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哦。”润生看向李追远,“小远,周庸不在这儿。”

    “老板在说谎呢。”

    周发宝:“……”

    上次来这里炸金花时,李追远就记住了牌桌上所有人的面相细节,因老板会来端茶递水和收喜钱,也算半个桌上人,所以周发宝的面相也被李追远“收录”了。

    虽说现在不在牌桌上,但李追远还是能看出来老板在“蒙骗”,微表情与“牌型”不符。

    润生回头看向周发宝,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周庸到底在不在这儿?”

    周发宝忙不停摆手,同时露出极度委屈的神情:“真的不在,我骗你们干嘛哟,有什么好处么?”

    李追远正打算提醒润生回忆一下电影里威胁人的情节,但谭文彬动作更快。

    他有个人造皮的钱包,掏出来打开,拿出一张家族合照,里面男性除了他都穿着警服。

    照片往周发宝面前一摆,问道:“说,周庸人在不在你这儿!”

    周发宝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的。”

    “我们找他有事。”

    说着,谭文彬就径直向里走去,肩膀撞到了周发宝,周发宝马上避开。

    润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小远说得没错,混黑道没前途。

    屋里头七八张赌桌正在进行,场面很热闹。

    谭文彬走进来,单手叉腰,目光锋锐,一时间,好似他亲爹降灵附身。

    他的视线在全场人身上扫了一圈,两圈,三圈……

    最后,撑不下去了。

    因为他不知道周庸长啥样。

    等李追远和润生进来后,里头一半人停下手中牌局,看了过来,有些不知情的人马上询问身边人,得知身份后,也都看了过来。

    那场邪门的炸金花,这里没人没听说过,大家伙已经打定主意,这小孩坐哪里他们就马上离桌。

    李追远问周发宝:“周庸在哪里?”

    “庸侯……刚还在这儿的,现在人呢?可能是去后面吃东西了吧,他算是我本家,得空时来我这里看牌也会帮忙烧水倒茶什么的,我也会管他顿饭。”

    周发宝带着三人来到后头,里面有几个老人坐在那里喝着茶聊着天。

    周发宝问道:“婶婶,庸侯呢?”

    “庸侯啊,刚刚还看见在这儿的,现在不晓得去哪儿了。”

    周发宝转身无奈道:“真没再骗你们,现在是确实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们找他做什么,是他欠钱了么?”

    “没有,只是想找他问个人,不好意思老板,打扰你做生意了,我们走了。”

    李追远走出了堂口来到路上。

    润生揉了揉鼻子,说道:“小远,很奇怪,我刚在里面没闻到死倒的味道。”

    “这不奇怪,有些死倒具有特殊能力,可以把精神和身体脱离,还记得上次那个猫脸老太么?”

    “猫脸老太?”谭文彬露出惊奇的神色,“我是来晚了错过什么重要节目了么?”

    润生目露凝重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小远,这周庸就比较难办了。”

    谭文彬兴奋地搓着手,点头附和:“是啊,比较棘手了。”

    李追远摇摇头:“又不一定非要干架,他目前又没伤害到村民,只是喜欢下河游游泳以及回家和死去的老婆孩子在一起的话,我们也没理由非得跟他过不去。

    我们只要提醒他不要上潜被村民看见,外加问出教他这些方法的人是谁,就可以了。

    本质上,我们可以和他相安无事。”

    “啊?还能相安无事?”谭文彬不解道,“不应该是正邪不两立,人鬼不共存,必须要镇压杀他么?”

    “彬彬哥,这样会很累的。”

    “额……”

    就像小黄莺那样,她在报完仇后,没再继续害人,自家太爷也就当没她这回事儿了,压根没想继续处理她。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找周庸,是去他家还是再去河边?”

