!”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禾兄害羞的时候,苍天也,不枉此生了!”

    禾晏:“……”

    这群汉子说着说着,就又叫回“禾兄”了,大抵是觉得还是这样叫的顺口。洪山骂小麦道:“你们注意些,莫要乱讲,人家是个姑娘,你乐意被人这么说啊!”

    小麦捂着脑袋,委委屈屈的开口:“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周围的汉子大乐:“就是,禾兄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自称是凉州卫第一都不脸红的!”

    “好意思吗你?人凉州卫第一都被姑娘得了,你们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白长了这么大个子。”

    “那是普通姑娘吗?是吗?能被肖都督请回家做夫人的姑娘,那是普通姑娘吗?你能打你上啊!”

    “我不上,还是你来吧。”

    武场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小屋里,沈瀚擦了把额上的汗,梁平马大梅一干教头立在屋中,亦是不敢动弹。谁知道肖珏突然来是不是为了秋后算账啊,说起来,他们这里的每个教头都有“严苛”的对待过禾晏。尤其是梁平。

    不过也不好说,譬如之前在白月山上泡温泉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位都有份。

    不过,目前看起来,他们的都督心情还不错,没有要罚人的意思,只是坐在屋中,看了下这几日卫所里新兵们的操练情况。

    “恤银都发到人家去了?”

    沈瀚答道:“都已经发放过了,且上门亲自探望过。”

    一些在折在凉州卫的新兵,没能跟着一道回朔京,是要挨家挨户的安抚家人的。

    “近日不要放松操练。”肖珏道。

    教头们连连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算算时间,他们也该走了,肖珏起身出门,沈瀚道:“都督。”

    肖珏转身,看着他。

    沈瀚局促的笑了一下,“那个……恭喜。”

    ……

    看过了新兵们之后,天色已近傍晚,禾晏与肖珏回到城里,肖珏先是送禾晏回禾家,再自己回府。

    “这几日我会很忙。”不等肖珏开口,禾晏就主动答道,“武安侯的赐封还有许多章程未毕,都督这几日可以不必管我。”

    “需要帮忙吗?”

    禾晏连连摆手,“不必了,我一人就可以。”

    等肖珏走后,她才松了口气。

    轻松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禾晏整理了一下,不好教禾绥与禾云生看出端倪,捏了一把自己的脸,直到挤出一个笑容来,才一脚踏进了大门。

    ……

    另一头,肖珏回到了府中。

    肖璟与白容微不在,白果在院子里浇花,看见肖珏,脆生生的喊:“二少爷。”

    小丫头之前是为了方便禾晏住在院子里,才特意让她过来伺候的。禾晏走后,他忙着徐敬甫的事,也将白果给忘了,没想到如今白果还在这院子里。今日已经晚了,等明日早上就让白容微安排她去别的院子。

    他并不喜欢院子里有旁人。

    肖珏进了屋,飞奴去赶马车去了。才在屋中坐了没多久,有人在外敲门,肖珏:“进。”

    鸾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庄子上的两个人怎么样了?”肖珏问。

    “大夫已经看过,性命暂且是无忧了。赤乌还在审,那两人心中有所顾忌,话里都有保留,请少爷再给些日子,待这二人愿意松口,呈上证据……徐相必不能翻身。”

    “三日。”肖珏道:“至多三日。”

    “如果三日还没有结果,我就亲自审。”

    鸾影颔首,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少爷,除此之外,属下今日在查探事情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一桩事。”

    “说。”

    “武将禾家在调查我们。”

    肖珏动作微顿,抬眼看向他:“禾如非?”

    鸾影点了点头,“应当是,禾元盛与禾元亮在朝中人脉和手段不及他,他的动作很隐秘很小心,只是可能是有些心急,露了破绽。”

    “之前在坊市中传出流言一事,是否被他查出端倪?”

    “没有,少爷,”鸾影的神情很是郑重,“而且,如果单单只是针对流言,他不必去查禾姑娘的底细。”

    肖珏目光陡然锐利:“禾晏?”

