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肖珏挑眉,“你今日去见了禾云生?”

    “对啊。”禾晏没有掩饰,“我离家很久,家里人都担心坏了,如今回到朔京,理应跟他们报个平安。”

    肖珏看着她,眸中意味深长,“你跟他们说,你住在我府上?”

    禾晏吓了一跳,立刻否认,“没有,没有!这等玷污都督清誉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我只说住在友人家中,没说是谁。想来他们也猜不着我住在肖府里。”

    肖珏闻言,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其实说了也无妨。”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禾晏,淡道,“你是我‘得力手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日后他们迟早要知晓。”

    禾晏:“……”

    肖珏如今是怎么回事,多么正气十足的上下级关系,被他说得好像是见不得人的男女关系一般。教人脸红心跳,怪不好意思的。

    禾晏清咳两声,“反正……宫宴上都督记得带上我就对了。都督要是带上我,日后我一定报答你。”

    肖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懒道:“怎么报答?”

    禾晏:“……没想好。”

    他嗤笑一声,转身去放散在桌上的茶壶,随口道,“行,下次宫宴,禾大小姐可以跟我一起去。”

    禾晏心中一喜,弯了弯眼睛,“多谢了!”

    ------题外话------

    肖选手疯狂撩妹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许家

    头天得了肖珏的口头保证,答应了之后宫宴会带着禾晏一道去,禾晏这一夜睡得分外香甜。到了第二日早上,等她醒来时,照例没有看到肖珏,只有一个白果坐在院子里,如昨日一般的等着她起床用饭。

    禾晏上辈子便习惯早起,陡然间自己睡得日上三竿,让一个小姑娘等着自己还怪不好意思的。她问白果,“白果,你家二少爷可曾说去什么地方了?”

    白果摇了摇头,“禾公子是找二少爷有急事么?”

    禾晏笑笑,“随口问问罢了。”心中却有些奇怪,回了京后,肖珏看起来像是很忙的样子,究竟在忙什么?

    不过她也没多想,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禾晏与白果打了声招呼,便换了衣裳出了门。她没有叫马车,戴了帷帽,自己在街道上走着。许家的宅子,她闭着眼都能走过去,不多时,就停在了朱色的大门前。

    禾晏站在门口,望向面前的府邸。

    从外头往里望,这宅子看起来更窄了,窄的像是困不住人的野心,窄的像是一口棺材,就这样将她埋葬在其中。

    禾晏本以为,时日过了这么久,她已经很平静了。可当真正的站在这里,她的心绪难以平静。就是在这里,她被贺宛如按倒在一池冷水里,再没瞧见第二日的太阳。

    门口的小厮正在扫地,许之恒是个讲究的人,宅子里随时随地都要干干净净。他不喜欢瑕疵,就如不喜欢女子肌肤上的疤痕。

    禾晏走上前去,道:“小哥,我问你打听个人。”

    那扫洒的小厮停了下来,看向禾晏,问:“你是……”

    “我受人之托,来打听个人,”禾晏低声道,“贵府上,可有一个叫贺宛如的姨娘?”

    此话一出,小厮脸色大变,“你……”

    下一刻,他便觉得自己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看,那是一锭银子。小厮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将银子揣进袖中,看了看四下无人注意,便低声道:“公子,你去前面巷子里那棵槐树下等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禾晏点头,“明白,小哥一定来,若是能替我打听到这人……”她微微一笑,“少不了小哥的好处。”

    小厮面露喜色,“自然,自然!”

    禾晏没有与他多说,正如这小厮担忧的,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况且有许之恒与禾如非的这层关系,难免外头走动的没有禾如非的人。她压低了帷帽,到了说好的巷子里的槐树下,安心等待。

    禾晏并不怕刚刚那个小厮会拿了银子不认账。许家虽也是官家,待下人却并不大方。大抵是因为许之恒本就是翰林学士,学得文士清流,更愿意将银子花在布置装饰上面,譬如宅子的瓦片。而许夫人惯来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若是对下人太好,让他们生出异心就不好了。你要知道,升米恩斗米仇,下人与主子间,不可走的太近。

    她因为在军营呆了很多年,对于“下人”与“主子”间,并没有太多的看法,总觉得人就是人,高低贵贱不过是投胎带来的附属品,怎能就真的将此当做依仗?因此她刚嫁到许家,眼睛还没瞎时,出手是极大方的。那时候许家的下人们,也很乐意被她差使。也正因为这件事,禾晏被贺宛如暗地里同许之恒告状了许多次。

    有什么样的主子,当然就养出什么样的下人。许之恒是个为了利益就能与外人合谋杀害自己妻子的人,那么他府上的下人,也定然唯利是图、见风使舵。

    果然,过了两炷香的功夫,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院子,正是方才的小厮。

    禾晏道:“小哥,这附近有个茶馆,我们进去说吧。”

    小厮点点头。

    禾晏到了茶馆,叫了壶好茶,又叫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出手极其大方,看的面前的小厮不禁暗暗思忖,这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少爷,如此有钱。

    “小哥怎么称呼?”禾晏将茶盏推到他面前。

    “公子叫小的福旺就好。”

    禾晏没有摘下帷帽,声音轻轻,“那么福旺,我刚刚所说的,那位叫贺宛如的姨娘,如今在府上吗?”

