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消息……自然是有的。”福旺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

    禾晏心领神会,将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

    “公子大善人,谢谢公子。”福旺眉开眼笑,一把将银子揣进怀里,才开口道:“公子要打听的事,小的一直在府里留意着。只是先前贺姨娘出事的时候,贺姨娘院子的那一批下人全都不在了,出府的出府,发卖的发卖,到最后,一个人都没能留下来。小的也是从其他院子里的下人手里一点点的拼凑出点消息。”他压低声音,有些紧张的四下看了一眼,“其实那些下人,都是死了!”

    此话一出,他刻意想去看禾晏的表情,可惜对面坐着的人脸笼在帷帽下,实在看不清楚。不过瞧他还能泰然自若的饮茶,看上去……并不如何吃惊。

    “公子可知,如果一个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处死,是个什么情况?”

    禾晏微微一笑,“杀人灭口?”

    本还想卖个关子,没想到一眼就被人识破,福旺一时有些气馁,倒没了同方才一般吊胃口的心思,老老实实的答,“的确如此。小的打听到,贺姨娘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所以所谓的请家法,其实就是要她死。她院子里的那些下人都是知道真相,所以都没有活路。”

    福旺从旁人嘴里打听到这些事的时候,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脊背发寒。就算院子里的下人们卖身契在主子手中,可数十条人命,就算拿到朔京城说,也是大事。且许家书香门第,竟也能面不改色的灭掉数十人的口,未免令人胆寒。也教人好奇,贺姨娘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

    通奸?那也不至于将一个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全部打死。院子里还有侍卫,总不可能贺姨娘与人私通时,那些侍卫还在外看着?能够让一个院子里的人都知情,且必须死人才能守住秘密的大罪,究竟是什么?

    “只有这些了吗?”禾晏问。

    福旺道:“只有这些了。”

    禾晏笑了笑:“小哥,你说的这些事,看似是秘密,可实际上,对我的事并无帮助。如果你只能找到这些,我们的这笔交易没有必要再做下去。”她站起身来,“这些日子一直麻烦你,辛苦了。”

    说罢,便毫无留恋的作势要走,福旺心中一紧,脱口而出:“公子留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做生意做生意,有时候做的不只是生意,端看谁更沉得住气罢了。他生怕就此失去这个摇钱树,出声挽留,却也暴露了自己。

    禾晏侧头看向他:“难道小哥,还有什么没说完的消息?”

    知晓自己已经被对面的人一眼看穿,福旺硬着头皮道:“公子且坐下再说。”

    禾晏微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其实,小的打听到,当时那一批被处死的下人中,有一个人可能还没死。”

    禾晏笑道:“说下去。”

    “那个人是贺姨娘的奶妈秦嬷嬷,贺姨娘出事前,她的奶妈说回家看望孙子,过了时间都没有回府。贺姨娘派人去看,那奶妈的家人却说她没有回去,之后府上也曾找过她,但一直没有消息。”福旺道:“小的认为,秦嬷嬷可能还活着。”

    禾晏看着他不说话。

    福旺有些不安,“公子?”

    “你既然说,现在没人能找到秦嬷嬷,”禾晏并不着急,慢悠悠的道:“那小哥也未必能找到。一个没了踪迹的人,纵然是活在世上,没了消息,又有什么价值呢?”

    福旺暗暗心惊,对面这人莫非有读心术不成。他的确是摸清了秦嬷嬷的一点踪迹,这还是他花大价钱透来的,不过如今这笔交易,是他想攀着对方做,而对面这人随时可以走人。若不能拿出十足的诚意,这人只怕日后都不会与他见面了。

    思及此,福旺心一横,“小的打听到,这个秦嬷嬷老早就守了寡,在给贺姨娘当奶妈时,曾有一个相好的。这事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府里一个烧水的丫头知道。那相好的如今住在城外,小的想试一试,或许秦嬷嬷还在。”

    这还差不多,禾晏心中稍定,语气里多了些称赞之意,“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小哥真了不起,旁人都查不到的消息,偏被你查到了。”她道,“那么我就在此静候佳音,倘若小哥查到了秦嬷嬷的下落,务必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告知于我就是。”她道:“此事之后,在下能帮小哥脱了奴籍,介时,你只要拿着大把的银子,离开朔京,日后自然高枕无忧。”

    这话说的福旺心动不已。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小哥多呆了,”禾晏起身,“小哥就留在这里,喝完茶吃完点心再回去吧。”

    “公子等等!”

    身后传来福旺的声音,禾晏甫一转身,便觉有人已经到了眼前,试图去掀开她的帷帽。然而下一刻,那只手便被禾晏轻松钳住。

    福旺:“痛痛痛……”

    禾晏松开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只道:“小哥想看我的脸,也不急于一时,待事情尘埃落定,我自会摘下帷帽。”

    屋门被关上了,雅室里空空荡荡,仿佛刚刚的密探只是一场梦,唯有桌上的两只茶盅提示着方才的确有人来过。

    福旺一屁股坐在桌前,喝了口茶压下心中惶恐,这个对许家了如指掌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

    离开了茶室,禾晏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帷帽下,笑意渐渐漾开。

    没想到福旺这头竟然如此顺利,当初院子里目睹真相之人真有活了下来。那秦嬷嬷既然能预先猜到许之恒会杀人灭口,必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逃命,或许会有些底牌在身上。许之恒千算万算,大抵没有算到秦嬷嬷会跑。毕竟儿孙都在京城中,倘若她跑了,许家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但许之恒也漏算了一点,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没有人会不恐惧。求生的渴望大于一切,世上会有牺牲自我而保全家人的人,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逃命的自私鬼。而且秦嬷嬷这一跑,家里人反而更安全了。如果许之恒动了她儿孙的性命,保不齐秦嬷嬷会为了报复将真相告知世人。这样不知所踪,许之恒反而会投鼠忌器。

    她得快于许之恒与禾如非先找到秦嬷嬷才行。

    今日事情办得顺利,禾晏心中高兴,回府也回的早了些。刚还没走到院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妹妹,那位姓禾的哥哥去哪里了,你真不知道?”

