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而且,虽说这些事件里,死的人也有好些个了,可在常人眼里,那些人,都是死于意外或者疾病。

    确实,正常一个普通人想遇到或者听到一件这样的事,都很难;可若是换成各种意外呢,一下子就变得很常见了。

    自己,无非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变故,导致可以看穿一些普通人眼里的意外,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罢了。

    就像是现实生活里,细菌明明无处不在,可正因为人眼看不见,就都觉得正常,要是拿显微镜看,就哪哪儿都是。

    李追远其实挺享受这种变化的,也喜欢去摸索和学习这条道路,但他反感这种一次次的突如其来,更厌恶自己一次次的苍白无力。

    他可以承认自己是个差生,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这种隔三差五地就来提醒汇报自己成绩的做法。

    差生,也是有尊严的。

    回到家,将李三江安置进卧室床上后,李追远就走进自己卧室,打开台灯。

    之前出门时的疲惫,在此刻已经被刺激得不见了,他手拿着笔,在图纸上快速划动。

    台灯下,男孩的眼里,满是坚毅。

    像是一个平时不用功的学生,在临考前,做着最后的挣扎努力。

    在李追远的人生经历里,他还从未进入过如此刻苦专注的学习状态。

    终于,在时钟走到凌晨五点时,李追远画完了手中的图纸。

    他起身准备整理,却发现自己双肩和双腿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一歪,要不是手及时撑住桌面,可能早就栽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发麻的状态下恢复。

    顾不得多做休息,李追远将图纸归总整理好,这当然不是《正道伏魔录》里的全部,事实上,这些图纸只是书中的冰山一角。

    但这是李追远为自己挑选出来的,现如今制作最方便也比较实用的一套器具。

    昨天准备好的一些原材料,也被李追远再次整理分类。

    接下来,就是将它们给组装制作起来。

    门在此刻,被轻轻推开,阿璃走了进来。

    一般这个时候,她进来时,李追远都应该在床上睡觉。

    女孩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看着男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她的奶奶曾不止一次对她做过这种动作,在她的认知里,这代表关心。

    “阿璃,你来了,我没事,不过今天,还得继续辛苦你了,我来给你讲一下这些图纸流程。”

    昨天的阿璃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手工天赋,李追远只需要把图纸给她讲一遍,她就能用现有材料做出来。

    今天,阿璃是一身黑色的紧身练功服,李追远怀疑是柳玉梅吸取昨天教训,觉得黑色耐脏。

    跟阿璃讲完后,李追远和阿璃一起制作,没多久,天就大亮了。

    “阿璃,你先做着,我先出去一趟。”

    说完,李追远就抱着一叠图纸和一张药方,来到楼下。

    “小远,快吃早饭了。”刘姨正好从厨房出来。

    “刘姨,您能帮我把这副药给煎出来么?”

    刘姨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李追远。

    “求求你了,刘姨,这是太爷要喝的,太爷最近身子虚,他说要补一补,这是……你的工作。”

    “好了,姨知道了,给你煎。”

    煎药是个麻烦活儿,更是个技术活儿,李追远自己煎的话费时费力还不能保证药性,只能求助于刘姨。

    虽然用这种方式半逼迫人家有些不合适,但李追远现在很缺时间,那俩家伙至多也就给个三天时间,到时候一看自己这边没完成事,估计就会再找过来。

    “谢谢你,刘姨。”

    “哎,要吃早饭了,你去哪儿啊?”

    “我出去一趟。”

    李追远跑到村里老木匠家,木匠家是二层楼,挺气派。

    因为对方原本是在兴仁机械厂当正式工的,现在虽然退休在家,可平日里也会接一些活儿做做,再加上他俩儿子也都在机械厂上班,所以家里条件在村里算好那一拨。

    李追远进来时,老木匠正在吃着早饭。

    “你是,李维汉家的那个孙子?”