    福旺面露难色,“公子,不瞒您说,咱们府上的确有个贺姨娘,不过贺姨娘在一年前,就因为偷了夫人财物拿到府外变卖,被大少爷动了家法,后来就生了一场重病,死了。”

    禾晏:“原来如此。”

    她心里并不意外,一年前,也就是她死后不久,贺宛如就被许之恒给处理了。其实她已经提醒过贺宛如,许之恒既然能为了保守秘密杀掉自己,也就能杀掉她。

    “公子找贺姨娘是……”小厮打量着禾晏,奈何帷帽遮着脸,看不清楚这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只依稀觉得很年轻。

    “我是贺姨娘的幼时玩伴,不过过去不在朔京,”禾晏叹息一声,“多年未见,本想来见见她,没想到……”

    福旺心中恍然大悟,说什么幼时玩伴,怕不是对贺宛如有意思,或者是过去的情郎?毕竟虽然他没见过,但也听说那位贺姨娘生的娇艳欲滴,勾人心魄,把自家少爷一度迷得连大奶奶都不管了。

    “犯了错的小妾当不会葬在许家的族墓中,”禾晏道,“她葬在何处?如果可以,我想带她离开。”

    “公子,贺姨娘当时病死后,就被人用席子卷了,丢到乱葬岗去了。”福旺犯难道,“如今,只怕已经找不到尸骨。”

    禾晏心中冷笑,许之恒对贺宛如当初极尽柔情蜜意,她还曾向往羡慕过,如今看来,这男人真是冷血无情至极,对待自己,尚且还能说他本就不爱所以能下此狠手。可对贺宛如,他真切宠爱过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福旺见面前的男子沉默不语,心道还真是个情种,都嫁人了还念念不忘。

    禾晏又抬头问他:“那贺姨娘的贴身侍女呢?如果还在,我想带她们离开这里。这些年我错过了宛如的不少事,或许他们能说给我听。”

    “公子,贺姨娘的贴身侍女在她去世后,就出府离开了。”福旺道。

    禾晏微微一笑,“那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呢?”

    福旺一愣。

    他是今年初才进的府,进府的时候,许家还招了一大批小厮丫鬟。当时他们同行的孩子们还在诧异,一般来说,这种大户人家原先的丫鬟小厮早就不缺了,突然招了这么多人,要么是屋里娶新妇要用人,要么就是家中遭了什么事,原先的人不在了。

    许大爷的确是娶了一门新妇,但娶的是飞鸿将军的堂妹,大奶奶进门自己带了足够的下人,他们这些下人并没有到大奶奶的院子里伺候。

    那么……就是遭了事了,所以原先的人不在了。所谓的不在……其实就是死了?

    福旺并不傻,相反,在这一批的小厮中,他是最机灵的,但却偏偏只能去守门,于是时常抱怨命运不公。然而此刻却从这陌生男子的嘴里,窥见了一角冰山。

    秘密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死,但同样的,也容易改变命运。富贵险中求,没有险,哪里来的泼天的富贵?

    禾晏见这小厮眼中,已经冒出了渴望的光,便又淡淡的撩上一笔,“福旺,我见你挺机灵的,你们大爷待你如何?”

    福旺一怔,半晌才道:“大爷……不记得小的。”

    “那还真是可惜了,”禾晏笑笑,“你这样的人才,如果是我,必然会好好重用。”

    福旺有些激动起来。

    有些话点到即止,不必多说,禾晏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今日我也知道了不少消息,多谢你了。不过……你若能再帮我打听的多一点,譬如贺姨娘的侍女们,或是当时还在的下人,你能得到的,比这多得多。还有,”她又嘱咐道,“做这些事情,小心些,那么多下人都‘离府’了,许家主子看来很是严苛,一不小心,福旺你要是也‘离府’了,可多遗憾。”

    福旺看着面前的公子,既忐忑,又兴奋,他不安的问,“可是,小的该去哪里找公子?”

    鱼儿上钩了。

    禾晏微微一笑,“我得了空闲,就会来这里坐坐,福旺你若是有事找我,可以来此处寻,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起身离开了茶室,徒留那小厮一人坐在桌前,神情变化莫测。

    甫一出门,禾晏的笑容就淡下来。

    在去跟福旺打交道之前,禾晏观察了一番许家门前进出的下人,发现大多都是生脸孔,她刚嫁到许家时那一批人,几乎已经全都不见了。

    这很自然,许之恒要斩草除根,那些下人就不能留。禾晏其实也没想过真能发现什么活口,人证只怕都已经被许之恒毁的一干二净了。但她需要福旺这样的小厮在许家内部为她做事。

    纸包不住火,做了的事,总会有迹可循,不是人证,但只要一些物证,譬如贺宛如曾经留下来的某些东西,在将来的某一天都可能成为物证。没人发现,福旺就能为她搜集情报,而被人发现……许之恒就会紧张,一个紧张的人做事,总是漏洞百出。

    心中有鬼的人,走在阳光下,都会怀疑影子是前来报复的恶鬼。

    福旺这个人机灵、有野心,这就足够了。

    就如当初禾如非派丁一来加害自己,许之恒作为枕边人而冷眼旁观,他们如何利用自己身边人来对付自己的,自己就原封不动,尽数奉还。

    许之恒与禾如非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

    禾晏回到肖家时,天色已近傍晚。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白容微和肖璟正在说话,肖璟道:“你不必做这么多,给怀瑾做一个也就够了。”