    白果站起来才到他腰,仰着脸答道:“二少爷不让奴婢们问禾公子的事。”

    林双鹤一收扇子,“你们家二少爷倒是考虑的蛮周到。”

    禾晏远远的叫了他一声“林兄”,林双鹤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立刻眼睛一亮,快步过来,“我刚来这里,还说你怎么不在,你回来的正好,禾兄,我可是特意来寻你的。”

    自打回了朔京,禾晏还没见着他过。林双鹤比起先前在凉州卫时,穿的可是招摇多了。大抵先前在军营里还收着,如今回到朔京,连衣裳上仙鹤的眼睛都用了细小的宝石点缀,香球玉带,一个不少,全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有钱。

    “林兄,可是宅子的事有着落了?”禾晏还心心念念着自己托这人办的事。不曾想此话一出,林双鹤就噎了一下,显然是将这件事早就抛之脑后。

    他讪笑了几声,“宅子么……近来不太好找,我想为禾兄寻个可心的,自然不能马虎。嗯,我来是有其他事情,我们进屋说吧。”

    禾晏无言以对。

    领着林双鹤进了屋,待关上门,林双鹤在屋里转了一圈,感叹道:“不错啊,这屋不就在怀瑾的隔壁么?我瞧着比凉州卫好,禾妹妹,你在这里住的可还好?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告诉怀瑾,别委屈了自己。”

    他这话说的,倒像是这里不是肖家,是林家似的。禾晏给他倒了杯热水,“林兄,你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来瞧瞧我住的如何吧?”

    “哦,”林双鹤一拍脑袋,“差点将正事忘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帖子,递给禾晏,“宫宴的帖子,给你。怀瑾出城去了,只怕当日赶不回来,走之前让人跟我说,记得照顾你。等三日后,我会来肖府门口接你,介时你跟着我一道进宫。你初次进宫,如果没有人领着,恐怕不太方便。”

    禾晏一愣,“都督出城去了?”

    “是啊,今日出城的,他走得急,让他的人给我带了个信儿。原本宫宴他是打算带着你一道去的,不过这回赶不回来,就让我代劳了。”

    禾晏想起先前肖珏的确对他说过近几日要出城,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匆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

    不过……他真的信守承诺,说带自己去宫宴,就真的带上了。

    “想什么呢,禾妹妹,”林双鹤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今日来,还带了几件衣裳。你去宫里,得穿的光鲜一些。你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人看碟下菜,你日后说不定要常在宫中走动,第一次去,给得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些都是我叫下人去买的,件件都是好料子,华丽的很,你挑一件穿着,也不算折辱了怀瑾的脸面。”

    禾晏:“……多谢。”

    “还有,禾妹妹,我估摸着怀瑾这次带你进宫,陛下说不定会对你多有赏赐,毕竟先前你跟着也立了不少功。要是给你进官什么的,你可别太过惊讶,那什么,我就先说一下,也不一定。”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宫宴需要注意的地方,小厮来催他赶去下一个应酬,才起身告辞。等林双鹤走后,禾晏在镜子前坐了下来。

    方才他叫人带来的衣裳就放在桌上,崭新平整,绣花精致,禾晏看着镜中的自己,前生她没有到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女儿身,是以,进宫的是禾如非,见到陛下的是禾如非,得封“飞鸿”的也是禾如非。

    如今,她终于要以禾晏的身份重新进宫去了。想来这一次宫宴上,许之恒与禾如非都会在,或许她甚至会看到禾元亮与禾元盛。那些与她前世缠绕不休的人,如今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镜中的女孩子,已经换了一张脸,五官和过去没有半分相似。唯有那双眼睛里,燃着熊熊火焰,像是要将一切恶行焚烧殆尽,明亮一如既往。

    禾晏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翘了翘嘴角,笑了。

    三日后,就是让禾如非与许之恒,以及那些禾家人,重新认识“禾晏”这个名字的时候。再遇死去的故人,不知道心中有鬼的人,重新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怕的心虚不已,夜不能寐。

    或许,肖珏不在反而是好事。

    她可以更无所顾忌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心悦君兮

    夜色笼罩了荒野。

    茅草屋里,有人躲在墙角,嘴唇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少爷,人找到了,徐敬甫的手下正在追杀他们,这对兄弟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能要带回城里,让林公子看一看。”鸾影站在肖珏身边,低声道。

    这就是从鸣水一战中,幸存下来的人。

    鸣水一战中,肖仲武带的兵几乎全军覆没,其中副将心腹中,除了柴安喜,一个没活下来。而活着的士兵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死去了,至于是如何死的,死的有没有蹊跷,已经没有人在意。距离鸣水一战已经过去了五年,或许这世上,除了肖仲武的儿子,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已经死去的光武将军,那场出了名的败仗里,所隐藏的险恶阴谋。

    “没有别的办法?”肖珏蹙眉,“这个样子,恐怕他们撑不到回城。”

