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

    “痒……”

    窝在玄翼怀中,云清絮不安地翻了个身,散乱的发丝掠过他的脸颊,犹如被柳叶拨动的池水,泛起片片涟漪。

    玄翼心里也痒。

    按耐下那丝异样的情绪,将云清絮抱上马车,手指抚着她紧皱的眉头,看着她潮

    红的面色,嗓音沙哑至极。

    “絮儿,你睡了吗?”

    云清絮不胜酒力,两口下肚,已意识模糊起来。

    此刻到了车厢内,熏软的空气蒸腾着,浑身放松下来,朦胧的视线中,看到玄翼那曾经让她不盛恐惧和敬畏的脸,也没有了多少恐惧。

    胆子,也大了起来。

    “是你。”

    玄翼怔然,不知她作何问此。

    只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语气温柔至极,“是我。”

    云清絮抬手,抚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如石般坚毅的眉眼,声音里带了三分祈求。

    “看看渊儿好不好?”

    “你是他父王,渊儿三岁的生辰宴,过来看他一眼好吗?”

    “你便是赏赐一点吃食给他,像对待阿猫阿狗那样……底下人也不会这样欺辱他啊。”

    云清絮已经很久没想起上一世的事了。

    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前世,她攒下银钱为渊儿从厨房买了点心与果子,还赊了一壶甜米酒,想为渊儿办一场生日宴。

    可米酒刚倒上,那群逢高踩低的仆妇便冲了进来,牵着恶犬,说她偷拿了膳堂的蔬果,要让她还。

    那些素果与点心,连狗都不愿吃,却是她们母子俩难得的飨宴。

    她一边为自已辩解,一边护着那些吃食。

    渊儿言辞义正地说这些是他的父亲赏赐的,那些仆妇们笑的猖狂而讥讽。

    “你把这些下人都不要的破烂,说是王爷的赏赐?”

    “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吗?”

    “就算是王爷穿烂的破袜子,都是用金线缝的,一条拿出去都能卖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够买一屋子这种破烂了!”

    “你娘是个贱人,贱人生的自然是贱种,爬床的贱婢罢了,还敢在咱们院里装主子,打量我们都瞎了眼不成!”

    “蔬果是偷来的,这院子里的东西想必来路也不干净。”

    “都给这对贱人砸了!”

    ……

    那一晚的打砸,一直折腾到深夜。

    满院狼藉。

    渊儿被断裂的扫帚抽中脑袋,当场昏厥。

    半夜醒来时,抓着她的袖子,期待地问她。

    “娘,您不是说这些东西,都是父王准备的吗?”

    “娘,她们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云清絮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心痛地几欲窒息。

    那些仆妇们纵然千错万错,却有一句话不错。

    摄政王那样的富贵权势,随便手指头缝里漏出一点,便足以让人衣食无虞了。

    怎可能给些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不过是……骗他的话,哄他开心罢了。

    ……

    借着酒意,云清絮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到最后,歪在玄翼怀中,沉沉睡去。

    玄翼手指抚过她的眉眼,想到她刚才说着那些话中的哀戚和绝望,心疼的欲要窒息。

    在另一个时空,他究竟对她做过多少恶事,让她郁结于心,无法宽释。

    第一百六十章

    风雨欲来

    马车久久未动。

    侯在外的赵管家,实在受不住冷,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爷,咱们是直接回王府,还是将云姑娘送回去?”

    马车内。

    玄翼取过一旁的丝帕,指尖轻柔,帮云清絮擦拭着刚才被酒水濡

    湿的脖颈。

    怀中之人已睡着了。

    呼吸清浅,紧皱的眉头散开,身体也软下来。

    香玉在怀。

    指尖摩挲过那白

    皙的肌肤时,心尖都忍不住颤动。

    密密麻麻的爱意和眷恋,沿着他的指尖,在他骨血中缠

    绵。

    贪念一闪而过。

    他想带她回府。

    可他没那个资格。

    更何况,这座王府前世囚禁了她一生,噩梦之地,囚牢之所,今生,她肯定也不愿再踏进来了。

    “回云府吧。”

    玄翼淡声吩咐。

    “留两队人在长春侯府,等玉老夫人发丧之后,将长春侯府的众人离京。”

    “玉老夫人临死前既求了本王,本王也不可置侯府于不顾。”

    “这侯府里虽一群蠢货,不值一提不堪为伍,可玉老夫人倒是个妙人。”

    “濒死之时断臂求生,也算拿得起放得下……”

    后面的话,渐渐息音。

    赵管家恭声应下,冲身后的侍卫统领耳语几句后,小心翼翼地坐上了车辙,拉着马车调转回头,朝未央街赶去。

    车马辘辘,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云府门前。

    彼时。

    云府外头的灯笼正亮,灯火辉映,云清川站在门檐下,衣衫与天穹的苍色同光。

    看着被玄翼从马车上抱下来的云清絮,他的双眼被灯笼熏成赤红色。

    上前两步,将云清絮横抱在自已怀中,看着她坨红的脸颊,面色难看至极。

    “王爷可还识得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

    “你招招手,满京的权贵都恨不得将女儿脱光送到你的床榻上,你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为何偏偏要为难舍妹?”

