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但等解放它后,它依旧可以去拥有广阔的天空和精彩的未来,就当先苦后甜了。

    见小奶狗还是不搭理自己,李追远也就没再去关注他,拿着自己的清单,开始一件件“入库”。

    得亏亮亮哥之前给了自己一笔钱,要不然单靠自己之前的零花钱,买这么多东西还真不够。

    再加上这还只是第一批原材料,还没算接下来的实验损耗和加工费用。

    这一刻,李追远终于感受到了来自经济上的压力。

    他有些后悔,当初推辞掉柳玉梅送给自己的那枚玉扳指。

    清点完确认没有遗漏后,李追远坐回书桌前,开始画起设计图。

    书上的图比较潦草,且多辅以文字描述,自己得把它翻译过来,才能方便在现实里找人去制作。

    这种手工书,是真的难啃。

    忙活到凌晨一点,李追远离开书桌,洗了个澡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醒来,侧头一看,一身红裙的阿璃坐在椅子上。

    李追远有些担心,要是自己回了京,以后醒来看不见她时,会不会失落落的不习惯?

    笼子里的小奶狗似乎对阿璃很是感兴趣,面朝着阿璃小爪子不停扒拉着笼子。

    只是阿璃和其她女孩不同,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提不起什么兴趣,否则,柳玉梅估计早就给她办个小动物园了。

    洗漱时,听到下面坝子上有人在说话,是李维汉和李三江。

    李追远在楼上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警察昨天抓了人回派出所,检查后,发现没一个人吸了那个,倒是先前走了的那四个混混里,有个带头的穿西服的,和这种东西有牵扯。

    那家伙原本在家躺着呢,警察上门要求他去派出所协助调查,直接被吓得全交代了,他也只是个小喽?,刚找着一个上线打算分销这个赚快钱呢,这下直接被顺蔓摸瓜了。

    至于录像厅里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警察给出的理由录像厅夹角小灶里煤气阀门没关好,大家伙煤气中毒了,导致不少人产生了幻觉。

    李三江诧异道:“煤气中毒是这个反应?”

    李维汉回应道:“警察是这么说的,潘侯雷侯他们挂了水,回到家后,人就正常了。”

    李三江心有余悸:“乖乖,城里人用煤气冒着这么大的险呐,还是咱们的土灶好。”

    李追远下了楼,和李维汉打招呼,李维汉抚摸着李追远的脑袋,顺便把潘子雷子当作典型又骂了一顿。

    虽然没去吸那个,但跑去录像厅看那种录像,还被警察扫黄抓进去了,也是够丢人了的。

    潘子雷子挂完水回家,为了帮他们提高睡眠质量,被两位伯父拿藤条狠狠鼓励了一番。

    不过,李追远也听出来了,潘子哥雷子哥很讲义气,自己出了事挨了打,硬是没把自己也去录像厅的事给说出来。

    李维汉离开后,李三江喊上润生,一起推着扎纸送去今日办丧事的老赵家。

    李三江让李追远跟着自己一块儿去可以吃席,被李追远拒绝了,用的是自己“需要在家安心学习”这个理由。

    接下来这一整个白天,李追远都在房间里做着手工,主要是一些材料的基础准备工作。

    小奶狗也被李追远放出笼子让它跑一跑,不过它在企图靠近阿璃被阿璃身上忽然散发出的冷冽给吓到后,也就懒得再去探索,居然自己回到笼子里睡起了觉。

    而且,从昨晚到现在,它除了上午“嗯嗯”几下提醒自己碗里没水外,就没再叫过。

    李追远甚至怀疑,就算不给它喂那个药,它可能再长大一点具备那个功能后,也不会去外头厮混,因为它懒得动。

    原本,李追远只是尝试让阿璃帮自己做一些简单的活儿,但在发现阿璃上手很快,做得也很精细后,他就将阿璃当作自己的正式合作者。

    一定程度上,李追远甚至不得不承认,阿璃的手工能力更在自己之上。

    俩人就在这种氛围中,度过了一整个白天,互动感比一起看书时更强,就是把阿璃给弄得脏兮兮的。

    吃晚饭前,李追远拿毛巾帮阿璃擦手擦脸,衣服上那些脏的,就不好处理了。

    柳玉梅刚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就看见浑身脏兮兮的男孩牵着自己同样浑身脏兮兮的孙女下了楼,惊得差点把筷子给捏断。

