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我不可能永远过下去的。

    几天没充电,手机已经电量耗尽,吃饭前插上电,吃好饭后再看,嚯,信息爆炸。

    有摄影社师兄师姐的信息,相熟的同学的信息,辅导员的信息,还有……白祁轩的信息。

    我跳过白祁轩,先回别人。

    彭黛师姐一个下午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发了一溜的语音信息。

    “小艾,我去找你吃饭,他们说你被室友欺负了怎么回事啊?”

    “到底是谁?哪个王八蛋敢欺负你啊?”

    “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撕了王八蛋的脸!!”

    “你现在怎么样啊?是不是住院了?有没有人照顾?姐姐来看看你好不好?”

    “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心情好点了一定要联系我啊!”

    起先打算也回语音的,结果发现喉咙有些哽住了,我只好改为打字。

    【抱歉师姐,这几天没看手机。我没事的,麻烦你告诉大家我现在很好,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依次回过消息,最后避无可避地,只剩下白祁轩。

    他自然是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还当我在感冒,上午发了两条信息问我身体好些了没,见我没回,下午又打了个电话。

    以前喜欢他,虽然痛苦,但总还有甜蜜的部分。见不到他,哪怕是隔着网络的只言片语也叫人欣喜。如今不过短短几日过去,甜蜜的部分消失无踪,好像只剩下了痛苦。

    【抱歉白哥,今天把手机忘宿舍了。感冒已经好了,本来就是小病,没大碍的。】

    我真的了解白祁轩吗?我对他,会否也是一种首因效应呢?

    随便聊了两句便结束了话题,走出卧室,客厅安安静静,不见沈鹜年踪影。

    通往外界的大门微敞着,只关了最外面的老式铁门。

    心里有种预感,沈鹜年肯定是去外头抽烟了。

    入户门颇具法式风情,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再覆以白色帘子遮挡。我悄悄拨开帘子,一眼便瞧见了昏暗走廊上的一点星火。

    楼道里是有声控感应灯的,但许是沈鹜年出去的久了,灯都暗了下来。

    他靠在窗边,一如既往地衣着单薄。街上的霓虹光影透过窗户映照到他的半边身体上,使得他没有完全隐没在黑暗里。薄雾般的烟笼罩着他,模糊了他的表情,影影绰绰间显露的眉眼,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疲倦与厌烦。

    想拍下来。

    之前是什么心情已经不重要,这一刻,想要拿起相机把他拍下来的心情比任何别的情绪都要强烈。

    回身急切地跑进卧室里,从行李箱里翻找出相机。幸好,电还没跑完,关闭显示屏只用取景器的话,应该能支撑我起码再拍十分钟。

    拿着相机回到门前,我犹如那些蹲点的狗仔一般,蹑手蹑脚用镜头挑开帘子,凑近取景器,随后对准沈鹜年的方向,按下快门。

    镜头下,那些烟宛如事先准备好的道具,将画面趁得愈加神秘莫测。

    我就这么拍了好几张,拍到后来有些得意忘形,忘了还隔了扇门,调整焦距时镜头不小心磕到玻璃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沈鹜年蹙了蹙眉,往我这边看来,镜头里,他的脸由此背光,好似一头彻底隐到黑暗里的捕食者,眼神冰冷,伺机而动。

    我一凛,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

    以为他是生气了,我连忙放下相机想要道歉,那头沈鹜年却将烟蒂按灭,缓缓从暗处来到了亮处。

    “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有老鼠,原来是小艾在偷拍啊。”

    我拉开门,慌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怕跟你说了你的表情就不自然了。你要是不喜欢,我马上删掉!”

    他开了铁门,靠过来:“让我看看。”

    我调出电子屏,给他看刚刚拍的照片。

    他看了一些,忽然极轻地嗤笑了声:“真像啊。”

    这话没头没脑,让我十分诧异,但不等我问,他便直起了身。

    “喜欢就留着吧。”说完,他进到屋里,往自己房间去了。

    我看看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拍的照片,焦灼地咬住了下唇。

    果然是生气了?

