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屋门近在眼前,禾晏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先进自己的屋子,而是走到肖珏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听得肖珏的声音:“进。”

    门未上锁,禾晏将门打开,探进一个头去。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肖珏正站着,他已经换了中衣,大概打算休息。禾晏踌躇了一下:“都督,你要歇息了?”

    “何事?”

    禾晏进了屋,将门在身后关好。走进去,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顿了片刻,她才看向肖珏:“我被进官成武安郎了,都督,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肖珏冷道:“楚子兰没有告诉你?”

    他竟然猜到了,禾晏上前一步,“都督,你知道是楚四公子替我请封的。”

    肖珏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微微冷笑:“你与他的关系,倒是很好。”

    “没有,都督,你冤枉我了。”禾晏道:“楚四公子替我请封,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我自己也纳闷,好端端的,为何要替我请封。”

    “不是看你在我手下迟迟不升,楚子兰替你打抱不平,才亲自上奏替你请封?”肖珏转身,将饮秋挂在墙上,声音含着嘲讽,“禾大小姐人缘好,好到令人出乎意料。”

    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禾晏蹙眉:“这也不是我要求的,都督,你不能胡乱迁怒。”

    “我说过了,”肖珏眉眼冷厉,“你喜欢楚子兰是你的事,在凉州卫,和奸细走得近就是我的事。”

    这话说的难听,好似她是在与外人接应的内奸一般,禾晏心道,肖珏这脾气莫名其妙,比沈暮雪还有过之无不及。两日来的郁气积在心头,令她忍不住道:“我和楚四公子,也就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并未有走得近一说,都督你自己不是还和沈医女走得近,你不也有交好的人吗?”

    “交好?”肖珏盯着她缓缓反问,片刻后笑了,眼中半丝温度也无,“看来楚子兰哄得你很高兴。”

    禾晏:“哄不哄我不知道,总归楚四公子也不像都督这样无理取闹。”

    肖珏冷冷道:“禾大小姐尽可去找不无理取闹之人。”

    禾晏:“。…..”

    她平日里脾性很好,自认为也是个心胸宽大之人。可最近两日,本就被沈暮雪一事弄得心烦意乱,如今见肖珏咄咄逼人,也顿生怒意。一时间连想问肖珏的事情都忘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临走时差点摔门,到底是念着如今肖珏还是她上司,没敢太放肆,好好地给门关上,离开的颇有骨气。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半晌后,肖珏重新看向门口的方向,门已经被掩上了。来人来的小心翼翼,走的风风火火,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青年脸色微冷,猛地挥手,桌上油灯应声而灭,一切重归寂静。

    实在是个不怎么令人愉悦的夜晚。

    ……

    自打那一日与肖珏不欢而散后,禾晏也是卯足了劲儿的日训。再不如从前一般每夜撬门溜到对面去找肖珏说话。一来是肖珏那一日的态度太恶劣,楚昭替她请封,又不是她主动要求,她自己还提防着楚昭,肖珏却将火发在她身上,说的仿佛她是奸细一般,令禾晏也生气。二来是因为,也不知道是怎么邪了门,她不知道沈暮雪的身份便罢了,知道沈暮雪的身份后,隔三差五都能看见肖珏与沈暮雪二人。

    禾晏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肖珏屋子里每日食篮里精细的点心饭菜,都是出自沈暮雪的手。这姑娘文能吟诗,武能跟着肖珏远赴边关,就连衣食住行都如此无微不至。每日表现的这幅贤惠模样,禾晏扪心自问,如果她是肖珏,她肯定会动心的。

    越想越是沮丧,索性眼不见为净。每日将自己的力气花光在演武场上,回到屋倒头就睡,日子就好过多了。

    只是她与肖珏这般,终于还是被人看在眼里。这一天,禾晏从演武场上下来,与洪山他们一道用过晚饭,正往回走,就被林双鹤逮了个正着。

    “禾兄!”他自然的冲禾晏挥手,走到禾晏身边,“我近日觉得凉州卫怎么这样大,比京城还有过之无不及,否则怎么日日都看不着你的影子。如果不是近日恰好遇见了你,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回京去了。”

    禾晏无言片刻,道:“我近日忙着日训,没能与林兄说上话,林兄不要放在心上。”

    林双鹤摇了摇扇子,瞅着她,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我又没那么小气。不过禾妹妹,”他低声道:“你和怀瑾吵架了吧?平日里去找他,十次有五次你都在场,这几日我去找他,啧啧啧,中门的锁都生锈了。你多久没去他屋子里坐了?”

    禾晏横眉冷对:“坐什么坐,我与他又不是很熟!”

    “真吵架了?”林双鹤愕然:“你不是一向脾性很好,怎生会和肖怀瑾动了真格?”

    禾晏这些日子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就道:“我怎么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林兄,你们男子是不是每月都有那么一段日子,看谁谁不顺眼,想胡乱发脾气就胡乱发脾气,没有道理无故取闹的?”

    林双鹤摸着下巴:“我只知女子每月葵水的时候会心烦意燥,脾性粗暴。不知男子也会如此,这是个什么新病症?”他又斜晲一眼禾晏,“来来来,你跟我说说,肖怀瑾怎么个无理取闹法的?”