    “出来的时候匆忙,只带了创伤药,不曾有清心凝神一类。”鸾影摇头,“徐敬甫的人追了他们七天七夜,他们二人不眠不休,才会扛不住的。”

    车轮战当然耗神,尤其是这样穷追不舍的车轮战。肖珏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那是先前禾晏转交给他的,白容微做的香囊。他将袋子捏住,扯开绳子,里头装着一张极小的平安符和一些药草。听禾晏说,这是凝神的。

    肖珏把药草倒出来,递给鸾影,“拿过去给他们嗅嗅,今夜不走了,换个地方,让他们休息一晚。”

    鸾影应下。

    追查徐敬甫与当年的鸣水一案这么久了,如今终于找到两个还活着的证人,已是不易。但这也说明,这些年来的肖珏的本事,渐渐成长到足以与徐敬甫抗衡的地步,譬如这一次抢人,他就抢赢了。

    这里不能久留,得换一个地方。找到了城外一处人家,众人连同着那对神志不清的兄弟这才安顿下来。

    赤乌和飞奴守在这对兄弟的门前,防止夜里出现意外。鸾影出去打探消息了。郊外的夜里,总是格外冷清。尤其是到了秋日,十几里外罕见人烟,倒是月亮白而亮,照在空旷的荒野地里,如流动的银水,平白生出了几分凄凉。

    他其实不喜欢中秋。因着中秋对他来说,总是令他想起过去很不好的回忆。月亮越是圆满,就显得人越是孤单。每年临近这个时候,他总是难以入睡,往年间在军营,还能看公文看到半宿,如今回到朔京,在这里,真是什么都不能做。

    肖珏低头,看向手中的香囊。香囊中的药草被掏空了,只有扁扁的一层,平安符小小一个,想了想,他将香囊打开,打算将平安符重新塞进去。

    虽是肖家的婢子绣的,绸料与花样却是白容微亲自挑选的。白容微在这件事上总是分外执着,香囊做的格外精致。手指抚过去,绸缎冰凉如月光。

    肖珏的目光微微一顿,下一刻,指尖划过香囊里头的地方,摸到了一个粗糙的凸起。这凸起在平整的缎面上,显得格外不同。他垂眸,将香囊翻了个面儿。

    里头那一面出现在肖珏面前。

    这香囊里头绣了两层,是双层绣,里层布条是普通的黑色,没有花样,然而此刻里布上,还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弯弯的、明黄色的角,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但能看出,绣东西的人,手艺实在不敢恭维,线头都没有剪干净。

    怎么说呢,香囊外头的黑蟒与香囊里头这个黄色的角,实在不像是出现在同一副作品上的东西。

    这算什么?肖珏挑眉,白容微的手艺比这好多了,肖家的婢子们女红要是做成如此模样,未免说出去也有点可怕。这香囊是禾晏拿给他的,整个肖家里,能将刺绣做成如此模样的,除了禾大小姐,应该也没有别的人。

    他翻来覆去的把玩着这只香囊,试图再找出禾晏绣的别的东西的痕迹,不过,没有,除了这只黄色的角,她什么都没绣。

    肖珏嘴角抽了抽。

    这是拿他的香囊练手么?还练的如此鬼鬼祟祟,悄无声息,若非他要取里面的药草将香囊打开,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其中的秘密。但做这件事的意义何在?真要练手,大可以找张白帕子绣个没完,藏匿在其中,总觉得有他不明白的深意。

    正在这时,荒野里,又传来人的脚步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走到了他身边,笑嘻嘻冲他道:“少爷!”

    这孩子是鸾影的儿子,叫白鹇。眉目俊俏,和鸾影长得格外相似,只是年纪小,脸颊上有些肉,便显得有几分憨厚可爱。与鸾影冷若冰霜的性情不同,白鹇就如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天真烂漫,甚至有些话痨。

    他很喜欢肖珏,无论鸾影警告过多少次要他分尊卑,不可放肆,白鹇也记不住,肖珏并不在意这些,是以但凡鸾影没看到的地方,白鹇只要看见肖珏,就会想方设法的黏上来。

    白鹇一眼就看见肖珏手中的香囊,他眼睛好使,夜色里,居然能将里布上的刺绣看的一清二楚,脱口而出:“咦?这月亮绣的真好看!”

    “……月亮?”肖珏一愣。

    白鹇回答的很自信,“少爷,你看,黄色的,弯的,是月亮没错啊!”他又凑近了一点,垫着脚尖去观察肖珏手中的绣样,啧啧称赞道:“这是黑色的衬布,代表着黑夜,这个月亮绣在上面,是黑夜中的月亮,代表着少爷,你就是黑夜里的月亮,夺目,耀眼!”这孩子说着说着来了劲,小声的神秘兮兮的问,“少爷,这是不是姑娘送你的呀?”

    肖珏:“……”

    他有些不自在,收回香囊,“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呢?”白鹇很疑惑,“如果不是姑娘,男子怎么可能绣的出这样精美绝伦的刺绣?”

    肖珏一度怀疑,是否白鹇才是禾晏的亲弟弟,他们对于“美”的评价,实在是难得的相同。

    白鹇还要再问,冷不防身后炸出一个声音,“白鹇!”

    白鹇吓得一溜烟躲到肖珏身后,“娘……我出来如厕,恰好看见了少爷而已。”

    鸾影拎着他的耳朵,把他从肖珏身后揪出来,“说了多少次不要打扰少爷,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少爷,抱歉,我这就带着小子回去!”

