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令人头疼。

    范家比她想象的还要家大业大,竟叫了这么多人来追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禾晏可不愿意白白交代在了这里。

    守备军从每个方向过来,禾晏岌岌可危。

    陡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

    纸张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加之被雨淋湿,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上面写的字迹。这是那一日禾云生从墙上撕下来的征兵告示。

    征兵……

    征兵处就在城西头的马场外空地,那里搭起了帐篷,许多人在此填好文书,接受简单的检查,等时日一到便一起出发。这次去凉州招兵招的匆忙,想必并不会很严格,连年龄都并非只是壮年,愿意去的人除非是家境贫寒至极,否则太平盛世,谁愿意去白白受苦。

    可这征兵文书,来的恰恰好。

    如今她成了通缉犯,呆在京城反而不好,若是被查出来,连累了禾家更糟糕。况且一味呆在京城,似乎也没什么好处。禾家离她太遥远,许家更是她接触不到的高门,她还没办法和他们站在同一高度,去索要自己的东西。

    倒不如去兵营。从征兵的队伍一道出城,在那里,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本来还想着,要如何才能寻个合理的理由,同禾家父子解释她离开的事,如今倒是不必想其他理由,因为只有这条路可走。征兵明日就截止了,截止的前一晚,她刚好赶上。

    禾晏笑了笑,心情竟异常轻松起来,她不再犹豫,朝着城西马场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城西马场原本是一处养马场,不过自从征兵帐篷搭在这里以来,马匹都被疏散了。前面长帐坐着个红脸大汉,腰间一把长刀,因着下雨,头上戴着毡笠,眼似铜铃,不怒自威。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

    征兵已近尾声,明日一过,新招的新兵便要跟着一起去往凉州,这个时间,愿意去的早已来投名,当是没有新人了。

    禾晏走上前时,那大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禾晏只得道:“这位大哥,征兵是结束了?”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吞吞的道:“没有。”

    “那就好。”禾晏喜上眉梢,“我来投军。”

    “你?”红脸大汉露出一个挑剔的表情,道:“兄弟,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

    “十六,”汉子沉吟道:“你这身板,看上去可不像是十六。平日里在家没干过什么重活吧,投军可不是开玩笑,你要是闹着玩,趁早回去,别耽误我时间。”

    “这位大哥,我是真的想投军。”禾晏想了想从前兵营里出来的兄弟,学着他们神情悲恸,“家里没人了,活不下去,不投军就只有卖身为仆。倒不如上战场,要么死在沙场,要么领了功勋,还能换种活法。再说了,大哥,”她凑近一点,低声道:“如今乍然征兵,怕是人手不够,少一人不如多一人,也能凑个整数呗。”

    那大汉被她一番话说的心动,想着也是,只想赶快将人凑够交差,便道:“行吧行吧,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拦着你,丑话说在前头,军营可不是享乐的地方,你若是混不下去,想当逃兵,那就是军法处置。”

    “我不会当逃兵。”禾晏信誓旦旦。

    红脸汉子嗤笑一声,这样的少年他见的多了,来的时候都是信心满满,真要打仗了,吓得尿裤子的也是他们。

    “那你来填这份文书。”他把文书递到禾晏跟前。

    城西马场外围,城守备军走到此处便调转马头,前面是凉州征兵的帐篷,不必继续往前。

    禾晏唰唰的写下两个字。

    这一次,用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禾晏。

    第三十章

    进入兵营

    征兵文书填起来很快,禾晏的字写的不错,那红脸大汉看了,道:“你识字?”

    “学过一点。”禾晏谦虚回答。

    投军的多是卖力气的壮年男子,少有识字的人,红脸汉子待她的表情便柔和了些,道:“你先去后面帐子择阅,通过了领份文书,画个押,就给你上军籍册。”

    禾晏道过谢,便去了后面帐子。

    这帐子要靠近马场里面一些,帐子也大,禾晏掀开帘子进去,里面站着一人,坐着一人,一个胖乎乎的赤膊男人坐在马扎上穿鞋,一边笑眯眯的问站着的人,道:“怎么样,我身体还壮实吧?”

    禾晏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的走进去,那胖子看到她,反倒讶异道:“这等孱弱之人也能来投军?”