    李追远露出了笑容,看着前方的稻田,说道:

    “说不定,人家现在就在站在哪里,正盯着我们看呢。”

    就算他在故意躲着自己,李追远也不慌,他有的是办法把他给逼出来对话。

    但在此之前,需要先解决另一件事,那就是眼瞅着天就要黑了。

    李追远摸了摸自己口袋,拿出钱递给润生:“润生哥,你去多买点高度白酒和熟菜回来,我们该吃晚饭了。”

    回到山大爷家时,俩老人正肩靠肩坐在院子里抽着烟聊着天。

    “三江侯啊,我这辈子最难的事儿,就是认识了你。”

    “山炮啊,你自己好赌败家,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呵,我可没扣你头上。”

    “是是是,你灌自己嘴里了。”

    “京里户口啊,我听说京里考大学也……”

    “山炮,你再提这一茬我就给你背起,丢你邻居家瓷缸里头去再腌一腌。”

    “呸,你老东西总是这么不要脸。”

    李追远和谭文彬回来了,两位老人当即问起了情况。

    “太爷,大概位置是找到了,也拿网兜住了,但天色太晚了,润生哥打算明天太阳出来了再去捞。”

    “瞧瞧,都找到了,你看看,润生跟着我比跟着你,长进多了吧?”

    紧接着,李三江又对小远点头道:“对,是这么个理,做事儿最好别晚上做,容易出岔子。有时候原本普通的死倒,到了晚上,它就可能动起来了。”

    润生买回来了酒菜,俩老人肯定是要整两口的。

    再加上有得到任务指示的谭文彬在旁边活跃酒桌氛围,俩老人喝得很尽兴的。

    前五杯李三江还说天色不早了,要带着小远侯家去了,后五杯下肚后,就和山大爷一起趴在了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润生把自己爷爷和李大爷都搬上了床,给他们肚子上盖好被子,更是把家里的痰盂搁在床边方便他们晚上吐。

    做完这些后,三人重新收拾好东西,来到了河边。

    晚上的氛围感和白天确实大不一样,李追远也清楚自家太爷说得对,但也没啥意义了,因为周庸早就不仅能窜,还能抽空上岸看打牌。

    走到那座桥边,润生涉水下去,放开七星钩,往上一甩,就卡住了一颗钉子,然后开始发力下拉。

    连续拔下了三颗钉子后,润生停手了,他将七星钩收起,把黄河铲抽出,攥在手中。

    没多久,河面温度就降了下来。

    哪怕是站在河边的李追远,也察觉到了吹到这里的晚风中,裹挟上了寒意。

    润生开始平缓自己的呼吸,凝神戒备。

    动静,终于出现了。

    润生前方十米处,河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后背。

    谭文彬右手拿着李追远的那把黄河铲,左手不停地在李追远后背戳戳戳。

    死倒,死倒,死倒!

    天呐,爸,你儿子我出息了,终于见到死倒了!

    李追远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彬彬脸上既激动又紧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这不禁让李追远想起在工体举办的演唱会里,那些因见到歌手而歇斯底里的歌迷。

    河面上,后背开始渐渐上翻。

    很快,人脸露了出来,这是一张很苍白的脸,像是敷了一层腻子,粘乎乎白白的,还在不停顺着下巴滴淌。

    当他睁开眼睛时,一股股白色的浓液从其眼角溢出,完全遮蔽住了他的眼眸。

    李追远抽出两张黄纸,折叠成束。

    可身旁的谭文彬整个人已经木了。

    “壮壮!”

    “哎!”

    几乎是条件反射,谭文彬马上掏出火柴擦出火,帮李追远将黄纸点燃。

    李追远手中挥舞着燃烧的黄纸,嘴里低声默念,最后将烧了一半的黄纸,塞入脚下装着黄酒的海碗里。

    谭文彬则一个一个地将周围提前布置好的小蜡烛点燃。

    每根蜡烛的摆放位置都是有推算的,包括祭位的布置更是不能改变,那三根钉子是拔下来了,但没全拔完,事情就还有余地。

    这一举动,求的就是一个打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

    你要是能谈,那我们就谈谈,要是不能谈,那留在这里迟早也会发疯成为一个祸害,就只能来一场硬碰硬了。

    李追远将酒碗端起,洒向河面。

    然后伸出左臂让谭文彬扶着,自己则闭上了眼,寻求半睡半醒走阴的状态。

    很多咒语,其实是有用的,包括自家太爷的碎碎念以及顺口溜,但这些咒语所想要起到的一个目的,就是“沟通”。

    可还有什么方式,是能比直接走阴效果更好的?