    鸾影提溜着白鹇回去了,原野边,又剩下肖珏一个人。

    月色照在黑色的原野里,泥土被染上白霜,如凉州卫江边的雪,涌进一朝清寒。

    无情明月,有情归梦,他勾了勾唇角,转身要走,忽然间,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什么,蓦然抬眸。

    记忆中,热闹哄笑的人群里,高台上,有姑娘的脸藏在面具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无聊的话。

    “最后一个秘密,”她踮起脚尖,凑近他的下巴,声音轻轻,“我喜欢月亮。”

    “月亮不知道。”

    ……

    入宫的那一日,很快就到了。

    肖璟和白容微也要一同进宫,得知禾晏不与他们一道,而是与林双鹤一道时还有些吃惊,不过他们二人极会体贴的人的心情,并未多问,等着林双鹤的马车来时,将禾晏送上马车,嘱咐到了宫里再见。

    林双鹤坐在马车里,摇着扇子道,“怀瑾大概是怕你与如璧兄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吧,我们都是老朋友,相处起来也自在些。”他又打量了一下禾晏,感叹道,“怀瑾今日没能赶回来真是他的损失,我们禾妹妹穿这种华丽的男装,也是英气逼人。这要是同我进了宫,今日文武百官里,绝没有能人能夺走你我二人的光芒。”

    禾晏想着别的事,敷衍的应付了两声。林双鹤见此情景,还以为她是头遭入宫紧张,宽慰他道:“别怕,禾妹妹,有为兄在。宫里我很熟,你可以横着走,只要不杀人放火,都可以找我爷爷摆平。”

    他大抵坑爹坑爷爷已经做得顺手无比,便将禾晏也捎带上了。

    马车一路疾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到达了宫门口。宫前的侍卫已经早就很熟林双鹤的马车,林双鹤与禾晏下了马车,随着引路的宫侍往里走。

    这是禾晏第一次进宫。

    倘若是前生的这个时候,她应该会紧张,因为能够见到天子,得封赏赐。但死过一次,便知所谓的前程与富贵都如浮云,她如今进宫,也不是为了以后,而是为了前生的一笔账而已。

    绕过宫里的长廊花园,走过前殿,君主这一次宫宴,无非是为了庆功。来的人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林双鹤这样的,也能因为林清潭和林牧的关系混进来。

    前殿中,已经来了不少的人,禾晏看了看,没有看到肖璟夫妇的影子,林双鹤低声道:“我们走的是近路,如璧兄应该走的是大路,可能来的晚一些。没事,禾兄,我一直跟着你,等会儿有人要来打招呼的时候,就将你的名字说出去,好教你结识些人。”

    话音刚落,就有人道:“林双鹤!”

    不过这人却不是要来结识禾晏的人,因为这人是燕贺。燕贺穿着他的官袍,身侧站着的女子秀美温婉,容貌并不能算多惊艳,却很耐看。她从林双鹤欠身,“林公子。”

    这便是燕贺的妻子,夏承秀了。

    燕贺这人做事随心所欲,众目睽睽之下,揽着夏承秀的肩,对禾晏努了努嘴,“承秀,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与我同样讨厌禾如非的知己。不过现在是肖怀瑾的人,”他看向禾晏,“你要不要跟我做事?”

    不等禾晏开口,林双鹤就正气凛然的摆手,“不行!这种事当然要从一而终,哪有中途换人的?”

    燕贺莫名其妙:“这也要从一而终?”

    “难道你的内心里是这样朝秦暮楚的人?”林双鹤看向夏承秀,“嫂夫人,我为你担忧。”

    夏承秀:“……”

    燕贺大怒:“林双鹤,你闭嘴,有你这样挑拨离间的吗?”

    林双鹤:“你知道就好。”

    燕贺骂骂咧咧的揽着夏承秀走了,林双鹤这才松了口气。一扭头正要去问禾晏,却见禾晏怔怔的盯着一个方向。林双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人正在说话,站在最中间的,是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轻男人,斯文清俊,并不陌生,这便是翰林学士许之恒。

    林双鹤有些纳闷,禾晏这直勾勾的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看上许之恒了。不过许之恒已有妻室,况且论斯文清俊,楚昭也差不错,比起楚昭来,许之恒差得远了。

    难道是对楚昭求而不得,寻个替身?林双鹤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一头,许之恒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瞧他,顺着目光看了过来,禾晏在这里头是张生面孔,许之恒不曾见过,但认识林双鹤。林双鹤本就没有官职,林清潭与林牧在朝中也很会做人,朝中为官的,大多与林家人交好,至少不会主动交恶。见林双鹤也在看自己,许之恒先是有些意外,随即便暂别与他说话的同僚,往林双鹤这头走过来。

    “林兄。”他在林双鹤面前站定脚步,温声道,“好久不见了。”

    林双鹤认识许之恒,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并不熟悉,不过他是个人精,顺势就道:“是啊,去凉州呆了一圈,还是咱们朔京好。对了,这是我在凉州认识的兄弟。”

    禾晏抬眼看向许之恒。

    离她上次“看见”许之恒,已经是两年多快三年的事情了,她记忆中的许之恒,是个温柔的、体贴的,至少那张皮囊完全可以骗得了人的俊美公子。而如今再看,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许之恒的面相刻薄了不少。

