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达木子仰身后退,未被肖珏刺中前胸,却被他破开铠甲挑在剑尖抛下,一瞬间,他前胸已无铠甲遮挡。

    “西羌勇士?”肖珏唇角微翘,嘲讽道:“不过如此。”

    日达木子怒火中烧,但方才交手已然看出,他自己并非肖珏的对手。凉州卫卧虎藏龙,方才的禾晏也是,一个新兵,竟有如此能耐,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演武场上的切磋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进行下去了,此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失去了两名爱将,还被部下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眼下士气已失,再多耽误只会误事,还是正事要紧。

    他侧头看向演舞台下,可是……为何还没有动静。

    年轻男人优雅的擦拭剑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在等什么?在等五鹿河边的伏兵捷报?”

    日达木子心中大震,缓缓抬头。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肖珏轻笑,眸底一片漠然。

    “柯木智!”日达木子飞快后退,喊道:“粮仓!粮仓!”

    “没有消息,”部下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张惶:“统领,他们还没回来!”

    肖珏微微一怔。

    台下,有人笑起来。

    日达木子循着声音一看,见方才差点害他栽了跟头的罪魁祸首,那个叫禾晏的黑衣少年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她已经虚弱的声音都很轻了,说话却还是如此令人讨厌,她道:“偷偷去别人粮仓放火这种行径也太卑鄙了,所以早早的就有弓弩手在那边准备,这位统领,你的部下回不来了。”

    竟早有准备?!

    日达木子陡然间意识到了不好,他早早的准备一出,到了如今原以为可以满意收网,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是他是螳螂,却不知还有一只黄雀。

    上当了!

    只怕肖珏去漳台是假的,凉州卫新兵不堪一击也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上当。这里的内应,早就暴露了!

    “中计了!快走!”他冲台下众人吼道:“河边有伏兵!”

    伏兵?羌族兵士一头雾水,河边的伏兵不正是他们自己人的吗?为的就是将凉州卫的新兵一网打尽。可这话的意思……

    “既然来了,”肖珏看向他:“就别走了。”

    日达木子咬牙,横弯刀与身前,事已至此,他们西羌士气不足,又身中圈套,唯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背水一战。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若是能逃出去,日后必有机会卷土重来!

    “勇士们!”他举刀:“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身后的兵士纷纷举刀,大肆屠杀起来,同凉州卫的新兵混战在一处,有人暗中燃放信号,烟筒飞上去,在空中炸响。

    日达木子转身,想要趁乱逃跑。

    他刚一回头,便觉有人按住自己肩头。

    “想跑?”年轻的都督这一刻,五官漂亮的令人惊艳,然而笑容漠然,“跑得了吗?”

    就此交手。

    正在此时,又听得前方突然传来震天响声,循声一看,便见自五鹿河的方向,奔来一只军队,皆是黑甲黑裳,最前方的人骑马,手持战旗,写着一个“南”字。

    “是南府兵!九旗营!”

    “南府兵来了!”

    禾晏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飞奴为了不让她在混乱中被人伤到,扶着她往后撤,禾晏只能匆匆一瞥。

    源源不断的南府兵自河边而来,仿佛无穷无尽。

    救兵来了……她昏迷过去之前,望向肖珏的方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日达木子不会傻到只率领一只千人的兵来挑衅凉州卫,不过是占了离五鹿河最近的村寨,连夜水渡,在河边处设下伏兵。若凉州卫的新兵抵挡不过,想要撤离,便如羊入虎口,将被一网打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概日达木子自己也没想到,他与人在演武场“切磋”时,五鹿河边的设伏也不太顺利。原以为所有新兵都在演武场周围了,竟不知为何,又有一支弓弩队,藏在五鹿河边的丛林里,羌人一出现,便射出箭阵,羌人阵脚一乱,率先与这些新兵交上手。再然后,原本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的肖珏突然出现,还带回来了一万南府兵的人。

    一万南府兵,对战一万多的羌人,也不会赢的太过轻松。可若是再加上士气高涨的凉州卫新兵,和所向披靡的九旗营,自然攻无不克。

    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局,顷刻间便被颠倒了胜负。

    日达木子周围亲信皆战死,自知今日再难逃出生天,亦不愿做俘虏任人宰割,便拿弯刀抹了脖子,自尽了。

    统领一死,群龙无首,剩下的羌人很快弃甲曳兵,抱头鼠窜。

    比预料中结束的要快。

    凉州卫的演武场上,白月山下,马道旁,五鹿河边,尽是尸首。这一战,凉州卫的新兵也损失不少,最惨烈的,大概是昨夜被人暗中杀害的巡逻哨兵。其次便是在五鹿河边的那支弩手,羌人最先与他们交上的手。

    活着的,轻伤的兵士帮着打扫整理战场,将同伴的尸体抬出来。重伤的,则被送到医馆,由沈暮雪和她的仆役诊治。

    肖珏往外走,沈瀚跟在身后。

    “舅舅!”程鲤素被赤乌带着,扑过来,惊魂未定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今日要死在这里!”