    当你能直接套公式时,就没必要再一步步苦苦推导过程了。

    “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来找你聊聊,一是请你不要上浮惊扰活人,二是请你告知何人教你布置。

    你若配合,钉子给你再钉回去,阴阳两路,我们各走各的;若是不配合,今晚起我们就有一方以后没路可走。”

    在李追远将手臂递给自己时,谭文彬就一直在心底默念着倒数,终于,他念好了,然后马上用力晃动男孩。

    李追远被强行唤醒,打破了先前浅浅的走阴状态,这是他为自己上的一层保险。

    虽说他已经学了控制死倒的方法,但也只是初学,他还没自信膨胀到现在就拿来用。

    头有点晕晕的,还有点痛,这是强行外力打破走阴的症状,好在,有在阿璃那里经历过的头痛欲裂在前,眼下这点,就不算什么了。

    话,已经传递到,接下来,就看周庸怎么选择了。

    周庸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然后在河里慢慢前进。

    “彬彬哥,你要不回去吧。”

    “不,不可能,我要保护你。”

    “哦,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不会的!”

    李追远指了指地上的布置,示意谭文彬收拾,然后在岸边跟着走,润生则在河里走。

    谭文彬手脚并用地掐灭所有蜡烛,再拿个麻袋将碗碟什么的各种东西一股脑丢入,随后背起东西快跑跟上,他可不想再错过一次。

    好在,润生在河里,小远再是哥,也没办法把自己捆起来丢芦苇荡。

    走了一段路后,周庸上了岸。

    看出来了,他是在往家走。

    李追远拉住润生的背心,示意放慢速度,等自己三人步速缓下来时,前面走着的周庸,速度也慢了下来,他在等待。

    他要把自己三人,领家去。

    明确了其意思后,李追远拍了拍润生后背,三人恢复到正常速度。

    再次来到周庸家小坝子上,三人停下脚步,周庸站在屋门前。

    “咚……咚……咚……”

    他在用头,轻轻撞门。

    不一会儿,屋里亮起了灯。

    透过粗大的门缝,可以看见有人出现在门内,接下来是一串开锁的脆响。

    “吱呀……”

    屋门,被打开了。

    站在里面的,是周庸的妻子。

    妇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白天看见她时,她是躺在凉席下的棉絮里。

    现在虽然是晚上,但借着屋里的灯光,才发现她不仅是眼睛,鼻孔耳朵里包括指甲缝里,也全都有棉絮像野草一样蔓出。

    仿佛,这些棉絮不是沾身上的,而是就是从她体内长出来的。

    妇人让开身子,周庸走了进去。

    妇人继续站在门边,没关门,似乎是在等待客人进入。

    润生看向李追远,李追远点点头。

    本就是来接触对话的,既然人家都把自己等人领到家门口来了,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刚进屋的润生,向右侧看了一眼,然后身体一颤,明显是被吓了一跳。

    这还是李追远第一次看见润生在这种场面下会出现这样的表现,他也走进了屋,也向右侧看去。

    女孩已经从米缸里出来了,她站在那里,像是在迎接自己爸爸回来。

    女孩眼睛睁得很大,眼里全是密密麻麻填充的米粒。

    同时,在女孩衣服外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以及手脚上,也镶嵌着米粒。

    这些洁白的米粒还在不停地脱落,可落下来的部分却没见少,仿佛女孩身上的毛孔里,正有米粒一颗一颗地长出。

    这一幕看得,让李追远的呼吸在此时都顿促起来。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谭文彬,他因收拾东西落在了后头,外加晚上了,他就很自觉地和润生一前一后地护着小远。

    进来后,谭文彬也向右看去,随即张开嘴,在自己失声尖叫前,他将手塞入嘴里,狠狠咬下。

    这是真咬,都咬出血了,没办法,此时强烈的恐惧感已经让他都不觉得疼了。

    周庸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餐桌有年代了,上面还钉上了不少用来修补的板子,至于这椅子,也是有些粗糙不平。