    他瘦了很多,官袍本就宽大,越发令他显得有些佝偻,因太过瘦弱,脸上也生出些老相,就连刻意挤出来的微笑,看起来也分外僵硬。

    许之恒也在打量面前的人。

    这是一个生的很清秀的少年,眉眼间英气勃勃,一身红色圆领长袍将她衬的唇红齿白,腰间一根黑色腰带勾勒出极漂亮的身形,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分明是温柔的形状,目光却锐利。这少年方才隔得老远时,就直勾勾盯着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却仿佛涌着各种情绪,冷冰冰,阴沉沉的,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有伪装,让人忍不住心悸。

    许之恒被这样的目光看的不舒服,转而向林双鹤,“这位是……”

    “许大人,可别瞧着这位小兄弟年纪小,如今已经是陛下亲封的武安郎,叫禾晏。日后可就是咱们的同僚了。”

    许之恒本来还挂着微笑听林双鹤的话,待听到后面,笑容霎时间散去,问:“你所说……他叫什么?”

    “许大人,”禾晏笑盈盈看着他,“在下名叫禾晏,禾苗的禾,河清海晏的晏。”

    许之恒面色大变。

    面前的少年唇角微微翘着,看起来友善又青涩,然而仔细去看她的眼睛,却无半分笑意,像是一汪冰冷的池水,将人带到那样一个午后,年轻的女子被挣扎着暗下无底的深渊,逼人的窒息感迫上喉头。

    他嗓子干涩,竟然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好在这时候,又有人叫林双鹤的名字,原是林清潭,林双鹤便拽着禾晏走了,道:“禾兄,那是我祖父,我带你去瞧一瞧。”

    面前的人走了。

    许之恒险些怀疑方才听到的那个名字是一场梦,是他这一阵子心神不宁所致,然而待他抬眼看去,正站在远处林双鹤身边,与林清潭说话的少年……提示着这是事实。

    确实有一个叫“禾晏”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之恒冷汗涔涔,有同僚发现他的异样,关切的询问,“许大人怎么回事?脸色这般难看?可是身子不舒服?”

    许之恒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无事。”自己转身走向无人的角落,不敢叫旁人发现他的惊骇。

    他蜷缩着手指,竭力说服自己。叫禾晏又怎么样,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不在少数,“许大奶奶”已经死了,是他亲自看着封进棺材的。如今的这个禾晏,可是个男子,而且,看他的年纪也不大,应当对不上。

    但是……

    但是……

    但是那个叫禾晏的少年,盯着他的眼神,现在想起来,都让许之恒脊背爬满寒意。

    冷漠、痛恨、讥讽,以及在刹那间,转成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

    而且他偏偏还说了那句话。

    他第一次见到禾晏时,或者说,他第一次见到以本名出现的禾晏时,那个女孩子穿着裙子,颇有些不自在的道:“我姓禾,名晏,禾苗的禾,河清海晏的晏。”

    许之恒闭了闭眼。

    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这样巧合的事,怎么会偏偏发生在他的面前。这可真是……

    他的坐立不安被不远处的禾晏尽收眼底,心中微微冷笑。

    王霸总是说,久走夜路必遭鬼,原先只觉得这人胆子太小了,现在看来,说的也不无道理。就如凉州城里的孙凌父子,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死在他们手里的女子不计其数,却也会害怕恶鬼索命,在院子里装满佛像神符。

    林双鹤人缘好,走到一处,总免不了和人寒暄,禾晏一直跟在他身侧,将这些人的职位和人脸对应起来。

    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当战场换成朝廷时,将军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时候,只听得有人高声道:“飞鸿将军来了,飞鸿将军来了!”

    在场的官员们都稍稍安静了下来,望着外门的方向。要说,大魏的两大名将,飞鸿与封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惹人注目的。今日肖珏来不了,那么引人瞩目的人就变成了禾如非一人。

    站在一边的燕贺“嗤”的笑出声,不屑的开口,“又不是皇上,至于摆这么大的架子?”

    夏承秀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燕贺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禾晏也随着众人侧头往外门的方向看去。

    但见随着宫人领着,有人走了进来。这男人穿着武将的官袍,生的也算英俊,颇有些武将特有的风采与粗犷,有人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就点头回应,看起来像是亲切友善,但又恰到好处的维持着一份疏离。

    这点疏离,就让他这个“飞鸿将军”,显得更神秘了一些。

    “啧。”禾晏听到身侧的林双鹤开口,“这小子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么越长大越不讨喜了?这幅样子,跟官场上待了多年的老家伙们有何区别?”他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官场是个大染缸呀……还好我不做官。”

    禾晏是第一次看见,在朝堂上面对着同僚时候的禾如非是这个样子,顶着飞鸿将军的名字,他活的如鱼得水、没有任何负担,就好像从头到尾,他就是飞鸿将军本人似的。

    禾晏觉得恶心。

    大抵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禾如非也似有所觉,朝她看来。目光刚接的一刹那,禾晏及时的侧过头去,对着林双鹤说话。于是禾如非只看到林双鹤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或许是他的错觉?禾如非没有放在心上,找了交好的同僚坐到了一起。

    他交好的同僚,当然都是在摘下面具以后认识的。过去与他并无瓜葛,而许之恒,在外人面前,他们并不亲厚。世人都知道,禾如非与禾心影兄妹情深,但对于这个妹夫,只能算是君子之交,毕竟也是,一个文官,一个武官,想来就算想要亲密,也没什么可以攀谈的地方。

    禾晏却知道不然。

    不过是做贼心虚的人,怕被人抓住把柄,刻意为之罢了。看来他们很怕那件事被人发现,他们越怕,禾晏就越有底气。

    林双鹤道:“我们也先坐下吧。”