    “你是想逼死她吗?”

    絮儿外出,他是知道的。

    久久未归,他心里着急,却又不便出去,因为今日有要事安排。

    只能按捺住焦虑,在门外苦苦等着。

    不曾想,等来等去,竟等到絮儿被玄翼这个混账抱回来,还喝的锒铛大醉。

    混账!

    云清川心头气急,若非此刻抱着云清絮腾不开手,早已抡着拳头上手了。

    管他什么权势尊卑,管他什么理智冷静三思而后行。

    但凡是对他妹妹起了非分之心的登徒子,他都想拎起棍子敲断他们的狗腿。

    云清川恨怒至极,玄翼也不好受。

    抱了一路,嗅了一路心仪之人身上的幽香,这场美好的梦,如雾似幻,他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份温柔,就到云府门前了。

    如今,怀中之人被抱走,他的心脏像是也被挖走一大块似地。

    心里空落落的,生起许多怅然若失。

    对上云清川难看的面色,他也叹了一声,眸光落在云清絮身上,不舍更重。

    “云兄误会了。”

    “本王若想,凭本王的权势,她早已搬进王府后院去住了。”

    “你珍视自已的妹妹,视她如珠玉,本王亦不差你毫分,怜她敬她,不会在她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对她行非分之事。”

    云清川却并没有被这话宽慰到,反而连连冷笑,逼问:“你既然要当君子,那就当个彻底!”“你敢立誓吗?此生此世,你对她绝无任何非分之心,绝不会将她纳入你的后院,你与她往后若有任何瓜葛,天打雷劈,谁都逃不了!”

    云清川虽说的是气话,言语偏激了些。

    可他明白,絮儿与摄政王的这条线,早断早好。

    相依为命数十年的情分,云清川就是个傻子,也能看不出絮儿心里的波动和犹疑。

    自从被玄翼从京郊救回府中后,絮儿对玄翼的感情就变了。

    每每在她面前提起玄翼,絮儿都会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若旁的事,别的人,絮儿想做想嫁,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举双手赞成。

    可絮儿不能跟玄翼在一起。

    这么多年的流离磨难,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苦难人生,父母双亡的痛,家族被灭的恨……皆拜玄翼所赐。

    絮儿如今失忆,对玄翼暂时有了些好感。

    可有朝一日若恢复记忆,发现自已喜欢上了仇人,她又该如何痛苦?

    想到那一幕,云清川的语气愈发决绝。

    “除非杀了我,否则你们之间……绝不可能。”

    ……

    玄翼见云清川这样的姿态,心底微叹。

    时间和行动,自会证明一切。

    他没必要同任何人解释。

    即便此人是絮儿的兄长。

    不过……

    玄翼想到近来京中的疯言疯语,声音压低,劝警道。

    “大理寺是权力机构,其中鱼龙混杂,人员关系混乱,每个官员背后的势力都错综复杂。”

    “你初入官场,实在不宜直接去这样的地方。”

    “若你有意,本王可以为你在户部寻一处清闲之所……”

    “不必了。”

    云清川断然拒绝,声音隐带嘲讽。

    “贫民之身,能有一官半职已是陛下恩赐,云某怎敢挑剔?”

    “更何况,云某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君臣之道,尊的是皇位正统,又怎会与你摄政王一脉牵扯?”

    “王爷的好意,云某心领了。”

    语罢,就要抱着云清絮回府。

    谁料,就在这时,路边的暗哨处,传来一声轻巧的提醒声。

    玄翼似有所查,眸光投过去,眉心微跳。

    那是……

    巷道尽头,一辆澄黄色的雕凤銮驾,在一群褐衣太监的簇拥下,揭开厚重的漆黑的夜幕,缓缓停在云府门前。

    玄翼认出了那为首的大太监,正是太后宫里的首领太监康顺公公,还有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南宫氏。

    认清来人后,玄翼的眸光,渐渐深凝。

    凤眸眯起,认真地盯着那銮驾,一言不发。

    大半夜的,这位嘉华太后不在自已的德胜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还大张旗鼓的来云府?