    不过,因为地面是土质,本就是坑坑洼洼的,椅子再平整也没意义。

    李追远在周庸对面坐了下来,润生坐在了左手边,谭文彬则坐在了右手边。

    妇人则和女孩,前往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鼓风箱被拉动的声响以及锅铲碰撞的声音。

    但从厨房门那里,却没看见火光,也没看见做菜的热气。

    坐在椅子上的周庸,半低着头。

    “滴答滴答滴答……”

    是他眼角的脓液不停滴落的声响。

    因坑洼泥地,更容易积攒成小洼,所以很快下面就传来更清脆的“滴哆”声。

    李追远将手递给润生,润生会意,握住了。

    李追远低下头,再次尝试走阴。

    柳玉梅曾提醒过他,走阴走多了对人不好,容易迷失,他自己也清楚,但却改不了,就像劝烟民戒烟劝酒鬼戒酒,听是听进去了,但依旧该抽抽该喝喝。

    李追远走阴成功了,因为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原本坐在自己两侧的润生和谭文彬不见了。

    可周庸,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说话,没反应,没表示。

    唯一出现的动态变化就是,厨房那里,能看见火光和热气了,还能听到“滋啦滋啦”的油炒声音。

    阴间烟火气,最恫凡人心。

    李追远隐约猜到了,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的一个很不好的事情。

    又等了一会儿,周庸还是没说话,那就意味着,周庸现在不打算交流。

    他似乎在等一个流程,一个很质朴好客的风俗习惯:

    要谈事,先吃饭。

    掌心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李追远知道那是润生在掐自己,他闭上眼,找寻上浮的感觉,等再睁开时,回归到了现实。

    从润生那里抽出手,轻轻揉捏缓解疼痛,也算是给润生一个信号,自己回来了。

    再看一眼右侧的谭文彬,只见他坐得比比直直,不出意外的话,他上课时都没坐得这么板正过。

    这时,预料中的发展出现了。

    妇人手里端着两盘菜,走了过来。

    两盘都是荤的,却不知道具体是由什么肉菜做的,李追远在上头看见了皮毛和尾巴。

    妇人回屋,又端来了两盘素菜,素菜的颜色却不是绿的,而是有点像那种嫩笋炒出来的形状,仔细看还能看见分叉。

    大部人都有过在家里吃饭,从菜里吃出妈妈长头发的经历。

    但在这里,是妇人身上长出来的棉絮,飘进了菜里,被炒成了这种形状。

    李追远开始有些怀念猫脸老太的寿宴了,虽然那菜是真难吃,但至少看起来很好看。

    眼前这四盘菜,光看菜相,就已经非常吓人了。

    就连润生,在此刻都皱起了眉,要知道,润生对食物的要求,是非常低的,但再低,也是有那么一点点要求的。

    谭文彬则是瞪大了眼睛,目光不停地在四盘菜上逡巡。

    妇人端上了饭碗,四个大碗四个小碗,四双筷子。

    大碗里装的满满的米饭,都是生的,估计是从那米缸里直接舀出来的。

    四个小碗是做酒碗,不过这酒水黑黢黢的,每个碗里都有一只黑色的蚯蚓一样的东西在蠕动。

    将大碗和筷子分给众人后,妇人又进厨房了,应该是还有佳肴。

    女孩则留在了这里,将手指放在自己嘴里。

    周庸低下头,看着自己女儿。

    女孩也抬着头,看着自己爸爸。

    润生没看懂,谭文彬一脸迷茫,不知道他们父女在交流什么。

    李追远看懂了。

    他站起身,面带微笑地说道:“让孩子上桌一起吃吧,没事的。”

    润生和谭文彬马上懂了。

    润生:“对,上桌一起吃吧。”

    谭文彬:“对对对,一起吃吧。”

    女孩一边吮着手指一边向桌边走来。

    男孩察觉到,她似乎是要向自己这里走来。

    李追远马上指了指谭文彬身侧:“来,小妹妹,和这位帅气的大哥哥坐一起。”

    谭文彬:“……”

    女孩停顿了一下,就在谭文彬这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谭文彬只觉得自后脑勺到尾巴骨处,一片冰凉。

