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扩散开来,我条件反射地要躲,用力去推他的胸口。他起先没有被我推动,粘着我怎么也不肯离去,直到尝到我的眼泪……

    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暂停了,在与欲望斗争了几秒后,他选择松开我的下巴,一掌撑到铁柜上,粗重地喘息。

    与他一样喘息的同时,身体轻颤着,我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摸到一点鲜红。

    好嘛,这次是不咬舌头了,改咬嘴唇了。

    “你弄疼我了。”我细若蚊吟地抱怨。

    真的好疼,差点以为他要把我的肉咬下来,我眼泪都出来了。

    “对不起,没有忍住。”他抹去我唇边的血迹,目光幽深,嗓音喑哑,“看来……还是要多练习。”

    第35章

    怪只怪他……不小心

    壁炉上方,黑巴克被插在一支脖子细窄的玻璃花瓶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美得就像童话故事里永不凋谢的魔法玫瑰。

    我朝沈鹜年的卧室看了眼,知道他凌晨四点多才回,现在该睡得正香,怕吵醒他,一切动作都放到最轻。

    周一早晨的地铁异常拥挤,大部分人昏昏欲睡,小部分人旁若无人地刷着手机,音量大到周遭的乘客都能清晰听到播放的内容。

    “根据百汇通集团的官网显示,董事长梁汇云近日突然因病情恶化紧急入院。

    梁汇云先生去年被查出身患淋巴癌,一直以来都在与病魔抗争,我们不知道这次入院是否与癌症相关,目前他正在医院接受全面的治疗,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了解中。公司方面表示,集团的运营不会受到影响,大家可以放心……”

    梁汇云住院了?我默默掏出手机搜索相关新闻。

    外界最近一直在猜测梁汇云的情况不容乐观,怕是没几个月好活了,理由是他两个儿子的争斗越发白热化,在集团内简直已经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

    是老太子梁炜仁得偿所愿继承大统,还是厚积薄发的小儿子梁在最终胜出,网上有不少相关的继承权赌局。目前老太子的胜率略高,大家普遍不太看好年轻又缺乏根基的梁在。

    如果梁在败了,不知道对裴焕臣有没有影响……

    自从在食堂犯病被保镖带走,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更不回信息,我只能通过沈鹜年打听他的情况。据沈鹜年说,他一切都正常,只是梁在比较谨慎,想让他在家多休息些时日。

    本来我并未多想,如今结合新闻一看,梁在到底是怕裴焕臣身体再出问题将他留在家里,还是因夺嫡战到了至关紧要的时候,不容任何差错,所以干脆将最容易成为靶子的裴焕臣藏起来了?

    那沈鹜年呢?选择了梁在阵营的他,会有危险吗?

    上课的时候也在想着沈鹜年,不知道他醒了没有,在做什么。整节课都在开小差,完全不知道讲台前的老师说了什么。

    “下午隔壁学院有个创业营周年庆在汇云楼举行,请了很多知名的企业家来做演讲,你们没事也可以去听一下,涨涨见闻。”国际经济学的老教授上完课,利用最后两分钟安利了下隔壁商学院的活动。

    “你们知道汇云楼是谁捐的不?对,梁汇云先生捐的。下午,他的长子梁炜仁先生也会进行演讲,这个机会不可多得,你们不要错过了……”

    梁家最近的存在感还真是强。

    我撑着下巴,没什么兴趣,一切和金融有关的,我都没兴趣。直到老教授喝一口保温杯里的茶,轻飘飘来了句,期末可能会考。

    “……”

    我快速上学校官网查了下,发现活动开始的时候自己正好没课,能去凑个热闹。

    汇云楼的纪念礼堂分为上下两层楼,我报名报得晚,只剩下二楼角落的位置。

    活动与我猜想的差不多,十分冗长无趣。先是各个领导讲话,再是导师讲话,个把小时过去,才轮到特邀企业家上台演讲。

    我越听眼皮越重,时不时在掌声中醒来,又在演讲中昏昏睡去,如此反复,陷入循环。

    “接下来有请最后一位嘉宾,百汇通集团代理董事长,著名企业家梁炜仁先生上台演讲!”