    禾晏心想,林双鹤既然是肖珏的好友,定然比自己更了解肖珏。就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道:“林兄,你说,这事横竖也怨不到我头上?都督这是本来就怀疑我的意思才会如此说,却不知我一心向着凉州卫,听到此话有多伤心。”

    林双鹤合上扇子,盯着禾晏没说话,目光格外诡异。禾晏被他盯得发毛,皱眉问:“林兄?”

    “禾妹妹,”林双鹤低声道:“你认为,怀瑾是因为你与楚子兰走得过近,而楚子兰可能是凉州卫的奸细,所以因此怀疑上你才会如此?”

    禾晏:“正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原因?”林双鹤循循善诱。

    禾晏问:“什么原因?”

    “比如……你别用上级与下级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而是以男子与女子的关系看这件事情。那么……”林双鹤压低了声音,格外神秘的道:“会不会是肖怀瑾看见你与楚子兰走得过近,身为男子,所以吃味了呢?”

    四周静了一静。

    林双鹤观察着禾晏的神情。

    半晌,禾晏伸手探向林双鹤的额头:“林兄,你是不是病了?我认为你现在应当不要站在这里吹风,而是去寻沈医女看看。”

    林双鹤:“?”

    “你看看我,”禾晏指了指自己,“再看看沈医女。你认为,都督会因为我吃味?”禾晏道:“我只怕在都督眼里,我与你,与沈教头没有任何区别。或许他是吃味了,但就如一个朋友被旁人抢走,与男女之情没有半分关系。”

    她说的笃定,竟让从来能言善辩的林双鹤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看看你与沈医女?我认为你很好,我可是阅遍花丛,我的话在朔京中,也是有分量的。”

    禾晏摇头笑笑:“我长得比沈医女好看?”

    林双鹤:“这个嘛……”

    “我家世比沈医女金贵?”

    “呃……”

    “我待肖都督如珠如宝不惜远赴千里也要与他并肩共战?”

    林双鹤:“。…...”

    他艰难的反驳:“话不能这么说,你也有你的优点。”

    禾晏笑了:“那林兄说说,我有什么优点?”

    林双鹤道:“你大方!讲义气,重情义!身手好,性情爽朗豪放,从不扭捏。热情坚强,还能打仗,这不是优点是什么?”

    禾晏看着他:“林兄,你说的这些有点,沈教头身上也有,赤乌飞奴身上也有,凉州卫的新兵们大多如此,是不是可以说,都督也都对他们充满爱慕欣赏?”

    这话林双鹤没法接。

    他忽而感到一阵心累,原本想着帮好友试探一番这姑娘的心意,如今莫说是试探了,禾晏打死都不相信肖珏对她有别的情谊,这还要怎么说?这姑娘看似如小太阳一般阳光开朗,内心深处怎么如此自卑?像是从未被人好好对待过,连一丝一毫的被“偏爱”都不肯相信。

    不是说她的那位武散官父亲十分疼爱禾晏么?被宠爱着长大的姑娘,自信骄傲,绝不会如此。

    林双鹤想着,看来此事急不得。想要将禾晏如此轴的想法拧转过来,还得先寻出原因。他怕禾晏一直纠结于此,便换了个话头:“罢了,不提这些。还不是这几日我看你与怀瑾之间气氛不对,才想在其中做个和事佬嘛。要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离开凉州卫了,要是在路上也这样生疏冷漠,多难受。”

    禾晏一愣:“离开凉州卫?”

    林双鹤叹了口气:“乌托人都打到面前来了,怀瑾迟早是要领兵回京的。徐相就算再怎么折腾,陛下也不会让怀瑾一直呆在凉州卫——京城不能无人能守。”

    “乌托人打到面前来了……是什么意思?”

    “禾兄,你还不知道吗?我是今日下午知道的,你那时候大概在日训,估计明日整个凉州卫都会传遍了。我们在济阳对付乌托人的时候,乌托人的另一只大军已经对华原发起了进宫,陛下遣飞鸿将军迎战,下令守住华原。”

    这消息来得太过震撼,禾晏一时间不知道先震惊哪一个。乌托人进攻华原?禾如非迎战?

    禾如非怎么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禾晏问:“禾……飞鸿将军已经去华原了么?”

    林双鹤想了想:“华原到凉州不眠不休快马加鞭也要一月余,消息既然已经传了过来,飞鸿将军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华原,正与乌托人激战。”他见禾晏面色难看,以为禾晏是担心华原局势,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飞鸿将军带了十五万抚越军,再怎么都不会输阵。而且那可是咱们大魏的飞鸿将军,可以与肖怀瑾齐名的禾如非,几乎从无败仗。咱们两万人马在济阳都能对付十五万乌托人,更勿用提十五万抚越军了。你也知,飞鸿将军最擅长排兵布阵,以少胜多。”

    禾晏不说话。

    林双鹤奇怪的看着她:“禾兄,禾兄?”

    禾晏回过神,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林兄,这几日,若有华原来的消息,能不能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这自然可以,”林双鹤转了转扇子,“这也并非什么军务机密,华原的消息传来,整个凉州卫迟早都会知道。不过你怎么如此紧张,都出汗了,先前在济阳城的时候,那般劣势,你不都从容不迫吗?莫非……”他凑近盯着禾晏:“你……”

    禾晏心中一跳,面上仍镇定道:“什么?”

