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就在程姓学子战意满满的抽出长笛,准备速战速决之时,柴凤言瞧见了他手里那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笛子,登时将长笛放回到腰间笛套中,而后反手从背着的包儿里抽出一支唢呐。

    “……”程姓学子放到唇畔的笛子差点儿没拿稳掉下去。

    他惊诧的看着眼前娇小的女郎将唢呐放到嘴边儿,眼瞅着是等他先发挥,登时有些无语。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有过对战唢呐的经历,程姓学子一见柴凤言的架势,登时举手认输。

    他不比了!

    “若无异议,第一场三局,京都学子胜!”阮祭酒跟京外学子那方重复确认,见他们皆无意义,直接开始了第二场比试,“双方各派两人出来,用三刻钟时间完成一篇策文,而后糊名,贴于辩论台旁告示墙上,由两方学子和各大书院先生投票,票多者胜。”

    阮祭酒说完这些后提笔在纸上写了这次策文题目:“国若久盛,当何如?”

    第三百六十六章:比试(下)

    第二场的考试方式是京外学子提的,不过在题目选择上,阮祭酒没有取用他们的建议,而是将燕陈二朝历年乡试考题做了整理,放在竹筒里,待到辩论会正式开始现场摇出。

    摇出来的结果,唯有阮祭酒能看,而他阅过即销,待到比试时再默出公之于众。

    “这次双方派谁出场?”阮祭酒拿着帕子擦擦手指,缓缓左右环顾,笑问。

    左侧京都学子这边依旧采用翻手心的方法择人。

    很快便将云栖书院的墨院女郎陆陈机和国子监女学子盛蒽推了出来。

    “姐姐,加油!”盛苑鼓着双颊,挥舞着两个肉嘟嘟的拳头。

    盛蒽:“好!”

    十九岁女郎的笑容在阳光里奕奕飞扬。

    右侧京外学子则派出了莫、洛两姓学子。

    四个人在台中座位坐好,待阮祭酒副手带人发下纸笔,闻锣声一响,立刻毫不犹豫提笔而作,看不出任何迟疑。

    “苑姐儿,你等会儿能看出哪篇是你姐姐的文章不?”欧阳翎把自己准备的榛子酥递给盛苑。

    盛苑也不客气,见旁人不注意,悄悄放到点心袋里,想等过会儿捏着吃。

    她摇摇头:“大概从遣词造句上能看出些端倪,不过也不一定,我姐姐现在字迹随心,若是她不乐意,谁都甭想猜出哪个字出自她手。”

    “这样啊!”欧阳翎息了给自己人投票的想法,无聊的在座位上数数。

    三刻钟时间在局外人眼里有些漫长,可是对于台上写文章的学子来说却有点快。

    可惜阮祭酒作为参加过三届乡试会试的考官,对几位奋笔直书的学子毫不心软,时间一到立刻敲锣,即时派出助手上前一对一收卷。

    除却洛姓学子还未放笔,盛蒽三人倒是完成了文章。

    “他们京外学子不练习快作?”鹿鸣书院的郎君诧异的摇摇头。

    只看对方派出的学子表情就能猜出大概。

    即使那位完成文章的莫姓郎君,亦是皱眉不乐。

    可见其当时行文仓促,没有发挥出真实实力。

    “虽不知三年前谁提议让咱们练快作的,但是显而易见,这样的练习虽然令人略有惧意,可是坚持下来,还真能提高急智呢!”鹿鸣书院的郎君继续感叹。

    “阿嚏!”盛苑鼻子有些痒,脑袋扎到桌案下面打了个喷嚏,心里嘀咕着可能是着凉了,小声嘟嘟着,“应该带些药糖来才对,吃着也暖和些。”

    “药糖还可暖身?”宁二娘听了有些好奇,她以为药糖多是消化反酸之用。

    欧阳翎见盛苑揉着鼻子,就替她说:“这是太医院出的方子,是太后见苑姐儿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怕她吹风着凉,特意让人研制出来的。”

    宁二娘听他这样说,原本想问从哪儿能购得,这会儿也不问了。

    倒是盛苑察觉她未说之语:“太医出了简方,他们不介意传出去,所以,等会儿我可以写下来给你,你拿回去,让厨上或者府医帮着配出来就是了。”