    白容微有些嗔怪的回答,“哪有你这样的?再说这些香囊都是丫鬟绣的,我只是往里塞了一些香草而已,又不费力气。”

    禾晏停下脚步,对他们行礼,“肖公子,少夫人。”

    “禾公子,”白容微笑着道,“你来的正好,我刚想去叫人送香囊给你。”她从身边婢子手中接过来两只香囊,递到禾晏手中,“一只是你的,一只是怀瑾的。”

    禾晏接过来一看,香囊做的很是小巧,一只是黑底绣银蟒,纹路华丽,一只是普通的吉祥云纹图案,应当是给她的。

    “快到中秋了,我叫丫鬟做了一些香囊,里头放了凝神的香草和平安符,你与怀瑾时常在外走动,放在身上也不错。”她笑道,“禾公子千万不要嫌弃。”

    禾晏没料到她还能有一个,一时非常诧异,“不会嫌弃,真的很感谢少夫人。”

    “你是怀瑾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肖璟温声开口。

    禾晏颔首,对于肖家夫妇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善意,她总是无所适从。

    “对了,三日后,府上要设宴,”白容微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我与禾公子说过的,宴会是以我的名义招待,介时会有许多夫人小姐……禾公子那一日有没有事,若是无事,留在府上也好。”

    禾晏:“……”

    这是给肖珏选妻室,怎么还给她选上了?禾晏忙道了一声再说吧,落荒而逃。

    望着禾晏匆匆离开的背影,白容微奇道:“这个禾公子一听到姑娘,怎么这般惧怕?虽说如今年纪还小,但也不是不可以定亲。该不会是与怀瑾呆的久了,也打算孤家寡人一辈子?”

    肖璟微笑:“怀瑾待他倒是很好。”

    “这倒是。”白容微点了点头。她嫁进门来后,虽然知道肖珏心地不坏,但实在不是一个喜欢显露情感的人。但对这个年轻的禾公子,可以说是很直接的护短的。

    “有朋友是好事。”肖璟目光欣慰,“至少,很多事情,他都可以与人商量着来了。”

    ……

    油灯下,禾晏趴在桌子上,望着绕在手指上的香囊。

    白容微给了她两个,要她把另一个给肖珏。肖珏的这个香囊做的很漂亮,禾晏将红绳绕在手指上,心中喟叹,连肖家的丫鬟女红都做的如此好,真是教人惭愧。

    禾晏当然是不会女红的。是以刚刚嫁到许家的时候,贺宛如隔三差五的给许之恒做鞋子做衣裳,禾晏熬了好几个夜,也才憋出了一方手帕。手帕上本想绣鸳鸯戏水,许之恒盯着看了许久,才问:“这是……鸭子?”

    禾晏大受打击,许之恒哈哈大笑,后来虽然收下了那方帕子,但却并没有用过。禾晏不是不能理解,他好歹在朝为官,若是拿出一只绣着鸭子的手帕,应当会被同僚笑话。只是后来在许之恒抽屉的最下面发现那张已经揉皱了、发黄的帕子时,想到自己熬到满手都是针眼时,还是有些委屈。

    她一直学的是男子要学的东西,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全然不会,当要以寻常女子的身份做事时,便觉得无所适从。

    桌上还放着一个小木筐,筐里摆着一些针线和银剪刀,应当是下人们做活用的。禾晏拿起那把银剪刀,剪刀很精致,她这双手拿惯了长剑双刀,棍子长枪,一把剪刀却觉得分外沉重。

    其实,禾晏也并非全然不会这些针线活。毕竟在军营里投军的那些年,衣裳也就只有那么两件,难免会有破烂的时候。只要破了,兄弟们便去随便找块布或是什么,将破洞给填上。只是男人家到底手艺不如女孩子们细致,只能说是缝上了,实在算不上好看。有时候一件衣服补丁的多了,看上去还不如街头的叫花子。

    禾晏也曾挑灯缝补过,只是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两只香囊并排放在自己面前,肖珏的那只华丽些,禾晏的那只平常些,她伸手捏了捏,里头扁扁的,依稀可以摸到一个三角状的纸片和一些茸茸的药草。禾晏想了想,将木筐里的针线拿了出来。

    油灯里的灯油快要燃尽了,禾晏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半宿过去了,她擦了擦指头上冒出的血珠,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禾大小姐的针线活也不怎么样,前世今生,对于女红,她实在没什么天分。禾晏笑了笑,熄灯上了塌。窗外的月光微弱,隐隐照亮了一角前桌。

    桌上,两只香囊并排躺着,看上去和方才没什么不同。

    ……

    京城沈府里,沈暮雪的屋子里,此刻灯笼还亮着。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已经睡下了,沈暮雪却毫无睡意,平躺在塌上,望着帐子四角挂着的香囊出神。

    回到朔京已经这么几日了,肖珏应当也知道了。她这一次破天荒的没去肖府,可同样的,肖珏也没有半分表示。倒是大少夫人白容微差人来府上问过她一次。

    沈暮雪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

    连沈御史都看出来了不对,问她是否和肖珏吵架了。沈暮雪摇头,敷衍了过去,心中却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紧张。

    她原本是想要叫肖珏知道,自己心里不舒服的。可僵持了几日之后,心中没底的却是她自己。肖珏或许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在意这些事的人,但如果他是知道的……他是故意的呢?