    “这样信不过飞鸿将军?”林双鹤一本正经道:“虽然你与怀瑾走的更近,两人之中更青睐自己上司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飞鸿将军除了之前喜欢戴面具装神秘外,打仗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你不必如此担心,若没点真本事,陛下也不会点他为将了。”

    禾晏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听得进林双鹤的安慰,只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倒是林双鹤看着禾晏的背影,有些奇怪的嘀咕道:“若是禾如非在此,看见自己的本领被如此怀疑,应当会呕的吐血吧。”

    禾如非会不会被呕的吐血,禾晏不知道。她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屋,看着屋中紧闭的中门,好几次手都搭在锁上了,又都缩了回来。

    她怎么告诉肖珏?禾如非是假的?因为真的飞鸿将军就在凉州卫?华原离凉州卫这样远,陛下已经调遣了抚越军,凉州卫的南府兵都不能擅自离城。况且她要怎么说服肖珏带着南府兵去华原?说禾如非带领的十五万抚越军打不过乌托人?怕是刚说出此话,就会被人当做奸细抓起来。

    禾晏抓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冷透了,将她的情绪也安抚平静了一些。

    她怎么也没想到,文宣帝竟会让禾如非去华原。当年自打禾如非代替她成为了“飞鸿将军”外,除了偶尔会在京城的演武场上阅兵露个面,禾如非就再也没有真正的带兵打过仗了。这固然也是因为自西羌南蛮之乱平定以后,大魏安平富足,不再有需要用兵的地方。但禾如非自己也同文宣帝请命,说在最后一战中身负重伤,希望留在朔京休养。

    兵权易放难收,禾如非主动要求留京,文宣帝自然求之不得。旁人只道是禾如非聪慧,急流勇退,禾晏却心知肚明,禾大少爷当然不能带兵打仗。这些年,禾如非一直在朔京以外休养,她知道禾如非身手不错,或许为了配得上“飞鸿将军”,也曾阅遍兵书。可世上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谋略、兵法、习惯改变不了,骗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当年她身边的亲信,只要与禾如非一起上战场,就立刻会发现禾如非与她的不同。

    禾如非想必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才不再带兵打仗。

    而如今乌托人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平静。禾如非被迫出征,那么……他要怎么办?

    禾晏想到此事,不知为何,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知道禾如非当然不能打败仗,这么多抚越军,倘若败仗,坏了飞鸿将军的名声,以禾家的奸猾,绝不会让到手的好处白白让出去。

    可若他要赢,之后也会被飞鸿将军的亲信怀疑。

    如果此刻禾晏身在华原附近,立刻就会赶赴战场。可惜的是,她如今远在凉州,禾如非只怕早已与乌托人交上手,她这头忧心忡忡,也是有心无力。

    要冷静,禾晏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打听到华原的消息,再做打算。

    ……

    乌托人进宫华原的事,果如林双鹤所言,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凉州卫。凉州卫的儿郎个个热血沸腾,纷纷道:“先前那些乌托人来过凉州卫一次,那时候大家尚是新兵,那时候都能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如今早已胜于往日,乌托人再来,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是,教头,我们能不能上战场打乌托人?我们也想打乌托人!”

    沈瀚冷道:“吵什么吵,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打,现在,给我认真操练!”

    禾晏站在南府兵里,望着那一头跃跃欲试的凉州卫新兵,心中掠过一丝担忧。沈瀚的话不无道理,乌托人不是试探,是大肆进攻,对付的就是大魏。既然要打仗,无论是华原还是凉州,朔京还是济阳,凡是大魏国土,焉有逃过的道理?

    就是不知道华原那边的乌托人怎么样了。

    又这样过了两日,下午的时候,众人都在演武场日训,刚刚日训完,到了快要用饭的时候,只瞧见不远处有马自白月山尽头奔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正在吃饭的时候,一个新兵从人群中钻出来,大声道:“大家知道吗?华原一战,飞鸿将军胜了!”

    “胜了?果真!不愧是飞鸿将军!”

    “那些乌托人都是纸老虎,看着厉害而已。在济阳打不过咱们都督,在华原也打不过飞鸿将军,咱们大魏只要有他们二人在,别说是一个乌托国,再来十个乌托国也没用!”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都是大魏儿郎,捷报传来,都与有荣焉,一时间到处都是激动的欢笑声。王霸咬了一口馒头,哼道:“十五万抚越军,要我去我也能赢。”

    洪山拆他台:“那你怎么没混个将军当当?”

    王霸正要回嘴,就见禾晏将手中的粥碗一放,站起身来。

    “阿禾哥?”小麦看着她。

    “我出去一下,”禾晏将馒头叼在嘴里,“等下再回来。”她越过人群,飞快的离开了。

    “禾兄怎么了?”江蛟问。

    黄雄闷头喝粥:“出恭吧。”

    ……

    禾晏走的很快,身侧端着碗的新兵们被她甩在身后,她的心中难掩诧异。禾如非居然胜了?

    这似乎合乎情理,既然已经接受了将令,禾如非也应当做了万全的打算。虽然她与禾如非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通过种种事件,譬如丁一一事,完全可以看出,禾如非是一个心思缜密,且非常会未雨绸缪的人。为了避免身份被揭穿,禾如非一定会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被发现。他或许在禾晏变回禾大小姐之后,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经让自己尽量往“将军”这个身份上靠拢。

    但为何她还是会觉得心中很是不安?