    她孙女可是有洁癖的,身上需要一直保持洁净,可跟这小子在一起后,居然连这些都不在意了。

    虽然理性上知道这一切都正在向好的方面快速发展,但感性上,当奶奶的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眼前这场景,不就是自己锦衣玉食养大的闺女,忽然有一天说愿意和一个穷小子出去打工一起吃苦嘛?

    而且,她已经不是说说而已了。

    柳玉梅快速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吃饭时,她还观察到,孙女今天不再是纯粹低头进食,她会吃几口,再抬头,看看面前的男孩,然后出现一点细微的肢体摇摆。

    这让柳玉梅好不容易平复好的情绪又出现了波动……天杀的,这打工居然有用啊。

    晚饭后,李追远不打算晚上再继续赶工了,也担心累到阿璃,晚上就自己一个人画画新图纸就好了。

    将阿璃送回东屋后,就上楼,先在露台上蹲马步,结束后回房间开始画图。

    夜深了,李追远走出屋想去洗把脸,途中发现太爷卧室是空的,听到楼下传来电视声后,他走下楼梯,看见润生一个人边啃着香边看着电视。

    “润生哥,我太爷呢?”

    “还在席上喝酒吧。”

    润生不适合上桌吃席,李三江就给他单独打包,让他一个人坐角落里就着香吃,吃了饭,他就打了个招呼早早回来看电视了。

    “哦,这样啊。”

    “小远,你来看电视不?”

    “不了,润生哥你自己看吧,我上去了。”

    回到二楼卧室,李追远又画了几张图,感觉今天已经到极限了,一看过零点了,可以洗洗睡了。

    拿着脸盆准备去淋浴间,特意看了一眼太爷卧室,发现太爷居然还没回来。

    下楼一看,润生正在边调台边摆弄着天线。

    “润生哥,太爷还没回来,不会是醉在人家家了吧。”

    李追远是知道的,太爷喜欢喝酒,坐斋吃席时,必然得好好喝一顿的。

    “我不知道啊。”

    “润生哥,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要是太爷醉了,咱们就把他背回来。”

    “好嘞。”

    李追远拿出手电筒,装配好电池,老赵家距离这里并不远,但夜路不好走。

    走在乡间小路上,快到老赵家时,见那面虽然还搭着棚子,却已基本熄了灯火,显然席面早就散了。

    只是,刚走到坝子上,就看见大棚子下面有一盏灯还亮着,灯下面有三个人,还在那里喝着呢,其中一个就是李三江。

    李追远心中不由感叹,看来太爷今晚是遇到酒友了,居然不顾主人家收席,硬是和人家喝着聊着直到现在。

    这时,润生赶不及靠前,隔着老远就先举起手挥舞喊道:“大爷,人家都收席了,咱也回家吧!”

    李三江听到润生喊话,醉醺醺的眼看了过来,摆手回应道:“没事的,我跟主家说怕他家伢儿晚上归家找不到路,就给他多坐会儿斋,主家高兴得很哩,给咱添了冷菜和多预留了酒。”

    紧接着,李三江开始对自己那两个一起喝酒的人介绍道:“瞧见没,那是我曾孙,我曾孙长得又俊脑子又聪明,讨喜得很呐。可别看错了,不是那个傻大个,那是山炮家的。”

    李追远走到桌边,想给太爷的两位酒友道个歉,然后把明显已经喝上头的太爷接回家去休息。

    先前走过来时,以为是灯光昏暗的缘故,那俩酒友上半身尤其是脸,隐没在黑暗中。

    可现在已经就在边上了,却依旧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觉得太爷这俩酒友似乎比较年轻,难道是忘年交?