    周庸举起筷子,对着一盘菜,指了指。

    李追远、润生和谭文彬也都举起筷子,大家一起对着菜指了指。

    无声的表演,如同默剧,却又各自能脑补出每个动作该配有的对话。

    周庸夹起一筷子,送入嘴里,咀嚼后,继续指了指菜。

    李追远夹起一筷子,放入彬彬碗里。

    谭文彬夹起自己碗里的菜,送进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孩嘴里,女孩张口吃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应对得如此机智。

    然而,周庸又亲自夹了一筷子菜,送到谭文彬碗里,然后看向女孩,女孩低下头,似是被责备不懂事。

    谭文彬求救的目光看向李追远和润生,发现二人都躲开了他的视线。

    没办法,周庸殷勤的“目光”就在面前,形成了巨大的压迫。

    谭文彬只能拿起筷子,夹住碗里的菜,等快要送到嘴里时,他忽然意识到这筷子刚刚自己拿来喂过女孩,上头沾了女孩的口水。

    要是正常吃饭时这样,他也不会在意什么,他没这么娇气。

    可问题是,这个女孩的模样……自己却还要和她共用一双筷子?

    周庸摊开手,往上抬了抬。

    谭文彬笑得比哭还难看,将菜含泪送入口中,咀嚼。

    周庸满意了。

    四个酒碗本就在他面前,他拿起酒碗递给客人,先递给了李追远。

    李追远站起身,指了指自己,又比了比个头,说道:“叔叔,我还是个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周庸点了点头,然后将酒碗递到了谭文彬面前。

    谭文彬只能接了下来,放在了面前,这东西,他是绝对不会喝的!

    但下一刻,

    周庸却拿起自己的酒碗,和谭文彬面前的酒碗,碰了一下。

    紧接着,周庸举起自己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将酒碗倒放,指了指。

    谭文彬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酒碗时小拇指和大拇指快速一掐,将酒碗里的长蚯蚓捏甩出去。

    行,喝吧,拼了!

    举起酒碗就要一口闷时,酒碗却被周庸一把拿下。

    谭文彬大喜,是啊,我也是个孩子,高三学生,脑子很重要的,不能喝酒。

    谁知,周庸手掌倒扣在酒碗上,抖了抖,等他手拿开时,碗里头有十几只蚯蚓在爬来爬去。

    周庸把酒碗推到谭文彬面前,手掌一伸,又拍了拍自己胸口。

    谭文彬:“……”

    第四十六章

    “哦,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不会的!”

    曾经有一个可以离去的机会摆在面前,自己没有珍惜。

    现在,谭文彬是真的后悔了。

    他也看出来了,想要让周庸“开口”交流,想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不把这顿酒喝好,是不行的。

    谭文彬再次看向李追远,见小远哥正拿着筷子低着头轻敲着碗边,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

    再看向润生,润生这次居然没避开自己的视线,而是主动看着自己。

    心里,当即涌现出一股暖流,到底是晚上一起打桌铺的室友。

    小远哥,润生,要是我喝了它后出了问题,记得告诉我爸,我没当孬种。

    心理建设完毕,谭文彬双手去抓酒碗。

    就在这时,润生起身,将谭文彬面前的酒碗端了过去。

    然后,端着酒碗在周庸面前晃了晃,一仰头,直接干了。

    干完后还没结束,周庸面前余下的两个酒碗,润生也一个接着一个端起喝尽。

    谭文彬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追远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玩着筷子和碗。