    宁二娘见她如此说,立刻笑着道谢。

    说话工夫,阮祭酒已经安排好助手将学子自己糊名的文章收上去,又特意加封了一层封纸,这才令人将文章粘到旁边告示墙上。

    此时,投票的先生已围在告示墙前各自阅览,并将写着“可”的竹签放至看重的文章对应的竹筒里。

    辩论台上的其余学子要待先生们投完票才能过去。

    待到双方学子在告示墙站定,不约而同做的第一件事是数竹签。

    “好像差别不大。”欧阳翎见四篇文章里有三篇差距很小,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也可以说是半斤八两,端看他们文笔如何。

    盛苑点点头,顾不得说话,扬着脑袋踮着脚的挨个儿文章瞧。

    虽说之前跟欧阳翎说认出姐姐文章可能很小,但是心里却仍期冀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选择看的第一篇文章,主讲的是“国之久胜,在术在工,在百艺进步,在巧工军用。”

    “这么看重技艺技术发展……该不会是云栖书院墨院女郎所作吧?”盛苑很笃定,这不是姐姐的文章,她姐姐虽很好,但是还真没这么接地气。

    于是,她将这篇文章作为备投项,心说,若是等会儿找不出姐姐的文章,她就把票投这,也算是没便宜外人。

    这般想着,盛苑心里不由偷笑自夸,她可真机灵啊!

    第二篇策文说得是“国之久盛,在文、在武,若朝廷上下,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文武配合无隙,内儒外法,御敌于外,自可致国内盛世绵延百姓安居乐业,国外四海咸服不臣者无。”

    “唔……写得不错,不过,看着这慷慨陈词、情绪上扬的措辞,也不像姐姐的,更重要的是,这篇文章最后段落语句仓促,少了总结语段,一看就没写完!”盛苑朝文章摆摆手,毫不犹豫地往旁边儿一钻,给几个有意抢京都女郎位置的京外学子顶了个踉跄。

    “不是!”从没见过谁家女郎大喇喇挤着郎君走的数人想要抗议,可惜他们抗议对象早就钻到人前踮着脚看文章去了。

    他们此刻再提,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宽容,只能捏着鼻子到其他地方瞅去。

    盛苑看的第三篇文章主题说的是“经济”,大意是“国之久盛在民生经济,在藏富于民,在国库充盈,在货币流动,在海贸活跃,在内外联通。”

    这篇文章字迹依旧看不出姐姐的影子,不过文章语气平稳沉着,倒是有些她姐姐所追求的感觉。

    “是不是呢?”盛苑看了一遍,有些犹豫,脑子转得飞快,她记得姐姐似乎……颇有些重商之道却轻从商之人。

    而这篇文章她看了两遍,发现里面内容好像偏于调动各地商会作用。

    “若是姐姐……大概,还要写上监督之则。”如此想着,她忙不迭看向最后一篇文章。

    而这篇文章的言辞风格四平八稳,遣词造句不急不躁,其言语间反复提及“国之本在于人”。

    第三百六十七章:指定盛苑哦

    其大意言之:“国之久盛,在君、在臣、在良才、在黎民;唯有启智于人,方能百家繁盛;唯有百家繁盛,方能文化发扬、技艺传承,令国之发展先进于寰宇;唯有传德于人,方能谨守德行,胸怀天下,放眼未来;唯有视人为国之本,方能远佞近贤,完善朝廷规章,令君主清晰辨忠奸择良才,传美名于后世。”

    “应该就是这篇!”盛苑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小手快速的搓了搓,掏出竹签,闭着眼睛投了进去。

    搞定!

    哼,她就是这等决策英明行事果决的大女郎!

    ……

    投票结束,众人回到辩论台,等着计票人员报数。

    总共六十张票,四篇文章分别得了十六票、十八票、八票、十八票。

    阮祭酒念出票数,又令人去掉封纸。

    众人这才晓得,四篇文章作者分别是陆陈机、莫姓学子、洛姓学子、盛蒽。

    “耶!”盛苑发现自己全猜对,差点儿给自己鼓掌。

    她可真棒!