    肖珏还没来得及说话,程鲤素一眼看到了跟在肖珏身后的沈瀚,想到前些日子在沈瀚那里吃的苦头,如今长辈过来,立马告状,就道:“舅舅!你说说沈教头,今日若不是禾大哥,那个叫什么木头的,早就在凉州卫大开杀戒了。禾大哥帮了我们,结果呢,前些日子还被沈教头关进了地牢!也太委屈了!”

    “地牢?”肖珏看了沈瀚一眼:“怎么回事?”

    沈瀚头大如斗,答道:“……说来话长,当时情势紧急,我也不敢确认禾晏身份。”

    “你们还冤枉他杀人!结果呢?结果你们把禾大哥抓起来了,把真正的凶手放出来了!我大哥今日不计前嫌救了你们,你们回头都得给他道歉!”

    “够了。”肖珏斥道:“赤乌,你带程鲤素回去。”

    “哎?舅舅你去哪?”

    “我去换件衣服。”肖珏懒得理他,对沈瀚道:“你跟着我,我有事要问你。”

    他回来的匆忙,不眠不休的赶路,方才经历一场恶战,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和灰尘。一回到屋便迅速沐浴换了件干净衣裳,才出门,迎面撞上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年岁与肖珏相仿,生的眉清目秀,又文质彬彬,脸上逢人挂着三分笑意,衣裳上绣着一只戏水仙鹤,大冬天的,竟手持一把折扇轻摇,也不嫌冷。

    见到肖珏,他笑道:“你受伤了?要不要给你看看?”

    肖珏抬手挡住他上前的动作:“不必,隔壁有个快死的,你看那一个。”

    “哦?”这年轻人看向隔壁的屋子,露出一个不太愿意的表情,“我白衣圣手林双鹤从来只医治女子,你已经是个例外,咱们几年未见,你一来就要我破了规矩,现在连你手下的兵也要看了?这样我和那些街头坐馆大夫有何区别?”

    肖珏:“去不去?”

    林双鹤“唰”的一下展开扇子,矜持道:“去就去。”

    一边的沈瀚闻言,心中诧然,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公子竟然是白衣圣手林双鹤?林双鹤给禾晏看病?如此说来,禾晏与肖珏的关系果真不一般,想到自己之前将禾晏关进地牢,沈瀚不由得一阵头痛。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几人一同去了禾晏屋子,屋子里,宋陶陶正坐在床前给禾晏擦汗。禾晏到现在也没醒,身下的褥子倒是被血染红了,也不知伤到哪里,宋陶陶有心想帮忙,却到底不敢轻易下手,沈暮雪在医馆医治重病伤员,亦是分不开身。这会儿见肖珏带着一个年轻人过来,当即喜道:“肖二公子!”

    “大夫来了。”肖珏道:“你出去吧。”

    宋陶陶看向林双鹤,怔了一刻,“林公子?”

    朔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宋慈与林双鹤的父亲认识,两人也曾见过面,算是旧识。

    “宋姑娘,好久不见。”林双鹤摇摇折扇:“我来给这位小兄弟瞧病。”

    “可你不是,不是……”宋陶陶迟疑道。

    “我的确只为女子瞧病,”林双鹤叹息,“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就破个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宋陶陶还想说什么,肖珏对她道:“宋姑娘无事的话请先出去,以免耽误大夫治病。”

    “……好。”小姑娘起身出了门,肖珏在她身后将门关上,宋陶陶望着被关上的门,突然反应过来。肖珏自己还不是在里面,怎么他在里面就不是耽误大夫治病了?

    哪有这样的!

    屋里,林双鹤走到禾晏塌前,将自己的箱子放到小几上,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道:“这兄弟什么来头,竟能挨着你住?身手很不错么?瞧着是有些瘦弱了。”

    肖珏:“废话少说。”

    林双鹤不以为然:“你方才其实不必让宋姑娘出去,看样子,她很喜欢这位兄弟。就算在一边看着,也不会碍事,你又何必将人赶走,让人在门外心焦?”

    肖珏无言片刻:“你想多了,我让她出去,是怕吓到你。”

    “吓到我?”林双鹤奇道:“为何会吓到我?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他说着,就要伸手去剥禾晏的衣裳。

    肖珏按住他的手臂。

    林双鹤抬起头:“干嘛?”

    “先把脉。”

    “他是外伤?把什么脉!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得先包扎伤口!”