    男眷女眷是要分席的,不过这样的宫宴,女眷来的也极少,除了素日里太后喜欢的那几位夫人带着自家姑娘外,并无旁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有内侍来传,文宣帝到了。

    ------题外话------

    这两天双十一搞的人心力交瘁,又算又买又退款,做梦都梦见李少红给我辅导数学功课。。。

    第二百章

    意中人

    前世今生,禾晏是第一次看见文宣帝。

    文宣帝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然而看起来却比他本人的年纪还要年轻,他脸色红润,收拾的整洁干净,虽然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却并无禾晏想象中的威严霸气,甚至颇为和蔼慈祥,像是寻常人家亲切的长者。他亦不摆架子,到了之后,在高座下落座,示意百官不必拘谨。

    坐在文宣帝身边的,是张皇后。张皇后与文宣帝是少时夫妻,家世显赫,当初被先皇做主成了太子妃,张皇后育有一子一女,就是当今太子广延与玉蝉公主。玉蝉公主已经出嫁,近来身子不适,今日没有来宫宴。坐在张皇后下首的,则是贵妃兰妃。

    兰妃年纪与张皇后相仿,生的不如张皇后端丽圆润,显得清瘦纤弱,她性情温和,不争不抢,诞下了四皇子广朔。

    五皇子广吉被嬷嬷牵着,站在两个哥哥的身边,他的生母是倪贵人,倪贵人很年轻,正是娇艳如骨朵一般的年纪,性情张扬跋扈,原本是地方小官家的嫡女选秀进来的,之后因怀着龙胎,一路扶摇直上。但文宣帝嫌她性格嚣张自大,不肯再升她的妃位,近两年来,倪贵人也乖巧了不少。

    二皇子与三皇子原是一对双胞胎,是文宣帝临幸了宫里的一名浣衣宫女所孕,可惜的是双生子生产本就困难,生产时母子三人都没保住,一同走了。

    文宣帝的子嗣不丰,帝王家,子嗣丰厚有时候未必是什么好事,位置只有那么一个,人多了,难免有人不甘于此,生出异心。如今五皇子广吉还小,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的,也就只有太子广延和四皇子广朔。张皇后娘家势大,太子又是正统,恰好兰贵妃不争不抢,本来么,皇位由太子继承,是无可厚非的事。

    奈何太子广延,无才无德,素日里在政事上并无建树,自家府上一摊子烂事,寻常只知玩乐,与之相对的,四皇子广朔却是德才兼备,天赋出众,又性情温和,洁身自好。

    太子如此不堪,四皇子又如此出色,自然就有人动了心思。且后宫三千佳丽,文宣帝最爱的却是兰贵妃,虽然兰贵妃不争不抢,但后宫中,从来没人敢轻视她,渐渐地,朝中势力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广延,一派试图请文宣帝改立广朔为太子。

    禾晏还记得,当初在凉州时,曾听人隐隐说过,太子不喜肖珏,肖珏带兵去凉州卫,除了避开徐敬甫的锋芒,这位太子殿下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也就是说,徐敬甫与太子广延,极有可能是一伙的。

    她心中思忖着,面上不动声色。

    五皇子广吉今年才五岁,文宣帝嫌倪贵人性情狂妄自大,将好好的孩子带歪了,便抱给兰贵妃,让兰贵妃一块儿养。倪贵人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广吉在兰贵人膝下养久了,同广朔倒是亲近的很。此刻坐在席上,拉着广朔的袖子,小声道:“四哥,父皇今日说有喜事要宣布,是什么喜事呀?”

    广朔微笑着看着他,“我也不知,待会儿就知道了。”

    一旁听见他们对话的广延冷笑一声,“四弟,父皇这么喜欢你,本宫还以为你什么秘密都知道呢。怎么,这次没提前告知与你吗?”

    太子的挑衅三天两头,广朔并不放在心上,态度仍旧温和,“殿下说笑了。”

    他们这头的暗流,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文宣帝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有些事,迟与早,都要到来。

    禾晏是坐在男子席上的,她与林双鹤、肖璟坐的比较近,离燕贺稍远一些。禾如非坐在更远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许之恒暗自打量自己的目光。禾晏还看到了楚昭,楚昭今日没有与她打招呼,他仍旧柔和的与人说话,但对待禾晏的模样,像是陌生人,禾晏不在意这个,不过,今日的楚昭似乎有一些奇怪。

    宴席开始没多久,张皇后就说话了,她笑着开口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也快到中秋了,本宫想趁着今日,做件好事。”

    底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想着先前润都与济阳一战,大魏大败乌托人,今日本是庆功宴,可是主角肖怀瑾都没到场。若说是要嘉奖禾如非,那禾如非华原一战,功绩实在算不得出色,这时候要是封赏,非但不会让人觉得荣耀,还怪侮辱人的。

    “石晋伯,”张皇后笑道:“府上四公子,如今也该到了娶妻的时候了吧。”

    楚临风一怔,站起身来,忙道:“正是。”

    楚昭也跟着一道站起身来。

    “楚子兰,本宫知道你与徐大人府上的娉婷,自幼青梅竹马,娉婷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这个孩子,本宫也很喜欢。你们二人瞧着,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本宫就做这个好事,将娉婷许配给你,如何?”