    “不错。”鸾影道:“他不止在查少爷,也在查禾姑娘。”

    肖珏脸色微沉。

    因为他与徐敬甫的关系,徐敬甫的人马要对付他,便会将主意打到禾晏头上。毕竟禾晏并无家世背景,就算有一个武安侯的名头,现在在朝中,也尚未形成自己的人脉,根基太浅,很容易被人连根拔起。

    但如果禾如非要将主意打到禾晏身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少爷,还有一件事……”鸾影神情有些踟蹰,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极少有这样的时候,肖珏问:“何事?”

    鸾影想了想,半晌之后才下定决心般的道:“翰林学士府上许家,也在调查禾姑娘。”

    “许家?”肖珏拧眉。如果说禾如非是因为徐敬甫的关系、或者说是因他先前令人在坊市中传播他的流言而调查肖珏,进而连累到禾晏,但许家并未处在局中,这个时候也横插一段,就很耐人寻味了。

    “仅仅只查禾晏?”

    “仅仅只查禾晏。”

    既是只查禾晏,就与肖家没有关系。那么问题来了,禾晏与许家究竟过去有什么牵扯,才会让许家人这样贸然出动。

    半晌后,肖珏道:“继续做你的事,不过今日后,连着许家一起查。”

    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被人忽略了,就好像今日在玉华寺里遇到的禾二夫人,行为举止,亦是透露出古怪。

    许家与禾家之中,必有蹊跷。

    ------题外话------

    有二更~

    第二百零八章

    试探

    夜里,下人们都睡了,禾家的堂厅里却仍旧一片灯火通明。

    禾二夫人站在屋子中央,身侧是今日与她一道上山的丫鬟翠儿,禾元亮与禾元盛夫妇分坐两边,禾如非坐在旁侧的椅子上,目光沉沉的扫过禾二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婶,你今日在玉华寺里,究竟与肖怀瑾说了什么?”半晌,禾如非才开口,“如今肖怀瑾回京,京中局势重新被打乱,这个时候,每一步都很关键。那个肖家与我们禾家……可不是一路人啊。”

    “我没什么都没说。”禾二夫人柔柔开口,目光平淡,“只是瞧了一眼他的未婚妻而已。”

    肖珏的未婚妻,就是禾晏——那个禾家上下都不愿意提起的名字,总让他们想到过去不太好的事情。

    禾如非笑了笑,“二婶这是做什么,堂妹已经去世了,纵然是同名同姓,您该不会以为,这个禾晏,就是您死去的女儿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禾元亮早已收起了平日里惯常挂着的笑容,脸色难看极了,“不要再提禾晏,禾晏已经死了,已经过去了,你要把我们全家人都害死不成!”

    翠儿跪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她早已被禾大夫人收买,素日里别说是出门,就是在府中,禾二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要跟禾大夫人呈报。这次上山亦是如此,她没能跟着禾二夫人一道用斋菜,只远远地看到禾二夫人与肖珏说话,回府后便迫不及待的将此事告知禾大夫人,想着邀功受赏。

    可是如今,翠儿后悔了,禾家人说的这些秘密没有避着她……这绝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一个死人,就算知道了秘密也没有用。

    她根本没有机会泄露秘密。

    “她已经死了,”禾二夫人看着他,原本木然的眼神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愤怒,“她害不了禾家,是禾家害了她!”

    “你这是何意?”禾大夫人脸色冷了下来,语气十分不满,“你现在是在怨恨我们吗?当初做决定的时候,你是知道的。况且这也是为了整个禾家!”

    “什么叫为了整个禾家?”禾二夫人冷笑,“当初做决定的时候,我有选择的权力吗?她不是为了整个禾家死的,她是为了你们的贪婪死的。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却没有一点愧疚后悔之心。她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的女儿,就算是同名同姓,就算知道不可能,我也想看一看我的女儿!”

    话到末尾,已然歇斯底里。

    “二弟,”禾元盛微微皱眉,“你平日就是这么管教你的夫人的?”

    禾元亮颇气愤的道:“她就是个疯子!我早说了留着她是个祸害!”

    “你们杀了我吧,”禾二夫人惨笑一声,眼中绝望的疯狂,“杀了我,就不怕秘密被人知晓,杀了我,我也能下地里去和我的女儿团聚,我倒要在天上看看,你们这些偷了别人命运的人,偷来的荣华富贵能有多长久?就算做鬼,我也要在地下日日诅咒你们,你们所求的全部成空,你们都不得善终!”