    负责择阅的大夫催促他:“你赶紧穿鞋出去,我要检查下一个人。”

    那胖子便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看禾晏,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你过来,”大夫道,“把衣服都脱了,站在这里。”

    禾晏:“……”

    投军入兵营,都要择阅身体,看身体是否残缺,或是有传染疾病,禾晏上辈子投抚越军时,差点就露馅,这辈子早已有了准备,便从袖中摸出一粒银子,握着大夫的手,将银子塞到大夫手里。

    择阅大夫一怔,蹙眉看向她:“这……”

    “大夫,不瞒您说,我身有隐疾,”禾晏低下头,难以启齿的模样,“正是因此,不得人待见,常受人欺凌,我在家中实在呆不下去才出来投军。眼下实在不愿意自己的缺陷被人瞧见,还望大夫行个方便,日后就算我死在战场上,也会记得您的好,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择阅大夫本以为他要说什么疾病之类,却没想到是隐疾,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呆了半晌,再看向禾晏时,便带了几分同情之色。看着年纪轻轻也眉清目秀,竟然是个废人?可惜了,难怪会来投军,怕是做其他的,这辈子也做不成什么。

    捏了捏手中的银子,沉甸甸的,再看禾晏神气十足,不像是有病的模样,择阅大夫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你走吧,平日里和人住一起的时候注意些,别被人看到。你要是自己被人发现,可就怪不得我了。”

    “多谢大夫。”禾晏感激涕零的冲他抱拳。

    如此顺利的通过,禾晏心里也松了口气。等她出了帐子,发现外面马场草地边的石头上,方才那胖子正坐着往嘴里塞烧饼,看见她,便同她招了招手,似是打招呼。

    禾晏想了想,走了过去。

    “小兄弟,刚就在里面看见你了。”胖子三两口吃完手上的烧饼,嘴角还沾着芝麻,他问:“你这是来投军啊?”

    禾晏点头,看见他手里剩下的的烧饼,倒是觉出几分饿来,从下午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东西,又这么一番追逃,早已饥肠辘辘。

    “你是不是饿了?”胖子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里,伸手过去,“喏,拿去吃!我刚吃了五个,吃饱了!”

    实在是很饿,禾晏便也不再推辞,接过来道了一声些,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你这么瘦弱,也来投军,家里人放心的下嘛?”胖子嘀咕道,“你还没我十岁的弟弟看起来勇武。”

    禾晏咽了一口烧饼,忙中偷闲的回答,“唔,我只是看着瘦弱,力气很大。我今年十六了。”

    “怎么会来投军?”胖子问,“看你的样子不像粗人。”

    “家道中落,走投无路。”禾晏只说了八个字。

    胖子便一副了然的神情,同情的开口,“世事无常,小兄弟,你也不要太过在意,日后你就跟着我,当我的小弟,我会保护你的。”

    “谢谢大哥。”禾晏回答的从善如流。

    这声“大哥”取悦了胖子,他笑道:“我姓洪,叫洪山,你日后可以叫我山哥。小兄弟贵姓?”

    “我姓禾,禾晏。柴禾的禾。”

    “禾?这个姓倒是少见,日后我就叫你阿禾。”

    “嗯!”禾晏点头,说话的功夫,已经将这只烧饼吃完了,她抹了抹嘴巴,寻了个从前的马棚,靠着栏杆坐下来。洪山见状,奇道:“小兄弟,你不回家?”

    “不回去了。”禾晏双手支在脑后,“我就住在这里。”

    洪山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浓,挨着坐过来,道:“我也没地方去,那咱就在这将就一晚,明日过了跟着一道启程吧。”

    “再好不过。”

    远处营帐外亮着火把,在雨丝下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两人沉默的坐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道禾云生那边怎样了,有没有安全到家。禾晏心里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

    京城每日要发生无数的事,穷人的事无人关注,若是同高门大户扯上关系,便人尽皆知。

    昨日夜里春来江上发生了一起命案,京城范家少爷被人在船中杀害,凶手逃跑不知所踪,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人,当时船上还有城门校尉的女儿,亦被凶手所害,溺死在江水中,死不见尸。

    城里有这么个凶残的杀人者,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也有百姓拍手称快,范家少爷从来仗着家势欺骗糟蹋平民少女,少女们吃了亏也不敢声张,如今有人替天行道,或许是苍天开眼。

    禾家一片惨淡。

    禾绥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呆呆的坐在堂厅里,仿佛一尊泥塑。青梅和双庆躲在院子里,双庆神情苦涩,青梅抹着眼泪低声道:“怎么会突然没了……”

    简陋的马棚里,禾云生挨着香香坐着。

    草料还是昨日的草料,他没了心思去添,马儿有些烦躁的走来走去,禾云生不为所动。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到现在,禾晏还没被抓住。他想起那艘船上,夜雨掩盖了血腥气,他惶惑而无助,身着长裙的少女瞳色清亮,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你知道,我每次都没事”。

    这次也会没事的,一定。

    ------题外话------

    大家端午节安康!