    肖珏看他一眼:“我说了先把脉。”

    “肖怀瑾你现在怎么回事?”林双鹤一头雾水,“连我怎么行医也要管了是吗?”

    “把不把?”

    “把把把!”林双鹤被肖珏的目光压得没了脾气,只好伸手先给禾晏把脉。一摸脉象,他神情一变,起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又把了两回。末了,看向肖珏:“她是……”

    肖珏挑眉:“没错。”

    林双鹤弹起来:“肖珏!你竟然金屋藏娇!”

    肖珏皱眉看向门外:“你这么大声,是怕知道的人不够多?”

    “别人不知道啊,现在有谁知道?”林双鹤低声问。

    “就你我二人,飞奴。”

    “这妹妹可以呀,”林双鹤惯来将所有的姑娘称作“妹妹”,看向禾晏的目光已是不同,“我说呢,你怎么会让人住你隔壁,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俩什么关系?咱们这么久没见面,你终于有喜欢的姑娘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弟妹是哪里人?怎么来凉州卫?定是为了你是不是?你也是,姑娘当然是要用疼的,把人弄到这么荒山野岭的地方受苦,你还是不是人?”

    肖珏忍无可忍:“说完了吗?你再多说几句,她就断气了。”

    “哪有这么诅咒小姑娘的?”林双鹤骂他:“你过来,帮我把她衣服脱下,找块布盖住其他地方,腰露出来就行。”

    肖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来帮忙啊。虽然医者跟前无父母,但若只是个寻常姑娘,我也不会在乎这么多,可这是你的人,当然你来脱。否则日后有什么不对,你对我心生嫌隙,找我麻烦怎么办?”

    “什么我的人?”肖珏额上青筋跳动,“我与她毫无瓜葛。”

    “都住一起了什么毫无瓜葛,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人家身份了,定然关系匪浅。你快点,我刚才摸她脉门,情况不大好,已经很虚弱了。”林双鹤催促道:“我先用热水给她清洗伤口。她伤口在腰上。”

    肖珏想到方才扶禾晏的时候,染上的一手血,深吸口气,罢了,走到禾晏身边,洗手后,慢慢解开禾晏衣裳。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另一边上,并不去看禾晏,纵然如此,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禾晏的身体。手下的肌肤细腻柔滑,和军营里的汉子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触感。也就在这时,他似乎才意识到,禾晏的确是个女子。

    这人平日里活蹦乱跳,与凉州卫的众人道弟称兄,又性情爽朗,比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久而久之,虽知道她是女子,却还是拿她当男子对待。

    脑中又浮现起当日在凉州城的知县府上,被发现女子身份的那个夜里,饮秋剪碎了禾晏的衣裳,那一刻,才发现素日里看上去刚毅无双的身体,原来披着这样莹白的肌肤。

    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扯过旁边的一张薄毯,将禾晏的半身包裹起来,手去解她的腰带,甫一动手,便觉得意外。禾晏的腰带,未免束的也太紧了些,是因为姑娘家爱美?看这人平日行径,绝无可能。

    他将腰带解开,瞬间便觉手心濡湿,禾晏身下的褥子被染红大块。林双鹤也收起玩笑之意,伸手查探,一看便怔住,肃然道:“她身上带着把刀。”

    肖珏:“什么?”

    林双鹤从箱子里拿出细小的金钳和银针,用金钳轻轻探了进去,塌上,禾晏昏迷中蹙起眉头,似是被疼痛惊醒,但终究没有醒来。

    小钳小心翼翼的自她腰间的伤口夹出了一块薄薄的刀片。

    肖珏眉心一跳。

    林双鹤半是感慨半是佩服的道:“这位妹妹,还真是能撑啊!”

    肖珏看向丢进盘子里的那只刀片,薄而锋利,她就一直带着这么个东西在演武台上?这是什么时候就有的?是日达木子与她交手的时候刺中的,还是在那之前。倘若是在那之前的话,之前两场,禾晏每与人交手一次,刀片进入的更深,犹如活生生割肉,只会疼痛难言。寻常男子尚且忍受不了,禾晏又是如何忍受下来的?这便罢了,肖珏还记得自己赶到的时候,那少年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一丝一毫不对都看不出,骗过了所有人。

    骗子惯会装模作样,但如果连她自己也要欺骗的话,未免有几分可怜。

    “这姑娘什么来头?”林双鹤一边帮禾晏清洗伤口,一边头也不抬的问肖珏。

    “城门校尉的女儿。”

    “城门校尉?”林双鹤手上动作一顿,“怎么跑到这来了?为你来的?”

    “想多了,”肖珏嗤道:“建功立业。”

    “啥?”