    林双鹤与肖珏日日待在一起,想来应当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有关这场仗的具体情况,他一定会知晓一二。

    禾晏才走到院子跟前,还没跨进去,就看见林双鹤正与沈瀚说话,手里拿着一张信纸样的东西。林双鹤感叹道:“这么说来,华原之战胜是胜了,却是一场惨胜,死了不少人,飞鸿将军领兵作战的生涯里,这应当还是第一次。”

    “说是军中有乌托人的内奸混了进去,飞鸿将军作战的时候,被人放了冷箭,不过最终还是力挽狂澜,将华原守住了。”

    禾晏脚步一顿,内奸?抚越军军纪严明,怎么会有内奸?纵然是有内奸,禾如非这个做将领的,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力挽狂澜这四个字,用在禾如非身上,禾晏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而且,死了不少人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林双鹤又开口道:“说起来,我也曾与禾将军同窗数载,他这人虽然有时候有些固执,但人是不坏的。此番遭受如此打击,定然心情很是沉痛。”

    沈瀚叹息一声:“毕竟都是跟着自己身边多年的亲信,一战中全军覆没,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禾晏如遭雷击。

    ——题外话——

    走剧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对峙

    亲信全军覆没?

    禾晏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就是出离的悲愤。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这是谋杀!禾如非是故意的,只怕在华原一战时,他已经露了马脚,或许还未被人发现,就已经决定斩草除根。禾家人既然能对尚且有血缘亲情的自己痛下杀手,禾如非也能以同样的手法对非亲非故的“亲信”。

    愤怒令她浑身发冷,身子微微颤抖,眼眶刹那间就红了。扶着树枝的手忍不住用力,树枝被她捏碎成两段。响声惊动了说话的人,林双鹤与沈瀚回头一看,瞧见禾晏,林双鹤奇道:“禾兄,你怎么在这里?”他就要走上前来,禾晏后退一步,知晓此刻的自己根本没办法与林双鹤好好说话,反而会被人发现端倪,就匆匆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掉头就走。

    林双鹤停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向沈瀚:“……你刚刚听禾兄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哭腔?”

    沈瀚:“。…..或许是林公子听岔了。”

    是他听岔了吗?林双鹤仔细回忆了一番,怎么都觉得方才禾晏说话的嗓音带着几分古怪,像是要忍不住哭了似的。

    正在这时,肖珏与飞奴从外面走进来,瞧见立在院中的沈瀚与林双鹤,微微蹙眉:“站在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说点事。”林双鹤问:“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禾兄吗?”

    “禾晏?”肖珏淡道:“没有。”一边说,一边进了屋。

    沈瀚冲林双鹤拱了拱手,他还要去演武场一趟,林双鹤跟着肖珏进了屋,飞奴立在一边。他将门掩上,回头看脱下披风的肖珏,道:“怀瑾,你是不是还在跟我禾妹妹冷战?”

    肖珏瞥他一眼:“我没你那么无聊。”

    “那为何我禾妹妹刚刚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林双鹤低声自语,随即看向他:“你这几日,对我禾妹妹好一些罢,我不知道她与楚子兰发生了什么,我瞧这几日她心情很是低落。我禾妹妹这个人,内心深处格外自卑,对楚子兰本就是爱而不得,你再对人家冷言冷语,到底也是个小姑娘,难免伤心。”林双鹤朝飞奴挤挤眼,示意飞奴也顺着话头说两句:“是不是,飞奴?”

    飞奴站的笔直,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心中只道禾晏自卑?在凉州卫就没有比禾晏更狂妄自大的人了,自卑这两个字,与禾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也不知林双鹤是如何看出来的。

    肖珏闻言,神情更冷漠了,嘴角也浮起一丝讥诮:“那是楚子兰的事。”

    林双鹤心道,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嘴硬?仔细想想,还真不怪禾晏不肯相信肖珏对她有意,就肖珏这个冷漠无情的态度,换做是林双鹤,也心生怀疑。这哪像是喜欢,这简直像是冤家。

    “你没其他的事就先出去,”肖珏道:“我有话跟飞奴说。”

    他这是要做正事了。林双鹤也不敢打扰,就道:“那行,你们说,我先出去,晚一点再来找你。”

    等林双鹤走后,飞奴将门锁上,走到肖珏身边,“都督,华原的战事……”

    “鸣水一战的重演。”肖珏打断了他的话。

    飞奴默了片刻:“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经不起推敲。飞鸿将军带了十五万兵马,以过去他的战功,不当胜的如此惨烈。”

    “不仅如此,”青年靠着椅背,眼眸微微眯起,手极白,抚上面前的茶盏,声音淡淡:“亲信几大副将全部战死,世上没有这样巧合的事。”

    飞鸿将军的亲信,全都是当初跟着他浴血奋战,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副将。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有内奸一说,但骗骗旁人还可以,骗他们尚且有些勉强。况且有鸣水一战在前,如今再看华原一战,便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少爷是认为……”

    “比起意外,更像是灭口。”肖珏淡声回答。

    飞奴沉默,如果说是灭口,灭口的理由是什么?如鸣水一战中,肖仲武及亲信无一生还,可如今禾如非还活着,禾如非不在灭口的对象中。那么,是禾如非想要掩藏什么秘密,才会将自己的亲信全部杀害。