    在如雷的掌声中,我猛地惊醒,擦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往楼下看去。

    台上的电子大屏正好切到近景,梁炜仁穿着一袭笔挺的西装走上讲台。他应该是有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相当好,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材看起来就和四十出头一般,只两鬓的几丝白发稍稍泄露了他的年纪。

    他的演讲主题为“仁商”,基本是脱稿演讲。

    “作为企业,我们在享受社会资源和市场红利的同时,也要积极回馈社会,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我们可以设立公益基金,资助贫困学生,捐助医疗设备,支持环保项目,参与各种社会公益活动,为社会弱势群体提供帮助和支持……”他面带笑容,侃侃而谈“仁商”之道,先不论是不是他自己的心声,至少听着是挺唬人的。

    低头确认了眼时间,我试着给沈鹜年发去信息,询问对方有没有起来。

    他很快拍了张照片发过来,是份瞧着非常寡淡的意大利面。

    【起来了,在吃东西。】

    枯燥的演讲还是和准男朋友聊天,毫不犹豫地,我选择了后者,彻底地屏蔽了梁炜仁的声音。

    【等会儿你是不是又要去展馆了?】

    【最后两天了,总归要上心点。你的嘴好点了吗?】

    后一句话,我都能脑补出对方是怎样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问出口的。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已经结痂的唇角,痛是不痛了,但这伤口太过明显,人家多看我两眼,我心就很虚,怕对方看出来我是亲嘴被咬的,今天便总是低着头,不敢直面其他人。

    【好点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接着打字。

    【打个商量哦,能不能……先停两天?等我养养好再继续练?】

    怎么也没想到沈鹜年接吻的技术这么差的,动不动就把我咬出血,再这样下去,我还没转正,嘴都要烂了。

    【好啊,当然可以,你的身体比较重要。今天展馆那边你就不用去了,下午直接回家好好休息。】

    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沈鹜年异常痛快地就答应下来。

    “……你就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梁炜仁,你敢告诉大家你对余洛做了什么吗?”

    忽然,楼下一阵骚动。

    我停下打字的手,朝大家的目光汇集处看去,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人群中站起来,指着台上的梁炜仁痛骂不已。

    微长的刘海,笨拙而魁梧的身材,那竟然是方絮。

    “把余洛的骨灰还给我你个王八蛋!二十年了,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梁炜仁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指示,他的保镖已跨越重重人群去到方絮身边,将他又揪又扯地拖离座位,粗暴地往礼堂外带去。

    我慌忙起身往楼下赶,身后隐约还能听到方絮嘶声力竭地叫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余洛的遗言吗?老师的展,你敢不敢来?你来我就告诉你!”

    “你个没种的孬货,你一定不敢来!你永远别想知道余洛临死前都说了什么!”

    我循着声音追出汇云楼,远远就看到小树林里,方絮被几个黑衣保镖围着一顿拳打脚踢。

    “别……别打了!”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朝他们拍摄,“你们再打我要报警了!”

    那几个保镖看了我一眼,并不畏惧,又狠狠踹了方絮两脚,这才慢悠悠理理衣襟,从小树林鱼贯而出。

    “方先生,您没事吧?”我急急奔过去,查看方絮的情况。

    “我没事……”方絮捂着出血的鼻子,自己扶着树干缓缓坐了起来。

    “是你啊,小朋友。”他眯了眯眼,好像这会儿才认出我。

    我翻找出口袋里的纸巾,抽了四五张递给对方,解释道:“我是这里的学生。”

    方絮用纸巾塞住鼻子,点了点头:“我猜也是,你看着就和我师弟差不多年纪。”

    刘海遮掩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怀念,但只是瞬息,便如冷夜中散尽余温的碳灰,彻底黯淡下来。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跟那梁炜仁怎么会有过节?”