    李追远拿起手中的手电筒,假装无意间摆动,扫过他们的脸。

    瞬间,

    李追远心神一颤。

    因为其中一个坐在酒桌上喝酒的,正是豹哥!

    另一个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觉得年轻得过分,也就比润生大一点。

    不过,很快答案就给出来了,因为手电筒灯光扫过二人脸上后,正好停在了灵堂中央,那张黑白遗照上。

    今天这里的丧事,就是为他办的。

    而他现在上桌了,

    吃上了自己的席。

    第二十八章

    办喜事儿,新人忙碌,招待好亲朋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在尾席坐下来凑合吃点儿,这很常见。

    但从未听说过,谁家办白事儿的正主,还能亲自下场搂席的。

    李追远这时才留意起先前自己和润生往这边走时,隔着老远润生就喊:“大爷,人家都收席了,咱也回家吧!”

    当时自己只觉得有哪里不协调,却没往深处想,现在才反应过来。

    正常情况下,见自家长辈正在桌上和别人一起喝酒呢,怎么着也得走到近前跟桌上其他人打了招呼后再把自家长辈领回家,隔着老远就在那里喊,则有些不把同桌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润生哥虽然性格憨直了些,却也是懂礼数知规矩的,那么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在他眼里,桌上就李三江一个人在喝酒?

    李追远看向一旁的润生,见润生已经背对着李三江,蹲下了身子,已经做好了背李三江回家的准备。

    是的,确定了,润生看不见那俩人。

    按照以往习惯,李追远下意识地也想装看不见,但这种路径依赖很快就被自己给否决了。

    自己虽然没和对方直接对话,可先前一路走到桌边时的姿态,以及在太爷身边站定后,侧身面朝同桌那俩人方向……其实都在无声透露着,自己“看见”了他们。

    这时候再装傻,只会显得自己真是个傻子。

    李三江这会儿又主动握住了李追远的手,对同桌那俩人笑着说道:

    “瞧瞧,我大曾孙长得多白净,这一看就是个会读书将来会有出息的种子。”

    润生都有些习惯了,自己这李大爷,每天都要夸好多遍小远,现在喝了酒,更是不停地在夸。

    豹哥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这孩子,看着确实很聪明。”

    今儿的主家,逝者赵兴,也附和道:“反正,比我小时候看得机灵,我是读书不行的。”

    李三江乐得听到这种夸赞,笑道:“哈,听见了没,小远侯,在夸你哩!”

    李追远内心一阵无奈,他刚刚还想着如何脱离眼前这个局面,没想到太爷直接一下子把自己拉入酒局。

    当下,李追远也只能装作害羞地低下头,面露腼腆。

    “来,小远侯,坐下,再吃点。”

    李三江虽然年纪大了,可力道却依旧十足,要不然也捞不动尸更没办法背尸上岸,再加上他现在已经喝上头了,李追远拗不过他的手劲,被他强拉着坐了下来。

    “来,小远侯,太爷给你夹排骨,这个是你喜欢的。”

    李三江一连夹了好几块糖醋排骨放到李追远面前的碟子里。

    边上正等着的润生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挠挠头,不是小远说要背大爷回家的么,怎么小远自己还坐上桌吃上了?

    要吃夜宵早说啊,自己从家里带点香出来也能上桌再吃几口。

    “小远……”

    “润生哥,你在旁边等我们一会儿。”

    “好嘞,小远。”

    山大爷告诉过他,说小远聪明,让自己多听他的话,润生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就干脆背对着李三江和李追远,蹲在了地上,揉着眼睛打起了呵欠。

    李追远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事情还能有平稳转圜过度的余地,他就不愿意直接冒险撕破脸。

    要是实实在在的死倒就算了,以润生哥的蛮力和经验,不是不能上去拼一拼。

    可现在的问题很复杂,面前这两位不是死倒,至少,他们没有躯体在这里,而且润生根本就看不见他们。

    那怎么打,跟鬼打么?