    禾如非想要藏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肖珏垂眸,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向飞奴:“去告知鸾影,华原一战从头到尾的消息,我要原原本本的知道。”

    飞奴领命离去。

    肖珏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窗前摇曳的树枝上,他曾与禾如非同窗过一载,禾如非是一个……非常固执、单纯到近乎蠢笨、且坚持的人。对于禾如非后来成为飞鸿将军,他并不意外,倘若一个人在某件事情上格外坚持,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但对于禾如非会为了某个秘密亲手杀死跟随多年的亲信,肖珏仍然怀疑。

    这并不像过去的禾如非。

    但……凡事并无绝对,人心易变,或许……禾如非也早已改变了。

    ……

    禾晏一直在五鹿河边坐着。

    夜已经很深了,自打从林双鹤嘴里得知华原一战,禾如非亲信皆战死的消息后,她就离开了人群,五鹿河边无人,她可以坐在此处,尽情发泄心中的情绪。

    做“禾如非”时候的亲信,都是陪她一步步从战场上一起活下来的兄弟,同生共死,比旁人有更深的情谊。禾晏原以为禾如非纵然怕身份露陷,最多的也不过是不再带兵打仗,或是称病极少见故人,可禾如非比她想的还要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副将全部给抹杀。

    他们死之前在想什么?或许有人发现了禾如非的不对,或许还没有人察觉。也许他们死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死在自己信任的将军手中。没有死在战场敌人的屠刀下,却死在自己人丑陋诡谲的倾轧之中,何等的荒唐,何等的不可理喻!

    “啪”的一声,鞭子重重的摔在面前的巨石上,将石头一角打碎。禾晏狠狠抽动手中长鞭,似要将心中悲愤全然发出,声音在空旷的河岸边上传的很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鞭子抽在巨石上,木柄上挂着的彩穗被这么一打,甩飞了出去。禾晏停下来喘了口气,看看自己的手,发泄的时候不觉得,此刻看去,手上尽是一道道的红痕,终于觉出累来。

    她将腰间长鞭收起,走到了被甩飞到一边的彩穗前。彩穗的一半沾上了河水,另一头落在石头之中,禾晏俯身拾起,就见那只小小的石榴花被摔成了两半。

    禾晏直勾勾的盯着摔成两半的石榴花,一瞬间,脑中浮起的却是往日与兄弟们在军营中,含笑庆功的模样,不觉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之中,难以抑制的低声抽泣起来。

    她极少为自己流眼泪,如今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时间,愧疚、自责、悲伤、愤怒交织在一起,除了痛苦的呜咽,竟再难有别的念头。

    旷野里,只有低低的风声,风声也凉,凉过大漠的雪。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起先只是轻微的,到后来,大约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停下,冷淡的嗓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叫禾晏的名字。

    “禾晏。”

    禾晏还没来得及收起艳丽的泪水,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转身望去,年轻男人锦衣青靴,丰姿美仪,潋滟黑眸凝着她,神情淡淡。

    “……都督。”禾晏伸手,胡乱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若无其事道:“您怎么来到这里?”

    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禾晏的手心上,禾晏手里还攥着方才的彩穗,半个彩穗露在外面。

    片刻后,肖珏移开目光,问:“你在哭什么。”

    禾晏心头一缩,本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来发泄,不曾想肖珏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这算什么?她亦无法说出真实情况,倒是手中的彩穗提醒了她,禾晏想了想,就道:“我……我的穗子坏掉了,一时心急。”怕肖珏不信,禾晏摊开手掌,给他看那只碎成两半的玉石榴:“你看,它摔成了两半,恐怕修不好了。”

    她仍做少年打扮,眼睛通红,上一次见她如此,还是柳不忘离世之时。而禾晏绝不是一个会为了一只彩穗伤心流泪的人。一时间,肖珏的耳边浮起林双鹤先前的话来。

    “我禾妹妹这个人,内心深处格外自卑,对楚子兰本就是爱而不得,你再对人家冷言冷语,到底也是个小姑娘,难免伤心。”

    爱而不得?

    是了,早在上一次楚子兰在白月山上失约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禾晏沮丧不堪的模样了。

    禾晏见眼前的青年走到自己面前,俯身看着她,他的眉眼极漂亮,凑得很近,却让禾晏莫名有些害怕,而对方的声音也是平静的,开口道:“就那么喜欢,喜欢就算再怎么伤心,也还要坚持?”