    “因为……余洛?”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奇,可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的。

    “是,因为余洛。”方絮叹了口气,用剩余的纸巾擦去脸上的血渍,擦完了又去擦手,就这样坐在潮湿的草地上,与我说起他师弟余洛的往事。

    余洛22岁那年,没来由地得了一种怪病。那病万分磨人,从心口开始,仿佛每根血管都被注入了滚烫的熔岩,使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度过。即便服用了各种强效止痛药,也丝毫无法缓解这份疼痛。

    “红线症?”我一下便猜出病名。

    “没错,就是红线症。那时候这种病才刚刚被发现,不知道原理,也没有任何药吃,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唯一明确的是,红线另一头的那个人,只要得到他的体液,便能缓解红线症患者身上的痛苦。如果可以得到对方的爱,这一令人绝望的疾病甚至能够不药自愈。

    余洛的Cure若只是个普通人,余晓山还能通过支付钱财为他购得血液缓解痛苦,以期熬到医学界研制出相关特效药的时候。然而余洛的Cure是梁炜仁,梁氏的太子爷,全世界最不缺钱的男人之一。

    余洛是个将一切看得很淡,不喜欢强求的性子,早就接受了自己活不长久的事实,余晓山却不认命,也不知他怎么运作的,竟将余洛送到梁炜仁身边做了助理。

    或许是命运的使然,亦或红线症的玩弄,看淡一切的余洛,生平头一次对某个人产生浓烈的爱情,对象正是梁炜仁。

    “师弟从来没有将姓梁的当做自己的解药,他傻得要死,觉得梁炜仁就算不喜欢他也没关系,能在死前体验一回爱情,也算人生无憾了……”

    余洛和梁炜仁,短暂地成了情人关系。用方絮的话说,那段时间的余洛看起来比他没有患病的时候都要快乐。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并未甜蜜多久,突然有一天,梁炜仁知道了余洛是红线症患者这件事。从前的浪漫邂逅,变作处心积虑,曾经的体贴关怀,也成了刻意勾引。梁炜仁不再相信余洛说的任何话,他怨恨余洛的隐瞒,更恨自己曾经对这个人心动。

    “等等,”我打断方絮,“他心动了,红线症不该治愈了吗?怎么余洛的病还没好?”

    方絮耐心为我解答:“心动不代表‘爱’。爱是非常厚重的情感,我的理解是,红线虫可能要的是很多很多的喜欢积累起来的爱。一旦积累到饱和,它们就能由此进行繁衍,生出更多的孢子,感染更多的人……”

    通过“爱”来传播的疾病,不爱就得死……艳阳高照的午后,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梁炜仁的报复比红线症更让余洛痛苦百倍千倍,可因为还深爱着对方,余洛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一走了之。

    总有一天,他会再次相信我对他的爱。怀着这样的信念,余洛忍受了两年梁炜仁非人的折磨与羞辱,最严重的时候,梁炜仁甚至会邀请其他人一同凌辱余洛。见证这个曾经欺骗自己的人痛苦,似乎成了梁炜仁人生最大的乐趣。

    长久的折磨不仅耗损了余洛的身体,也泯灭了曾经的深情,当得知梁炜仁要与别的女人结婚时,余洛心灰意冷下捅伤对方,逃离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他开走了一辆红色的跑车,开得很快很快,在高速上呼啸而过,直接冲进了海里。

    路人将他救起,送医抢救了三天三夜,却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他死的那年,才24岁。

    余洛火化当天,梁炜仁抢走了他的骨灰,这些年方絮三不五时就会向他讨要,挨揍已是家常便饭。

    “余洛死前真的留下遗言了吗?”我问。

    方絮呆呆盯着手中染血的纸巾半晌,才在一阵微风中轻声说道:“没有,他一句话都没留。”

    从学校回到公寓也才下午三点,天还很亮。一进门,就看到沈鹜年拿着一卷胶带站在客厅,脚边是两只空空的大纸箱。

    余洛和梁炜仁的故事给我的冲击有些大,让我半天回不过神。见到沈鹜年,就像终于找到了救星,我脱了鞋,背包都来不及放下就朝他小跑过去。快到他跟前了,又记起自己现在是在试用期,是不可以随便动手动脚的,只能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逐渐慢下脚步,不好意思地与他打起商量:“我能不能……抱抱你?”

    沈鹜年什么还没说,只是扯着胶带朝我的方向动了动双臂,我立刻从他胳膊间钻了进去,全当他同意了:“谢谢。”

    偎进他的怀里,我深深吸气,再重重吐出,瞬间感觉安心很多。

    “红线症真的好可怕啊……”

    “呲啦”一声,沈鹜年在我身后扯出一截胶带。

    “怎么突然提这个?”他问。

    “今天梁炜仁来我们学校演讲,然后方絮……”我将下午发生的事全数告诉对方,完了抬头问他,“你知道余洛的事吗?”