    “她自己说的。”肖珏看向窗外。

    林双鹤咀嚼了这句话半晌,也没瞧出个意思,便道:“这姑娘实在是不得了,能忍常人不能忍,我行医这么多年,治过的女子无数,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见。”

    林双鹤取出干净的白布,替上过药的禾晏包扎。心中不是不感慨,他在朔京医治的女子,多的数不清,什么千奇百怪的病由都有。有认为自己额上胎记不好看,请他帮忙去掉的。也有打娘胎里身体孱弱,要他开付方子调养身体的。有成亲多年无子来求得子妙方的,也有不得夫君宠爱,请他调制一些养颜食谱滋润美容的。

    能请得起他的人,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于身体上,实在不曾吃过什么苦头。因此,见惯了人间富贵花,如此伤痕累累的狗尾巴草,也就显得格外特别。

    “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他问。

    肖珏:“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会这样关照她?连我都被你拿来使唤。”林双鹤“啧啧啧”的摇头,道:“罢了,你之后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

    “别以为姑娘家穿着你们新兵的衣服,就真是你的兵了。我瞧着也是好好一个清秀佳人,看看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你总不能一直让她就混在你们军营当个新兵吧?不如把她送到沈暮雪那边,给沈暮雪打个下手,既留在你身边,也不必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这姑娘柔柔弱弱的,就该放在屋里好好呵护,你倒好,辣手摧花,狠心驱燕……”

    “柔弱?”肖珏似被他的话逗笑,勾唇慢悠悠道:“我赶回之前,她刚砍了两个西羌人的脑袋。”

    林双鹤:“。…..”

    “我再来的晚一点,她就要砍第三个了。”

    林双鹤包扎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才笑道:“。…..那还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哈哈,哈哈。”

    ——题外话——

    本文第一助攻——妇科大夫林双鹤上线!奶妈语录:奶好每一口。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双鹤

    禾晏这一觉,睡得委实长了些。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与日达木基交手,那统领暴虐凶残,被她用剑指着头,猛地抬起脸来,竟是一张禾如非的脸。

    禾晏手中的剑“铛”的一下掉了下去。

    她睁开眼,目光所及是柔软的帐子,身下的床褥温暖,低头看去,她躺在塌上,人好好的。

    禾晏还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正在演武场上,肖珏和日达木子交上了手,远处援军南府兵已至。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已经都结束了?

    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一动,便又牵扯到腰上的伤口,疼的她忍不住皱眉,顿了一会儿,才扶着床头坐好。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她这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挨着肖珏的那间,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想叫人问问眼下是个什么情况都不行。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人捧着药走了进来,他关了门,端着药走到了禾晏塌前,看见禾晏已经坐起来,便笑了:“醒了?看来恢复的不错。”

    这是张陌生的脸,在凉州卫里禾晏还是头一次见,但看他穿的衣裳,绝不会是新兵。禾晏盯着他的脸,脑中空白了一刹那,突然回过神来,差点失口叫出对方的名字。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下去。那人笑着看向她,道:“我叫林双鹤,是大夫,也是肖怀瑾的朋友,你的伤,就是我给看的。”

    见禾晏只瞪着他不说话,林双鹤想了想,又道:“你别误会,衣裳不是我脱的,是肖怀瑾脱的,我只负责看病。咳……你的真实身份,我也知道了。”他压低了声音,凑近禾晏道:“妹妹,我真佩服你呀。”

    禾晏:“……”

    她艰难的对着林双鹤颔首致谢:“多谢你。”

    “不客气。”林双鹤笑道,把药递给她:“喝了吧,已经凉的差不多了。”

    禾晏接过药碗,慢慢的喝药,心中难掩震惊。

    林双鹤,林双鹤居然来凉州卫了!

    对于林双鹤,禾晏并不陌生。事实上,他也是禾晏的同窗。当年一起在贤昌馆进学的少年中,禾晏觉得,她与林双鹤,其实比与肖珏的关系更熟悉一点。

    原因无他,其实是因为,作为每次校验与禾晏争夺倒数第一位置的,十次有八次都是这位仁兄。

    是的,林双鹤看起来长了一副聪明的脸,实际上对于文武科,也烂的一塌糊涂。他又与禾晏不同,禾晏是努力了还倒数第一,林双鹤,压根儿就没努力过。他与肖珏关系很好,日日形影不离,功课就抄这位好友的,先生让誊写的字帖,则是出钱请人帮忙代写。

    贤昌馆的少年们,家境非富则贵,谁也不缺那几个子儿,可奈何这位林双鹤仁兄每次拿出来的,都是奇珍异宝,总有人眼馋。禾晏也曾没忍住诱惑,帮林双鹤抄了一宿的书,得了一块玉蝈蝈。