    这话在夜里,听着格外诡异,禾元亮怒道:“疯了,都疯了!”

    禾如非目光冰冷,淡淡开口:“二婶别这么说,就算是到了地下,堂妹未必会愿意与你团聚——毕竟当初,将她推上那条路的,也有你一个。你没有资格做她的母亲,就算到了地下,她也会怨恨你。”

    禾二夫人被他说的一呆,须臾,眼里便涌出眼泪,痛苦的呜咽出声。

    “二婶别口口声声就说死啊活啊的,难道你忘了,你死了,二妹妹有多难过。”

    禾二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心影,心影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明白二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禾如非不置可否的一笑,“否则她也不会活到现在,还嫁给了许之恒。”

    “二婶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你们说了什么,我明日去一趟许家,二妹妹也会全都告诉我。”禾如非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只是二婶,你要知道,禾晏已经死了,你却不止这一个女儿,倘若你要害死另一个女儿,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会……不会告诉别人,”禾二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爬到禾如非面前,“你不要伤害心影,她什么都不知道!”

    禾如非搀扶起她,笑着开口:“心影这么乖巧懂事,我怎么会伤害她。二婶不必担心,只是我看二婶如今的病情越发严重,实在不适合出门,如此,就对外宣称病重不能下床,找大夫来医治吧。”他神情似有怜悯,“二婶好好治病,等过一阵子,这些事都过去了,就没事了。”

    “来人——”他吩咐外头的侍卫进来,“把二夫人送到院子,今日起静养,不见生人。”

    禾二夫人被拉扯着出了堂厅,同禾如非的争执,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屋子里其他人都没有吭声,待禾二夫人走后,禾元盛才皱眉道:“这样真的好吗?我总觉得,留着她迟早要惹事。”

    禾如非看了一眼禾元盛,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个男人在仕途上没有任何才能,不过是凭着禾元盛的关系混了个官职,纵然是这样,刻在骨子里的懦弱和自私却半分不少。对于妻女,只要涉及到了他的利益,便可以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但又不愿意做最后下决定的那个人,比起来,禾元盛都比他要果断的多。

    “二叔不用担心,”禾如非淡笑,“有心影在,二婶会知道分寸的。况且如今要是二婶出事,未免更惹人怀疑。这个关头,禾家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如非,”禾大夫人忧心忡忡的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肖怀瑾真的知道了点什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要功亏一篑?”

    禾晏还活着的时候,禾家的大小事宜,禾如非还会与禾元盛夫妇商量着来,但从禾晏死后,禾家已经全部都听禾如非的安排。在禾家人的眼中,最大的危险已经伴随着禾晏的死去而彻底消亡,日后等待禾家的,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如今因为肖怀瑾的入局,格局有所变化,那份安全,现在看着也有诸多漏洞,并不能让人全然放心。

    “我明日会去许家一趟。”禾如非眯了眯眼,“二婶这么多年都保守着秘密,又有二妹妹在身边,想来就算找肖怀瑾说话,也不会说的太多。比起来,我更担心的是许之恒。”

    “许之恒?”禾元盛道:“他怎么了?”

    “小人废物,胆小如鼠,不堪大用。”禾如非说起许之恒,十分不屑。这个人嘴上总是说的风光,可惜一点遇到事立刻就吓得畏首畏尾。那一日在宫宴上,不过是见着个同名同姓的人,便吓得差点露了马脚。却也不想想,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为的就是让他们自乱阵脚。

    他尚且能平静,可许之恒未必,如果许之恒经不住恐吓,脑袋发晕做出什么错误的事,他自己出事事小,但以他的性子,绝对会把他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将禾家全部牵扯进去。

    若不是怕现在动手打草惊蛇,比起禾二夫人,禾如非更想灭口的是许之恒。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许之恒知道的秘密,不必禾二夫人少。

    就算是为了安抚军心,他也须得尽快见一见许之恒。

    “就这样吧。”禾如非站起身,揉了揉额心,这些日子突然的情况太多,他并非全无影响,走到那个叫翠儿的丫鬟身边时,似有所觉,低头一看,那丫头跪的很低,身子瑟瑟,露出一段白颈,显得格外脆弱。