    “嗯,多少知道一些。”

    “你不觉得可怕吗?”

    沈鹜年垂眸:“你是指谁?”

    “这整件事。”我又听到了一些胶带拉扯的声音,但没有在意,“余洛太可怜了,他死的时候得多绝望啊……”

    被心爱的人误会、伤害、仇视,最终死在了冷冽的海水中,死前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就像对这个世界厌恶至极,再无留恋,只求速死。

    “方絮身为余洛的师兄,这件事上必定是偏帮余洛的,说的话未免片面。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近梁炜仁的,只有余洛自己知道。”相对于我的感性,沈鹜年理性得多,“这个世界,是不会有猎物信任猎人的。怪只怪他……不小心,提前暴露了自己。”

    他这话粗听很有些不近人情,细品,又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张了张嘴,发觉没办法反驳,只得长叹口气,换了个话题。

    “你在做什么啊?这两个纸箱是干嘛用的?”

    最近沈鹜年抽烟的频率好像下降了,身上都没有那种甜甜的花香了。

    沈鹜年看向地上的纸箱,道:“换季了,我打算将不穿的衣服收集起来,找个机会捐了。”

    我瞪大眼,换季就要扔衣服?那不是每季都要买新的衣服?有钱人的生活习惯再次震撼贫穷的我。

    “眼睛瞪这么大……”沈鹜年好似觉得我的表情很有趣,唇角微扬,朝我低下头。

    我以为他要吻我,尽管上午才说过要暂停,还是下意识张开唇。然而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他又忽地停下,若无其事直起身。

    “你的旧衣服呢?”

    不亲嘴吗?我失落地睁开眼。明明是自己说要停两天的,可是亲不到了,觉得可惜的也是我自己,我真的好容易色迷心窍哦。我有些唾弃自己。

    “我的衣服不要捐,我明年还要穿的。我要穿很多年呢!”说着,我松开环住沈鹜年腰的胳膊,打算眼不见为净,回卧室平复一下心情,顺便查看一下自己那些宝贝衣服还在不在。

    进卧室前,我又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沈鹜年。

    他站在明亮的光线下,脸上的表情已经淡去,淡漠地盯着地上的两只纸箱,手上的胶带扯出来老长一截,被他不知怎么拧麻花一样拧成一股。

    恍惚间,我有种地上躺着一具瘫倒的人体,而沈鹜年正在思考怎么捆绑束缚他的错觉。

    我抖了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第36章

    Cure是毒药

    余晓山的艺术展名为《爱与痛》,开幕第一天阵仗颇大,来了许多业界大拿,连梁在也来了。

    他带着一众保镖,由余晓山亲自陪同参观,待遇非凡。我往他身后张望,不见裴焕臣的身影,知道这次对方没有跟来。

    “你在找焕臣吗?”梁在瞥到我鬼鬼祟祟的,直接问道。

    我没想到他记得我,或者说知道我,一时有些拘谨:“他……他最近好吗?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在和我闹脾气,吵着要回去上学。”梁在说着满脸无奈地转向余晓山,“现在的孩子真是难管教,一点不如意就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了,让人头疼得很。”

    “只听说过逃学的,倒是鲜少听说喜欢上学的,这真是稀罕事。”余晓山对旁人刻薄,对梁在还是要客气一些的,连笑容都和蔼几分。

    真是好神奇,梁家的两个儿子,一个他视作仇人,恨不得剥皮抽骨,另一个却尊敬有加,待其如同恩人。

    “我平时也不在家,可能是他嫌家里太无聊了。”梁在再次看向我,提议道,“什么时候去看看焕臣吧,他见了你,一定会很开心的。”说完,与余晓山继续朝前走去。

    这次身为工作人员,我只用负责巡场就行,不用再满场充当马卡龙推销员,悠闲自在得多。见他们走了,我选了条与他们相反的参观路线,也随着人群而去。

    我走入了一条满是红线的光影迷宫。

    迷宫由镜子与LED灯光组成,一旦迈入,便犹如进入了一个满是红线的奇诡世界。这些红线不仅密密麻麻铺满整个空间,还会像活物那样扭动、交缠,看久了让人头皮发麻。

    人群不知不觉被迷宫分散,我变作一个人慢慢游走在红线中。每当走入死胡同,前方的镜子就会显示出一行英文字幕——You

    died(你已死亡).