    阮祭酒笑了笑,抚着胡须颔首:“此局,双方战平。”

    他说双方战平,可是双方都清楚,如此说,既是为了给京外学子颜面,也是为了继续第三场比试,所以才从票高者那里算。

    若是算各自总票数,京外学子那边可是可少了八张!

    真从这个结果来论,那这次比试就可以结束了,三局两胜啊!

    当然咯,作为东道主,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还是要有些风度和气概的,比若说给客人颜面。

    所以京都学子虽然清楚阮祭酒放水,也基本没谁提出抗议来。

    “第三场,辩论!”阮祭酒示意助手敲锣,宣布,“这次双方各出一人,辩论主题,女郎参考科举之义。双方请出人。”

    他说完,京都学子这边儿又想通过翻手心决断。

    这次,盛苑不同意了:“三场比试,这场才是主题,若此场输了,前两场之胜的振奋作用就削减许多。各位师兄师姐,咱们不若选出合适人才上前一战!”

    她这般说,众人也没意见。许是大家心里都是这个想法儿,只是前两场赢下来,将选择出战人的方法固定,旁人自觉不好提及。故而她一说,大家就同意了。

    “那大家谁想一战呢?”京都学子这方最大的舒琇主动问道。

    众人一听有些犹疑,有想自荐的、有想推荐的。

    盛苑见大家不言语,就知道他们都不想主动提及,立刻说:“我是咱们这里最小的,仗着大家相让,就舔着脸得罪人了!若是有冒犯处,还请各位师兄师姐念着我最小,原谅则个!”

    她这话一说,众人登时乐了。

    “要我说,此次出战者,定要嘴皮子利落、实战经验丰富、逻辑清晰坚持己见的!大家想想,这样的标准,是不是云栖书院法院的何师姐最适合!”

    被盛苑点名的何洲洲闻声,自信的朝大家点头:“我虽不才,却是能说几句。”

    “何师妹何止能说几句?京都书院辩论,何师妹她可是连续两届拔得头筹喽!”百洲书院的女郎战还珠抚掌笑言。

    何洲洲的能力,众人亦是知晓,故而盛苑的举荐虽让一些人失望,却也都能理解。

    “既这样,就拜托何师妹(姐)了!”众人拱手笑言。

    他们这边商量好了,京外学子那边儿却有了异议。

    “祭酒大人,吾等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主从客便,郎君请言。”阮祭酒温笑。

    他这意思很明显,既然之前让了他们一局,那么也不在乎在最关键的一局再让他们一手。

    京外学子有面皮薄的低头掩面,不过,大多数儿学子,还是坦坦然然。

    尤其是说话的这位晋姓学子。

    看他样子,已行冠礼,乃是在场人中最大的一位。

    “学生舔长同学两岁,厚颜为众师弟唤一声‘师兄’,故而负责此场辩论;学生拙于言谈,所以出战不过是为了心里道义。

    学生记得,大楚书院历来有不成文之规定,参与辩论者自十五岁起,少者只可旁看不能参言。

    此次辩论,京都学子之中,最小者……竟只十一二岁,大出学生所料!莫不是,京都之地人杰地灵,甘罗之姿者辈出?

    既这般,学生想见识见识京都天才之丰采,故而厚颜请求大人允许学生自选对手。”

    他不紧不慢的说完,京都学子这边儿,不约而同斥一句无耻!

    “嗯……只不知,你说的学子是哪个?”阮祭酒脸上看不出情绪,仍旧和善颔首。

    晋姓学子目光瞬时挪向对面,抬手指向中间:“就是那位胖乎乎的女郎!”

    “???”让不知多少视线汇聚的盛苑懵了。

    不是!等等!

    “他说胖乎乎的女郎?”盛苑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看自己。

    她最近抽条,都瘦了几圈!

    就连齐姑姑都说她只是丰腴,只要别再圆了,便是及笄以后也说得过去!

    她怎么就胖乎乎了?!

    此人端的无礼!