    林双鹤极有钱。

    林家世代行医,祖辈就在宫中太医院做事,如今林双鹤的祖父林清潭就是太医署的太医令,林清潭的小儿子,林牧为太医师,对女子医科极为出众,深得宫中贵妃喜爱。林牧还喜爱研制一些美容秘方,讨好了太后皇后贵妃,时不时便得赏赐。这些赏赐回头就给了林双鹤。

    林牧只有林双鹤一个儿子,宠爱至极。林双鹤也就仗着家里有钱,在贤昌馆里混日子。

    大抵林家对林双鹤要求也不高,从未想过要林双鹤文武出众去入仕什么的,对他的功课也并不在意,只要不丢人丢到家门前就行。家里无甚负压,要应付的,也只有贤昌馆的先生,是以林双鹤的求学生涯,每一日都充满了招猫逗狗的轻松与惬意。

    纨绔子弟林双鹤自己堕落也就算了,看见禾晏这般努力,还觉得很不理解,曾在禾晏忙着背书的时候凑到禾晏跟前问:“禾兄啊,你说你,日日这般努力,还老是拿倒数第一,又有什么意思呢?”

    禾晏不理他,继续吭哧吭哧背书,林双鹤讨了个没趣儿,自个儿走了。

    过了几日,禾晏校验从倒数第一变成倒数第二时,他又来找禾晏,问道:“禾兄,打个商量,这次校验,你能不能还是考倒数第一,容我拿倒数第二。”

    禾晏:“……为何?”

    “先生在我祖父面前告状,祖父骂了我父亲一顿,我父亲令我下次校验必须进步,否则便要断我财源。我如今是倒数第一,只要你考倒数第一,我不就进步了吗?”

    禾晏:“……”

    “禾兄,求求你了。”这少年恳求道:“你若是帮我这回,我将淑妃娘娘赏的那只凤头金钗送给你。”

    “不要,”禾晏拒绝,“我又不是女子,要金钗做什么?”

    “你可以送给你的母亲呀!”林双鹤摇摇扇子,继续与他打商量,“或者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送给你,只要你帮我这一回。”

    “抱歉,”小禾晏摇头:“我实在爱莫能助,林兄何不找怀、怀瑾兄帮你温习功课,他课业这样好,只要为你指点一二,你必然能进步。”

    林双鹤闻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你饶了我吧,谁要他指点,他成日只顾睡觉,又没什么耐心,要他指点,还不若我自己钻研。”说罢,又叹了口气,“世上怎么会有成日睡觉还考第一的人呢?是妖怪吧!”

    禾晏看了一眼正伏在课桌上睡觉的肖珏,对林双鹤的话深以为然。

    老天爷一定是肖珏亲爹,才这般厚爱于他。

    林双鹤垂头丧气,十分可怜,禾晏瞧着瞧着,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就对他道:“其实,你也不必灰心,我每日都要温习功课,你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一道。我整理的功课,你可以拿过去看。没关系的。”说罢,又有几分不安,“不过,我整理的也不太好……”

    林双鹤瞅着她,瞅得禾晏心里发毛,这少年才一合扇子:“好吧!”

    “什么?”

    “与你一道温习就一道温习,我也来试试,头悬梁锥刺股是个什么感觉。”

    其实林双鹤在贤昌馆里的人缘,比禾晏要好得多。他不带面具,不搞特立独行,人生的风度翩翩,又出手阔绰,没有架子,处事圆滑,动不动请大伙儿吃好吃的,再者谁家少年没个母亲姐妹,要有个头疼脑热,还得央求林太医帮忙医看。加之他祖父在宫中与贵人们交好,谁也不敢得罪。因此林双鹤在少年们中,人人都喜欢他。

    不过,喜欢是一回事,与他温习功课又是一回事了。按理说林双鹤想要求人帮忙,愿意帮忙的人多不胜数。可他底子实在太差,贤昌馆的少年们又多是天资优越,实在没那个耐心和时间陪他从头一点点温习起。一来二去,就无人肯来接这个苦差事。

    而禾晏就不一样了,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于是禾晏在下一次校验之前,便与林双鹤整日在一起温习功课。

    林双鹤的武科不行,也就直接放弃了,与禾晏温习,也多温习的是文类。不管别人怎么说,倒还像模像样的。傍晚下了学,众人都去吃饭了,两人还坐在学堂里,互相颂背。

    不过这种诵背,一般都是林双鹤歪坐着拿着书看,禾晏抑扬顿挫的背。

    她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定;定而能后静;静而能后安……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先……”

    背到这里,忘记后面讲什么了,禾晏看向林双鹤。

    林双鹤也不给她提醒,一边吃干果一边故意逗她:“先什么?”