    第25章

    到底在生什么气哦

    住到沈鹜年家的第五天,王向阳的视频忽然在学校流传开来。

    视频里,他身处一间豪华单人病房内,脸上缠着绷带,手上挂着三角巾,只拍到部分的右脚,似乎还打了石膏。若非他拿出身份证自证,实在让人很难认出视频里的猪头就是不久前那个趾高气昂的富二代。

    “我是王向阳,江市财经大学XX系XX专业学生,身份证号是……学号是……”

    他的门牙好像也掉了,说话的时候止不住地漏风。

    “本人因为家庭条件不错,从初中起就有霸凌同学的恶癖。在初中时,霸凌过同班的林姓同学,把他的书本丢进厕所,还让他跪下给我磕头。不仅如此,我还……猥亵他,对他的身心造成巨大的伤害,害他退学。”

    “高中时,我变本加厉,仗着家里有钱,看到不顺眼的人就喜欢欺凌他们,连路上扫马路的大爷都被我打过……他们家庭不如我,闹到家长那边,一般给多点钱就能解决。”

    “上大学后,我不思悔改,长期对同寝室的室友钟某心怀叵测,在上周六恶意地捏造了他偷盗我财物的谣言。其实我的手表根本没丢,一直都在我的家里。”

    “钟某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礼貌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我却用下流肮脏的思想恶意揣测他,还恶人先告状,辱骂他,殴打他,在学校散布不实消息。我在这里向被我伤害过的人真诚道歉……我……”

    他眼神微微漂移,似乎在看摄影的人,也不知是看到什么,身体猛地一颤,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该死!”

    之后,他不敢再看镜头,始终维持着脑袋低垂的姿势,神经质地来回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是变态,我该死……我是变态,我该死……”

    视频是彭黛发给我的,说是昨晚半夜在学生间开始互传,连别的学校的人都在吃瓜。

    “小艾,这是不是那个欺负你的王八蛋?想过是个垃圾,没想到这么垃圾啊!”

    我也没想到……

    不过周六的时候王向阳明明还一副等着看我怎么死的模样,才几天怎么突然就悔改了?

    而且,这些伤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这应该……不是我打的吧?

    我迷茫起来,将视频拉到开始又看了一遍,这次有了新的发现。

    放大病房细节,再三观察,通过背景的配色和装修风格,我确定,这是沈鹜年带我去过的那家医院,也就是梁家经营的医院。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裴焕臣还是动用私刑,对王向阳非法拘禁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坐不住了,霍然起身跑出卧室去找沈鹜年。

    连敲门都忘了,我直愣愣推开了沈鹜年卧室的门。

    “沈……”

    房间里只拉着一层薄纱,沈鹜年背对着我,正在换衣服。他的双臂刚刚套进黑色的针织打底中,整个后背就这样赤裸裸暴露在我眼前。

    一米九的身高,注定他的骨架不会窄小。宽阔的肩膀,往下逐渐收束到腰,凹陷的脊椎线两侧,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覆在骨骼与皮肤间,完美得如同米开朗基罗刻刀下的肉体。

    唯一美中不足,大概就是他左腰上的疤。

    那疤硬币大小,犹如一丛炸开的烟花,不知经过多少年岁,表面的瘢痕组织还是凹凸不平,比周围的皮肤都要白许多,看上去异常扎眼。

    “出去。”

    我一惊,赶紧收回盯在对方腰间的视线,慌忙中抬眼,对上了沈鹜年冰冷的目光。

    “对不起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失礼的事,我连忙道歉退出房间。

    几分钟后,沈鹜年换好衣服出来,肘间挽着一件大衣,看着是要出门。

    “我要出去一下,可能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他言谈举止都像是往常的模样,我却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失了些温度。

    不过,自从他看过我给他拍的照片后,就一直都是这样,说不上来,就感觉做什么都兴致不高的样子。

    我总觉得他在生我的气,但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刚刚我找你是因为王向阳的事……”我追上去,将王向阳的视频播给他看。

    他不怎么感兴趣地随意扫了眼,继续往门口去:“看来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恶人有恶报,不好吗?”

    “你说会不会是焕臣做的?”

    他停下脚步:“裴焕臣?”

    “他那天说要替我捏死王向阳他们。”然后王向阳没几天就被打到面目全非,还拍视频揭露了自己的罪行。

    沈鹜年点点头:“不是没这个可能。”

    我一听,更急了:“警察不会去抓他吧?”

    “抓他做什么,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沈鹜年换完鞋,走前叮嘱我,“别在网上问裴焕臣这些事,当心留下证据。”

    所以真的和裴焕臣有关是吗?他绝对知道些什么!