    盛蒽眼见小家伙儿磨起了牙,瞅着,像是要咬人了,当即拽了妹妹一把,站起来拱手,言道:“这位同学,您可不大会看人啊,小妹看着娇小,却也是十三岁的少年,是符合参与迎接京外学子辩论挑战资格的。”

    “那是在下眼拙。”晋姓学子笑容未变,坚持邀战,“不过,小女郎亦是台上最小的学子,能站在台上,想来亦有过人之处,不知女郎可敢应战?”

    “战就战!”盛苑让那句“胖乎乎”气得呼呼喘,也不管她姐姐使眼色,挽着袖子就站了起来,“谁怕谁呢!”

    阮祭酒以为这位捡软柿子捏的学子要挑战的是陈家女郎,那孩子只比盛苑大了一岁,不过身形清瘦,看着更小些。

    他没想到这位竟然挑了个披着软柿子外皮的铁球!

    好家伙,若她赢下这场还好,她要是输了,他真怕这位京外学子下不了辩论台!

    想到这位小女郎之前的丰功伟绩,阮祭酒给助手打了个眼色。

    意思很简单,就是都有眼力见儿着些,不管如何,台上是不能打起来的!

    至于台下会不会有三个纨绔套人家麻袋,那就不是他需要发愁的了。

    届时自有巡城司、顺天府、和皇上头疼!

    第三百六十八章:嘴炮小选手

    “来者是客,你先说吧!”盛苑踩着脚凳,平视着对面的晋姓学子,很大气的一摆手。

    “还是小女郎先请吧!”晋姓学子假意谦让,特特将女郎二字说得大声。

    “也行,都说尊老爱幼,既然我小你大,你谦让些也是应当。”

    只可惜,他遇上个脸皮厚的,只讲实惠不讲颜面。

    他虚意推让,她就顺势而上,倒是让这晋姓学子狠狠窝了口气。

    盛苑开讲前,还特意朝四周拱拱手:“那在下就先说了。”

    “唉哟,可快说吧!”阮祭酒在一旁小声嘀咕,频频挠着胡须。

    盛苑看向无语的晋姓学子:“敢问郎君可知何为自然?何为天性?”

    晋姓学子闻言,眼眸顿时一亮,他只道这小女郎毫无辩论经验,一开口就将说话机会让了过来。

    很好!

    只要他开口,她就甭想说话了!

    这想法儿冒出来的瞬间,他就要回答。

    不想,他言语未出,对方就摆起了手来:“你不用回答,我来告诉你!”

    “……咳咳咳!”晋姓学子让溜到嘴边儿的话给呛得咳嗽。

    不用回答?!那你问个乖乖!

    盛苑似乎没看出对方眼底、脸上的谴责,放声陈词说:“不用学习、根据自身需要而进行的行为就是自然;自出生起,就有的渴望叫做天性!

    婴儿自出生就知道吃喝拉撒睡,这就是自然!不会因为郎君女郎就有所不同!

    孵化出来的鸟儿没见过高空,却仍旧想要展翅,仍旧憧憬蓝天,这就是天性!不会因为动物和人的区别而有差异!

    郎君想要的、追求的,女郎亦有!可是为何郎君可以出行自由,可以出仕行走,可以追求功名利禄,女郎就不成?”

    “这是规矩!”晋姓学子终于找到空隙,忙不迭精准投出言语。

    “规矩?谁定的规矩?何时定的规矩?”盛苑只觉好笑,歪着头问他,“你拿郎君给女郎定的规矩约束女郎,和卖家拿着鹤顶红告诉买家这是琼浆玉液有何区别!”

    “规矩乃是圣人订的!”晋姓学子怒视过去,“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这女郎,怎敢质疑圣人!”

    “你说这是圣人定的?那你说说是哪位圣人定的?!你说自古以来?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盘古圣人你问不到,那你把三皇五帝的言论拿来给瞧瞧!要不然,你把造字的仓颉说过的话给我看看!我只认他们说的!”

    盛苑两只小手摊开,朝他摆摆:“拿来啊!你说自古以来,就该从文明之始算起,当初部落争霸,也没说把女人关在家里,用三从四德来约束吧!

    便是秦汉时期,女人也能抛头露面!那时孔子孟子这些先贤学说早已传播,桃李满天下也,却也没说过女子不如男吧?

    都说百家争鸣,那哪家专门挑女人的不是了么?!