    润生的这一举动,他并不觉得奇怪。

    但也是苦了润生哥了,他清楚,如果可以选的话,润生更喜欢“腌入味”的正肉。

    这桌上的菜和这碗里的酒,虽然是脏的,但脏得不够彻底,死倒在润生哥眼里就像猪牛羊肉,但喜欢吃肉并不意味着喜欢吃下水。

    润生的豪迈很快引得周庸的欢喜,他开始不停地给润生倒酒邀请碰杯。

    期间,他还指了指桌上的菜,提醒润生不要忘记用菜压一压酒。

    润生也完全放开了顾忌,桌上的菜直接夹起往嘴里送,咀嚼得“嘎嘎作响”。

    然后再一抹嘴,就提碗继续和周庸碰。

    席面上就是这样,喝酒的坐一起,喝起来后,也就旁若无人了。

    李追远和谭文彬因此没再遭遇逼迫,俩人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充当空气。

    终于,桌上的菜剩得不多了,酒也喝到尽兴。

    李追远将自己手里的这双筷子,插在米碗里。

    润生放下酒碗,对着桌面敲了敲。

    周庸也放下酒碗,重新变回了一开始的坐姿。

    他的嘴,开始快速张开再闭合,发出的,是类似斋事上白事班子念经时的声音,有那么个调子可吐字却很不清晰。

    这调子听得李追远有些犯困。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强行驱赶掉困意,然后有些不满地看向周庸,他觉得周庸并不是在诚心交流。

    但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左右两侧的润生和谭文彬,此刻都闭上了眼,身子开始左右轻微摇晃,这是入梦了。

    很显然,周庸正在和他们进行交流。

    而自己刚刚感受到的困意,其实就是来自周庸的“邀请”。

    这邀请,被自己的本能给拒绝了。

    李追远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近期频繁走阴,出现了抗药性。

    可有些时候,恶性循环又是无法避免的,就比如眼下。

    左肘撑着桌面,左手撑着下巴,李追远眼皮微闭,右手拿起一根筷子,对着碗边一敲:

    “叮!”

    走阴成功。

    他进来了,却又好像没进。

    因为自己视线里,出现了润生、谭文彬与周庸正在说话的画面,可这画面与自己之间,却隔着一层流动的胶质。

    李追远尝试伸手去触摸,感知到了一股阻力,当他继续发力想要拨开它进去时,扭曲的画面中,润生和谭文彬都露出了痛苦神色。

    见此情景,李追远只能选择放弃。

    虽然自己已经比较熟练的掌握走阴,却并不知道如何主动进入人家已形成的“梦”里。

    阿璃是会的。

    这就让李追远误以为,自己也该是会的,或者说,他都没觉得这会成为一个问题。

    只能归咎于,自学的弊病。

    不过,李追远也没有就此选择醒来,既然出现了这种情况,自己又参不了会,不如借机好好观察观察。

    起身离座,这张桌子现在自成一体,无形的胶质将他们三个包裹在一起,李追远绕着桌子转圈。

    他觉得,应该是有特定方法可以让自己融进去的。

    比如,魏正道黑皮书里操控死倒的第二步,只需要自己将意识波动调到和死倒同频,就能进去。

    但这里头,可不止一个周庸,还有润生与谭文彬,一个死倒加两个活人的频率,该怎么调?

    还是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混合成了一种频率?

    李追远举起手,对着面前胶质轻轻拍了拍。

    扭曲的画面中,润生和谭文彬再度面露难受。

    算了,此时也不适合做具体试验。

    忽然,李追远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拉自己。

    他低下头,看见了女孩。

    女孩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正在哭泣。

    自己刚进屋坐下时就走过一次阴,但当时女孩和她妈妈在厨房里不在客厅。

    现在的视角里,女孩身上的白色米粒,开始蠕动。

    不,这哪里是什么米粒,分明是密密麻麻正在她身体内钻进钻出的白蛆。

    女孩抬起头,看向李追远。

    她张开嘴,像是在发出着无声的尖叫,覆盖在她眼眶里的白蛆快速散开,黑黢黢的眼眶内,渗出了血泪。

    她在告诉自己,她很痛苦,她很煎熬,她想要解脱。

    黑猫曾告诉过李追远,身为死倒,越是具备思维能力,其所承受的煎熬就越是沉重。

    死倒本身就是怨念的集合,支撑它们抵御煎熬的是更深的怨念。

    可要是本身就没有这种怨念的人呢?同时,还得保持着清晰的思维能力。

    那就等同于直接将自己置身于火海,单纯地进行酷刑焦灼。

    在女孩的身上,男孩没有感知到怨念,只有极其强烈的痛苦。

    李追远不禁扭头看向胶质包裹中的周庸。

    有些东西,就算没有进行言语交流,靠眼睛,也是能知道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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