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严尚宫亲自上手把陆上瑜手边的茶水全部置换,以防万一,把那宫女经手的东西全部销毁。

    “陛下用些热茶润润嗓子吧,看您嘴巴都起皮了。”严尚宫道。

    陆上瑜接过来,喝了。

    面上表情仍然淡淡的,跟之前别无两样。

    严尚宫看着极其相似的眉眼,心头感叹一下,又说:“这些人之后还会有的,陛下当真慧眼,看出这人的不对劲来。”

    陆上瑜:“不用宽慰我,我知道的。”

    抬起眼,她看向严尚宫,清透的琥珀双瞳深邃几分:“从我回宫开始,我身边的细作就会越来越多,企图将北盛搅得不得安宁,妄想分一杯羹。无妨,来一个杀一个,总会有怕的一天。”

    严尚宫哑然,侍奉女帝多年的她竟对小小年纪的陆上瑜心声惧意。

    但说实话,她当真对这位陛下不甚了解,毕竟以前的陆上瑜根本不住在宫里。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倒是认为陆上瑜挺冷情的,小皇子哭成海,她一颗眼泪都没流下,从头到尾都是冷静淡然的。

    ……

    休息一夜后,第二日准备启程时,却天降暴雨,这种天气行路不便,不得已再度在行宫停留。

    陆上瑜坐在窗边听雨,放空的双眼看向雨中枇杷树,捕捉雨点拍打叶面的啪嗒声,这能让她心境轻松几分。

    雨声催眠,陆上瑜听着,不知不觉就在案几上伏倒睡着,脸枕着胳膊肘,眼下青黑十分明显。

    叶慈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场面,严尚宫正犹豫着该怎么把人喊醒,让她去床上睡。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严尚宫回头,眼里闪过讶异。

    叶慈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别出声吵醒陆上瑜,严尚宫只好点头,退在一边守候。

    随手捞起搭在一边的外袍,展开了正要盖在她背上。

    趴着睡觉陆上瑜突然惊醒,看也不看周围的环境就跳下地,赤脚踩在地上匆匆忙忙的找着什么东西。

    叶慈被她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忙出声问:“你在找什么?”

    “你来,笔墨伺候!”陆上瑜直奔水桌旁,随口对说话的人吩咐道。

    叶慈不解:“陛下要笔墨做什么?”

    陆上瑜表情还是有点迷瞪,不是很清醒的样子,头发散乱这:“母亲昨日布置的功课我给忘了,得补上……你过来给我磨墨,稍后还得寄回去给母亲批阅。”

    “陛下。”

    抓笔的手一顿,陆上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盯着面前的白纸,头没抬。

    “你喊我什么?”

    对方的声音就是唤醒睡梦的钟声,清晰入耳,长鸣难歇,在清楚也不能地告诉她现实的残酷。

    “地上凉,先坐下吧,外边雨大降温,别着凉生病了。”那人不再叫陛下了,将外袍搭在她肩上。

    身体暖了,心却越发的冷,又酸又涩的,火辣辣的感觉顺着肺管子往上蔓延,直把她的眼睛烧酸,烧热了。

    “啪嗒。”

    水珠砸在白纸上,在沉默的氛围里清晰可闻,比阵阵雷声还响。

    “就做个梦的功夫,我怎么给忘了……”那声音低声喃喃。

    陆上瑜泄了气,颓然坐下,把手中的笔一扔。尖翘的下巴微抬,因守灵而急剧消瘦的清晰可见。

    一手抬起用手背盖着眼睛,她张着嘴,像溺水的人一样,无助地,深深地吸一口气。

    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还顾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倔强,满足所有人对她的期望,成为镇定强大的领导者,借着不甚宽厚掌心遮挡起脆弱的那一面,不让人窥见。

    幸而,没人敢动手把这只手拉开,让她继续自欺欺人,牢牢隐藏濡湿的睫毛。

    ——再给点时间就可以了,马上就恢复平静。

    陆上瑜自我安慰道。

    单薄的胸膛起了又伏,难平的是心中如海浪翻涌的情绪,汹涌的洪水正孜孜不倦的冲击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坝。

    待另一只手搭上肩头的时候,陆上瑜浑身一颤,终究没能忍住。

    大坝被冲垮,洪水在肆虐。

    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暴发,两行清泪随着暴雨落下,久久难停。

    第159章

    如何养成帝王8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看来一时半会都难以停歇。

    好不容易雨停了,风也跟着来了,把门吹得摇摇晃晃,

    发出咚咚的轻敲声。

    严尚宫出门命人打热水来,

    顺便去看看晚膳好了没,

    她路过的回廊檐下,眼看一串连珠似的雨水落下,

    在地上积出浅浅的水洼,被风一吹就散。

    不由自主看了一会,身后宫女疑惑地喊了一声,才叫回严尚宫出走的思绪。

    很少人知道,

    陆上瑜的本性就是吝于对任何事物给予情绪的,

    日常处事便显得淡然冷情,

    如山间清风般来去了无痕。

    小时候倒还好,

    会抱着母亲的大腿会笑会撒娇,结果越长大就越冷淡,

    偶尔还会展露出异于同龄人的沉郁,搞得陆昭在世时就对长女的性情束手无策,愿她游历山水时能放开心胸。

    作为女帝近身女官,

    她比所有人更清楚知道陆昭是把长女当储君培养,

    而非更看重小皇子,更没有任由她深居简出,

    不问世事。

    要求严格的同时也注重,可惜还没来得及亲自下手掰正性情,

    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时不待人......