    “是我,爷爷,我叫李追远,这次是我太爷李三江让我来的,他说有一批工具,需要您抓紧时间帮忙做一下,越快越好。”

    老木匠接过图纸,连续看了几张,惊讶地问道:“这图纸是谁画的?”

    这手工图纸,画得很精细且专业,而且对于制作方来说,也很贴心。

    其实,画图的能力李追远不是现学的,以前自己妈妈书房里,桌上地上都是这些图纸,他很小的时候就在这些图纸上爬了。

    “我不知道,我太爷交给我的,太爷说急需,说欠您一个大人情。”

    李三江的人情,在村里还是很管用的,尤其是对老年人。

    因为人这一生,最终都逃不过那一个归宿,最后都是要请李三江来自己丧事上坐斋的。

    李追远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滥用太爷的人情,毕竟那俩家伙这次找上的是太爷,自己把这些东西赶紧制作出来,也是在帮太爷。

    “成,包在我身上,没问题,我马上就赶工做,家里料子还有,都是现成的。只是,你这图纸上有些零部件,是需要机床车出来的……

    我让我儿子带去厂里,借厂里机床帮你做吧。”

    “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大概多久能完成?”

    “这么急?”

    “嗯!”

    “明天早上你来拿吧,我把我俩徒弟喊过来一起帮忙,做得会很快。”

    “辛苦您了,我明早来取。”

    李追远道谢后,就跑回家,正欲上楼时,被柳玉梅喊住:“小远,你把阿璃喊下来吃早饭,我们喊不动她。”

    “没事的,不吃了,我们有零食。”

    边干活儿边吃零食,不耽搁进度。

    见李追远跑上二楼了,刘姨有些诧异道:“小远大早上起就急急忙忙的,这是怎么了?”

    正在旁边坐着喝粥的柳玉梅,轻哼了一声:

    “谁知道呢,可能撞鬼了吧。”

    “那阿璃要不要叫下来?”

    “那小子不发话,谁能喊得动阿璃下来吃饭?”

    “也是。”刘姨刚去喊过了,但阿璃根本不给回应,“也不知道阿璃在屋子里干嘛。”

    柳玉梅叹了口气:

    “干嘛?在给那小子打工呢。”

    ……

    回到卧室,李追远把零食打开,放在自己和阿璃面前,两个人一边吃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阿璃本就不说话的,李追远今天也顾不得说话,房间里只有捣舂和敲击声不断传出。

    各种材料,在男孩女孩手里,被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一个个小零部件也被制作而出。

    中午饭,二人也没下去吃,反正饿了就吃零食。

    等到了傍晚,手头上的一切工作,都差不多算完成了。

    李追远瘫坐在地,阿璃则看着自己和男孩这两天的成果,她似乎不累,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时,刘姨在下面喊了一声:“小远,煎好了。”

    刘姨没叫太爷去喝药。

    李追远走出房间,一宿没睡,他现在有些头重脚轻,下楼梯时也不得不扶着墙。

    明天早上,只要去把打造好的工具拿回来,和手头上置备好的各种材料进行最后的组装,就算彻底完工。

    今天,只剩下最后一步,做完了,就能好好睡一觉。

    楼下,李三江正坐在那里和润生一起看电视,见李追远下来,李三江问道:

    “小远侯啊,你今天在屋子里干啥呢,饭都不下来吃?”

    “太爷,昨晚酒桌上……”

    “昨晚我喝多了,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人给我送了好多好多钱,叫我去干违法的事儿,被我给拒绝了。

    哎哟,我到现在还心疼着哟,这个梦,也太真了,弄得我都差点误以为不是做梦,还好问了润生侯,润生侯说昨晚去接我时,就我一个人在喝酒。”

    李追远:“……”

    这一刻,李追远忽然共情到了山大爷。

    李追远去端药。

    李三江吸了吸鼻子,问道:“这是中药么?咋了,你身体不舒服?”