    跟恐怖游戏一样,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不知是我运气特别差,还是这迷宫和我犯冲,来来回回走了良久都没找到出口。走得我逐渐急躁起来,前方忽地豁然开朗,来到一处半圆形的中庭。

    当初组装这处迷宫时,我稍稍瞄过一眼,知道这迷宫是有处彩蛋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

    在迷宫的最中央,有一块巨大的被红线覆满的透明屏,将圆形的空间分割成两半。只有当两边同时有人误入,把手放在各自的机关上,透明屏上的红线才会消散,并显现出另一行英文字幕——You

    recovered(你已痊愈).

    比起逃离,这看起来更像是这座迷宫的正确解法。

    打量着四周,我缓缓走到透明屏前,另一边看不分明,似乎也有个人影晃动。

    五指贴住透明屏上指示的位置,屏幕上的红线犹如突然受到了什么致命攻击,一刹那疯狂蠕动起来。然而只是片刻,蠕动齐齐停止,僵硬的红线一点点化为白色齑粉,如雪花般消失在屏幕上。

    “You

    recovered”的字样高悬于头顶,我怀着一种奇特的成就感看向对面的“搭档”,透过朦胧的透明屏,看到了另一边的沈鹜年。

    十指隔着屏幕贴在一处,他仰头注视着上方的字幕,并未注意到我。

    还以为他在招待客人,想不到跑这儿来玩互动装置了。

    我没有出声,他看着字幕,我就看他。

    他十分专注,两个单词,十几个字母,只是一眼就能扫完的内容,他却看了许久。半晌后,宛若是将这行字刻进了心里,他收回视线,眸光转动间,不期然地与我的双眼撞到一起。

    “钟……艾?”他不可思议般叫出我的名字,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他在怀疑我到底是真人还是装置生成的虚拟影像。

    “是我。”我笑着上前,让他看得更仔细些,“好巧啊,这样都能碰上。”

    隔着屏幕,他抬起手指,摩挲着勾勒我的面庞:“是啊,真巧啊。”

    “嗯,说明……”我嗫嚅着,一到这种时候就特别难以启齿,“说明我们有缘。”

    他只是看着我,不再说话。

    窘迫的静默无声蔓延,我本来就不自信,他一这样我就更紧张了,声音都低下来:“……不是吗?”

    这时,字幕显现的时间恰好结束,红线再次从下方涌现出来,眼看快要没过我们彼此,对面的人才堪堪开口:“是。”话音方落,铺天盖地的红线将他淹没。

    因为这个回答,我的嘴角勾起难压的笑来,刚想再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人声,其他人也寻到了这里。

    “我先走了,我们外面见!”我冲另一头的沈鹜年喊道。

    离开中庭后,我很快找到了迷宫的出口。再往前,是一条红线症主题的装饰画长廊。

    与那些有趣又庞大的装置比起来,这些画相对没那么起眼,看的人并不多。我到的时候,那里只有一个人——方絮。

    看得出,今天他有特别打理过自己,过长的刘海梳了起来,刮尽胡子,身上的白色唐装也更为精美重工。

    站在其中一幅暗红色调的装饰画前,他看得投入,都没发现我的到来。

    “方先生……”我主动开口打招呼。

    他转身看向我,我一下注意到他眼底发红,像是刚哭过。

    “钟艾啊,是老师有什么事找我吗?”他别开脸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没有没有,我就是刚才看见您在这里,过来打个招呼。”怕他尴尬,我调转视线不再注视他,目光落到墙上那些装饰画上,“这组画是余老师自己画的吗?”