    我更惊慌了,同时又觉得这事既然跟我有关,我就得负起责任:“哦、哦好,我……我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不会说漏嘴的。”

    沈鹜年闻言笑了下,缓缓关上铁门:“聪明。”

    下午,辅导员打来电话,言语十分关心我的近况,还打听我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我怀揣着一种犯罪者的心虚,问他关于打架学校打算怎么处理。他说既然王向阳都招了,一切都是他挑起的,肯定是罚他不罚我。

    “你放心,学校一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辅导员语气温和,与刚出事那会儿简直是天壤之别,“另外,王向阳那边愿意赔付给你一笔医药费和名誉损失费,你看……打到你学费卡里行吗?”

    我一直在做准备对方问我视频的事,结果他不仅不问,还要给我钱,立时我一肚子预先准备好的台词都没了用武之地。

    “嗯,可以,就打那张卡好了。”但电话里,我并没有表现出分毫,仍是一副游刃有余,平静沉稳的模样。

    然而一挂掉电话我就不行了,直接在床上瘫倒下去,虚弱地按着狂跳的心脏一个劲儿猛喘气。

    为了舒缓紧张的心情,我开始打扫屋子。有些时候手上动起来了,脑子也没空想些有的没的了。

    结果顺手整理沈鹜年书桌上的文件时,不小心看到了他的驾照翻译件,上面有他的出生日期,生日竟然就是今天。

    “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急忙打开外卖APP,游览起了附近的蛋糕店。最后经过一系列筛选,选定了一款“炸弹”水果蛋糕。兴许是市中心,蛋糕的价格贵得惊人,一只4寸的小蛋糕,竟然可以买我四双小白鞋。

    好在蛋糕是现做的,我打电话问过店员,说两小时就能配送到家,正好今天沈鹜年要晚回来,应该能在他回来前送到。

    一如店员承诺的,四点下单,六点半就送到了。我按照蛋糕上的贴心提示,将它放进冰箱冷藏,随后,便开始期待沈鹜年的归来。

    九点前,我并不着急,也没有想过要发信息给沈鹜年。十点时,我稍稍有些焦虑,不断地拿起手机查看有没有沈鹜年的信息又失落地放下。到了十一点,我终究按耐不住,若无其事地发去信息询问沈鹜年何时回来。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十一点五十九分都没有任何回复。

    眼看时钟跳转,新的一天到来,我盯着手机,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他肯定有别人给他过生日的。

    他只是没有告诉我今天是他的生日,并不代表他其他朋友也不知道。

    就当提前给自己过生日吧。

    将蛋糕从冰箱拿出来,该有的仪式感一样不落,我插上蜡烛,唱过生日歌,给予小蛋糕生前最后的体面,然后一勺挖下。

    4寸的蛋糕,两个人吃正好,一个人就有点撑。伴着综艺,我吃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块实在吃不下了,打算沙发上躺一会儿,消化消化再吃,一不小心血糖升高饭困起来,就这么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朦胧间睁开眼,电视还在播着嘻嘻哈哈的无聊综艺,眼前划过一片黑色的衣摆,鼻端是淡淡的酒气。

    我揉着眼睛撑起身:“你回来啦?几点了?”

    沈鹜年关掉电视,见我醒了,低头看了眼腕表,说:“凌晨两点四十分。”

    人在困乏的时候,大脑的运转速度大致和醉酒是有得一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意识,毫无预兆就开始胡言乱语。

    “你昨天有没有吃蛋糕啊?没吃你把剩下的吃掉。这个蛋糕,好贵的。”我指着桌上样子已经很糟糕的小半块蛋糕道。

    沈鹜年动作一顿,看着那蛋糕问:“这是留给我的?”

    “本来全都是给你的,但你没有回来,我就自己吃掉了。”

    “你知道昨天是我的生日?”他又问。

    “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驾照翻译件。”我微微闭着眼,蹙眉道,“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到底在生什么气哦……”最后一句话,我含混在嘴里,听起来是黏黏糊糊的一团。

    沈鹜年坐到我身边,端起那一小块蛋糕,直接拿起我用过的勺子吃起来。

    “喝酒去了。”他应该是没听清后一句,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那你肯定吃过蛋糕了。”我蜷起双腿,双手伸到膝弯下,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眼睛要闭不闭,整个人都困到呆滞。

    “没有。”

    “……嗯?”

    “就是不想想起是自己的生日才去喝酒的。”

    但凡我脑子正常点,这会儿已经能嗅出一丝不寻常来,偏偏我困蒙圈了,一点没觉得沈鹜年的话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母,死在我生日那天。”他注视着蛋糕,语气平淡。

    打到一半的呵欠哽在喉头,我的大脑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运转,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第26章

    不能睡吗?