    当然,你要非从对圣人学说穿凿附会生改硬拼之人的学说里找说辞,那我无话可说,但你这样总对不起你说的圣人和自古以来!”

    “你这是无礼之言!”晋姓学子终于装不住沉稳有礼了,不等盛苑说完,便气愤的怒斥,“你这是狡辩!你这是诡辩!你这是名家之风!你一个学着儒家文化的学子,以名家之风驳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位同学,你要这样说,我却要问问你,你一个由女人生、由女人养的、由女人照顾长到这么大个儿的,却看不起女人,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盛苑说完,台上台下哄然大笑,连阮祭酒都差点儿没忍住。

    “咳咳咳!”他赶忙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晋姓学子被这震耳欲聋的笑闹、叫好、起哄声闹得脑袋嗡嗡。

    偏偏对面这女郎嘴巴跟连弩一般,说话都不带停顿的,不停地将问题扔给他。

    到最后,他只能恨声顿足:“圣人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唷唷唷!这么看不起女郎,你们这帮大男人投石问路的时候,不要在给上官、皇上写的诗里,以女子自比啊!不要说什么‘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盛苑说到最后,特意捏着嗓子说了这句诗,惹得台下又一阵哄然大笑。

    “你、你、你这女郎强词夺理!不可理喻!”晋姓学子让她气得脸面涨红。

    他入京之前,特意写了一首代言诗给自己塾师的恩师投石问路,故而此刻听盛苑所言,他感受到了成倍的讽刺攻击。

    “你说我强词夺理不可理喻,我还说你装模作样、说你敲骨吸髓!”盛苑见他理智大乱,顿时一喜,再接再厉。

    “你这是诽谤!”

    晋姓学子此言一出,同队学子就有人低声惊道:“不好,晋师兄方寸大乱了!”

    “不能跟着这小女郎节奏走啊!”

    “这小女郎,她看着不大,可却恁地刁钻!”

    他们这边试图引起晋姓学子注意,提醒他不要上了对方的当。

    却不想他们一则距离晋姓学子太远,二则他们自己说话不敢大声,故而他们的提醒传到了晋姓学子耳中,只觉阵阵嗡鸣。

    因为自觉难堪,他不多想就将他们的嗡鸣当成了低语嘲笑,不由面容涨红,怒喝盛苑言而不实。

    “我哪句话说错了?”盛苑的表情和语调依旧气人,语速倒是放缓下来,可是听得晋姓学子耳中,依旧让他想要吐血。

    “你享受着自由、你随意玩乐,却对被关在后院里没有自由的女子的无奈视而不见,反而说这是规矩!这不就是装模作样吗?!

    你坚持反对女子过上男儿的生活,不就是怕找不到欺压的奴隶,恨不得把天下女子敲骨吸髓?!你自己想想,我哪儿说错了!”

    “你!你!你!”晋姓男子言说不过,刚要寻词,余光看见小他一岁的黎师弟朝他示意,不由灵光一闪,一手捂着胸一手指着盛苑,怒道一声,“真真气煞人也!”

    而后便直直往后晕倒。

    他刚一落地,身后的同队学子便一拥而上,摇晃着他呼唤,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请大夫上台!”阮祭酒将他们的小动作看了个正着,登时黑着脸,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夫请上了台。

    虽说这位主管跌打损伤,但是,台上这样的小问题也能出手。

    “阮大人,不若我等将晋师兄背下台,让我们的洛同学替补上场!”

    “……也好。”不想让辩论最后以混乱收场的阮祭酒点点头。

    于是,接替晋姓学子的洛同学上场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棋逢对手

    “这位女郎言语有些以偏概全了,这天下的女子,大多数……还是安于现状、乐于传统的!”

    洛学子吸取了晋师兄刚刚的教训,他甫一出场,就先发制人,给盛苑的言论定了调子。

    盛苑挑挑眉,露出了笑容。

    她整了整贴在腕子上的袖口:“传统?”

    “莫不是压榨女郎的传统?!”