    看质感,应该是油画。

    方絮道:“是我和老师共同完成的,但草稿其实都是师弟当年留下的。我觉得一直放着有点可惜,征询了老师的意见后,这些年我们两人一起慢慢将画补完了。”

    作为艺术家的儿子,余洛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筷子都拿不住的年纪拿起了画笔,七岁便开始跟着大师学习油画技巧。然而他并不喜欢绘画,绘画只是余晓山强加给他的东西,不是他生命里自带的。

    “老师对师弟向来严格,不允许他有绘画以外的爱好,更不允许他放弃绘画。师弟很少表露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直到遇到梁炜仁……”方絮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染上恨意,“为什么偏偏是红线症,偏偏是梁炜仁?”

    听了他的话,我弯腰又仔细看了眼展品简介,上头确实是写了三个人的名字,之前竟然都没注意。

    “这些画……”

    我还想与他探讨一番,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展馆入口处响起阵阵喧哗。

    我直起身,与方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门口快步走去。

    兴许是方絮的挑衅起了作用,梁炜仁竟然来了。不过他不是独自来的,带着七八个保镖,气势汹汹,直接在门口撞上要走的梁在,同对方起了冲突。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都是谁在背后资助这老鬼!”梁炜仁目光阴鸷地盯住梁在,咬牙切齿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真把自己当颗蒜了,敢踩到我头上来?”

    近看才发现,他脸上并非全无岁月的痕迹,除了霜白的鬓角,眼尾也长着几条细细的纹路,气色还很差,充满了疲惫。

    “怎么了?余老师有哪里得罪你的吗大哥?”梁在双手插兜,对着这个异母的大哥,就像对着个陌生人。

    不,

    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起码梁在第一次见我时,没有露出过这样显而易见的厌恶。

    “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吗?”梁炜仁冷笑着,抬手一勾手指,下令道,“把这里给我砸了,人都赶出去!”

    保镖听令,只留一个在他身边,其他纷纷散开。展馆各处开始传来惊叫声和砸东西的声音,门口的不少客人被他们的阵仗吓到了,都不用赶,忙不迭往外逃去。

    “不要!”方絮冲上去,挡在了一处展品前。

    我一看,不能让他一个人啊,于是也跟着冲上去,挡在了另一处展品前。

    “有话好好说……”

    这场景,这话术,让我顿时有点梦回金辉煌了。想当年,每次有原配带人来抓偷腥的老公,托尼也是这么让我们挡在门口的。

    “这是干什么?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今日我们请来剪彩的一些嘉宾多少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梁炜仁行事如此乖张,很不买账。

    许美晴此时从后方赶来,常年镇定自若的表情多了丝裂痕,愤然道:“请你们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梁炜仁不知从哪里拉来张椅子坐下,对众人的指控视若无睹,一副不把这场展览搞砸誓不罢休的样子。

    “大哥,你都五十多的人了,做事非得这么莽撞吗?”梁在冷下脸,给了身旁保镖一个眼神。

    对方领命,扭着脖子,带一众兄弟们下场了。由此,混战开启,好好一个展览,竟成了保镖们的群殴现场。

    “啊!”方絮看着人高马大,其实是个战斗力为负的渣渣,只是被人轻轻一推就向后摔去,身后由亚克力拼接成的展品霎时散了一地。

    “方先生!”

    尽管想要去帮他,但我这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可能是看我比较好攻破,一名黑衣保镖盯上我,朝我这边走来。眼见对方已经抡起了拳头,我本能地架手去挡,疼痛还未到来,便被人揪着后颈衣领扯到一边。

    沈鹜年替上我的位置,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在保镖小腹。对方整个被踹飞出去,甚至夸张地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找个地方躲起来。”沈鹜年摘掉眼镜,边侧首与我说话,边解开自己的领带,一圈圈缠在手上,拉紧。

    “哦,好……好的!”我四周查看了一下,最终选择躲到不远处的一面墙体后。

    到了才发现,倪姗也猫在那里。她抱着头,蹲在两个垃圾桶边上,不住喃喃自语:“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只是个美工,一个卑微的乙方,也没人告诉我这活儿还要玩命啊!”

    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姗姗你没事吧?”

    她一哆嗦,脸都白了,抬头见是我,立马抓住我的胳膊:“吓死我了小艾,这……这些人都是谁啊?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一进来就乱砸东西?”

    “别怕别怕,美晴姐已经报警了,很快警察就会来的。”和她说话的同时,我也不忘关注沈鹜年那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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