    第三十一章

    肖家公子

    春已近尾声,连雨都开始有了夏日的暑气。

    征兵最后一日结束,跑马场填写文书的长帐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小帐。同家人道别别的新征兵丁已经集合,只待今夜一过,第二日一早便启程赶往凉州。

    帐篷十分窄小,几个人挤进去,勉强还行。禾晏和洪山挨着坐着,洪山领了个稍大的帐篷,因他二人都没甚么多的行李,坐起来就还算宽敞。从昨夜到今夜,禾晏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

    这里会给馒头吃,一顿发两个,等到了凉州安顿下来,会发的更多些。其余都没什么,只是上茅房比较不便,禾晏只得等到夜深人静无人去的时候才能偷偷去一趟。

    她刚从茅房出来,走到自己的帐篷前,将帐篷一掀,里头多了两个人。洪山正在同他们说话,听到动静,这两个人便回头看来。

    大概是一对兄弟,模样生的有些相似,黑黑瘦瘦,有种蛮实的俊气,年纪并不大,大的那个大概十六七岁,小的那个和禾云生看起来差不多大。年长的应当是哥哥,沉默寡言,小点的大概是弟弟,看见禾晏便露出一个笑容,自来熟的问道:“这位哥哥是……”

    “这是你阿禾哥哥,”洪山自顾自的就帮禾晏认了个弟弟,又对禾晏道:“这是今日新来的两位兄弟,外头没帐子了,就在这里和咱们挤一挤。”他指了指那个寡言的少年,“这是石头。”又指了指那个笑起来有些憨厚天真的少年,“这是小麦。”

    石头,小麦,这大概是一双家境贫寒的兄弟俩,否则好一点的人家,也该给取个好名字。

    禾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多了两个人,帐篷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你们是京城人么?”禾晏边问,便觉得有些渴,拧开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

    石头不爱说话,倒是他弟弟小麦很活泼,他道:“我们就住在象淮山上,平时打猎生活,上次下山的时候看到在征兵,哥哥同我商量了一下,就来投军了。”

    原是山上的猎户人家。

    “你爹娘也许你们来投军?”洪山问。一般来讲,便是家中贫寒来投军的,也不会让两个儿子一起来投,总要给家中留条退路。

    “爹娘早就不在啦,我和哥哥一起长大的。”

    洪山叹了口气,“那你们更应当好好惜命,没事跑来投什么军,投军可不是好玩的。你们该不会是……”他朝禾晏的方向努了努嘴,“也和他一样想建功立业吧?”

    “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小麦一派天真,又道,“再说了,这次带兵去凉州,做指挥使的是右军都督肖都督,我和哥哥早就对他仰慕已久,能跟着他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禾晏正一边喝水一边听他们说话,闻言“噗”的一口水喷出来,险些被自己呛住。

    帐篷里的几人都看向她。

    “你说,去凉州做指挥使的是谁?”她问。

    小麦以为她是不认识“肖都督”,特意解释一番,“就是如今的封云将军,肖家的二公子肖怀瑾啊。”

    禾晏心头震动。

    肖珏怎么可能去凉州做指挥使?他的官位完全不必如此,况且他自己有兵马,何必带一只新兵去凉州。除非他是被贬职。

    肖珏被贬职了?

    ……

    京城肖家。

    肖家的宅子,是肖老将军在世的时候,特意按照妻子的喜好修缮的。肖家后来几代,不曾动过院中布局,因此虽是武将世家,院子修缮的却如苏州小院一般清雅别致。

    穿过花墙便是正房,正房旁边有一株石榴树,还没到结果子的时候,从窗户看进去,可见黄松木架上摆满了书籍。有人坐在桌前看书。

    青年生的白皙秀丽,只神情淡漠,带着几分懒倦,因在自家府上,穿着随意,云纹锦衣青玉带,越发显得英姿楚楚。墙上挂着一把佩剑,颜色如霜雪,晶莹透亮,虽未出鞘,可见凛凛。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子生的和肖珏有七分相似,只是不如肖珏冰冷,多了几分柔和清朗之气,一派风华月貌,此人便是肖珏一母同胞的大哥肖璟。跟在肖璟身边的,是他的妻子白容微,虽不至绝色倾城,也是位皓齿内鲜,秀丽端庄的美娇娘。

    这夫妻二人站在一起,形如一对璧人,赏心悦目。

    “怀瑾,”开口的是白容微,她将肖璟手上的包裹放到桌上,道:“这是你此去凉州备好的鞋子和衣裳,晚些试试看。”

    自从肖将军夫妇去世后,肖家便只有肖璟和肖珏两兄弟,长嫂如母,从前将军夫人给肖珏缝补衣裳,如今便成了白容微。

    “多谢大嫂。”肖珏颔首。

    白容微笑道:“你们兄弟说话,我去看看汤羹好没有。”说罢便退了出去。

    白容微离开后,肖璟定定的看了肖珏片刻,终是叹了口气,道:“怀瑾,你实在没必要去凉州。”

    “徐介甫近来在朝中频繁针对你,是在找肖家的麻烦。”肖珏神情无波,只道,“皇上听信徐敬甫的话,我在京城反倒惹人生事。去凉州暂避锋芒也好,况且,父亲当年之死疑点重重,此次有了线索,也许会有新发现。”

    说到肖将军的死,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

    沉默半晌,肖璟才伸手拍了拍肖珏的肩,“你想的总是比我多,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

    “大哥在朝中面对的情况复杂的多,我不在的时候,肖家就靠大哥了。”肖珏笑了一下,看向肖璟道,“大哥保重。”

    “你也保重。”肖璟感慨良多,许是为了轻松下这苦涩的气氛,故意打趣道:“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凉州,只是你如今已及冠,也该到了定亲的时候。你嫂嫂帮你相看的那些姑娘,你可有中意的?”