    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表现,

    连先帝身边的严尚宫都认为陆上瑜是个天生无泪的冷情人。

    严尚宫却不是认为陆上瑜这般不对,她只是担心小小年纪的陆上瑜在心中积压的情绪过多,像她曾祖那样因性情过于内敛,年纪轻轻便抑郁而亡。

    现在看她哭了,严尚宫第一反应竟然是松口气,哪怕她发泄情绪的对象不太对。

    带着热水回到房中,周边的宫女把铜盆放下,她们训练有素全程动作轻灵,走动间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回头看向严尚宫。

    听说小陛下有不让人近身的习惯,违者重罚,没看昨天有个宫女不守规矩贸然靠近陛下,被拖下去拔了舌头么?

    严尚宫刚想说话,就看一直没挪动的摄政王终于动了,身体绕过桌子朝外走去。

    听见脚步声远去,以手背遮眼的陆上瑜也动了动,同一个姿势坐久了,身体略麻,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她的手微动,好像是要拿开手看看情况。

    不知为何最终她还是没把手拿开,埋怨似的力道压得更重,还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僵硬的像神台上的石像,气息沉了下来,没有了生气。

    很快,那道被记住的脚步声又回来了,气息渐渐靠近而后停下,陆上瑜数了数脚步声,遗憾的发现她还是站在同一个位置,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正正好是臣子的位置。

    难道她也是因为自己的小毛病才选择不靠近的?陆上瑜突然想到这事,上位者的小毛病总是会被下面的人牢牢记住,生怕自己犯了忌讳,估计整座行宫已经传遍了,随后觉得有些遗憾。

    在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希望叶慈像以前一样野蛮又不知分寸,带着那种目中无人的做派肆意接近,她也不是不愿意包容的......还是不对。

    陆上瑜在进行认真对比后还是觉得以前的叶慈真的很令她讨厌,除了名字一无是处的讨厌,只有现在的她才能让自己愿意容忍,在宫门那次晕倒后,陆上瑜也疑惑自己怎么没和以前一样把靠近自己的人直接扔出去。

    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在脑子里拉扯,把她都闹腾迷糊了。

    陆上瑜恍恍惚惚的想:想法这样矛盾,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喜怒无常的君主了?该不会矛盾和多疑就是掌权人的归宿吧?

    终究还是要被权力污染了心形,变得不像自己。

    正悲戚戚着,身旁气息忽然靠近,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温热的热度在升腾。

    陆上瑜:嗯?

    “陛下请净面。”叶慈蹲下,轻声道。

    看她半天不带动的,要不是碍于种种原因,早把人抱怀里哄了,哪用得着这样发乎情止乎礼,干看着着急。

    年龄差和身份差有时候也是一件麻烦事,可不能做了引诱未成年的怪阿姨。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陆上瑜确实是十五岁的少女,古代才成年的小皇帝。

    这边情况一直被严尚宫关注着,她一面惊讶于摄政王竟然能做到这地步,一面担忧陆上瑜不给予理会,会闹得场面不太好看。

    幸好,严尚宫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但也说不明白是什么发展。

    陆上瑜放下手,坐直身体垂眸,沾满泪水的手搭在肩膀上,沉默地跟叶慈对视,也不动。

    单膝下跪的叶慈抬起眼,目光深邃,双唇微抿,但绝不是不愿意的表情。

    陆上瑜心说:这人真是跪着都不像伺候人的,看这浑身的矜贵气,还以为她才是主子。

    这个角度正好能让叶慈把她红成兔子眼的双眸收入眼底,对方眼底情绪纤毫毕现。

    无声传达出她的意思——你帮我。

    不仅叶慈看出她的意思,严尚宫更不例外,她心下惴惴。

    尊贵的皇帝事事让人伺候是很正常的,但伺候人的角色换成摄政王亲自来就很有问题,若她是个心气高的,便会觉得折辱。事实上,她们所知的摄政王确实是个心气高的人物。

    或许......陛下这是在考验摄政王的忠心,看看是否有可用之处?