    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嘴里。

    毕竟是货真价实办的酒席,和猫脸老太那次办的纸人宴不同,李追远是敢吃的,嘴里咀嚼着。

    只是,这种环境下,再好吃的东西,也味如嚼蜡。

    他这时候很担心,豹哥会不会还记得自己。

    “小远是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追远有些疑惑地看向豹哥:“有么?”

    李三江开口道:“怕是没见过的,伢儿这是第一次回老家,还没待多久,认不得多少人。”

    豹哥继续道:“是么,就是细看下来,有些眼熟,昨天你去镇集了,对吧?”

    李追远点点头:“嗯,去小卖部买零食和文具去了。”

    “哦,哪家小卖部?”

    “鞭炮店隔壁的那家,我还坐在那里边喝汽水边看人家打台球,看了好久。”

    那家小卖部西隔壁是鞭炮店,东隔壁就是梅姐录像厅。

    李追远故意避免提起录像厅,一是怕刺激到李三江,毕竟李三江是知道昨儿个录像厅所发生的事,加之现在又是醉酒状态,一不小心就可能打开话匣子。

    二则是李追远在赌,赌豹哥昨天上那女的身时,只是能操控她动作,并不能知道对方记忆,同时也在赌小卖部老板进录像厅通风报信时,没来得及说清楚事情,就直接嗨了。

    李追远觉得赌赢的成功性很大,因为要是豹哥知道昨天是自己报警的,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绝不会如此平静。

    顿了顿,李追远继续道:“嘿嘿,昨天还有个阿姨,想请我去隔壁坐坐呢,但我更爱看台球,而且,润生哥当时把隔壁老板娘送卫生院去了,让我在原地等他回来,再带我一起回去,我得乖乖听哥哥的话。

    是吧,润生哥?”

    “啊?”润生正用右手指甲清理着左手指甲,“嗯,对的。”

    他隐约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味,自己和小远在一起时,虽然自己年龄大,但每次拿主意都是以小远为主,怎么小远这话听起来,自己才是那个说话管用的大哥哥?

    咦,不对,小远到底在和谁说话呢?

    “小远,你……”

    “润生哥,你安静一会儿嘛,等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了,不要吵不要说话。”

    “哦,好。”

    润生听话地继续抠指甲,不再说话。

    豹哥说道:“那就对了,我昨天在那家小卖部里买了一包烟,应该是在那时见过你,但你大概是不记得我了。”

    “唔……”李追远微微低头,略带歉意地说道,“我那时应该看打台球看得入迷吧。”

    看来,豹哥的确不知道是自己报的警,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似乎也不记得送他去卫生院的润生。

    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昏迷着,并没有死么?

    可豹哥应该是在卫生院死亡后,亡魂从卫生院里出来走到录像厅的,他在卫生院里也没见到润生?

    李追远回忆起润生说过,他当时想走来着,却被卫生院工作人员拦住了要他出医药费,他后来实在没办法,才去梅姐病房外等梅姐苏醒,所以这就错开了?

    豹哥又问道:“我刚听你说,把人送卫生院去了,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哦。”

    李追远留意到,豹哥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这也是自己先前故意提起润生送梅姐去医院的目的。

    其实,眼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现在能看见他们,这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但同时,这个破绽因为李三江在这里,又似乎可以遮蔽过去,因为是李三江最先看见他们且和他们喝起酒的。

    而李三江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捞尸人,摆渡阴阳,本就具有一些特殊性,不仅是活人会找捞尸人帮忙,其实亡者也会。

    《江湖志怪录》里就有过类似的记载。

    至少,目前为止,无论是豹哥还是赵兴,都没对自己能看见他们而表示出惊讶。

    连润生,也在自己遮掩下,处于“如见”状态。

    “嘶……啧!”

    李三江又是一杯酒入喉,抹了一下嘴后,拿筷子夹起一口菜压了压。

    李追远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在这里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地缝缝补补,自家太爷却吃喝得正起劲。

    赵兴开口问道:“今天的菜怎么样,满不满意?”