    沈暮雪的心中有一团火。

    离开凉州卫时,她在那只箱子里,发现了一只面人和一张木头做的刻画。她没办法不多想,面人偏偏是个女子,肖珏心中有喜欢的人了?如果只是这一点的话,她还不至于如此惊慌,偏偏只木头画上刻着的人,是个女将军。

    且眉眼与禾晏十分相似。

    刹那间,所有过去有些怀疑的事情,尽数变成了证据呈现在眼前。肖珏对禾晏过分的亲近和照顾,禾晏在某些时候表现出来的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在济阳的时候肖珏也是带着禾晏一起,他那只从不离身的黑玉,曾被禾晏握在手中。被肖珏特意强调不可以拿走的膏油,隔日就出现在了禾晏的手里。

    若说是断袖,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但……如果禾晏是个女子呢?

    沈暮雪闭了闭眼。

    那个年轻的姑娘扮作少年打扮时,已经格外英气亮眼,眉眼清秀动人,如果换做是女子打扮,沈暮雪酸涩的想,很容易就能抓住人的目光。

    在过去那些年里,虽然不曾得到过肖珏,但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危机感。这青年少年时就格外出众,性情懒倦,后来家逢巨变,越发的淡漠内敛,虽然性情如此,可天赋和容色,让喜欢他的姑娘还是前赴后继的往他身上扑,但也未曾见过肖珏青睐谁。

    他不易动情,所以沈暮雪相信,天下间的女子,只有自己可以陪他在战场上,与他互相扶持。只要时间够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她的笃定,来自于她的自负。但如今,她的自负全部被打破了。

    有那么一个女子,能比她做得更多,不仅能陪着肖珏上战场,还能与他并肩作战。她不能做到的,禾晏都可以做到。至于家世背景……肖璟都能娶一个身为庶女的白容微,肖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沈暮雪心头阵阵紧缩。

    她不能得到肖珏的偏爱,却也不愿意看着禾晏捷足先登,明明是自己先来的,自己才是陪伴在肖珏身边最长的人……

    黑夜中,沈暮雪猛地坐起。

    她披上外裳,走到桌前,点亮油灯。找出纸笔墨,自己坐在桌前。

    油灯的光晃的她有些眼睛疼,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过了片刻,沈暮雪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提笔落字。

    在花费了这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后,却没有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没有人会甘心。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如果肖珏注定不会站在她的这一边为她着想,那么……她就只能从禾晏的这头下手。

    沈暮雪写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突然间,笔尖一错,力气太大,将纸划出一道裂口。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薄纸,猛地扬手,将这张纸团成一团,丢到地上。

    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捂住脸,小声的哭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相看

    林双鹤为禾晏寻的宅子,一连几日都没了消息。自打回到朔京以来,林双鹤就跟没这个人一样,禾晏也不好贸然上门去找他,托人办事催促着总不太好。一来二去,禾晏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了。

    肖珏依旧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禾晏白日里都会出现,自打上次去过许家见过福旺后,她没有再去许家了。她得将福旺晾一晾,福旺见禾晏迟迟不出现,必然会歇了与她推拉的心思,生怕放走了这个摇钱树。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只会越发卖力的去许家寻找有用的消息。

    禾晏并不着急。

    这几日,她除了暗中又见了一次禾云生外,在“禾家”门口又打点了几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禾如非的关系,禾家门口外的侍卫多了一倍不止,禾晏不好暴露自己,只能藏在暗处观察。禾如非每日除了上朝外,也没做什么,他与同僚的应酬多是酒楼,不曾将人往家里带。除此以外,他还去过许家一次,手里提着所谓的看望堂妹的补品,不过是真的看望禾心影么?禾晏并不这么认为。

    但在外人眼中,禾如非的这个举动,恰恰昭示了他与妹妹关系亲厚。甚至有人传言,是因为先前的许大奶奶出事,禾如非便更加小心的照顾着这一个妹妹,到最后,竟又给禾如非落下个美名。

    禾晏只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禾家人做戏的法子,真是层出不穷。

    秋日已经来了,夏日的炎意完全褪去。这一日,禾晏才从府外回来,意外的发现院子里热闹了不少。她早上走得早,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倒是白果乐颠颠的跑过来,小声道:“大奶奶在院子里招待客人,公子,您也稍稍梳洗一下,过去瞧瞧吧。”她又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的开口,“今日来的有不少小姐,二少爷也在呢。”

    她年纪小,因此说起这些话来时,并不害羞忸怩,反而尽是孩子般的天真烂漫。只是这话落在禾晏耳中,就实在不怎么动听了。

    白容微先前跟她说,要在中秋前设宴,表面上是宴请夫人小姐,实则就是给肖珏做媒的。没料到动作这样快,禾晏心里又想,平日里肖珏回来的晚,有时候她都睡下了肖珏还没回来,偏偏今日有姑娘在就回来的这样早,呵,可真是巧了。

    白果见禾晏沉默,道:“公子?”

    禾晏回过神,勉强笑道:“我就不去了,今日在外奔波了一整天,实在累得慌,想先回屋休息。”

    白果:“可……”她察觉到禾晏的心情有些不好,一时感到奇怪。这位禾公子性情温和,也没有架子,自己会主动收拾碗筷,有时候见她嘴馋,还会特意将饭菜里的点心偷偷留给她。白果觉得,她见过的主子,除了大少爷夫妇外,就属这个禾公子最好了。可是今日几乎是明明白白将不开心写在脸上,好歹也是当了这些日子的主仆,白果心想,莫不是在外受了委屈?