    禾晏微微瞪大眼睛。

    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的盯着自己,眸色如城中夜色,深深浅浅,清清淡淡。

    不知过了多久,肖珏站直身子,背对着她,淡声道:“你在这里,会影响附近休息的南府兵。”

    “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禾晏等他离开后,拿袖子抹了把脸,也跟着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河流。

    不能让禾如非这样下去。

    禾如非已经失去理智,之后只会变本加厉,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一直留在凉州卫,恐怕也不行。

    必须尽快回到朔京。

    ……

    禾晏心里是这般想的,但没等她想出如何回朔京的法子,有人要先她一步离开了,正是楚昭。

    这一日,演武场日训结束,禾晏用过饭,自己往屋子里走。她这些日子因为华原一战的事,心里难受,每日看起来都心事重重,众人都不明白她究竟如何。禾晏有心继续打探禾如非的消息,可禾如非的消息最先也是传到肖珏手中,其次是教头们,最后才是新兵。而飞鸿将军到底远在华原,平日里日训艰苦,也不能光顾着远处。

    她走回自己的院子,见自己门前的石桌上,正坐着一人。起先禾晏还以为是肖珏,但这几日肖珏早出晚归,禾晏与他打上一个照面都难,待走近了才看清楚,不是肖珏,是楚昭。

    天气越发炎热,他的衣衫料子极为轻薄,又因身材清瘦,青衣广袖,坐在院子里,连这清简的院子里也沾了几分仙气。禾晏走近,道了一声:“楚兄。”

    “禾兄,”楚昭站起身,笑道:“我来找你,你不在,就在此等候。还以为你要夜深才归来,还好回来得早。”

    “怎么在外面等,”禾晏在石凳上坐下来,“夏日里这里四处都是蚊子,你本就瘦弱,再喂饱了蚊子,就什么都不剩了。”

    楚昭愕然片刻,被她的话逗笑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囊:“多谢禾兄关怀,不过这里有驱蚊的草药,带在身上,蚊虫不近。”

    富贵人家的少爷,果真是少爷,做事这般讲究,难怪永远都没有狼狈的时刻。

    楚昭将香囊放在桌上,道:“禾兄,我找你,又是来同你道别的。上一回走的匆忙,不辞而别,这一回当礼数周全。”

    “道别?”禾晏没有太过意外,楚昭呆在凉州卫,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凉州卫的人日日都是苦训,楚昭就算是奸细也好,找岔子也罢,每日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收获。这地方苦寒,锦衣玉食的少爷没必要在此受苦,迟早都是要回到朔京去的。

    楚昭点头,“华原一战之事,禾兄应该已经知道了?”

    没料到他会提起华原的事,禾晏一怔,随即回答:“是。”

    “乌托人已经打算对大魏动手,京城离不得人。不仅是我,想来不久之后,肖都督也会回到朔京。如今乌托人尚且在华原,未曾往华原以北,我得先行一步,等乌托人北上以后,路不好走,恐怕介时再回朔京,就不太容易了。”楚昭笑了笑,“况且我留在凉州卫,本来就打算是等济阳一事了结后就离开的。如今你已经封了武安郎,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这话说的讨巧,像是他是特意为了禾晏才留在凉州卫的一般。禾晏道:“楚兄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此番回京,还望一路顺风。”

    清俊如兰的年轻男人笑意温柔,目光深深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

    禾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楚昭低头笑了笑,片刻后才抬头道:“其实今日除了与禾兄告别以外,还有一事想要与禾兄商量。”

    禾晏问:“什么?”

    “禾兄……”他慢慢的开口,“可愿意与我同行,一道回朔京?”

    四周安静下来。

    半晌,禾晏开口道:“楚兄别开玩笑了,我如何能与一道离开?”

    “禾兄虽然如今还是凉州卫的人,可真正归结起来,是陛下御封的武安郎。可以由肖都督支配,却并非肖都督手下的兵。我有陛下手谕,能够从凉州卫中挑选护送的新兵作为侍卫。如果禾兄愿意的话,可以与我同行,不必担心陛下怪责。”

    不等禾晏说话,他又道:“我知道禾兄的顾虑,也怕肖都督心生不喜。可是禾兄,凉州本就苦寒,你一个……少年郎,在这样的苦寒之地,未免艰难。早一步晚一步,迟早都是要回朔京去的。你既心在建功立业,同我一道回朔京,我自会让你面见圣上,建功立业不止只有一条路,尤其是,先前你选择的那条路,实在是很慢。”

    楚昭这个人,向来都很会说话,直指人的软肋。如旁人皆知禾晏想要建功立业,他就抛出格外有诱惑力的条件。

    但禾晏并不愿意跟楚昭走,她不信任楚昭。

    “我没有离开凉州卫的打算。”禾晏笑着回绝,“我也不认为现在自己就有能建功立业的本领。”

    楚昭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你不愿意离开凉州卫,应当不是这个原因吧?”

    禾晏一怔,对方的眼眸含笑,似是看穿一切,心事被窥见的时候,倒是不曾有如被林双鹤发现时的羞恼,而是不舒服。

    楚昭的分寸感太低了。

    其实禾晏这话有些过了,楚昭自来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如寻常女子被他这般撩拨,不说情根深种,却也会渐渐放下心防。奈何楚昭一开始遇到的是禾晏,禾晏表面上看着率真义气,实则内心深处,并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近来禾如非的事,令她更加敏感。是以楚昭只要稍加靠近,便浑身都警惕起来。

    风吹过,头上的树枝被吹得微微晃动,一片叶子被吹落下来,摇摇晃晃,落到了禾晏的头发上。

    “你真的,”楚昭唇角仍挂着温和的笑意,一手探去,似要替禾晏拂去头上的落叶,声音亦是带着蛊惑,“想好愿不愿意离开凉州卫了吗?”

    禾晏:“我……”

    话音未落,一个冷薄的声音横插进来:“你没有听见,她说不愿意吗?”