    禾晏憋得脸颊通红,死活想不起来接下来是什么。

    偏林双鹤还在催她:“先什么?快说呀。”

    “先下后上!”禾晏胡乱编了个。

    “咳咳咳——”身后有人喝茶被呛住了,两人回头一看,暗处里的桌前,肖珏懒洋洋的撑起了身子。

    “怀瑾,你还没走哇?”林双鹤诧然,“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

    少年从桌前站起,他大概是刚睡醒,尚且有些惺忪,走到禾晏二人跟前,随口问林双鹤:“你在做什么?”

    “我在温习功课啊!”林双鹤揽住禾晏的肩,仿佛很熟稔似的道:“我决定与禾兄一同进步。”

    “温习功课?”他问。

    “对,禾兄整理的手记也给我看。禾兄真的很大方。”林双鹤道。

    肖珏看了禾晏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手记,禾晏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翻了起来。上头都是禾晏平日里将先生课堂上讲的,私下里总结的小记。肖珏拿的那本,应当是算经。

    他个子很高,禾晏只得仰着头看他,少年随手翻了一页,目光一顿,嘴角抽了抽。

    禾晏有些紧张。

    片刻后,肖珏将手记放回桌子,面无表情道:“一页五题,你写错三题。”

    禾晏:“啊?”

    林双鹤也不知所措。

    肖珏扫了一眼他们二人,勾了勾唇,语气不无嘲讽:“一同进步?”

    林双鹤:“。…..”

    他转身走了,面具下,禾晏面红耳赤。

    那一次校验最后是什么结果,禾晏还清楚地记得,她与林双鹤并列倒数第一,也不知最后林双鹤回去是如何交差的,这究竟是算进步了还算没有进步,谁也不知道。

    如今多年已过,她没料到再遇到林双鹤,竟是这样的场景。在远隔朔京千里之外的凉州卫,不是书声阵阵的学堂,而是刚刚经历了厮杀的战场。他们也不再是一起温习功课的倒霉同窗,一个是新兵,一个是大夫,命运何其玄妙。

    禾晏将药碗里的药喝光,将碗放在一边,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比起多年前,林双鹤的眉眼长开了许多,少了几分少年时候的稚嫩,看起来更沉稳了些。不说话的时候,就是翩翩公子,不过一开口,就仪态全崩,他凑近禾晏,笑道:“妹妹,你老实跟我说,你来凉州卫,是不是为了肖怀瑾?”

    禾晏:“什么?”

    “你喜欢他?所以追来凉州卫?”他佩服道:“勇气可嘉。”

    禾晏无言片刻,解释道:“并非如此,实在是我在京城遇到些事,待不下去,走投无路,才投了军。”

    肖珏与林双鹤关系一向很好,既然林双鹤知道了自己女子身份,想来这些事情,肖珏也对林双鹤提起过。

    “那他为何会发现你的女子身份?”林双鹤不信:“你们关系,我看也并不普通。”

    “发现我身份,是因为肖都督神通广大,对我多有怀疑,令人去京中查验我的身份得知。林大夫,”禾晏耐着性子与他交谈,“我能否请求你一件事?”

    林双鹤正色:“请说。”

    “在凉州卫里,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妹妹’?这里人多嘴杂,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也会给都督招来麻烦。平日里,叫我‘禾兄’就可以。”

    “妹……禾兄,这是小事,当然可以。”林双鹤看着她,摇头叹息:“你一个清秀佳人,不好好呆在屋里,怎么跑到这地方来受苦,多让人心疼啊。”

    禾晏:“……”

    又来了,说起来,林双鹤在这件事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同肖珏不一样,肖珏年少的时候,爱慕他的姑娘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不过也没见他多看谁一眼。林双鹤则是另一个极端,只要是个姑娘,不对,只要是雌性,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他都能回报以十二万分的耐心与柔情。

    他叫姑娘,也不好好的叫,统统都是“妹妹”,亲昵又婉转,仿佛他们家真有这样多的兄弟姐妹。而少年时,又有许多姑娘打着肖珏的主意接近林双鹤,林双鹤不像肖珏这样不近人情,友善又亲切,并不为这种事而生气,反而很乐意跑腿。今日帮着这位妹妹送个花笺,明日帮着那位妹妹端盘点心。他本来就生的不错,一来二去,有一些原本打着接近肖珏主意的姑娘,也芳心另投,落在了林双鹤身上。