    徐娉婷今日并不在宴上,唯有楚昭闻言,跪下身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微臣感激不尽。”

    徐敬甫也笑着接旨,俯身长谢。

    宴席中顿时热闹起来,周围的人顺势开始给楚临风与徐敬甫道谢。楚临风十分得意,他有四个儿子,其他三个都容色平平,才华平平,没什么特别的。唯有这个生母是小城里出来的儿子,既惊艳又出色,还能让他与丞相做了亲家,这要是说出去,可算是长脸极了。

    楚昭也微笑着致谢,只是禾晏瞧着他脸上的笑容,实在算不得高兴。她虽与楚昭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这人也时常挂着微笑,但如今连装出来的微笑,都不如从前真切了。

    “可怜,”林双鹤低声喃喃,“这种时候,一句话就被定了一生,和木偶有甚区别。”

    禾晏侧头看向他,林双鹤自知失言,忙笑道:“咳,禾兄,皇后娘娘都说了,他们俩青梅竹马,自然该在一起。”

    禾晏没说什么,楚昭与徐敬甫的关系,虽是师生,但很多时候都要仰仗着徐敬甫做事。他既选择了这条路,必然要付出些什么,譬如……自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她为楚昭的境遇感到同情,但这何尝不是楚昭自己的决定?

    因着这桩喜事,宴席便不如方才拘谨,热闹了起来。文宣帝见状,笑道:“既然如此,朕今日也做件好事。”

    席中众人惊了一惊,这是何意?难不成又有一门喜事?今日莫非他们要见证两桩喜事,既是陛下皇后亲自赐婚,必然不是小人物?

    广吉眼睛发亮,看向广朔,“四哥,这回又是给谁赐婚?”

    太子也感到奇怪,徐娉婷和楚子兰一事,他是知道的。徐娉婷那丫头生的漂亮,太子还有些可惜,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太子妃,而徐敬甫绝不会让自己女儿做一个侧妃。至于楚子兰,也是他需要笼络的人,因此,只能让徐娉婷便宜了楚子兰那小子。

    现在文宣帝要赐婚的人,他可是半点风声也没得到。

    “凉州卫的禾晏,在何处?”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都惊住了。林双鹤讶然看向禾晏,“怎么……”

    禾晏倒是半点也不担心,站起身,大大方方的上前,跪下朝文宣帝磕头,“草民禾晏,叩见陛下。”

    文宣帝笑道:“你是朕亲封的武安郎,怎可自言草民。”

    禾晏道:“微臣知罪。”

    席中的许之恒与禾如非二人,听到这个名字,同时朝殿中的少年身上看去。燕贺皱眉,低声自语,“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楚昭暗暗握紧手中的茶盏,另一头女眷席上的沈暮雪,则是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

    广吉问:“这个哥哥,是什么人啊?”

    广朔摇了摇头,禾晏这个名字,太过陌生了,这个少年他们也没有见过。唯有那个“武安郎”还有点印象,似乎是之前在凉州卫时,肖珏的手下,同肖珏一同立过功的人。

    “朕知道,你先前与封云将军一同去过济阳与润都,日达木子偷袭凉州卫时,你也在场。济阳水战和润都守城,都是你出的主意。你年纪轻轻就有勇有谋,已是不易,朕以为,一个武安郎还是委屈你了,不如给你一个侯爵之位,日后,你就是武安侯。”

    “这……”朝臣们面面相觑。

    从一个无名小子到得封侯位,身后又没有什么大人物推举,这是何等的奇观?纵然是当年的飞鸿将军,好歹家里还有人做官。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来就这般厉害?

    他们没有看到折子,自然不知道济阳那头呈上来的折子,与润都那头呈上来的折子里,是如何细细的说明了禾晏在战役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文宣帝是最喜欢人才的人,尤其是年轻的人才,这会令他想到那些诗文中的天才,对于天才,世俗与规矩,都是束缚。

    “微臣,谢陛下隆恩。”禾晏俯身长跪,心中亦是平静不已。

    “这小子是走了什么好运道,”燕贺一口将茶盏里的茶水闷了,郁闷的开口,“升的比我快。”

    林双鹤是真心的为禾晏高兴,脸都要笑烂了。

    “不可以!”

    正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横插进来,禾晏回头,男眷席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禾晏没见过此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穿着官袍,这男子眉眼间隐有急躁,一撩袍角走上前,亦是对着文宣帝跪下,“陛下不可以封他侯位,这小子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男人,她是女子!”

    像是嫌这句话还不够令人吃惊似的,这人一扬手,拔掉了禾晏束发的木簪,顿时,一头长发流泻而下,分明是一样的眉眼,可在此刻,如女子一般秀美明媚。

    少年跪在殿中,神情十分平静,半分慌乱也无。倒是围观的人群,如煮沸的热水,霎时间哄闹起来。

    “怎么回事?真的是女子?”

    “不是说凉州卫的吗?凉州卫还有女子?”

    “到底是不是女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席上,楚昭的目光凝着少女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暗自紧握成拳。燕贺没忍住,“嚯”的一下站起身,嚷道:“怎么可能?”