    李追远低头继续吃起排骨:“好吃。”

    李三江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老赵家是厚道人,这席面上的菜,是真不赖。”

    李追远猜测,太爷应该是把赵兴当作赵家某位侄子了。

    “那就好,大家能吃好喝好就行,就怕办得不好,怠慢了大家。”

    赵兴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他面色本就苍白,搭配上笑容,就更让人?得慌。

    李追远又夹起一块咸肉,在碟子上蘸了蘸,放入嘴里。

    桌上现在也就冷盘还能吃了,其它菜都凉了。

    不过,这位主家还真挺在意席面评价的。

    其实,白事儿上的酒席,但凡是原本该躺在那里的主家亲自爬起来询问,估计没人敢说席不好吃。

    豹哥开口道:“要不是知道你这里席好,我能赶紧跑来吃么。”

    赵兴笑道:“行了,过两天我不还得去你那里吃席么。”

    豹哥应了声:“嗯,不过我家席面肯定没你家好,你老赵家是做大买卖的,我家那只是小买卖,平日里除去开销,没多少剩余,不过你来了,我肯定也会像你今天这样,好好陪你。”

    赵兴摆摆手:“吃喝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个氛围,咱俩这关系,就不用讲究那些客套了。”

    李追远又夹起一筷凉拌菠菜,这种死后互相邀约对方去吃自家席的交流,还真挺新奇。

    不过,自己该怎么以比较自然的方式来结束这场酒局?

    另外,他们俩现身和太爷喝酒,到底是因为寂寞了,还是有事情?

    李三江看向豹哥:“咋了,你家也要办事儿了?”

    “嗯,快了,等我老婆身体好些,就要办起来了。”

    “那你这样不行,老婆生病了,你还留这儿喝酒喝这么晚,不该回去照顾人家去么,也忒不负责任了。

    再说了,办席这种事,麻烦得很,你老婆既然病了,那肯定就得你来主事,躲不得闲的。”

    李追远马上点头附和:“我生病时,都希望有人陪着我的。”

    豹哥无奈地摇摇头:“我做了对不起我老婆的事,她的病也是被我气到的,所以啊,我现在回家不合适。算上今天,再在外面躲个六天,等到了第七天再回去,那时候,她也该消气了。”

    “呵呵。”李三江用筷子一指豹哥,“你们这帮年轻人也真是的,要么别结婚,结了婚就别再出去瞎搞嘛。”

    “叔教训的是。”豹哥拿起筷子,在手里翻转着。

    李追远察觉到,豹哥生气了。

    作为镇上的混混,哪能允许别人这样指着鼻子教育自己,搁以往,甭管你是老是幼,早直接动手教训了。

    可现在,他在忍。

    赵兴主动接过话茬:“我说叔……”

    “呸,你个伢儿才多大,看起来至多也就二十吧,也叫我叔?”李三江手指指向灵堂,“这老赵,也就只够着喊我一声叔,这还是我不跟他计较呢,你年纪和这今儿走的正角儿,差不多大吧。”

    见李三江扭头去看灵堂上的遗照,李追远生怕晕乎乎的太爷瞧见后,意识到桌上这位灯下黑的是谁。

    他赶忙拿起酒瓶给太爷倒酒,且故意将酒倒满后溢出。

    “哎哎哎,够了够了,可惜了,糟蹋酒了。”李三江视线被迅速拉回,一边扶好酒瓶,一边低下头对着酒桌塑料纸上溢出的那滩酒水就是“吸溜”一口。

    “是我手抖了,太爷。”

    赵兴和豹哥对视一眼后,重新改口:“大爷,我们哥俩,想求您一件事儿。”

    “先说说看。”

    “石港镇上的老蒋,欠我们哥俩一笔账,一直拖着不还。”

    “老蒋?”李三江轻拍自己的前额,努力透过酒劲让自己去回想,“听着有点耳熟啊,啊,是石港镇上开唱歌房和浴室的那个老蒋么,这家伙在那一带老有名了,听说早年是做土方生意起家的?”

    “对,就是他。”

    “那可就难办喽,他欠你们钱,你们干嘛自己不去找他要啊,有欠条么?”