    肖珏闻言,笑容收起,神情越发平淡,淡到有些漠然。

    “不必,我不打算娶妻。”

    ------题外话------

    舅舅打脸警告!

    高考的小朋友们今天要加油鸭!

    第三十二章

    凉州路上

    京城这几日一派平静,朝中却有暗流涌动。春终于走到了尽头,立夏后,绵绵雨水似乎无穷无尽,整座城都笼在烟雨中。

    右军都督肖怀瑾自请为指挥使,带领新兵去往凉州卫。肖怀瑾一走,朝中局势又有变化,太子一党扬眉吐气,喜气两个字,只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朝中之事,普通百姓尚且接触不到,依旧是柴米油盐的继续生活。前些日子京城范家少爷命案,到如今也没找到凶手。范家四处寻凶不成,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范夫人身上。谁知范夫人娘家承务郎府上也并非等闲之辈,左等右等,范成头七一过,便逼着范老爷写了放妻书,将女儿重新接回府上。唐莺如今芳华正茂,刚过门便死了丈夫,唐家岂能让她年纪轻轻便守寡,自然要为她以后打算。她和范成又无儿女,范家也无可奈何。

    相比之下,同范成一道遇害,淹死在春来江到现在都死不见尸的禾晏,仿佛成了这场事故中无足轻重的一个配角,连被人谈论的资格都没有。除了禾家人以外,没有人提起她,就如同禾晏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世上一般。

    雨下大了,禾云生戴着斗笠出了门。禾晏出事后,他便暂且停下去学馆,禾晏交代他说五日后去柳泉居取信,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禾云生才瞅得空隙出门。他怕范家人守在外面观察他动静,禾晏好不容易为他们禾家争取来的机会,不能毁在他手中。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家中四处查探过,监视禾家的范家人已经全部撤走,才敢安心出门。他换了件旧衣,不惹人注意,低着头戴着斗笠从后门出去,冒雨走进了雨幕中。

    这十日,禾云生过的生不如死,每天夜里都无法入睡。他想听到禾晏的消息,又怕听到禾晏的消息。好险已经过了十日,官府还没抓到禾晏,这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禾晏安全了。

    可他又忍不住想,禾晏如今还在京城中,她能去哪儿?除了禾家她没有认识的朋友,她势必在外流离。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想到这里,禾云生的脚步不觉更快了些。

    柳泉居之所以叫柳泉居,便是因为酒馆后门有一处泉眼,泉水边上便是一排柳树。这个雨天酒馆没什么人,禾云生进去的时候,都没人注意。

    他还记得禾晏当时说过的话。

    “你去城西有一家叫柳泉居的酒馆,酒馆门口有一排柳树,你找到左起第三棵柳树,往下挖三寸,我会在那里留下给你的信。”

    禾云生蹲下身去。

    左起第三棵,往下挖三村。

    翻出来的泥土还带着些雨水的湿润,他挖着挖着,手指触到一个有些坚硬的东西。禾云生心中一动,手上动作更快,片刻后,挖出一个油纸包来。他没有立刻打开来看,只将油纸包装进怀里,飞快的将刨出来的泥土给填回去,这才转身离开酒馆。

    待离开后,便又小跑着回家。一直到了家中,禾绥不在,禾云生回到自己屋子,将门锁上,才将纸包掏出来。

    他一直放在怀中,是以纸包也没有打湿,被保护的干干净净,禾云生抖着手将纸包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

    有一件衣服,还有一封信。

    禾云生先打开信,信大概是匆匆忙忙写的,随手捡的纸,皱皱巴巴,笔迹潦草,应当为旁人包点心的花纸,上面还有油渍,没有花纹的一面用草木灰笔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已投军,去往凉州,山长水阔,恕不一一。春寒过后,继以炎暑,务望尚自珍为盼。他日重逢,千万珍重。”

    禾云生先是呆呆的看着那几行字,仿佛不认识一般,片刻后,他终于明白过来。咬着牙去拿那件衣服。

    衣服是在老裁缝处做的夏衫,当日禾晏同他分别之时,为了乔装,他们二人一人穿了一件,这一件被禾晏叠的整整齐齐,送了回来。

    料子很凉,摸上去,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日女孩子脸上凉飒的笑意,和她安抚的话语。

    “别担心,我们会再见面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

    片刻后,有人哽咽出声。

    “骗子……”