    禾晏回头看去,但见院子后,肖珏走了过来。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满院的夜色中,他身姿挺拔清俊,带着夜里的寒意,走到了禾晏身边。

    这算是……挖墙脚被逮了个正着?禾晏心里叫苦不迭,怎生最近这样的坏事,每一次都能遇到肖珏,误会只怕越积越深。她退到肖珏的身后,轻咳一声:“都督,楚四公子是来跟我道别的,至于同行,不过是说笑而已,我怎么会离开凉州卫?不可能的。”

    肖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作势要打她的头,禾晏一惊,下一刻,他的指尖落在禾晏脑袋上顶的那片树叶上,轻轻一弹,叶子悠悠落到地上。

    禾晏盯着地上那片落叶,心中腹诽,原来是要替她扫叶子?连扫个叶子也这样杀气四溢,看来肖珏只要看到她与楚昭待在一块,就格外生气。

    好在楚昭马上就要离开凉州卫了,禾晏心中庆幸,日后也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误会。

    “进去。”肖珏道:“我有话与楚四公子说。”

    禾晏愣了一下,看向肖珏的脸色,虽然生气,不过他的神情也是淡淡的,这人无论何时都冷静,应当再生气也做不出殴打楚昭的事情。禾晏倒也不是想为楚昭说话,只是她所接受的教导来说,如她与肖珏这样的人去殴打楚昭,叫恃强凌弱。

    欺负弱小总是不对的。

    禾晏小心翼翼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如果肖珏控制不住自己暴起伤人的话,她还能帮着拦上一拦。

    肖珏侧头,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禾晏什么劝阻的话都没了。她轻咳一声:“那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说,一定冷静。楚四公子,我走了。”

    楚昭倒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捡起桌上那只香囊递给禾晏:“这个送给禾兄吧,我还有很多,禾兄戴在身上,夜里就不怕蚊虫骚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肖珏如刀的目光中,禾晏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勇气接过来的。她心道,罢了,也就这一次,反正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待禾晏走后,肖珏才在禾晏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坐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瞧着楚昭。

    楚昭温和的笑意也渐渐散去,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肖都督护食的紧。”

    肖珏闻言,反而笑了,他神情懒散,黝黑的瞳眸中,目光锐利如电,漫不经心的开口:“楚四公子这话,承认自己有抢的意思?”

    “为何要用抢这个词?”楚昭的目光中,第一次褪去了柔和,如露出爪牙的野兽,凉薄而凶恶,“她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女人。”

    “至少,”青年勾了勾唇,“是‘我的’。”

    楚昭不置可否:“只是现在是,肖都督如何保证,日后‘你的’不会变成‘我的’?”

    “不要命的话,”夜色下,年轻的都督侧脸精致,嘴角浮起一丝讥诮,讽刺道:“你可以尽管一试。”

    ——题外话——

    吃瓜群众:打起来打起来!

    请大家珍惜现在同框的日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离营

    楚昭与肖珏在外头说话,禾晏在屋里,有心想要偷听,可纵是将耳朵贴在门上,能听见的,也只是门外的风声。她本想着等肖珏说完后回来问问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奈何久久也等不到肖珏回屋。不知不觉睡着了,等第二日醒来,凉州卫里已经没有了楚昭和应香这两个人。

    他们一大早就带着护卫离开了。

    楚昭走后,林双鹤反而是最高兴的。这一点禾晏也不太明白,按理说,林双鹤与楚昭之间并未发生过不快。不过见林双鹤高兴的劲头,大抵是真心实意为楚昭的离开而开怀。

    肖珏总归也不再如先前那几日一般阴阳怪气的说话,禾晏心中松了口气。楚昭早早的离开,对他对旁人来说,或许都是件好事。

    凉州卫恢复了平静,每日仍是日训,可禾晏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就如楚昭说的,变化已经发生了,乌托人的出现,会给大魏带来震动。

    这一日,禾晏正跟着南府兵日训弓马。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凉州卫的夏日来的本就比旁地更早一些,炎热暑意笼罩着每一个人。因白日变长,无论是南府兵还是凉州卫,日训的时间都增多了一倍。

    她翻山下马,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从一边拿起张帕子抹了把汗,这是最后一圈,田朗看着禾晏,微微点了点头。凉州卫出来的新兵,能够跟得上南府兵的步子,甚至弓马术在南府兵中也算有异,实在是很不错了。

    凉州卫那头的演武场早就散了,等着与禾晏一道吃饭的洪山几人正围在旁边看。禾晏将马拴好,把弓箭还回去,才朝他们大步走过去。

    小麦双眼放光的盯着他:“阿禾哥,你如今的箭术怎么越来越精进了?我刚刚看的清楚,你次次都正中红心。”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小麦又长高了许多,先前禾晏还能踮脚勾着他的肩膀,如今却要微微仰头看他。她笑道:“你也厉害了许多。”

    “你们俩相互恭维有什么意思,”王霸给他们泼冷水,“能夸出朵花吗?”

    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也不跟他计较,只往吃饭的地方走去。待到了地方,领了馒头和菜粥,众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禾晏低头喝一口粥,听得江蛟道:“你们知道润都吗?”

    “润都?”不等禾晏说话,黄雄先开口,“我当年追杀仇人时,曾路过润都,是个小城,那个地方盛产葡萄,葡萄跟紫玉似的,一粒粒又甜又大。”

    “真的?”小麦舔了舔嘴唇,“润都远吗?我只吃过酸的野葡萄,还从来没吃过甜的!”