    “我们这不是被他抓着把柄么,还真不方便去见他。”

    “哎,这样的事,我可管不了。”李三江赶忙摇头,“咱也不是啥大人物,就一河里捞漂子的,哪帮得动这种事。我要有这能耐,至于现在还出来接活儿么,不早在家躺着享福了。”

    “他家里池塘中央有一口缸,缸里有一块大太岁,是他很多年前从河里捞上来的,就因为被他骗着吃了那东西,弄得我们哥俩现在很难受。

    不敢去找他不说,还得继续在他手底下做事。”

    “啥太岁哟?”李三江听得云里雾里,“是毒药么,他给你们俩喂药了?”

    “我们只求您,能帮我们把他家那缸太岁给毁了,是烧是拿是埋是丢,都可以,只要别让那一缸东西继续留他家。”

    “我说,你们到底在说啥?这不是让我去偷东西么?我这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哪能去干这种事,你们找错……”

    赵兴从桌下,一沓一沓地不断掏出大团结,总共掏出九沓。

    每一沓钱都是崭新的,用白纸捆着。

    李三江咽了口唾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大爷,您只要答应帮忙,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李三江端着酒杯的手,已经在颤抖了,要知道,他当初可是为了钱,在明知牛家有脏东西却依旧拖着受伤的身子去了的。

    只是这次,哪怕喝醉了,李三江也依旧强行低下头来,同时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掷地有声道:

    “不做!”

    紧接着,李三江用手不断拍打着桌面,骂道:

    “两个瞎了眼的小逼崽子,就以为你家爷爷是那种为了钱就愿意去做偷鸡摸狗事儿的人么,呸!”

    豹哥和赵兴都是一愣,随即二人脸上开始浮现出青色,这是发怒的征兆。

    周围的空气,也冷了下来。

    连在旁边蹲着几乎睡着的润生,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李追远开口问道:“那老蒋,犯过什么事么?”

    见二人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李追远解释道:“我是想帮我太爷,问问清楚。”

    赵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豹哥说道:“我见过,那口缸子下头的池塘淤泥里,埋着一个人,是老蒋的仇家,姓周。”

    “啥,还杀人咧?”李三江听到这话,酒意立刻消去了一点,不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他娘的让我去杀人犯家里偷东西?”

    赵兴看向豹哥,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的?”

    豹哥回答道:“因为是我帮他埋的,老蒋说尸体埋在那儿,能滋养太岁。”

    赵兴诧异道:“原来,你老早就帮他做事了,你不早点告诉我,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惨。”

    豹哥冷笑一声:“你忘了么,我们是前后脚走的。”

    “也是,还真忘了这茬了。可惜了,我这家当啊。”

    赵兴很是惋惜地看向四周,他家里条件好,自家爹有本事挣钱,所以他本可以继续享受生活,哪天玩够了,想正经娶媳妇儿了,十里八村的还真没他爹拿钱砸不下来的亲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爹太会挣钱了,才导致他这个福薄之人,过早消受不起。

    李三江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胃里一阵翻腾,侧身开始吐了起来。

    李追远帮他拍着背,余光则继续关注在豹哥和赵兴。

    豹哥催促道:“答不答应,快点给句准话,看在我老婆面子上,我不想让你太难看。”

    李三江刚吐完,歇着气呢,听到这话,不解地问道:“我和你老婆有什么关系?”

    问完,李三江又开始吐了,这次吐得比先前更厉害,整个人都躬着身子,侧躺在长凳上。

    李追远继续给李三江拍着背,说道:“能帮我们就尽量帮,钱就不要了,做不成也不赖我们,行吗?”

    这时,原本还勉强能算有个人样的两个人,此刻忽然全部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

    面色铁青,皮肤上显露出一块块的尸斑,那双眼眸,更是彻底被白色所填充。

    他们嘴唇快速开启又快速闭合,像是在说话,却听不清楚声音。

    李追远努力想去再听一点有用的讯息,哪怕是威胁的话语,可事与愿违,他真的半点都听不懂,只觉得耳朵边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嗡”。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不交流得挺好的?

    是他们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

    “啪!”“啪!”