    李追远对着碗边喝了一口,说道:“不是,刘姨怕我学习太辛苦,给我炖的补脑子的汤。”

    “哦,那得多喝喝。”

    李追远端着药回到房间,刚把碗放下,那只小黑狗居然就自己跑过来,“吧唧吧唧”喝了起来。

    这药的味道,不算难喝,却也不好喝,李追远原本想着要给它灌下去的。

    小黑狗把药都喝完了,然后自己走回笼子,走得摇摇晃晃,似乎有些撑肚皮了。

    李追远拿出一个小针管,走到笼子前,招了招手。

    小黑狗就肚皮朝着笼子坐着,一只爪子抓着笼子,另一只爪子从笼子缝隙里探出,交给李追远。

    这套姿势,李追远见过,那还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带自己去动物园时,看见的正在接受体检的大熊猫。

    李追远握住它的狗爪子,针头刺进去,往回抽了一点血。

    然后用棉球,给它擦了擦。

    小黑狗也不叫不闹,就很安静地等李追远做完,确认没自己事儿后,身子往后一倒,开始睡觉。

    “你怎么这么乖……”

    李追远觉得,要是魏正道复生,看见这么懂事的黑狗,怕是会羡慕得流下口水。

    将黑狗血按比例,逐次滴入各个已经备好的配件里后,最后一个环节的制作过程很快就完成了。

    就只剩下,明早最后的组装环节了,那个简单。

    “阿璃,谢谢你。”

    阿璃走到李追远面前,伸手摸了摸李追远的头,然后指向房间里的木床。

    以前都是李追远这么哄她回屋睡觉。

    “好的,我睡觉。”

    李追远是真熬不住了,睡醒后再洗漱吧,往床上一躺,明明身下是硬硬的凉席,可整个人却舒服得像是陷进了棉花里。

    在闭上眼之前,李追远看着上方的床顶,心里默念着:

    “反击,从现在开始……”

    第二十九章

    这一觉,李追远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没有起夜,甚至都没有变动过睡姿,只是简单地眼皮闭上再睁开,漫长的一夜就结束了。

    习惯性侧过头,没有意外,女孩就坐在靠门口的那张椅子上。

    但很快,李追远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女孩没有换衣服。

    她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那件黑色练功服,赶工时蹭上的污渍,仍清晰可见。

    这意味着,女孩昨晚没有回东屋睡觉,她在这里,坐了一整宿。

    李追远大概猜出女孩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昨天自己精力透支得太厉害,她是担心自己睡觉时可能会猝死。

    这种在外人眼里难以理解的理由,却是女孩最纯粹也是最简单的想法。

    虽然自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没在自己面前说过话,但李追远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能读懂她。

    起身下床,走到女孩面前。

    女孩的脸依旧精致,看不出丝毫倦容痕迹。

    可能,她过去经常这样熬夜,在她的世界里,早已模糊了昼夜更替概念。

    否则,柳玉梅也不会经常提醒自己,让自己每晚都把阿璃哄回东屋睡觉。

    女孩抬起头,与男孩对视着。

    在她的眼眸里,李追远看到了一个近乎完整的自己。

    他不是没有分析过,为什么女孩会对自己格外不同。

    一切都源于猫妖老太来的那个夜晚,女孩站在坝子上,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露台上的自己。

    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走进她梦里的人。

    这绝不是什么美梦,因为她的眼睛,能看见这个世界恐怖的背面。

    一个十岁的……不,应该是更早更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子了。

    难以想象,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是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环境的,放眼四周,全是无穷的丑陋与邪秽。

    她应该哭泣过、畏惧过、尖叫过,但这个世界并未因她的情绪而改变,最终,她选择改变自己,将自己完全封闭。

    自闭症、强迫症、失语症等等这些症状,都只是外层表现,真正的内因,是她排斥和外界的一切接触。

    虽然有些脸红,可却是事实,自己那晚的出现,对女孩而言,犹如长年黑夜里忽然出现了一束光亮。

    自己就像是一个用玻璃窗封起来的阳台,她站在阳台上,透过自己,小心翼翼地去接触和感知外界。

    或许,自己只不过是恰好在这一刻,临时承载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热情与期待。

    可同时,她对于自己,不也是一样么?