    我努力辨别沈鹜年脸上的表情,希望他是在和我开玩笑,可是谁又会开这种玩笑?

    “那天是我的十岁生日,一切都没有异常。父亲为我订了一个很大的蛋糕,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我爱吃的菜……”他娓娓道来,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记得母亲做的每道菜,甚至能精细地描绘它们的滋味;记得那个大蛋糕上,绘制了他最爱的橄榄球明星;记得那一晚所有的对话,父母的笑脸;也记得突如其来的枪响……

    “我父亲……那个男人上一刻还在关心我的学习,下一刻就从桌底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枪。母亲惊恐地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他要成为第二个梵高。”他语调缓慢,说到这里,哂笑一声,深感荒唐般重复着,“梵高?”

    那一小块蛋糕,早被沈鹜年两口吃完了,如今底座上只剩一些奶油残渣,被他翻来覆去的刮搅。

    “梵高在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天才画家。同时期那么多画家,为何就他如此不同?”

    起初我以为他在问我,还小小惊慌了一下。我虽然知道梵高,但仅限于知道他是个很有名的画家,除此之外的生平事迹、哪里人士,都是一概不知的。

    不过还好,他很快便接下去说了——这不是他的疑问,而是沈爻,他父亲的疑问。

    “父亲认为这都归功于梵高充满戏剧性的死亡。世人爱天才,疯狂的天才、悲惨的天才、不得志的天才,而最爱的,还是死去的天才。”

    “他试图效颦梵高的陨落,可只有他自己去死,还远远不够。不够震撼,不够凄苦,也不够癫狂……”

    勺子刮破蛋糕底座上的花边纸,沈鹜年的力道一点点加大,表情仍旧平静,动作却逐渐带上戾气。

    “我没有枪响后的记忆,但据赶到现场的警察说,他们找到我时,我被母亲护在身下,她身中六枪,其中一枪贯穿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体,而父亲倒在一边,已经饮弹自尽。”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男人开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家人死后可以在地下重聚,而他的艺术,将在人间永存。”

    他对沈爻的称谓,在“父亲”与“那个男人”间来回切换,充满了矛盾与痛恶,想要云淡风轻,偏又难以释然。

    金属的勺缘定在一点,深深嵌入蛋糕底座,沈鹜年的表情仍是很淡,手却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我脑海中某根方从沉困中复苏的神经忽地用力跳动了一下,激起了些许旧日的回忆。

    父母去世后的那一年,我总是很想他们,夜里三不五时就会哭泣,又因为没有自己的房间,哭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就只能将头埋进被子里,压抑着抽泣。

    如果那时候,有一个人能聆听我的不幸,怜悯我的悲悼,将我拥进怀里温柔地宽慰,哪怕只有一分钟,我的痛苦应该都会少很多吧。

    这样想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

    “够了……”我一把夺去沈鹜年手中的东西丢到茶几上,勺子上的奶油胡乱擦过透明的玻璃几面,蛋糕屑被颠得到处都是,但我已经管不了许多。

    跪在沙发上,我直起身体,环抱住沈鹜年的脑袋,将他轻柔地按进自己的怀中。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拍着他的肩背,柔声道,“都是我不好,害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不想啦……我们不想啦……”

    我聆听他的不幸,怜悯他的悲悼,抚慰他的伤痛,希望他哪怕只有今晚,能够少一些痛苦。

    有那么一分钟,沈鹜年完全没有反应,也不再说话,我唱了一会儿独角戏,觉得尴尬,就想松开他。

    “好好睡……啊!”手才抬起一寸,身体就仿佛掉进了捕兽夹里,我的脊骨、腰肢,顷刻间都被一双臂膀牢牢束缚,哪里也去不了。

    “不许走。”十指抓握住我后背的衣料,不断收紧,揪揉,可能是喝过酒的关系,沈鹜年的脾气变得更为直白,语气也霸道起来。

    “不走不走,我哪里都不去……”说着我去掰他的手,“你、你轻一点,好疼。”

    他的胳膊犹如铁钳一般,勒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难,我甚至觉得,他只要想,就能将我一身骨头都揉碎了。

    “娇气。”听到我的诉求,他松了些力道,但也只是很小的一些,大概仅能确保我顺畅地呼吸。

    “才不是,真的很疼!”我心有怨气,抬手给他头上来了一下,拍完自己都感到错愕,赶紧又给揉揉,嘴上很快地转移话题,“所以……你这两天都是因为生日的事才闷闷不乐吗?”