    黄雄想了想:“离此地大概月余的路程。”

    禾晏问:“江兄为何提起润都?”

    江蛟叹了口气:“我今日去找沈教头,想让沈教头替我送封信回京,求一柄新的长枪。进去的时候恰好听到沈教头和马教头说话。”

    众人看向江蛟,等着他将剩下的话说完。

    “原来先前华原一战,乌托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攻华原,一路去攻离华原不远的润都。华原比润都城广人多,又有飞鸿将军守着,虽然损失惨烈,到底是守住了。润都的情形却不太好,本就是个小城,城内兵马也不多,乌托人攻城,若无外援,城门失守是迟早的事。”

    “竟然这样严重?”洪山一愣。

    他们远在凉州,几乎是大魏最偏远的地方,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外头的情况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了?

    “那怎么办?”小麦年少,急急地开口,“总不能放着一城人的性命不管。”

    “华原离润都近,华原的乌托人退走,飞鸿将军可以带着剩余的抚越军去支援润都。”石头认真道:“润都不至于陷落。”

    “那就好,”洪山放下心来,“有飞鸿将军和抚越军,润都就有救了。”

    众人说着,江蛟看向禾晏:“禾兄,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起,禾晏就低着头不吭声了,她也没动面前的饭菜,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似是燃着一把火,教众人看的心中一惊。

    “……你没事吧?”王霸狐疑的对她招了招手?

    禾晏深吸了口气:“没事。”

    她问江蛟:“你可知,润都那头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江蛟摇了摇头:“我只听了一半,就被沈教头发现了。沈教头不欲与我说其中细节,想来是怕凉州卫人心不稳。”他复又叹了口气,“可我就是不明白,咱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日日辛苦训练,不就是为了外敌入侵时,守住国土。现在大魏的百姓们在受苦,咱们却还是如往常一般训练,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从军究竟又有何意义?”

    年轻儿郎们本就心中怀着一团火,遇到敌人打到门口来这样的事,从来都是忍不住下这口气的。要让他们像缩头乌龟一样假装不知,实在是难于登天。

    “你这话说的不对,”洪山道:“用不到咱们,说明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乌托人也还没有很猖狂。真要用到了咱们,说明失态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大魏的百姓受的苦更多了,岂不是更糟?”

    江蛟想了想,觉得洪山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吭声了。

    小麦问:“阿禾哥,你觉得飞鸿将军支援润都后,会输还是会赢?”

    “这还用说?”王霸想也没想的回答:“十五万抚越军,听说先前在华原时折了不到五万,那还有近十万。润都只是个小城,想来进宫润都的乌托人也不会很多,加上城内的兵马,就算是傻子都能赢。飞鸿将军连华原都守住了,这么个小城,没道理守不住。我看你们都瞎操心,有心思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顿顿吃上肉!”

    他说话向来不中听,大伙儿也懒得理他,小麦又看向禾晏:“阿禾哥,你也认为飞鸿将军会赢吗?”

    禾晏低头看向碗里的粥,粥很稀,清的能当镜子映出她的脸,她慢慢开口,声音平静:“我认为,他不会支援润都。”

    ……

    与洪山他们用过饭后,禾晏没有如往常一般与他们说话,只道自己今日日训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禾晏就一直想着先前江蛟说的话来。

    乌托人进攻润都?事实上,单看华原离润都的距离,禾如非去支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众人都如此想,正因如此,当禾晏说出禾如非不会支援润都时,就连平日里最含糊的小麦都不肯信。

    “为什么?飞鸿将军已经打了胜仗,华原也保不住了,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飞鸿将军绝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禾晏听到此处,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过去多年的努力,被众人看在眼里,做这个飞鸿将军,也做的很是称职。悲的是旁人会将对她的诸多印象,全部加给禾如非,对禾如非全然不设防,给了那人无数可趁之机。

    禾如非当然不会前去支援润都,因为润都的城总兵李匡,曾与飞鸿将军共事过一段日子。李匡认识“飞鸿将军”,禾如非这个假冒的只要与李匡稍一接触,便会露出马脚。禾如非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拖延,只怕要等到李匡身死,润都陷落后才会出现。

    为了不被人揭穿身份,用一城人的性命陪葬,禾如非不是做不出来。

    当年她也曾在润都短暂的停留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候骚扰润都人的不是乌托国,而是西羌人。在润都战斗过,与那里的人结下情谊。如今再听到润都的消息,于公于私,都无法无动于衷。

    屋子近在眼前,从窗户望过去,肖珏的屋里亮着灯。禾晏走到他屋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

    禾晏推门走进去,飞奴立在一边,肖珏手里拿着一封信,禾晏进来后,他就将信纸放下。门在身后掩上,禾晏走过来,道:“都督。”

    他看了一眼禾晏,见禾晏忧心忡忡的模样,就问:“何事?”

    “……润都的事情,都督已经知道了?”

    肖珏扬眉:“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是偶然听见沈总教头与人说话时探得的。”禾晏上前一步,“都督,润都会不会被乌托人攻破?”

    肖珏扯了下嘴角:“不会,禾如非就在华原。华原与润都的距离,不过三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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