    妈妈已经讨厌自己了,爸爸也无法再继续忍受这个家庭,无论是南爷爷北爷爷,都不是只有自己这一个孙子。

    但至少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眼里满满的全是自己。

    李追远伸出手,想帮阿璃整理一下耳边有点乱了的头发,可女孩却先伸出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将脸,贴在了自己胸口。

    自从那天见到自己对李三江做出这种动作后,她就记下了,也喜欢上了这个动作。

    她一直在偷偷地模仿,拙笨却又可爱。

    李追远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继续念出那句台词:

    “阿璃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有钱,有的是钱。”

    虽然这台词有些不应景,但女孩却很满意。

    她挪离男孩胸膛,眼眸明亮地看着他。

    李追远知道,她刚刚是在表达一种欢喜,庆祝自己“大病初愈”。

    是的,昨天熬夜无比疲劳的自己,在她眼里,就是生病了。

    李追远微笑看着阿璃,心里默念道:

    “其实,我们俩一样,都病得不轻。”

    ……

    今天比平时起晚了些,其他人都用过早餐了。

    当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下楼时,坝子上,柳玉梅正低着头,喝着茶。

    李追远没敢去细看柳奶奶的神情,反正,不会太好看。

    刘姨把早餐摆好,走了过来,目光带着暗示。

    李追远会意,对阿璃说道:“跟刘姨去洗漱洗澡吧,如果困了,就睡觉。”

    阿璃听话地转身,走向东屋,刘姨跟了过去,关上门。

    李追远坐下来,开始用早餐。

    正吃着,李三江就从屋后厕所那儿走回来,来到跟前,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下,说道:“小远侯啊,今儿个气色比昨儿个好多了。”

    “太爷,您坐,我有些事想跟您说一下,昨天太累了,没来得及说。”

    “缺零花钱了?”李三江去摸口袋,拿出一张村里小孩子零花钱里基本不可能出现的面额,放在了李追远的粥碗旁,“缺钱花了就跟你太爷说,太爷我有的是钱。”

    李追远没急着拿钱,而是说道:

    “太爷,前天晚上在老赵家席面上,你不是一个人在喝酒,是和两个人一起喝。一个叫豹哥,就是大前天被警察查的录像厅老板,他已经死了。另一个叫赵兴,你灯下黑没注意到,他就是老赵家的儿子,前天的丧事就是为他办的。他们都不是活人,找你喝酒是为了求你帮……”

    “等等,等等!”

    李三江打断了李追远,伸手覆住他的额头,随后又把手掌放在了自己额头上比对了一下温度,疑惑道:

    “哎哟,好像是有点烧,都说起胡话了。”

    “太爷,我说的是真的,他们俩找你喝酒,是为了让你帮忙去石港镇一个叫老蒋的人家里,处理掉一个放在池塘水缸里的太岁,如果你不同意,他们还会再来找你麻烦,你最近最好小心点。”

    “小远侯啊,你的意思是,太爷我那晚,是和俩……”李三江忽然压低了声音,“是和俩死人在喝酒,还喝到了半夜?”

    “嗯。”

    “唉,是太爷的错,太爷昨天不该和你说做的那个梦,这让你晚上做梦魇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我没有,太爷,我说的是真的,我已经准备了一些可以派的上用场的东西,到时候能帮你解决……”

    “好了好了,太爷信你说的话的,来,等吃好了早饭,大爷带你去郑大筒那儿量个体温,再打个针。”

    李追远微笑道:“太爷,你居然没被我编的故事吓到,你好厉害。”

    “嘿,你这细麻雀儿,还想吓得到太爷我,我和人喝酒喝到半夜我会不知道?润生侯也没看见,就你看见了?故事编得漏洞太大,这也太不经推敲了。”

    “嗯,下次我编得好一些。”

    “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少琢磨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了,今晚开始,太爷继续给你转运。”

    李三江拍了拍男孩肩膀,不再提去诊所打针的事,转而走进屋,上了楼,他要趁白天多补补觉,蓄养蓄养精力。

    万一今晚做梦,又要在故宫里给那群僵尸领操呢?