    “这丫头怎么办?”禾元亮问。

    禾如非怜悯的看了一眼翠儿,随即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跨过,道:“杀了吧。”

    屋子里响起女子的惨叫声。

    ……

    第二日,禾晏去了一趟许家。

    她去的时候,说来也巧,恰好看到禾家的一辆马车在许府门口停下,禾如非从马车上下来。许府的下人熟稔的将他迎进门去,禾晏站在对街的角落,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垂目掩住眸中的讥嘲。

    在外人眼中,禾如非大概是来看自己的妹妹的,只有禾晏知道,昨日才在玉华寺见过禾心影,今日禾如非就匆匆赶来,只怕看人事小,问话事大。她心中亦明白了一件事,禾二夫人身边有禾家的眼线,十有八九如今已经不得自由。看来她的出现,多少还是让禾如非慌了。

    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她转身,向着与福旺约好的茶馆里走去。

    禾家里,许之恒看见禾如非,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的将他拉进书房,将门掩上,一回头,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可有打听到那个叫禾晏的女子,究竟是什么底细,为何而来?”

    禾如非轻蔑的看着他:“不过几日不见,你竟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你不知道……不知道……”许之恒有些头疼,“你那一日不曾与武安侯说话,她的神态动作,像极了禾晏,而且她的眼神,我总觉得不那么简单。就算世上不会有死人复生之事,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她是冲着我们来的!”

    禾如非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紧不慢道:“就算她是冲着我们来的,也并非无解。”

    “什么意思?”许之恒问。

    “你不是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禾晏么?”禾如非道:“那就再杀她一次,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她死了,就行了。”

    “这怎么可能?”许之恒大骇:“她如今是肖怀瑾的未婚妻,我们怎么敢动肖怀瑾的人?”

    许之恒并未和徐相搭上线,对于许家来说,自然是能不与肖珏起冲突就不与肖珏起冲突。禾如非不能告诉许之恒,肖珏因为徐相的关系已经盯上了禾家,否则以许之恒这种胆小如鼠的废物,说不定还会向肖珏告密企图获得一线生机。

    禾如非道:“我的人已经查过,那个禾家在朔京中,曾结过一门仇事。虽然此事已了,现在因为肖怀瑾的关系更不会有人主动提起,但对方死了一个儿子,未必心中没有怨气。我猜测那范家少爷的死与禾晏多少有些关系。如果有人杀了禾晏……”他微微一笑,“范家的人为此寻仇,实在是一个顺其自然的理由。”

    许之恒听得有些意动,但仍有顾虑,“你这么做,未必肖怀瑾不会查出来……那可是封云将军。”

    “我也是飞鸿将军!”禾如非突然喝道。

    许之恒吓了一跳,但见眼前的男人眸光阴沉的不像话,似是刚才他的这句话触动了禾如非的痛处。他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禾如非不耐烦的摆手,“此事我会安排好,你知道就行了,在此期间勿要做出什么蠢事给我添麻烦。我今日也并非全为了你而来,心影呢?”

    “你找夫人做什么?”

    “昨日她和她母亲上山拜佛,路上遇到了肖怀瑾与禾晏,不知道说了什么。”禾如非道。

    此话一出,许之恒立刻紧张起来,“我立刻将她寻来!”

    禾心影正在院子里晒书,知道禾如非来了,且主动叫她过去,心中第一个念头竟不是高兴,而是紧张。

    小柳问她:“夫人,您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看?”

    禾心影取了镜子来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唇都白了,便叫小柳拿了口脂来狠狠抿了抿,深深吸了口气,才换上笑脸,往许之恒的书房里走去。

    到了书房,禾心影唤道:“夫君,大哥。”

    许之恒忙叫她坐下。

    “大哥今日路过府上,顺带过来看看你。”许之恒笑道,“大哥很关心你。”

    禾心影乖巧的道谢。

    “我听说昨日你和二婶上玉华寺拜佛了,”禾如非看向禾心影,微笑道:“二婶近来身子一直不好,拜拜佛也有好处。”

    禾心影点头:“是,我瞧母亲气色不佳,心里也很担忧。”

    “父亲已经请了名医进府为二婶调养身体,你也不过太过担忧。”禾如非宽慰道,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状若无意的问道:“听说你们二人,昨日在寺里还遇到了封云将军和他的未婚妻?”