    林双鹤在那人说出“不行”二字时,心中已有不祥预感,待他说出“女子”二字时,险些眼前一黑。然而他仍然坚持着,这个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打成“欺君之罪”的同伙,林牧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动,林双鹤动了动嘴唇,脑中飞快盘算,如何蒙混过关。

    一口咬定只是男生女相?不可能,都到了这个地步,宫里的嬷嬷只要过来稍一检查就真相大白。干脆说禾晏是脑子不好使误以为自己是女子胡言乱语?这也不对,真是脑子不好使,怎么还能骗过这么多人。

    他向来歪主意甚多,到了此刻,竟然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急的直挠头,不知怎么办才好。

    而长席上的许之恒与禾如非,虽然分坐在不同的位置,见此情景时,都忍不住心头一震,差点惊叫出声。

    叫“禾晏”是偶然,女扮男装,入军营,拿功勋,甚至封侯,一桩桩一件件,怎么还能叫做“偶然”,若是人有来生,当是如此。

    许之恒心虚不已,身体发颤,如果不是文宣帝一行人在此,只怕他马上就要逃之夭夭了。

    这个禾晏,到底是什么人?

    谁都没想到好好地封赏,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文宣帝看向禾晏,“武安郎,你怎么说?”

    “微臣确是女儿身,”禾晏道,“陛下明察秋毫,微臣不敢隐瞒。”

    竟然这般坦坦荡荡就承认了?

    群臣哗然。

    沈暮雪坐在女眷中,定定的盯着眼前的杯盏,像是没有瞧见这一出闹剧,只是仔细看去,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夏承秀坐在她旁边,见沈暮雪如此,有些诧异,不过什么都没说。

    张皇后也没料到这一出,神情闪过一丝意外。但见文宣帝却并无惊怒之色,只是低头瞧着禾晏,过了一会儿,殿中才响起天子的声音。

    “其实,武安郎是女子一事,朕早就知道了。”

    沈暮雪猛地抬头,这怎么可能?

    林双鹤也呆住,朝臣们更是不知所措,这一波三折的,看戏都没这么精彩。先是揭出武安郎女子的身份,现在皇上又说他早就知道武安郎是女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昭微微蹙眉,忽然间看向身边的徐敬甫,徐敬甫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并不吃惊的模样,他心念闪动,似乎窥见了一丝端倪。

    还是张皇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陛下,您这话的意思是……”

    外头内侍高声道:“封云将军到——”

    禾晏心头一动,肖珏怎么会来?他不是出城去了,今日不会过来?

    文宣帝笑起来,“怎么回事,还是让肖爱卿自己说罢。”

    禾晏心头剧震,这似乎……与她预料的不一样。肖珏为何会卷进来?她明明没有半分提到肖珏……为何文宣帝话里的意思,还与肖珏有关。

    有人走进了殿厅。

    年轻的都督换上了黑底绣金的朝服,美丰仪人,如三春新柳,濯濯风前絮。明明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武夫,浑身却不见半点粗鄙,矜贵优雅的朔京城里贵公子模样,直将这里的百官都衬的失色了一些。

    沈暮雪死死盯着肖珏。

    肖珏走到禾晏身侧,俯身跪礼,从百官们的角度看下去,他与禾晏像是并排行拜新婚礼的小夫妻一般。

    “爱卿平身。”文宣帝看了一眼禾晏,“武安郎,你也起来吧。”

    禾晏与肖珏站起身来。

    林双鹤紧紧攥住手中的扇子,险些要将扇子握断。他是知道肖珏既然出现,那就一定会护短,只是,这要如何才能让禾晏全身而退。

    “禾姑娘是微臣的未婚妻,”他道,“因怕此去凉州,战争无常,不忍分别,才带她在身边。只是没想到禾姑娘聪慧勇猛,竟能以女子之身,立下不输于男子的功勋。怀瑾不敢欺瞒陛下,早在很久之前,就将真相密奏与皇上了。”

    文宣帝哈哈大笑,似是对肖珏这般感到有趣,摇头叹道:“朕还一直以为肖爱卿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了,没想到还能看到铁树开花的一日,依朕看,这天下间,如肖爱卿这般情根深种的男子,可是不多了。”

    竟然早就密奏了文宣帝,禾晏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纵然此刻在殿上,她还是忍不住看向肖珏,然而后者神情平静,瞧不出半点端倪。

    正在此时,又有女子的声音尖利的插进来,“说谎。”

    沈暮雪坐在女眷席上,望着禾晏的目光如一柄刺,几乎要将禾晏整个人刺穿。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和婉,像是一盆烧沸的水,既尖利,又嘶哑。

    “肖都督何时有了这样的未婚妻?为何我们都不知道?”

    朔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沈暮雪的事,不过回过味来想也是,肖珏何时有的这么一位未婚妻,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

    肖珏冷冷的盯着她。

    沈暮雪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的确不是我的未婚妻。”

    禾晏一怔,下一刻,青年冷清微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可置疑的肯定。

    “是我眼中景,心中事,意中人。”

    ------题外话------

    强迫症的我终于凑了个整数章节定情!

    谈恋爱结婚一步到位ヾ(?°?°?)??

    第二百零一章

    月亮是你的了

    大魏人皆知右军都督肖珏风仪秀整,文武双全,拿起剑可保一方安康,放下剑又是翩翩公子,老天优待他,给他一副好皮囊,还给了他一副好身手,可惜的是,为人过于冷漠无情,心狠手辣。至于喜欢上什么人,想想就觉得是在做梦。且不提他性情如何,自己都已经长成这样,厉害成这样了,普天之下,又能瞧得上哪样的女子?

    君不见高岭仙子沈暮雪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仍未讨得了半丝好处?

    如今却从这人嘴里,听到“意中人”三个字。禾晏恍惚,百官也恍惚,就连高座上的帝王,也愣了一下。

    原来大名鼎鼎的肖二公子,念起心上人的时候,是这般温柔。像是月色褪去了清寒与淡薄,只有澄莹与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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