    李追远低下头,拿起那颗已经被自己吃了一半的咸鸭蛋,边转动边看着,喃喃自语:

    “不应该啊,怎么就说不通呢?”

    “说不通就对了。”

    这是柳玉梅的声音。

    李追远站起身,走了过来:“柳奶奶,您刚刚说什么?”

    “茶凉了,再泡一壶,少放点茶叶,今天嘴淡。”

    李追远点头,开始泡茶,他听明白了柳玉梅话里的意思,在这个家里,说一些特殊的事情时,得浅尝辄止,不能说破。

    就是那种,彼此心里都懂地打一些哑谜。

    柳玉梅身子往椅子上微微一靠,看着男孩,说道:

    “是不是觉得,你太爷有时候会有些傻,有些事儿,他就是瞧不清楚,有些话,他就是听不进去?”

    李追远点了点头。

    “孩子,这很正常,人老了嘛,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这个年纪,朝气蓬勃,对新事物有着本能的好奇,可正常人到了中年,就有些抗拒去接受新东西了,会自然而然走向守旧。

    等老了,大部分就只信奉一条,那就是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像滚铁环一样,继续滚下去,一直到滚进棺材里。

    他们往往会变得很执拗,很固执,你说他们错,他们会觉得你年轻,你说他们不该这样做,可他们就是按照自己那一套活到这一把年纪的。

    对与错,对他们而言不重要,能活到老,本就是一种最好的证明,更是一种本事,你听明白了么?”

    “有点听明白了,但还想再听一些。”

    “呵。”柳玉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唐寅有首《桃花庵歌》,读过么?”

    “读过。”

    “最后两句。”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是啊,你笑他听不懂,他笑你不懂活。”

    “柳奶奶的,你的意思是,我太爷是故意装耳背,听不进去话?”

    “不是,你太爷可没你这小家伙会演。”

    “奶奶说笑了。”

    “你觉得你太爷怎么样?”

    “太爷很有故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读懂了,有时候却发现自己迷惘了。”

    “是你看得太复杂了,把事情想简单点,别牵扯那么多弯弯绕绕。”

    “柳奶奶,你又把我绕进去了。”

    “你太爷,其实就是你太爷,他这个人本身,没什么稀奇的,和他人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比较有钱,不,是太有钱了。”

    “太有钱了?”李追远开始思索,这里的“钱”,代指的是什么?

    “这人呐,钱多了,就容易飘,就会自以为是,就会听不进去话。

    可没办法啊,谁叫他有钱呢不是?

    有些时候啊,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很多事儿,都能用钱去摆平。

    但花钱走关系,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儿,有时候连本人都不知道这钱到底输送到哪里去了,反正,那事儿发展到一定时候或者某个环节,就莫名其妙地被摆平了,本人也会觉得这难关过得稀里糊涂的。

    而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次次的,都回过味儿来了,就恨他恨得牙痒痒。

    倒不是真的恨,就是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到最后,也就麻木了,认了。”

    李追远问道:“柳奶奶,那要是和有钱人住在一起,是不是也能捡到钱发财?”

    柳玉梅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她知道,男孩听懂了。

    “?,哪可能真有满地的钱给你捡哟,也就图个偶尔在坝子上犄角旮旯处,抠出个几分几厘的,都不知道得积攒个多久,才够给咱阿璃买块糖吃。”

    李追远将太爷刚给自己的那张纸币拿出来,问道:“那太爷,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

    “他应该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小钱,却没料到,自己富得那么厉害,富得流油哦。”

    “那太爷,自己能主动花这钱么?”