    玄翼猜测中间,康顺公公已来到近前。

    “奴才给摄政王请安了,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顺公公将手中的拂尘一撩,袍子掀起,半跪在地上,恭声道。

    “不知王爷夜半在此,可是有公务要事?”

    玄翼冷笑一声,半点情面都不给,“这话,该本王问你们才是吧?”

    “圣祖有令,后宫之人无诏不得离宫,太后大半夜出府,跟本王请示了吗?”

    康顺公公闻言,面色微变。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可还记得?

    “奴才……”

    康顺公公支支吾吾,正要回答时,銮驾上的琳琅玉帘被揭开。

    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面。

    盛装出宫的嘉华太后,穿了一身正黄色的团鹤锦服,尊贵华美,气质非凡。

    她用手指拂开挡在额前摇曳的点翠流苏,双眼灼灼,看向玄翼。

    “哀家出宫之前,已向陛下报备,得了陛下的首肯这才出宫。”

    “摄政王若不信,尽可去宫里询问陛下。”

    解释完后,嘉华太后加重了语气,眼底掠过寒芒。

    “圣祖谕令,本是为了保护后宫女眷的安稳,而不是为了让某些乱臣贼子借机生事,借权拿捏皇室……摄政王,哀家说的对吗?”

    话中,带着一点警告。

    警告玄翼不要得寸进尺,管到她的头上来。

    玄翼却把她的警告当放屁,冷笑着开口:“本王的权利是先帝赐的,受命于天,算不得乱臣贼子。”

    “太后若有异议,不如你我连夜赶去皇陵一趟,略备些薄酒告祭先帝,问问他为何要将堕王赶往荒夷之地,永世不得回京……为何,要给太后您下了禁足令,禁止您出宫闹事……但凡出宫,需要备上本王的手谕。”

    “你!”

    凤銮之上,嘉华太后面色巨变。

    看玄翼的眼神,从警惕变成恨怒,恨不得将他生吞了一般。

    可碍于玄翼的威势,她只能将那忌惮与恨意压下。

    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哀家只是举个例子,王爷何必当真?”

    “王爷劳苦功高,为天下殚精竭虑,是国之栋梁……”

    罢了。

    今日有急事在身,匆匆出宫,没必要和摄政王撕破脸皮。

    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恨,且等来日再算……

    嘉华太后收回眸光,眼神落在云府门外的牌匾上,缓缓往下,最后定在云清川……还有他怀中所抱女子身上。

    眸光微亮,嘉华太后扶着宫人的手,匆匆下了銮驾,朝云清川这边走来。

    “你怀中之人,是蕈月吗?”

    她得了密信,蕈月已被找到,就住在未央街的云府上。

    蕈月是赵王仅存的骨肉,她与赵王又有多年的情谊,如今赵王身死,满府抄斩,只留下这么孤零零的一个血脉。

    寻到蕈月,也算对得起故人死前的交代了。

    云清川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幕,这一切都在他和连雍的计划之下,只是不曾想,久居深宫的太后娘娘,竟然会亲自出宫,只为寻蕈月而来……

    “太后误会了。”

    云清川正要解释,话到一半,得了他吩咐进院子叫人的月牙,已领着蕈月一起,前后脚迈出院子。

    一身红裙的蕈月,五官明媚张扬,抬头之时,侧颜与这位久居深宫的太后娘娘有五成的相似。

    嘉华太后眸光颤动,看着那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模样,喉头哽动。

    扶着宫婢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向蕈月,抬起手指,在后者复杂的眼神中,轻抚她的五官,长叹一声。

    “蕈月,你还记得哀家吗?”

    蕈月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自已还是郡主时,过得是何等肆意的人生。

    她只记得自已被连雍所救,才死里逃生,堪堪为人……

    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蕈月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缓缓抬头,看着嘉华太后,语气茫然。

    “奴婢不记得您了。”

    “只是……”

    她眼底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孺慕,“只是总觉得,您有几分亲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个公主

    酒水浅薄。

    只睡了一觉的功夫,酒意已随着呼吸散去。

    云清絮在云清川怀中醒来时,后脑勺虽然带着醉后的沉闷和胀痛,但人已完全清醒过来。

    她缓缓挣开云清川的怀抱,站稳在地上,眸光滑过这陌生的场景,最后,落在蕈月与嘉华太后身上。

    看着她们相认的情景,怔然无言。

    这……

    是在做什么?

    ……

    “……太像了。”

    嘉华太后压下翻涌的回忆,压下对故人的思念,死死攥着蕈月的双手,眼底泛潮。

    透过她,像在看一个故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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