    她还没弄清楚,就见禾晏低头快步从长廊走过。

    禾晏是这般想的,眼不见为净,偏偏这长廊外就连着正院的亭苑,白容微一眼就瞧见了他,唤了他一声:“禾公子!”

    这要是装作没听见,也太刻意了些,禾晏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望着白容微笑道:“肖大奶奶。”

    白容微起身往她这头走,“我方才还在问怀瑾,你什么时候回来,怕赶不上今日的秋宴了。你来的正巧,我们还未开始。”

    主人家盛情,这个时候走,显得不太礼貌。禾晏只得走过去,冲她行礼,“大奶奶有心了。”

    肖家的宅子,是肖老将军在世的时候,特意按照妻子的喜好修缮的。而肖珏的祖母又是苏州人士,因此肖家的庭院在朔京里,显得格外清雅别致。白容微宴请的客人并不多,统共只有四五位,不知是她的好友还是什么,但坐着的四名少女,却是美的各有千秋,令人心动。

    肖珏坐在肖璟身边,他们兄弟二人,本就是大魏出了名的美男子,一时间将庭院也映照的如仙境一般。

    大魏男女大防,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在文宣帝登基后不久就废止了。文宣帝向往过去名士的潇洒风流之态,认为不因为陈旧礼法拘泥。因此大魏对于未婚男女,并不如前朝一般严苛。

    白容微笑着跟宴上其余人解释,“这位是禾公子,是怀瑾的好友,年纪轻轻已经得陛下亲封武安郎了。”她吩咐下人给禾晏添幅碗筷,但不知为何,却是放在了肖璟身边,白容微自己坐在了一个圆脸夫人身旁,对禾晏道:“今日是邀请了几位友人来府上尝尝新做的菊花酥,大家且当是寻常家宴,不必客气,随意些就好。”

    话虽是如此说,随意的除了肖璟夫妇,以及那几个年长的夫人外,还有漠不关心的肖珏,其余的人,实在是称不上随意。

    禾晏坐在肖璟身边,朝肖珏看去,肖珏坐在肖璟的另一侧,他极少动筷,更多的时候只是坐着,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仔细看去,眉间隐有不耐。

    那几个姑娘则是不一样,她们坐在肖珏正对面的长席上,胆怯一些的,便是用余光若有若无的瞟着肖珏,绵绵情意教人忽略不得。胆大一些的,则是直接盯着肖珏看,一双美眸里漾着倾慕,能让人骨头酥掉半边。

    好家伙,禾晏心中想,白容微知道肖珏不喜欢沈暮雪那样的,找来的这四个姑娘,倒是全然没有和沈暮雪那般清冷孤傲的性情,但看长相,也和沈暮雪不相上下。她坐在这里已经很想掀桌子走人了,要是沈暮雪在这里,定然也被气个半死。

    不过心中虽然这般想着,面上却不能这样表现出来。禾晏低头吃饭,这种时候,食不言寝不语,就当是寻常的吃饭吧,只是对面多了四个美貌姑娘而已。

    这一顿饭吃的极尴尬。

    不止是禾晏尴尬,吃到最后,连肖璟和白容微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毕竟肖珏虽然性格不比肖璟温和,但脸还是长得很能招蜂引蝶的,而肖璟已经成亲了,四个姑娘便齐齐将目光对准肖珏。

    都是朔京里精心养大的贵女,倒是很懂礼节,但在懂礼之上,四人还是会找些话头来与肖珏说,譬如什么“肖二少爷喜欢秋日吗”“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这之后是否一直留在朔京”之类的并无意义的问题。

    肖珏倒是答了,只是能一个字答完的,绝不说两个字。很多时候,都是白容微和肖璟出来补充。

    禾晏心里还挺高兴的,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无聊,居然为这种事情高兴,是中了邪么?

    夜色将临,席毕,夫人们与肖璟夫妇告辞,禾晏与肖珏立在一边。四个姑娘依依不舍的目光几乎要把肖珏看穿,有个胆大些的小姐看着肖珏,笑盈盈的问:“肖二少爷当年在狩猎场时,风姿无人能及,这之后哪一日得了空闲,可否与小女切磋箭术?”

    肖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扯了一下嘴角,“我切磋有个习惯。”

    那姑娘有些期待。

    “生死勿论。”

    “咳咳咳——”肖璟及时的插进来,笑道:“怀瑾在说笑,他喜欢说笑。”

    然而话一出口,就这一句话,已经让姑娘的母亲脸色大变,拉着自家女儿赶紧走了。

    白容微又好气又好笑,待人走后,对肖珏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就不喜欢,何苦故意吓别人。人家田小姐也习过武,性情又开朗,落落大方,我瞧着就很好。”

    见肖珏没有说话,白容微又道:“那李小姐呢?就是刚刚坐在你对面的那个,生的柔柔弱弱那个,她可是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出口成章,很是温柔沉静。”

    肖珏还是不说话。

    白容微一抬眼,看见禾晏,就问禾晏:“禾公子今日也见着四位小姐,你来评评理,是不是极好?”