    当然,林双鹤也极有原则,不管喜欢他的还是不喜欢他的,统统都是“妹妹”。

    他少年时代叫禾晏“禾兄”,叫的正气凛然,中气十足,如今换了个温柔语调,亲切的唤自己“妹妹”,实在叫禾晏难以忍受,登时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之前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尤其是那把刀片,插得很深,我替你医治,但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好的了的。这些日子,你需要卧床静养,日训什么的都别做了。”林双鹤看着她,“至于疤痕,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们林家在祛疤生肌上惯有妙方,虽不所恢复到从前模样,但也可恢复七八成,不至于过分刺眼。”

    禾晏颔首:“多谢林大夫。”

    “不必感谢,你是我医治过这么多女子中,伤情最重,最能耐疼的一位,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又是怀瑾的朋友,日后也可当我是朋友,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我就是。”

    说到此处,禾晏想起了什么,就问:“林大夫……都督在吗?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他在外面,你等一下。”林双鹤站起身,打开门,对院子里的人道:“肖怀瑾,禾晏找你。”

    肖珏正和沈瀚说话,闻言点头,示意知道了。片刻后沈瀚离开,他走了过来,林双鹤门口等着他,等他进来,就要跟进去。

    肖珏停下脚步,看着他。

    林双鹤莫名其妙:“干什么?”

    “你在外面等。”

    “为什么?”林双鹤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

    肖珏扫他一眼,淡道:“军中机密。”当着林双鹤的面把门关上了。

    禾晏:“……”

    好吧,林双鹤在这里的话,确实有些话不方便让他知道。纵然是同窗,但如今凉州卫这个局面,连她都变得惊弓之鸟了。

    肖珏走了过来。

    禾晏抬眼看他,其实也就半月不见,但仿佛已经过了许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懒倦,仿佛不久前并未存在过一场厮杀。仍旧衣衫洁净,澶如秋水。

    禾晏怔了怔,回过神,才道:“都督,雷候在地牢里。”

    “我知道。”他在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向禾晏,漫不经心道:“已经让人守着了。”

    禾晏松了口气,既然让人守着,便不怕雷候会中途自尽,肖珏应当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自从当初在争旗一事上,同雷候交过手时,禾晏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那感觉很轻微,她也想不明白,直到被关进地牢。禾晏确定凉州卫里有与胡元中接应的内奸,将认识的人一遍遍梳理,疑点又重新回到了雷候身上。

    雷候有些奇怪。

    她争旗时候与雷候交过手,雷候在那时候用的是剑,禾晏记得很清楚,他用剑的时候,是左手。这也没什么,他可能是个左撇子,习惯用左手。但后来雷候进了前锋营,出于观摩的心思,禾晏也曾去看过前锋营训练,那时候雷候用的枪,却是用右手。

    若是左撇子,没必要刻意用右手,除非他是想刻意掩饰什么。禾晏想着想着,便觉得当时争旗时候雷候用剑的时候,总觉得有几分别扭,看起来,他更像是习惯用刀。用刀法舞剑,到底不那么自然。

    那一日将她引去山上的蒙面人,亦是如此。

    后来日达木子率兵前来,雷候想到地牢灭口,反被禾晏制服。禾晏也想明白了,若是雷候与羌人有关联,他用刀的话,多半是用弯刀。也许怕被人发现痕迹,一开始用剑,但禾晏心思敏感,雷候或许感到这样不安全,索性用右手,更加难以循出痕迹。

    不过……禾晏还有疑惑的事。

    她问:“都督,你去漳台,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就算漳台那头一切顺利,一来一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何况,他还带回来了南府兵。

    “我没去漳台。”肖珏道。

    禾晏看向他。

    “漳台的求救消息是假的。”他开口,“我去了庆南,带了一部分南府兵过来。”

    禾晏沉默。

    这一点,在她开始怀疑胡元中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大概是个局,为的就是引开肖珏,肖珏不在,再让日达木子带领羌人对战凉州卫的新兵。才练了半年的新兵哪里是羌人对手,此仗难胜。

    但日达木子做梦也没想到,肖珏根本没去漳台。

    禾晏问:“那么雷候也是你故意放进前锋营的?你早就怀疑他了?”

    肖珏勾唇:“是。”

    禾晏暗暗心惊。

    在争旗上,明明她才是夺走全部二十面旗帜的人,但肖珏偏偏点了她的手下败将雷候去了前锋营。禾晏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所有的事情到眼前都豁然开朗。只怕那个时候肖珏就已经怀疑雷候的内奸身份,刻意做了这么一场引蛇出洞的好戏。

    她竟没发现。

    这一场局,布的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早。日达木子怎会料到,从一开始,就踏入坑中,再难回头。

    “都督,你好厉害。”禾晏诚心诚意的道。虽同为将领,但肖珏有些本事,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及你厉害。”

    禾晏:“我?”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向禾晏:“问完了吗?问完了的话,该我了。”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禾晏不明所以,只道:“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扔到禾晏面前,禾晏动作一顿,拿起来一看。