    奇怪,怎么有种不是第一次被他这么“污蔑”的愤怒感?

    “生日是庆祝诞生的日子,可我没什么好庆祝的。”沈鹜年的鼻唇恰好对着我的胸口,说话时,温热的气流逐步累积,透过单薄的棉质T恤,浸烫我的肌肤,“我的身体里留着疯子的基因,我是那样像他……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疯子。彻底的疯子。”

    揉揉的手立刻又扇上去,我按着他的肩膀想要看他的脸:“你不要乱说……”

    那倒不如是生我的气呢,起码比他现在口中的恐怖故事要好一万倍。

    “别动。”我的挣扎触发了他的预警,他应激似的再次收紧双臂,手指如利爪一般张开,隔着衣服按进我的皮肉。

    丝丝缕缕的疼痛从腰间的骨缝里透出来,叫我立刻就老实了。

    “哎呦轻点轻点,我不动,我不动了!”

    钳制复又松解了一些,松了口气的同时,我恍惚中有种戴了紧箍咒的错觉。

    “不会的,你不会变成疯子的。”我捋着他后脑上的头发,同他分析道,“正常来说,长得像爸爸,那性格就会像妈妈。你妈妈那么好,你肯定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你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沈鹜年闻言轻笑起来,身体的震动通过相连的部位传递,使我切实感受到了他的“愉悦”。

    他仰起头,凝着我:“我们小艾,嘴真甜啊。”

    头顶的灯光在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明亮的光点,使他的双眸像是盈满了快要溢出的潭,一片水光潋滟。

    我微微偏移了目光,将视线落在他的鼻尖:“你心情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他的唇角还啜着一抹笑,这笑并没有比他平日里的笑更开怀、更灿烂,然而我看着就是格外不同。

    好似……穿透皮相,发自他的灵魂。

    “那你能……放开我了吗?”初心是好的,然而两个大男人在沙发上抱这么久,迟钝如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放开?为什么要放开?”

    我被他问傻了:“你不放开我怎么睡觉啊?”

    “不能睡吗?”他明知故问般地蹙了蹙眉,不等我回答,又接着道,“明明能睡。”说罢,胳膊猛地一拽。

    我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便同他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沈鹜年这沙发真皮材质,不仅柔软结实,还特别宽大,我日常很喜欢窝在上头看书,但再怎么宽,睡两个成年男子还是稍显拥挤了些,更不要说其中一个还是腿长手长的大高个。

    我几乎是整个压在沈鹜年身上的,想起来,他故技重施,腰后的手一按,又把我按回去了。

    “睡觉。”他按我的腰不算,还按我的脑袋。

    我被迫枕在他的胸口,耳边是规律的心跳,头顶是渐渐沉缓的呼吸。

    他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了吧?

    “沈鹜年?”我小声叫他,没得到回应。

    尝试着撑坐起来,才有一点苗头,脑袋上的手就开始向下施压。

    我气急又趴回去:“你装睡吧?!”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就算对答如流,也不代表没有喝多。嗅着他身上的淡淡酒气,我认命地做好了清醒到天明的打算,毕竟这么窄,这么亮,要怎么睡哦。

    “醉鬼。”我嘀咕道。

    不过还好,沈鹜年的体温很高,枕着他,倒是不会着……

    我是被楼下的急促汽车喇叭声吵醒的,其实也就很短的两声,但我觉浅,还是醒了。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和沈鹜年依旧维持着同昨晚差不多的姿势,只是他不再按着我的脑袋。

    沉睡的感官缓慢复苏,我忍着困意,小心从沈鹜年身上起来,起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打了个激灵,然后卡住了。

    我低头看向还接触着的部位,发现自己早上很精神的地方,正在和沈鹜年早上很精神的地方击掌问好。

    如遭雷劈都不足以形容我惊骇的心情,那一霎那,我觉得自己连指尖的血液都要褪得一干二净了。

    扶着沙发靠背,用出堪比检查高考数学卷子的细心与谨慎,我在没有惊动沈鹜年的情况下,奇迹般地双脚下了地。随后,迈着又急又必须放轻动作的怪异步伐,朝洗手间进发。

    当我成功进到洗手间时,不亚于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终于告捷。

    旋上洗手间的门锁,额头抵住冰冷坚硬的木门,我咬住下唇,视线落在近来颇让自己苦恼的某个部位上。

    “知道了,你别急,这就……”我伸手向它,“让你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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