    禾晏:“……”

    这与她又有何关系?真是祸从天降。然而当着几人的面,禾晏只得扪心自问,慢慢的开口,“四位小姐都很好,性情仪容都是一等一的出众,谁要是娶了她们,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抵是得了肖珏好友的肯定,白容微便觉得也得到了一半肖珏的肯定,道:“怀瑾,你看,连禾公子都觉得好……”

    肖珏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大嫂觉得好,怎么不请回来送给大哥。以大哥的性情姿容,她们应当也不会觉得委屈。”

    这话说得刻薄,向来温文尔雅的肖璟也忍不住出声警告,“肖怀瑾!”

    肖珏不为所动,目光掠过肖璟,淡道:“大哥不妨想想,当初母亲要为你择妻时,你是怎么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大哥该比我清楚。”说罢,也不管肖璟和白容微是什么反应,拂袖而去了。

    禾晏站在此处,莫名有些尴尬,小声为肖珏辩解道:“都督今日可能是心情不好,大奶奶莫要计较。”

    “我没有计较。”白容微愣了一会儿,像是才回过神,看向自己的夫君,“不过,怀瑾刚刚是在……生气?”

    纵然外头人如何传言右军都督练兵是如何的不近人情,刻薄冷漠,但肖珏在府里,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发脾气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懒得理会。如这样明明白白就差把“我生气了”四个字写在脸上的时候,似乎已许多年前的事了。

    “以前也这样做过,为何这一次……这么生气啊?”她不解道。

    …..

    房门外有人敲门。

    一下一下,分寸拿捏的很好,不屈不挠,纵然里头的人懒得理会,外头的人也毫不气馁,大有一种不开门就敲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整个院子里,能在这个时候有如此胆量的,也只有那位女英雄了。

    肖珏顿了顿,道:“进来。”

    禾晏的脑袋从门后探进来。

    她也知道肖珏心情不好,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手在门后将门关上,走上前来,“都督,你还好吧?”

    肖珏坐在椅子上,“很好。”

    看他的脸色,可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方才他同白容微说的话,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不过禾晏听他那样说,心里还怪高兴地。只是很快就在心中暗暗责骂自己,怎么能这样,人家家人之间闹矛盾,她这个外人为了一点私心在这里喝彩,和那些小人有何区别?住在这里这些日子,白容微对她诸多照顾,于情于理,她也该帮着讲和,而不是火上浇油。

    禾晏跑到他对面,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看着他,“都督,肖大奶奶也是一片好心,你刚才那样做,有点伤人了。”

    肖珏目光移到她脸上,眼神微凉,“禾大小姐,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禾大小姐”这个称呼,他叫过不少次,有的时候是调侃的,有的时候是刻薄的,不过眼下这句,冷冰冰的甚至带了几分怒气。

    禾晏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句,“至少,你当委婉一些。”

    肖珏冷笑一声,“凭什么。”

    禾晏噎了一噎。

    “难道换做是禾大小姐,就会很委婉?”他陡然开口。

    禾晏不解,“我是女子。”

    “如果你的父亲兄长也像今日一样,找几位仪容性情出众的少爷到你面前,”他说的讽刺,“你难道就不会直接拒绝?”

    禾晏心道,要是从前,她必然要为了顾全大家的脸面,会做到礼貌客气的。不过如今,她有了喜欢的人,再勉强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这话没法对肖珏说,而眼前人没有理会她的回避闪躲,直勾勾的盯着她,又问了一遍,“禾大小姐,你该如何?”

    对上他的目光,禾晏没法昧着良心说话,憋了半晌,一拍桌子,“我想了想,若换做是我,应该也会做出和都督一样的选择,没准儿话说的更难听。都督,你说得对,说得好!不喜欢就拒绝,没必要给别人错误的暗示。有时候客气礼貌在对方那里就成了撩拨,撩拨的别人夜不能寐,自己却根本没那个意思,岂不是在骗人!”

    话到最后,语气带了几分抱怨,也不知道在说谁。

    肖珏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神情缓和了几分,勾了勾唇,“算你有点觉悟。”

    禾晏见他心情好了些,就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给他,“这个给你。”

    肖珏接过来一看,抬眼道:“你做的?”

    “怎么可能?”禾晏想也没想的回道,“我哪里会做这个,是肖大奶奶做的。也给我做了一个,我先前忘记拿给你了。”她又从拿出自己那个云纹的香囊,“听说里头放了凝神的香草和护身符。”

    她见肖珏捏着香囊不说话,又凑近了一点:“我没想到肖大奶奶还会准备我的份儿,都督,肖大奶奶温柔敦厚,一心一意为你着想才会如此。虽然方式……不太合你心意,不过这种事,你与她好好说清楚就是了。没必要因此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家人之间何必计较这么多……”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脑袋越凑越近,肖珏失笑,屈指抵住她的脑袋往后推,“停,我没有生气。”

    一开始是生气的,但也并非是因为白容微……这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心中有些无奈,对一个不知道的人生气,这气,注定是无法宣泄出来的了。

    “真的吗?”禾晏打量着他。

    “真的。”他垂眸,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几日我会出城一趟,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问题?”

    禾晏一怔,“需要我帮忙吗?”