    ……

    被称作骗子的禾晏,此刻并不知晓自己在背后被人骂了。

    说起来,从京城出发到凉州,如今已经在路上。此次招兵不到两万,沿途还有新人加入,眼下夏日已至,赶路变得艰难,早起出发还好,到了晌午,简直是汗流浃背。

    洪山坐在草地上,一边啃干粮,一边随手捡了片树叶子扇风,热的龇牙咧嘴:“奶奶的,这天太热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

    “从这里到凉州,还要两月余,”禾晏往嘴里灌水,“慢慢来。”

    “我想念京城的绿豆汤了,”小麦砸吧砸吧嘴,“做好了盛在碗里,放在井里浸几个钟头,端出来撒点糖,又甜又凉,真解渴!”

    他描述的太过详尽,以至于听的人都吞了吞口水。

    “别说了,来当兵,别说什么绿豆汤,不饿着就算好的。”洪山叹了口气,“想吃,可能要等咱们得了封赏升了官儿,就能吃了,就像肖都督那样。”

    说到肖珏,禾晏心中失笑。

    她投军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去凉州,日夜兼程的赶路,晚上就宿在野地的帐篷里,就这样,也连肖珏一面都没看到。他同手下是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夜里想必住的帐篷也和小兵的不同。加之从前在贤昌馆的时候,禾晏就知道肖珏此人最为讲究,肖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公子,吃穿用度,公主也不见得那么精细。

    想来即便如今是在赶路,他的日子,过的也比他们滋润多了。

    同样都是少年封将,还真是同人不同命,重来一回,她居然成了他手下的兵。禾晏叹了口气,这要说出来谁信。她还想挣个军功速速升职,可肖珏这人十分挑剔,在他手下当兵,要混出头可没那么简单。

    还能跑怎么的?军籍都已经上册,只能且走且看了。

    第三十三章

    抵达凉州

    从京城到凉州两月余的路程,并不好走,逢山开路遇水填桥,等真到了凉州时,大家已经精疲力竭,人人都清瘦许多。禾晏自己坐在湖边舀水喝的时候,从湖水中瞅自己,原本禾大小姐皮肤白皙,经过两个月的暴晒赶路,连灰粉都不必往脸上擦了,和小麦一个色。

    如果这时候真正的禾大小姐归来了,一定恨不得掐死自己,她莫名冒出这么个念头,觉得好笑,就笑起来。

    “阿禾哥什么事笑的这样高兴?”小麦问。

    洪山瞅了一眼湖边的禾晏,了然道:“再走半天,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凉州,苦日子就快到头,能不高兴么?”

    “也是。”小麦深以为然,对石头道:“大哥,你高兴吧?”

    寡言的石头也点了点头。

    这两个月的行路的确不是人干的事,纵然来投军的多是贫苦人家吃得苦,可这也比他们想象中的难多了。一些身体不好的,在赶路途中就已经丧生。他们还没来得及抵达凉州,也再也回不去京城。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傍晚的时候,大部队终于到达凉州。凉州位于西北,本以为荒凉贫瘠,谁知道到了之后竟发现还算繁华,虽比不得京城,但也是热闹丰富。禾晏随着大家往前走,一边心想着肖珏果真会挑地方,凉州可比当初她投军的漠县好多了。当初她去漠县的时候,漠县什么都没有,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他们那些兵过的日子才是真的艰难。

    到了凉州先得去凉州卫,凉州卫就驻扎在白月山脚下,白月山下有大片空地,足以做演武场,平日里小兵们就在此演习练兵。夜里可住帐篷,不过如今都住在凉州卫的卫所里。

    这么多人,卫所的房间没有这么多,便只能十几人挤在一间小屋里,睡的是大通铺。禾晏自然还是同洪山石头兄弟一起,他们几人都没什么包袱行囊,找了个通铺的位置便松懈下来。

    “我瞧了瞧这附近有条河,”小麦兴冲冲的回来道,“好多人都在河里洗澡,咱们也去吧。”

    “好啊,我早就热的流了一身汗!”洪山三两下除去外衣,就要往外跑。

    小麦看向禾晏:“阿禾哥不去?”