    洛姓学子闻言,没有像晋师兄那样生气,反而闲逸的笑了笑,反问:“女郎可有统计过天下女子之意愿?没有天下女子的签名信,你代表天下女郎痛斥郎君?这……未免不够精准、过于夸大其词。”

    “嗬!”盛苑看懂了,这位是笑面虎。

    “这位同学,说句冒昧的话,你眼睛可好使?耳朵可灵敏?”

    洛姓学子以为她是想用“谁都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之言驳斥,故而笑着点点头:“托父母之恩,某视觉不错,听力也尚可。不过,女郎,你想为天下女子代言,也不可臆想啊!”

    他此刻语调轻松语气轻快,盛苑却换掉了刚刚的笑语晏晏,面色严肃的看向他。

    “既然洛同学眼可看,耳能听,那你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就没看到各地女郎的兴奋?没听到女郎们喜极而泣的哭声?!”

    “这……某只看到大楚海晏河清,听到百姓笑语欢声。”

    “听洛同学的官话,像是从毗邻前齐之地而来?那你这一路,不管是乘舟而上还是大陆而行,都要经过十数省地,竟然没听过从那里一路传到京中的歌谣吗?”

    盛苑说完,不等他问,就大声的将那首歌谣念出来:“【圣令昭昭罩九洲,万家娘子悉解愁;千载高墙化为阶,百年喜乐全自由。明净学堂可稳坐,制艺学文百家糅;挥毫尽抒胸中意,且看簪花京都游。】”

    “洛同学,从满满喜意的歌谣里,你有没有听出那点点血泪之泣!”盛苑直视着腮帮子紧绷的洛姓学子,咄咄而问。

    “你有没有听出久于樊笼里的鸟雀复得返自然的喜悦?!

    你有没有听出传唱歌谣的女郎们发自灵魂的欢呼雀跃?!

    你有没有听出女郎们解开枷锁的快乐?!

    你有没有听到她们宣泄郁郁的高吼?!

    你有没有听到她们直冲云霄的大笑?!”

    “我尚在京都,都能听到无数女郎传唱的歌谣!洛同学一路走来却两耳不闻,您是所视不过寸所闻不过尺,还是有意装模作样?两者,您自己选一个!”

    “呔!你这女郎好不礼貌!你已经气晕了我一个师兄,莫不是还要再气晕一个?!”

    洛姓学子尚未说话,他后面就跳出个看着不足二十的郎这人以“保护我方师兄”的架势跳出来,以阮祭酒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完成了辩论替换。

    “在下免贵姓季,特来会会女郎!”季姓学子拱拱手,报了姓氏,转头看向阮祭酒。

    “……”心累的阮祭酒,揉揉头,挥挥手,让他自己随意。

    这次辩论可真真是别开生面,让他大开眼界,他下次指定不来了。

    眼前这个言语举止无限接近二百五的郎君,让盛苑很警惕,谁晓得他是不是有意这样?也许这是他的风格,想要乱拳打死老师傅。

    “女郎刚刚念了歌谣,季某不才现编一首作为回礼。”

    他言罢,眼珠儿一转,大声说:“【谁人不晓读书好?女子也想把头抛。只为钻营权与势,千载本分全忘掉;姑舅面前无人侍,夫君起卧谁照料;一心妄想功名事,教得小儿无赖嚎。】”

    “???!!!”盛苑听出这小子是借打油诗骂她无赖小儿呢!

    嘿呦!

    想要写诗骂人,是不是?!

    谁怕谁啊!

    看她的!

    撸起袖子,盛苑双手叉腰,摇头晃脑的也即兴现编:“【圣人著书为世清,可笑愚者乱改经;幸有明君拨其错,又有迂者违诏令;欲与此等比才高,却言男儿是天成;力掩无能人皆晓,无赖小儿笑书生。】”

    一直旁听的系统闻言沉默片刻,给盛苑打起【666】。

    好家伙,这是个狠人!

    人家骂她无赖小儿,她就认了下来,阴阳怪气的自称无赖小儿骂对方虚伪无能!

    厉害!厉害!

    系统在盛苑脑袋里撒花称赞,季姓学子在盛苑对面气得浑身颤颤。

    好个伶牙俐齿小女郎!

    看他反击!

    “窈窕淑女,何以无矩?!”

    “翩翩公子,奈何张嘴?!”