    肖珏这几日日日早出晚归,禾晏也能察觉到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想来无非是跟徐敬甫和肖仲武的事有关,虽然她也忙着禾家和许家的事,倘若肖珏有需要她的地方,禾晏也不会拒绝。

    “不必,我自己就行了。”

    禾晏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肖珏看向燃烧的灯芯,“尽量中秋之前。”

    ……

    京城徐相的府邸中,此刻正是灯火通明。

    徐相是个文人,寻常家中设宴,不喜女子跳舞一类,至多寻两个琴师过来弹琴。小几前,楚昭跪坐着,望着面前的茶盏,茶盏中升起的热气像是一层薄纱,掩住了他的神情,让他的脸也显得不甚真切。

    徐敬甫不喜喝酒,只喝茶。来徐家送礼的人也晓得投其所好,就连赏给下人的茶叶,拿出去都能卖得好价钱。

    下人们立在两边,恭恭敬敬,徐敬甫没有儿子,徐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徐敬甫拿这个得意门生当亲儿子看待。而徐敬甫唯一的女儿徐娉婷又对楚子兰情根深种……迟早,师生会变翁婿。

    “此次你去济阳,事情做得很顺利。”徐敬甫笑道,他年轻的时候生的清俊斯文,年纪大了后,慈眉善目,光是瞧着外表,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亲切的老者。他抿了一口茶,才道:“不过,在润都时,你为何要多逗留几日?”

    楚昭温声答道:“润都百姓饥苦,子兰不忍独自离去,本想留在润都帮忙,看可否请来援军,没料到燕将军率兵来援,解了润都燃眉之急。”

    这些事,稍一打听就知道,他没有说谎。徐敬甫仍旧和蔼的笑着,没有说他对,也没有说他不对。

    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僵持的时候,忽然间,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爹!子兰哥哥来了你怎么不叫我一声!”下一刻,一个黄裙少女花一样的飞了进来,坐到了楚子兰身边。

    这女孩子生的很漂亮,精致的如白瓷做的娃娃,眉眼间自有骄矜之气。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衣裳首饰皆是富丽昂贵,发髻上插得那只红宝石金钗,宝石娇艳欲滴,衬得她越发灿若玫瑰。

    这便是徐敬甫唯一的女儿,徐娉婷。

    徐敬甫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几乎要将她宠上了天,当今公主怕是也没徐娉婷过的讲究。徐娉婷一到宴厅,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徐敬甫摇头失笑,“你一来就兴师问罪,连为父也不放在眼里了,旁人都说女生外向,真是……”

    徐娉婷闻言,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一扬眉,娇声道:“我日日都见着爹,可我都许久没见着子兰哥哥了,爹,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让子兰哥哥离京去太远的地方。”她自然的挽上楚昭的手臂,望着他道:“子兰哥哥,先前听到你去济阳,娉婷都吓死了,爹怎么能这样,幸而你没事,你不在的日子,娉婷日日都在菩萨面前祈祷你平安归来,看来菩萨是听到了娉婷的祷告,护着你呢。”

    徐敬甫酸道:“都没见着你替为父祷告过。”

    “爹!”

    “好了好了,小祖宗,我不说了行吧?”徐敬甫告饶道,看向楚昭,“不过,子兰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一事要说。”

    楚子兰望向徐敬甫,“老师请讲。”

    “我听说,今日肖如璧的夫人请了几位同僚府上的小姐去肖府做客,说是做客,无非是为肖怀瑾择妻。算起来,你与肖怀瑾也年纪相仿,我既然身为你的老师,也该替你操心这些事情。”

    徐娉婷一愣,脸顿时红了,道:“爹,您这是……”

    “这时候知道害羞啦?”徐敬甫笑着打趣,随即又道:“子兰,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又与娉婷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我早年间就打算,等你长大后,就将娉婷嫁给你,如今瞧着,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你觉得怎么样?”

    厅中的下人全都埋着头,掩住心头惊讶,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待真的听到时,难免还是会觉得意外。毕竟以楚昭的身份,娶徐相的女儿,实在是高攀了。

    楚昭站起身来,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朝着徐敬甫跪下,伏身朝徐敬甫行了个大礼。

    “学生多谢老师厚爱,能娶娉婷为妻,是学生三世修来的福分。婚姻大事,全凭老师做主。”

    ------题外话------

    被迫相亲的嘟嘟:莫挨老子.JPG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进宫

    夜深了。

    院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唯有门口一盏莹莹的灯笼亮着,如栖息在叶上的萤火虫,下一刻就要飞走。

    应香提着灯笼迎上前,道:“四公子。”

    楚昭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是说让你不必等我。”

    “奴婢睡不着,”应香轻声道,“打灯笼出来瞧瞧,恰好撞上了。”

    楚昭没有说话,进了屋,“你出去吧。”

    应香欠了欠身,退出了屋子,将门带上了。

    楚昭坐在桌前,按着额心。方才在徐家里,徐敬甫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子兰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日后你可不能欺负了娉婷,如果娉婷回家跟我告状,纵然是你的老师,我也饶不了你。”

    徐娉婷一撇嘴,“子兰哥哥怎么会欺负我?不过子兰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朔京城里喜欢他的女子不在少数,我成了子兰哥哥的夫人后,要是有那不长眼的狐狸精往子兰哥哥身上扑,”她一扬眉,声音飞扬,“我非扒了她们的皮不可!”