    “呵呵呵……”柳玉梅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问得,也忒讷了点,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钱,又怎么去主动花?”

    “但这钱,还是用出去了?”

    “没错,是用出去了。”

    李追远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之前萦绕在自己心里的那些关于太爷的疑惑,此刻终于得到解开。

    刚刚交谈中提到的钱,代指的是气运、福运。

    福运雄厚的人,往往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按照柳奶奶的说法,把事情看得简单一点,那太爷就是太爷,一个思源村很普通的捞尸人。

    某种程度上,山大爷在业务能力上好像比太爷都更专业。

    也因此,福运作用在太爷身上时,会显得很吊诡。

    因为太爷本身真正会的东西并不多,太爷的那些器具也都是些没用的架子货,没有足够的承载物,那所谓的好运气在呈现时,就会难以合理化,反而会越来越过分和离谱。

    比如上次在牛家冥寿上,刘瞎子和山大爷都被蛊惑心智,落得那叫一个狼狈,可太爷居然靠在那里睡着了,一点事都没有。

    再比如前天晚上的那场喝酒,太爷恰到好处地喝吐了,然后睡了过去,第二天,就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最近的,就是刚才,自己和太爷面对面,当自己正式陈述前天晚上酒桌上的事情时,太爷根本就没听进去,认为自己在调皮编瞎话。

    这其实已经显得很不合常理了,再怎么样,都不该是如此武断的态度。

    偶尔一次能理解,次次都这样,就不单单只是巧合。

    所以,他在躲避?

    不,是它,在影响太爷去躲避,去寻求一个最安全的过渡。

    太爷不是傻,也不是在装傻,而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特定时候会去拨弄他,这才让他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傻。

    以这个逻辑,去反推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自己一会儿觉得太爷深不可测一会儿又觉得太爷有些不靠谱,为什么刘瞎子和山大爷总是对太爷流露出那种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态度,他们与太爷都相识几十年了,怕是真如柳玉梅所说,麻木了,也认了。

    李追远难以想象,一个人的福运,竟然能好到这种程度。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曾给太爷算的命格,那是自己的第一次尝试,以面相结合推演,结果给太爷算出个全部颠倒的批语。

    那次真的是让自己深受打击,第一次体会到了学习上的挫败感,可要是自己其实并没有算错呢?

    毕竟,之后自己在给薛亮亮、赵和泉他们这些人看相后,都很快得到了正确印证。

    可要是自己没给太爷算错,那太爷的福运到底得有多深厚,才能把这命格完全覆盖……乃至颠倒?

    李追远问道:“那太爷,自己就没怀疑过么?”

    柳玉梅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回答道:

    “谁会因为一辈子无病无灾日子过得潇洒舒服,还常在河边走却从来不湿鞋,就去主动怀疑自己这方面有问题,一定要去挖掘和反思自己过得这么顺的原因,挖掘出来这秘密后怎么样呢,改回去么?他有病啊?”

    李追远意识到,自己确实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谁会觉得自己运气好是一种病?

    不过,他很快就又想到了一件事:“那这些钱,会用在其他人身上吗?”

    “什么意思,你也想捡钱?”

    “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这钱的作用,会影响到我么?”

    柳玉梅抿了抿嘴唇,目光闪烁,她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

    李追远则继续道:“有好几次,捡到脏钱时,我第一反应都是想瞒着太爷,不告诉他真相,也都是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醒悟过来不该瞒着他,可等真的告诉他关于脏钱的事时,太爷每次又都不信。

    太爷不信,我现在能理解了;那前面我的反应变化呢,这里是否有受到影响?”

    “想要我告诉你么?”