    “他不去,他怕水,咱仨就行了!”洪山推搡着小麦和石头出去了。

    禾晏早在第一次洪山邀她一起下河洗澡的时候就解释过,说她小时候曾溺水,从此后只要下水就会头脑眩晕,呼吸急促。洪山也不疑有他,老实说禾晏也没说谎,她如今是真的怕水。

    只是……禾晏在大通铺上躺了下来,“咯吱”一声,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一时间竟不知是因为她太瘦骨头烙的慌还是这床板硬的令人发指。片刻后只得在心中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在兵营里住了三年,才当了一年许大奶奶,便习惯了柔软的床铺被褥,觉得这床板让人生气。

    还是肖珏好,想来他的床应当是软的。禾晏觉得颇不公平。

    她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直到洪山他们回来,便跟着一起到卫所去吃饭。

    今日是第一日,这两个月日日都在路上啃干粮就清水,来到凉州第一顿,总算吃上了热饭。即便是简单的清粥包子,也是热气腾腾,只见新兵们都坐在地上大快朵颐,不知道的,还以为吃的是什么珍馐美味。

    “这包子肉馅只有丁点大。”洪山一边抱怨,一边舔了舔手指,“太不过瘾了。”

    “有得热饭吃不错了。”禾晏开口,“比干粮强。”

    “没关系,我刚才打听过,这里的白月山上有很多野兽兔子,”小麦笑眯眯道:“我和哥哥到时候可以去打猎,猎到兔子野猪什么的,淘洗干净串在树枝上,或者拿片叶子裹了,随便撒点盐,拿去烤了,吱吱冒油,可好吃了!”

    小麦是个吃货,三句不离吃的,洪山被他说得越发的饿,一口将眼前的粥喝了个底朝天,重重往桌上一搁,“奶奶的,说的我现在就迫不及待想上山了。”

    “军令有不得私自上山这条。”禾晏泼他们凉水。

    “总有上山的时候。”洪山不以为然。

    待吃饱喝足,大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练兵的指挥已经提前告知他们,明日早上卯时在演武场集合,今日就早些歇下。

    禾晏随着洪山回到卫所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一些人已经睡了,一些人还在闲谈,止不住的兴奋。

    禾晏睡在通铺的最里面,一面挨着小麦,一面靠着墙。听得洪山在那头乐呵呵的开口,“比起前段时间赶路,这才是神仙日子嘛。”

    有吃有喝有澡洗有床睡,不必在外暴晒淋雨,也不必夜里被蚊虫烦的睡也睡不着,看上去的确比从前好的太多了。

    小麦小声道:“在这里练兵的话,我觉得比在山里打猎轻松。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可以一起玩。”

    禾晏:“……”

    傻孩子,怎么会有人得出练兵比在京城打猎轻松的话。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投军,只当日后都如今夜一般轻松。可这就像是死刑犯行刑之前要吃顿上路饭一般,吃完这顿好的,也就是最后一顿了。

    今夜将成为他们在凉州呆的最轻松的一夜,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酷刑。

    禾晏闭上眼,就让这些傻孩子先做一会儿美梦吧!

    果然,第二天一早,天还不亮,卫所外头的空地上便传来嘹亮的角声。

    “唔,这么早,不能再睡一会儿吗?”小麦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发现禾晏已经穿戴完毕,站在床前了。

    “阿禾哥,你怎么这么早?”他迷迷瞪瞪的问。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此谓慢军,军棍处置。”她笑眯眯开口,神情不见惺忪,仿佛一点都不困倦。

    “不想挨板子,就快点起床。”

    第三十四章

    下马威

    夏日,卯时天光已亮。这比之前赶路起的还要早,昨夜第一次到达凉州,大伙儿兴奋激动,难免歇的晚了些,等到了演武场,人人皆是睡眼惺忪,有人鞋子都穿反了。

    石头还好,小麦和洪山二人边走边系腰带。二人见禾晏神采奕奕,十分精神,皆是困惑问道:“阿禾,你这不困吗?”

    “我昨夜歇的早,睡饱了。”禾晏答。

    小麦赞道:“你好厉害!”

    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演武场。因着今日是第一日,还是按照之前赶路的队伍来排。但见高台上站着一名身着赤色劲装的壮汉,生的浓眉大眼,魁梧黧黑,身姿高大如树,手持一杆长枪,十分威风。

    “那是谁?”禾晏问。

    “负责监督操练我们的教头,沈教头。”小麦是个包打听,早早的就打听好了。

    禾晏点头,心中却想,她原本还以为会是肖珏亲自来练兵,没想到今日还是连他人也没见着。说起来,虽然他们同是少年投军封将,但每个将官都有自己的练兵方式,禾晏还想见识下肖珏的手段,权当偷师,眼下看来,暂时是没这个可能。

    “我是你们的总教头沈瀚,”沈教头声如洪钟,白月山下演武场四面环山,听他说话声音往耳朵中钻,震得人头皮发麻,“从今以后,由我来带你们。”他一抖军籍册,“现在点兵!”