    盛苑反应极快,基本是话跟话就说了出来。

    登时惹得台下哄笑阵阵。

    此刻,季姓学子也顾不上风度不风度了,撸起袖子直言:“事有分工,人有不同,男外女内,规矩服从!”

    “工有百艺,人有千种,齐心合力,天下大同!”盛苑不甘示弱,小手叉腰侃侃而谈。

    季姓学子见她不服,扬声而道:“男尊女卑,天地自然。”

    盛苑冷哼反驳:“男女平等,阴阳相合。”

    “哈?”季姓学子见这丫头不仅不认输,竟然高喊平等,气乐了。

    盛苑本着“他有来言,己有去语”的原则,用更大声的朝他喊了句:“哈!”

    被吓了一跳的季姓学子呼哧带喘的喝道:“世间礼仪便是重郎君,嗣子何曾取女郎?!”

    盛苑可不怕他,她更大声的问:“山中之兽知母不知父,何以禽兽不如也?!”

    “你!你!你!你不可理喻!”季姓学子被气到哆嗦。

    “你!你!你!你无知狂妄!”盛苑却得意的晃脑袋。

    登时,理智被气到辞职的季姓学子和气人没商量的盛苑,开始了不再用词雅量考究的对骂。

    “你牙尖嘴利!”

    “你理屈词穷!”

    “你小女子难养!”

    “你小郎君狭隘!”

    “你无视女德!”

    “你没有男德!”

    “@@#¥%%”

    “%#¥#@@”

    “……”

    “……”

    这般对仗的吵闹,让台上台下看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二位,从言辞讲究……变成菜鸡互啄?!”再次拿起茶盏给自己压压惊的阮祭酒,看看左右两旁看呆了的学子,琢磨着要不要喊停。

    “大人,这不是没打起来呢?还没分出胜负,如何喊停?莫不是还算他们平手?”副手小声说着。

    阮祭酒看手下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哼了哼:“不像样!”

    说罢,他强忍着不舍想敲响铜锣。

    不过没等他动作,那位季姓学子已经气喘吁吁的甩袖怒言:“有本事,考试场上看胜负!”

    盛苑学着他的样子一抖袖子:“有本事,朝堂之上看输赢!”

    言罢,俩人各自一哼,同时朝阮祭酒拱手行礼,而后,同频甩头,同样大步回到各自座上。

    第三百七十章:外任

    “苑姐儿,第三场辩论算平了?”安屿不服气的斜睨着辩论台上的京外学子,手里甩着鞭子。

    “平就平吧,左右第一场胜了,咱们不算输。”卢晟则在旁安慰盛苑,“今儿听说东街品阁进了不少海外干货,怎么着,咱们尝尝去?”

    “今儿去不了!”盛苑辩论一场,心舒气爽,说起话来格外清脆,“我大哥要出京赴任了,今儿我们府上要给他饯行,我和姐姐都要回去。”

    安屿掰着手指算了算,发现自己没记错,盛昕刚好在翰林院呆了一年。

    “昕大哥去岁才考了探花,而今就授官了?不是要在翰林院读上三年,等到散馆再说?”卢晟也很诧异,他感觉永兴侯府那场热闹的喜宴还在眼前。

    “我们也是前些时候任命下来才晓得的。”盛苑耸耸肩,“自从我爹打翰林院退出闲赋在家,翰林院没人看着我大哥,他竟愈发放飞自我了!”

    盛苑跟他们是这样说,心里却是觉着,她哥之所以行事这样随心飞扬,完全是她爹的功劳。

    想想吧,她家那位自从有爵位就跟家里养老的爹爹榜样在前,本就喜欢善待他自己的大哥岂能不有样学样?