    “想,柳奶奶。”

    “但我怕你会后悔知道。”

    “怎么会呢。”

    柳玉梅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目光落在男孩刚拿出来的那张纸币上:

    “有些东西,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也完成了交易。”

    李追远心神当即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柳玉梅。

    柳玉梅继续道:“你说,自打你被你太爷接到家里住后,你和润生他爷爷,有什么区别?”

    李追远目光发愣地盯着地面,脑海中快速浮现出过去各种事情的串联。

    太爷不惜拖着还受伤的身体也要去牛家挣钱,最后是自己去和猫脸老太沟通,帮猫脸老太设计了复仇计划,也让猫脸老太“死于”太爷的桃木剑下。

    太爷被邀去九圩港给英子外公外婆驱邪,自己则去了河工,然后和薛亮亮一起染上了斑,最后前往人民医院后与太爷相遇。

    接下来,真正处理掉白家镇事件的两个关键人物,薛亮亮和秦叔,都是自己找来的,而太爷,就是回家睡了个觉。

    前天晚上,太爷和那两个不是人的家伙喝酒到深夜,最后,太爷以为是做了个梦,润生没看见,全程目睹这件事的,只剩下自己,然后自己顾不得休息连夜赶工制作器具,准备反击。

    这三件事,都和太爷有直接关系,但最后的处理人,似乎都是自己?

    那这样看来,自己和山大爷,确实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小子,似乎能看见脏钱,告诉奶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追远回忆起来,是遇到小黄莺后开始的……不,确切的说,是在太爷带领下,自己给小黄莺带阴路后变得更明显也更剧烈的。

    在《正道伏魔录》里,自己身上表露出的这一特征,和“走阴”很像。

    活人身上沾了太多阴间气息,阳间路和阴间路,就容易走混走岔,看见那些本不该见到的东西,书上还特意标注:心思深沉者尤重。

    李追远抬头看向柳玉梅,没回答她上个问题,而是问道:“所以,这就是秦叔要回乡离开这里的原因?”

    “脏钱,总得有地方去花,要么埋着头,把自己当做个普通人,要么,就等着被莫名其妙地推出去扛灾顶事。

    我知道你小子,这些日子一直在看什么书,你小子对脏钱这一行,可是痴迷得很呐。”

    “柳奶奶,你今天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这小子,脑子好使,就算没师父教,光自己看书,学东西也快得惊人。我怕我再不提醒你,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想办法把你太爷的那个,给破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我需要关心的,我只知道,你小子可能很快就有做成这件事的能力,我还得继续带着阿璃在这儿住下去呢,可不希望你破了这里的景致氛围。”

    “能破掉么?”

    “能。”柳玉梅肯定地说道,“再怎么有钱,碰到真正的硬茬子,钱也就没用了,他李三江的钱,也就在这乡镇小地方够摆个谱。这是其一。”

    顿了顿,柳玉梅继续道:“老人年纪大了,一直按照自己的习惯节奏生活着,谁要是把这个节奏给打乱了,那么老人自己也就乱了,有可能本可以继续长寿的,却落得个没多久好活的结局,这是其二。”

    “那我刚刚……”

    “你太爷本就是真糊涂中的难得糊涂,你这小子却想着叫醒他,给他强行掰正过来,这本就是对他生活习惯的一种破坏,只不过你还没成功而已。

    要是等你学习了更多知识,掌握了更多能力,展现出更高的水准,不再仅仅是口头上说说,那就真可以把他给掰正回去。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你就多哄哄他吧,这不正是你这小家伙最擅长的么?”

    李追远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缓缓揉搓。

    柳玉梅一边抿着茶一边留意着男孩的反应,等男孩双手离开面颊,在自己面前的,又是一张干净可爱带着童真笑容的脸。

    让她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这脸蛋,可感性与理性,在此刻发生明显的矛盾。

    “柳奶奶,润生哥呢?”

    “他大早上就下地拾掇花生了,应该快回来了,你要做什么?”

    “我订做了些东西,要让润生哥陪我去取回来。”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去做我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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