    点兵要快,今日是第一次,等再过些日子,分成伍、佰、旅、师,便能由任出的伍长、佰长、旅长、千夫长来点兵,省去许多时间。

    这一帮人都是从京城招来的散兵,过去从未收过训练,听得人点兵便是个把时辰,只能干干立在演武场。只觉得浑身上下皆是不舒服,不时地动动身子。小麦偷偷跟自己大哥嘀咕,“大哥,阿禾哥动也不动,好像块石头啊。”

    石头看向禾晏。

    比起他来,禾晏似乎才更应该叫这个名字。她站的笔直,身姿笔挺如松,双臂好好地放在身侧,目光明亮的瞧着高台之上,似乎不会疲倦也不会无聊,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算再过两个小时,她还是能坚持这么站着。

    石头想到了和小麦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山里有野兽,野兽逮捕野兔时,也是这样藏在草丛中静静的潜伏,一动不动,一眼看过去,活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同小麦打了这么多年猎,他还好,小麦是决计忍不住下来的。为何禾晏可以?听洪山说禾晏是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投的军,看他的模样似乎从前家境也不错,这样的人,为何会像野兽拥有长久的耐心和毅力。

    毕竟禾晏并不需要捕猎。

    他的沉思并没有得到答案,点兵点完了。

    沈教头合上军籍册,道:“从今日起,百人为一队,一队一教头。在这里练兵布阵,演武冲锋!今日要教你们的,是军令!”说到此处,沈瀚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不知为何,这笑容落在众人眼中,只觉得心中一寒。

    果然,只听沈瀚喝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此谓慢军,犯者笞之!今日你们迟到一刻,本该军法处置,盖因初犯,网开一面。”

    众人被他一番话说得心头上上下下,这会儿刚落下来,就听见那铁面教头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人人负沙袋绕军营跑圈,十圈!一圈也不能少,各队教头守着你们,谁敢怠懒,军法处置!”

    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白月山下演武场便是军营,一圈少说一里多,十圈便是十里多。还要背着沙袋,早起来的时候时间还早不觉得热,这会儿一番点兵下来,日头正高,热辣辣的悬在人头顶,光是站着已经流汗不止。

    要顶着日头跑圈哪,周围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小麦道:“阿禾哥,沈教头说的话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哎,你怎么知道他会这么说?”

    怎么知道?自然是因为当年她入兵营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状况。就如杀威棍一般,先给新兵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投军不是来享福的。就算不是这个,沈瀚也会寻个别的什么理由罚他们。

    “多背背军令,”禾晏拍了拍少年的肩,“对你有好处。”

    小麦似懂非懂的点头。

    果然按照沈瀚所说,这么多兵,分成百人一队。众人去领沙包,禾晏起先还以为沙包就如她当时同禾云生上山砍柴的那般,手掌大小,绑在腿上就行。可到了这头,眼皮子跳了跳。

    那沙包如一个包袱大小,并非是绑在腿上的,而是背在身上的。提起来沉甸甸,绝非她沙袋可以比较。

    “奶奶的,背着这玩意儿跑十圈,太过分了吧!”洪山嚷嚷道。

    小麦偷偷去看禾晏的脸色,禾晏至始自终都表现的很平静的脸,在拎起那袋沙包的时候,也终于有了裂缝。小麦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阿禾哥也是个普通人,并非无所不能。

    禾晏无言以对。

    当年她训新兵时,为了增强这些新兵的体力,必要的负重跑是应该的,但都是循序渐进,大多时候便是用她之前在禾家做的沙袋。一点点增加重量。

    她从前不知道肖珏的练兵方法,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一上来就来的这么凶猛,肖珏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没想到心这么狠,她还是低估了肖珏的无情。

    是个狠人。

    “阿禾,你……”洪山正想说要不要我来帮你拎到背上,就看到禾晏一把扛起沙包,干脆利落的绑在身上。

    她身材瘦小的过分,在满是男子的兵营里,就如一个还没长成的少年,沙包又大又沉,压在她的背上,好像把这少年压得更矮了一些。看起来颤巍巍,十分可怜。

    石头这么寡言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只对她道:“你还行吗?”

    “还行。”禾晏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几人见她笑嘻嘻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想着到底是年轻气壮的儿郎,虽是看着瘦弱了些,力气还是有的。

    禾晏在心里把肖珏骂了一万遍。

    这样的承重,过去自然没有问题。可禾大小姐身材娇弱,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一朝一夕也不能把禾大小姐变成大力士。

    所以,真的很沉。

    第三十五章

    资质太差

    百人为一队,依次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山脚下绕着兵营跑,当是一件很壮观的事。虽然大伙儿嘴上抱怨吆喝着,倒也没有耽误事。负责禾晏他们这一队的教头姓梁,叫梁平,同沈总教头如出一辙的凶狠无情。只见他道:“速速列队,出发!”