    她哥之前就说了,他这人没多少野心,只想做有意思有挑战的事儿,科考出仕是他对世间规则的妥协,只要过了这关,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只要上对得起君、中对得起父母妻儿,下对得起黎民,他就无所顾及。

    这次选择中途外任,也是听说了赴任之地山匪众多,几任知县都拿那里没辙,他想要挑战一下。

    故而,这次出京赴任,他不带妻子。

    没有错,她哥哥已经于两年前成婚了。

    他娶的是山城主官舒牧长女,双字沁安的女郎。

    这婚约是她外祖父母帮忙订的,是她大哥的恩师大儒卢海宽保的媒。

    “昕大哥准备何时启程?”安屿和卢晟商量着要去送行。

    “大后儿清晨吧,不过他不让送!”盛苑对这个任性的哥哥也是无奈,“他常将仗剑天涯挂在嘴边儿,瞧他那意思,怕是明面儿上要一驴一剑独自出京了。”

    作为盛家常客,安屿和卢晟也清楚这位昕大哥的为人,对他的任性也很有了解,故而纷纷安慰盛苑不要担心:“出京不过百里就要换水路,到时候昕大哥哥肯定要上官船,上到官船就安全了。”

    盛苑点点头:“他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不说爹爹和祖父都安排了护卫陪同,就是大哥自己,亦有后手。”

    据说内卫那边儿也有人跟着呢!

    “上山剿匪啊!”卢晟说着说着有些心动,“要是我再大些就好了。”

    看他一脸向往,盛苑和安屿对视一眼,齐声告诉他:“休要多想咯!”

    “除非你想上阵父子兵!”安屿让他想都不要想,“卢三叔若是说服不了你,恐怕要亲自披挂上阵陪你前往。”

    “你可以学学那位阮祭酒,他就文武全才,将来你也参加武考,说不得有机会进到兵部。”盛苑劝到这儿,又觉得兵部不大好玩儿,转而说,“其实能进礼部也不错,若是能捞到出使外藩的任务,说不得还有机会重现一把汉使的风采!”

    卢晟闻言刚要说话,安屿就笑嘻嘻搂住他肩膀,拍拍:“也是,说不得你也能一人扫平一国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卢晟佯作认真考虑片刻,点点头。

    说过,他自己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人顿时笑闹成一团,动静大得引起从辩论台下来的学子们的注意。

    “京都风气未免太放开了些。”京外学子看着女郎当街和郎君打打闹闹,有些不大适应。

    大楚虽说民风开放,但是京外多地女郎依旧多以沉稳娴静为佳;便是活泼些的,也不过是喜欢说笑,或者在自家府里闹腾,鲜有女郎当街玩笑,瞧着竟较郎君还淘气些。

    “师兄慎言。”有学子聪明,清楚下了辩论台就不好对京都风气评头论足。

    京都乃是天子脚下,其盛行之民风,自是遵从圣意,他们这些未来之臣不好对圣意随意干涉。

    刚刚吐槽的学子亦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顿时闭口不言,安静的随着大流儿朝客栈而去。

    全然不晓得台下不少人跟着过了去。

    ……

    “夫人,最近京都有些热闹啊!”长子赴任之后,盛向浔跟府里呆着无聊,便哄着沉迷于修书的夫人出府游玩。

    郑氏自从年前将侯府提前分产之后,府里一概事宜都交到了长媳舒氏手上,自己只管夫君和两个女儿,悠闲下来,就又跟礼部接了活计,在府里帮着完善书院教材。

    除却丈夫有些闹腾黏人,她现在的生活过得格外舒心。

    “是有些热闹。”郑氏虽说在府里的时间久,可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从陛下开女子科举,京外来京都的学子就络绎不绝,前些时候咱家那个宝贝苑姐儿还跟人家辩论了一场。”

    提起这个,盛向浔就郁闷:“若不是皇上喊我进宫,我就带你亲自去看了。”

    郑氏笑着睨他:“陛下也是为你好啊,若是你这堂堂永兴侯忍不住上场带头揍人,就是太后陛下有意袒护,怕是言官也要把你参得头疼。”

    “哪里就这样夸张咯!”盛向浔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这等冲动之人。

    “就是苑姐儿他们仨,那时不也没动手揍人?”盛向浔都做好自家闺女又带着俩小子打架的心理建设了,结果没想到啊,那次辩论之后竟无事发生!

    “可见,咱们苑姐儿长大咯!”盛向浔感慨得有些伤感。

    郑氏却摇摇头:“我怎么感觉这不是那丫头的作风呢!”

    孩子闹腾的时候,大人心烦意乱;孩子安静的时候,大人忐忑嘀咕。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