    两双筷子整齐插在了二人面前的饭碗上。

    二人嘴巴还在不停快速抖动,依旧什么都听不清楚。

    可一眨眼,二人就站起身;

    再一眨眼,二人就离开了座位;

    第三次眨眼时,二人就离开了棚子。

    等李追远再定睛看去时,发现二人已出现在了远处的田地里,身影十分模糊。

    然后,二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可是,到头来,李追远还是没能明白,自己说的那个方案,那两人到底认不认?

    不过,大概率,应该是不认的,要不然他们临走前,就不会说出那么多的话,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字数挺多。

    至少,不会是简单的“好的,再见”。

    李追远看向李三江,却发现李三江居然已经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是什么时候睡的?

    好像是那两个家伙,说话自己听不清楚时。

    “润生哥。”李追远去推了推润生。

    “啊,吃好了么?”

    润生伸了个懒腰,他刚真的睡着了,梦里忽然觉得有点冷。

    “嗯,太爷喝醉了,润生哥,你把太爷背起来吧。”

    “好嘞。”

    润生起身,先抓住李三江胳膊,然后顺势一甩,李三江就被他以很标准的姿势背起。

    确实很标准,标准的背尸姿势。

    李追远则将目光看向桌子中央的那九沓钱上,伸手拿过来,用手电筒照上去。

    原本的大团结,在此时居然变成了冥钞。

    “走了不,小远?”润生问道。

    “再等等。”

    李追远从李三江口袋里摸出火柴,然后把桌上的冥钞拿起,来到灵堂前,那里有个早已熄灭的火盆。

    将冥钞放进去后,李追远将其点燃,捡起旁边烧焦一半的木棍,给它翻了个面以确保充分燃烧后,李追远对着遗照说道:

    “你落下的钱,都还给你了。”

    不管事情最终怎么样,和这种脏东西先尽可能地断掉关系,这总不会错。

    做完这些后,李追远往回走,经过那张酒桌时,手电筒扫到了先前豹哥和赵兴所坐的位置,当即出现了异样的反光。

    他上前仔细看了一下,是水渍。

    不顾恶心,用手指摸了摸,很油腻。

    手电筒再往椅子下面照了照,发现在椅子下面,水渍已积攒了一滩,像是刚下过了一场小雨。

    因为这里地势不平,所以先前水渍并未向自己和太爷所坐的位置流淌。

    “湿的,这么多水……”

    李追远马上按照记忆,去探寻之前几次眨眼,那俩人所停留的位置。

    一滩水,

    一滩水,

    两双能看见脚印痕迹的水渍。

    第四处在田地里,李追远就没再下地去找了。

    此刻,联想到那二人说的,那口养太岁的缸是放在池塘里的,而且池塘下面还埋了一具尸。

    以及,那二人对那水缸中太岁的畏惧,明显像是被掌控着。

    李追远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不会和死倒有关系吧?”

    润生扭头过来,正欲再催催,却在看见此时拿着手电筒站在原地的李追远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语在嘴里卡住了,不敢说出来。

    因为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小远,好陌生,也好吓人。

    越是心性纯粹质朴的人,往往对外界的感知最为敏锐,明明周围人都对觉得李追远很乖巧懂事,都夸他喜欢他,可润生自从第一次来李三江家时,主动上了一次二楼,之后就再也没上去过。

    家里其他人都以为那是因为女孩在那里,而女孩不喜欢接触外人。

    可唯有润生清楚,比起那个女孩,他更怵的是小远,他不敢去打扰他,除非他主动找自己。

    李追远抬起头,润生马上扭回头,不敢对视。

    “走吧,润生哥,我们回家。”

    “嗯。”

    深夜的田间小路上,润生背着李三江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个男孩。

    男孩半眯着眼,低着头,行走时,双手轻轻攥着。

    李追远现在很生气。

    因为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这种无力感。

    之前,他也不是疑惑过,自己碰到这种事情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可再看看太爷,喝个酒都能和俩脏东西凑上一桌。

    又觉得自己的频率,还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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