    禾心影心中一紧,面上却半分不显,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没想到大哥也听说了!我与母亲当时看见他们二人还挺奇怪的,没想到封云将军那么一个冷冷淡淡的人,竟然也会信佛?”

    “信佛和这点无关。”禾如非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笑道:“你们说什么了?”

    他没有问“你们说话了么”,而是说“你们说什么了”,看来他们在寺中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人知晓,禾心影更是紧张,不知道昨夜母亲回到禾家遭遇了什么,看禾如非的样子,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但禾心影也并非全然蠢笨,闻言便叹了口气,很有几分伤心的模样,“大哥也知道,姐姐死后,母亲虽然表面不说,心中到底难过。听闻肖都督的那位未婚妻,与姐姐同名同姓,便想去看一看。”

    “母亲也只问了一句,‘你叫禾晏’,我怕得罪了肖都督,便不等她说下去,就跟肖都督与禾姑娘赔礼道歉,拉着她走了。”

    闻言,禾如非也跟着叹了口气,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审视之意,还是令禾心影脊背发寒。他盯着禾心影,突然问:“那么,那位武安侯,真的跟你的姐姐如此相似吗?”

    许之恒朝禾心影看来,禾心影的掌心渐渐渗出汗珠。

    她愕然片刻,突然笑起来,道:“大哥,你怎么也这样,大白日的,能不能不要说这些让人害怕的话。我虽然和姐姐接触的不多,但瞧着,那位武安侯和姐姐,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姐姐规矩守礼,武安侯却性情活泼,她与肖都督说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害怕,若换做是姐姐,一定不会如此。”

    禾如非盯着她,像是在分辨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在禾心影感到自己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时候,禾如非才移开目光,道:“也是。”

    迫人的压力陡然解除,禾心影松了口气。

    “我还有别的事,既然见过你,就该走了。”禾如非站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向禾心影道:“这几日外面不太平,你就最好呆在府里,不要出门乱跑了。”

    禾心影忙道:“我知道了。”

    禾如非出去了,许之恒道:“我送送大哥。”跟着出了书房。

    禾心影一人坐在屋里,过了半晌,才慢慢的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方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虽然许之恒说禾如非只是“路过”,但禾心影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为了自己而来,就是为了昨日的事而来。可是,比起肖怀瑾,禾如非的重点似乎更多的在禾晏身上。

    为什么?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却又不得不猜测,禾如非最后那句话,看似是关切的叮嘱,但禾心影直觉,她日后想要出府,应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就要一直在这宅子里与世隔绝么?不由自主的,禾心影打了个冷战,自己都如此,母亲那头,想来情况会更不好了。

    她该怎么办?

    ……

    另一头,禾晏在喝完第二盏茶的时候,福旺来了。

    他一进来,就直奔禾晏的屋子而来,嘴里道:“公子,可算是将您等来了!”福旺也学聪明了,他不能日日都往这头跑,会被许家人怀疑,但不来,又怕错过禾晏。便拿了一点银子请茶馆的伙计帮忙瞧着,如果禾晏一旦前来,伙计就去许家门口通知福旺,是以,福旺才能最快的赶来。

    “本来知道您在的时候,小的就想过来了,不过今日府中有贵客,小的不敢擅离职守,只得等贵客离开后才偷跑过来。”

    禾晏知道他说的是禾如非,并不追问,只笑着问:“小哥既然这般急迫的想见到在下,看来,秦嬷嬷的事有着落了。”

    福旺心头骂了一声,这位爷可真是不客气,上来连寒暄都不曾有,就这般说正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不过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万万都不敢说出来。福旺笑道:“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公子想要听哪一个。”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那秦嬷嬷果真没死,小的这些日子一直用心的替公子寻她的下落,果真是有一点线索,虽然不一定能找到人,但肯定的是,秦嬷嬷如今还活着,十有八九,就在城外的相好家里。只是那个相好的十分狡猾,时常找不到人,隔三差五就要换个地方。倘若公子信得过小的,再给小的八九日,小的一定能查出秦嬷嬷的下落。”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