    一声令下,大家便跟着队伍一道开始负重长跑。

    禾晏背上背着这么个大沙袋,只觉得像是给扛了块石头,把她身子往下压得都不太稳。她成为禾大小姐以来,日日陪着禾云生上山砍柴,但也只能让大小姐羸弱的身体变得康健,或者是比起同龄的姑娘们更结实一些。可肖珏这样铁血的练兵方法,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过去的禾晏是可以,现在的禾晏,很难。

    周围不断有人超过禾晏,来投军的大多是身材健硕,高大威武之人,便是不那么高大的,也多是贫苦人家出身,过惯了重活。虽然背着沙袋跑圈很累,但也还好。如禾晏这般孱弱的实在很少,鲜有的几个都死在了到凉州的路上,可以说,白月山下,凉州卫所,就身体资质而言,禾晏是最柔弱的一个。

    石头和小麦两兄弟跑的很快,他们在山上打猎,经常要追赶猎物,打中的猎物便系在身上,带着猎物到处跑习以为常,因此还算轻松。洪山大概是年纪稍大些,跑了一圈就有些气喘吁吁,抹了把额上的汗,道:“哎,真不是人干事儿。”

    他没听到禾晏的回答,回头一看,禾晏已经落他十多步了,他便稍微放慢脚步,等着禾晏上前后问:“阿禾,你还能挺住不?我看你有点难受。”

    禾晏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发滚落到下巴,又没入衣衫中去。背个沙袋,活像京城码头上那些被父母卖给帮主做苦力的孩子,看的叫人不忍。

    “我没事,山哥你不用管我,你先跑,我跑不快,就让我在后面慢慢跑。”禾晏笑道,“你早点跑完可以去棚里休息,别等我了。”

    “你要不跟教头说一声,”洪山迟疑的开口,见周围的人没人注意他俩,凑近低声道:“要么偷偷少跑几圈,反正没人看到。”

    “我心里有数。”禾晏失笑,“山哥你先走吧,咱们等下会和。”

    洪山再三确认禾晏不需要帮忙,才背着沙袋跑了。禾晏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同教头说自己不行?怎么可能,进了军营,不行也得行。偷偷少跑两圈?怎么可能,现在看着是周围没有看见的人,可这些教头精得很,路边还有隐藏的监员,真要偷偷少跑几圈,那是犯了军纪,要拖出去挨棍的。这玩意儿她做将军的时候自己知道,做小兵的时候,没得自个儿往里钻的道理。

    只是……她抹了把滚到眼皮上的汗水,看向悬在脑袋上那轮金色的太阳。

    真是好热啊!

    ……

    卫所里,有人走了出来。

    程鲤素拿折扇扇了扇风,看向远处被云雾遮盖的山峰,欢欢喜喜的开口:“这里的风景也太好了,比京城美一万倍!舅舅真是好眼光!”

    肖珏跟在他身后,一身绣云纹乌金长袍,腰间斜佩一把长剑,目似星辰,唇若点朱,资质风流,仪容秀丽,仿佛偶然路过的贵族子弟,便将这苦寒之地也增加了一份亮色。

    “他们在跑步,啧啧啧,”程鲤素摇了摇头,“若是要我去做这件事,我定然撑不到一刻钟。”

    “那你就回去。”回答他的是冷冰冰的嘲讽。

    “啊你说什么,风好大,我听不见……舅舅,你看谁来了?”程鲤素生硬的岔开话头。

    来人是沈瀚沈教头,他在二人面前停步,对肖珏行了个礼,道:“都督。”

    “新兵如何?”肖珏问。

    “看样子还不错,偶有几个不行的,可能练着练着就好了。”沈瀚回答。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程鲤素指了指远处,“好像都要跑跪下了。”

    但见长道之上,有个身材矮小的少年郎正在跑步,说是跑,实在是跑的太慢了。他和前面的队伍已经拉开了大部分距离,事实上,他孱弱的看上去背上的沙袋都比他本人重。

    “那是梁平手下的兵,跑第四圈了。”

    “第四圈?”肖珏挑眉。

    其余人都已经开始跑第七圈了,这人才刚开始跑第四圈,落下这么多,他淡道:“资质太差。”

    程鲤素和沈瀚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被肖珏盖章“资质太差”,那就是真的很差,上不了战场那种。

    “资质太差也没什么,”程鲤素想到了什么,眉开眼笑,“做个伙头兵也不错,万一他手艺好呢。”

    被寄语希望“手艺好”的禾晏本人,此刻已经跑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身上的沙袋实在很沉,可又不得不继续。因她清楚地明白,如今的体力训练只是开始,过段时间后,还会逐渐增加技能训练,譬如弓弩刀箭一类。

    可如果连体力训练都无法承受的话,是没有资格继续技能训练的,会直接被扔去做伙头兵。

    她可不想做伙头兵。

    凉棚附近,洪山跑完最后一圈,终于找到正在棚里歇息的小麦和石头,过去挨着他们坐下。

    小麦四下里看了看,问:“阿禾哥呢?还没出来吗?”

    “不知道,没看见他,”洪山也有些担忧,“这小子不会跑不动不出来了吧?”

    “你没告诉阿禾哥偷偷少跑两圈吗?”小麦低声道,“反正又没有人看见。”

    “我早就跟他说了!这小子是头倔驴,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洪山两手一摊。

    两人正说着,石头突然开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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