    那是一张折成两半的纸,上面粗粗画了地图和文字,仔细一看,正是凉州卫四面的地图和文字。

    她被关在地牢的夜里,宋陶陶来探望她,禾晏请求她帮忙办一件事。就是将此事交到沈瀚的手中。那时候禾晏并不知道沈瀚看了此物会作何动作,但当时情势危急,也顾不了那么多。禾晏是报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她真的出不去,或是没办法阻拦事情的发展,这张纸,就是最后的底牌。

    现在,底牌到了肖珏手中。

    “禾大小姐,”他歪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禾晏,声音淡淡,“解释一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情之人

    解释?这要如何解释?

    当时的情势危急,禾晏被关进地牢里,猜测这个时间,十有八九对方就会动手了。便托宋陶陶寻了纸笔,写了一封信给沈瀚。

    信上画上了凉州卫的地图,禾晏都在凉州卫呆了大半年,地图画的也细致。她猜测对方会从五鹿河水渡而来。建议沈瀚派数百至一千弓弩手藏于五鹿河往凉州卫所的密林深处,一旦对方的人马渡水上岸,往凉州卫来,就会身中埋伏。

    “当时我被人诬陷杀人,送进地牢中。”禾晏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虽然旁人不信我,但我总觉得,对方所图不小。都督你又不在,真要有个万一,凉州卫就危险了。所以我便画了这么一张图,让宋姑娘替我交给沈教头。不过,当时我并不确定,沈教头会按我说的这么做。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沈瀚虽然嘴巴上抵死不信,事关凉州卫,却终究是谨慎了一回。让人按禾晏所说的,埋伏在密林深处。是以日达木子的人马往演武场这头过来时,才会中了埋伏,在岸边处就已经处于下风,士气被击。

    肖珏抬了抬眼:“为何是岸边?”

    “小敌困之。捉贼必关门,非恐其逸也,恐其逸而为他人所得也。”

    他笑了一声,“兵法学得不错,粮仓又是怎么回事?”

    “凉州卫所后面是白月山,靠着五鹿河,一条道是都督你们出去的道,再往前是进城的道。我猜测对方所图不小,一个凉州卫所未必够。倘若将我们带入对方的位置,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烧粮仓,凉州卫的新兵们没了补给,坚持不了多久。要么困死在这里,要么进城,一旦开城门,敌军入城,凉州城就守不住了。所以我在信中告诉沈教头,令人藏在暗处守着粮仓,阻止有人来放火。”

    事实上是,日达木子的确也派人来放火了,只是被早有准备的凉州新兵拿下。

    “你猜的很准。”肖珏慢悠悠的开口,身子前倾,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算无遗策啊小姑娘。”

    他瞳眸深幽,清若秋水,禾晏看的有点不自在,这话她也没法接。她为何能算无遗策,实在是因为,她对羌人上来就烧粮仓的行径已经领教过无数回。只要确定了对方是羌人,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他们下一步大概会作甚。

    但这话她不能对肖珏说。

    “你懂得很多嘛,你爹在家都教你兵法?”他勾唇问道。

    禾晏心知这人已经起了疑心,索性胡诌一气:“那倒没有。都是我自己学的,都督难道不觉得我是天生的将才?”

    他冷笑一声:“骗子又在骗人了是吗?”

    “都督总怀疑我是骗子,好歹也要拿出证据。”禾晏胆子大了些,“你怀疑雷候,就把雷候放进前锋营,终于让雷候露出马脚。你怀疑我有问题,就将我放在身边,我与都督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按理说我要是真有不对,都督会更容易发现。可到现在除了我是女子这件事,什么都没发生,都督这么说,就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肖珏被她气笑了:“我不讲道理?”

    “都督将我放在身边这么久,除了发现我的忠心、机敏、勇敢、智慧,还发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禾晏两手一摊,“为人将者,当赏罚分明。我此番也算解了凉州卫的危机,立了一功,都督难道不该奖励我吗?”

    “奖励?”他缓缓反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禾晏将身子坐直了些,也凑近了他一点,双眼放光的盯着他道:“我可以去九旗营吗?”

    “不可以。”

    禾晏:“为什么?”

    “九旗营不收满嘴谎话的骗子。”他不咸不淡的回答。

    “我没有骗人!”

    “禾大小姐,”他漂亮的眸子盯着她,突然弯了弯唇,“虽然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但是,”顿了顿,他才道:“总有一日,你的秘密会被揭开。”

    禾晏心中一跳,竟忘了回答。

    他站起身,往外走,禾晏急忙道:“那、那胡元中呢?”

    肖珏步子未停,抛下一句“死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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