    “一个女孩子家,成日喊打喊杀,像什么样子。”徐敬甫嘴上如此说着,却并没有要阻拦徐娉婷的意思。

    这对父女看似温情的画面充斥在脑中,令他忍不住弯下腰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连着干呕了几声。

    今日要去徐家前,楚昭就让应香留在屋里。事实上,回到了朔京以后,他一直让应香呆在楚府,若无别的情况,不要出门。如今徐娉婷与他的亲事都快过了明路,应香会更危险。

    他少年时拜了徐敬甫做老师,托徐敬甫的福,楚夫人不再敢如从前一般明目张胆的对他动手。徐敬甫待他也不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他给足了楚昭脸面。因着是徐敬甫的学生这一名号,教他在与人交往中得到了诸多便利。而徐娉婷作为徐敬甫的女儿,年纪与他相仿,一开始,楚昭也并没有如此厌恶她。

    少年时候的徐娉婷,已经是徐家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性格骄纵一点,对楚昭其实已经算很好。她总是尾巴一样的跟在楚昭身后,一口一个“子兰哥哥”。有时候她会告诉楚昭:“娉婷以后会嫁给子兰哥哥,子兰哥哥是娉婷一个人的。”

    他只当是玩笑之言,直到楚昭十四岁那年。

    楚临风是肖仲武那一辈出了名的美男子,就算不做这个石晋伯,就凭一副好皮囊,也能骗得不少姑娘芳心。楚昭的母亲叶润梅也生的娇颜花貌,楚昭是照着他们夫妇二人的长处长的,十四岁时,就姿容来说,能与肖家那两兄弟齐名。而他的性格更温柔体贴,又很会照顾人,就有不少的姑娘芳心暗投。

    其中有一个姓钱的小姐,性情泼辣热情,一双凤眼生的格外妩媚,与朔京城里别的羞答答的姑娘不同,见面几次就直接了当的同楚昭表明心意。楚昭当然是拒绝,这姑娘却不死心,她没有纠缠,只是三天两头的往楚家送东西。偶尔在朔京城里遇到了,友人起哄,钱小姐也不反驳,就直勾勾的盯着她,每每让他无可奈何。

    后来没多久,钱小姐就出事了。说是和朋友一同在外踏青的时候被贼人所害,死的很凄惨,一双眼睛都被挖了去,震惊了整个京城。钱小姐的父亲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报了官后一直没有找到凶手下落。楚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呆了很久,难以相信那个总是冲他俏皮眨眼的姑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再后来,此事过了半年之久,他去徐家找徐敬甫,路过小厅里时,听见徐娉婷正在跟身边的婢子说话。

    “不过是个贱民,还妄想与本小姐相争!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我挖了她一双眼睛,看她日后还如何勾引子兰哥哥?日后再有不长眼的女人缠着子兰哥哥,我可不会如从前一般手下留情!”

    少女的笑声娇软天真,却充斥着浸透骨髓的恶毒,就这么谈笑间,将另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彻底摧毁。

    楚昭的心从头凉到尾。

    而如今,他就要与这女人绑在一起,白头偕老,恩爱不离,何其讽刺。

    他慢慢的坐直身子,某个夜里,他还在凉州卫的时候,林清潭的孙子,白衣圣手林双鹤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楚四公子,你要是为禾妹妹好,趁早离她远些。你们家有只母老虎,可我们禾妹妹,不想做第二个钱小姐。”

    他眸中变幻莫测,笔筒边躺着一枚扁平的石头,石头是一匹马的形状,似乎能透过这石头,看见夜色下,女孩子随手擦了把额上的汗,拿刀认真的劈砍下去,将石头递给他。

    是谁的声音爽朗飞扬,干净的如春日的溪水。

    “昭,是光明的意思。子兰呢,是香草的意思,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品行高洁,未来光明,才会为你取如此雅字。”

    他已经在黑暗里呆了许多年了。

    但当第一缕光芒出现的时候,明知道不属于自己,也会想要贪婪地握在掌心。

    ……

    禾晏在第二日早上,特意起晚了一些。

    用过了早食,与白果打了招呼,禾晏才不紧不慢的出了门。距离她上一次去许家,已经过了几日。想来那位叫福旺的小厮,这几日怕是对她望穿秋水。

    陛下的赏银,剩下的全都被她揣在袖中。与人打交道,钱是少不了的。虽然如今已经是个小官,可银钱实在算不上充裕。再多打点几次,她也没有旁余了。禾晏琢磨着要不去找林双鹤借一点,然后去乐通庄翻几番?可是上回在乐通庄赢了银子,还把庄家得罪了,这回再去,只怕会被拒之门外。

    思考着钱从哪里来这个严肃的问题,禾晏已经到了先前与福旺见面的茶馆。她先是笑着给了茶馆门口的那位伙计一点碎银,随口问:“这几日,可有人来找我?”

    小厮眼疾手快的将碎银收了回去,笑道:“有有有!上回跟公子一道来的那位小哥,这几日一日来三回,您坐着,估摸着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该来了。”

    禾晏笑道:“那就劳烦小哥上壶茶了。”

    说罢,径自走到上次见面的雅室里坐了下来。

    晾了福旺这么久,禾晏早已猜到福旺多半会按捺不住,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沉不住气,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讲好事,许之恒收买人心的手段也太差了。又或者,他只顾着收买上头的人,却望了下面的人也要笼络。

    果然,禾晏才坐了一刻钟不到,就有人走到雅室外敲门,禾晏道:“请进。”门被推开,福旺关上门,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见到禾晏,这人很激动,“小的还以为您不在朔京了,这几日真是急死人。”

    禾晏对他伸手:“坐。”

    待福旺坐下来,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些日子有要事在身,今日才得了空闲来这里。”她给福旺倒了一杯茶,语气十分温和,“小哥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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