    各个人有各种心思,在心里上演剧本不一的剧情,可现实上,跟外面对比起来这房间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心。

    叶慈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做派的小皇帝还是有点傲娇的,巴不得她再娇气一点。

    抬起手,面巾上未散的温度沾上微凉的脸庞,热度跟着转移。

    陆上瑜眼皮一颤,忽而垂下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认真面孔,专注地盯着她素色衣裙。

    陆上瑜怀疑是热水太烫的原因,脸有点烫,后来她觉得是面巾太粗糙的原因。

    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走,素白的手腕在清水中翻腾,淅沥沥的拧干声音是房里唯一的声音。

    正在换水的叶慈忽然觉得鼻子痒痒,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扭脸冲一旁伺候的宫女吩咐:“将窗关严实了,别冷着陛下。”

    “是。”靠近窗边的宫女去把窗户关严实了。

    转过身,继续心无旁骛的为她净面。

    陆上瑜眼型生的稍显凌厉,总以端正严肃的面孔示人。

    现在却又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刚哭完的双眼水光滟潋,还带着懵懂的迷离,天生浓密的睫毛根部连成浓黑的眼线。

    如果在平时,这会让本就瞩目的眼睛上更增色几分,显得锐利有神。

    只不过一贯长而直的睫毛被泪水濡湿,又被手背压弯,卷翘起来,眼尾随意一瞥,莫名有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红的殷红,黑的墨黑,白的如雪,整个人颜色分明,浓烈又不失干净,构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好颜色。

    最后一次换水完毕,叶慈将方帕叠得整整齐齐,托在掌心里:“陛下敷一下眼睛吧,不然待明日起来会干涩红肿。”

    “......”

    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陆上瑜缓缓拿过她手上的帕子,指尖无意擦过对方的掌心。

    腰身如猫般舒展,背部往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身形纤细的少女落在这宽大的椅子上,显得她整个人越发的单薄。

    只是待她睁眼看人时,那股脆弱感分毫不存。

    叶慈算是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年轻无助的小皇帝,就是暗藏着爪牙狼虎。

    随意的将帕子放在眼皮上,陆上瑜闭眼感受热度的蒸腾,干涩肿胀的感觉立时舒缓不少。

    叶慈转头又对后边的严尚宫吩咐:“劳烦尚宫拿薄毯来。”

    “好。”严尚宫从惊讶中醒神,应声而动。

    没想到还真给叶慈劝动了固执的陆上瑜,还能上手给她擦脸,真是奇了怪了。

    接过严尚宫递来的薄毯,叶慈展开盖在她双腿上,直起腰将披在她背上的外袍拢好,忽然察觉到有如实质的视线,抬眼看去。

    收回的手顿了顿,还是陆上瑜放下了面巾,遮挡起变幻莫测的双眼,首先结束这意味不明的对视。

    行吧,小皇帝戒心很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昭是被心腹背叛而死的原因,她除了对有血脉亲缘的弟弟以外,对任何人都很防备,能让叶慈轻易靠近都是灵魂的默许。

    虽然不知道陆上瑜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但不能着急这一点是肯定的,先消除戒心再说,时间还长慢慢来。

    思及此,叶慈道:“陛下,臣告退。”

    “你去哪?”沙哑的声音响起,声音略急,叫住了欲走的人影。

    说完陆上瑜就很后悔,这语气听着怎么那么古怪,可心理情绪骗不了人,自己就是不希望她走。

    叶慈眨眨眼,如实告知:“回陛下,天色已然不早,且这守陵行宫地处偏僻,恐易生事端,所以这行宫巡逻事宜还需臣去亲自安排。”

    说着,她看见小皇帝因抿唇而浮现的梨涡,心头微动,出言试探:“不若稍晚臣再来给陛下请安?”

    梨涡消失了,陆上瑜下半张脸舒展不少,语气仍是淡淡道:“可。”

    后来觉得语气太僵硬,又补充一句:“为朕操劳,摄政王辛苦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阴阳怪气?

    罢了。

    陆上瑜都对自己没辙了,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耍脾气般朝她摆摆手,细白的手指捏着边缘拢了拢外袍,将自己笼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小小的一团。

    这般姿态将口是心非表演的淋漓尽致。

    “那臣告退。”擦干手的叶慈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很快又落了下来。

    她没再说什么让陆上瑜尴尬的话,带着那张严肃面孔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陆上瑜就将眼皮上的帕子扯下来抛到水盆边,因为距离原因,帕子投向水面时溅起些许水花。

    点点水花落在地面上,如天女散花。

    知道皇帝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宫人们越发缄默,努力缩小存在感。

    陆上瑜侧过脸,柳眉微蹙,看着波浪起伏的水盆,她思考起这段时日的经历。

    并不是如外界传言那般深居简出,她少时离宫游学,见识过天地的宽阔,偶尔回宫与父母相聚,按实际来算跟晋安郡主的交集并不多。

    但晋安郡主跟陆昭斗习惯了,对着小孩也恨屋及乌,在大公主面前也没什么好脸色,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

    这般心胸狭窄的人没什么好计较的,比起表面和善背地阴人的类型,陆上瑜更乐意对着直白的叶慈,起码不用暗箭难防,不过也不妨碍她讨厌这不成熟的长辈就是了。

    比起母亲是真的想让叶慈辅佐自己摄政,陆上瑜更加倾向母亲是将摄政王当做她的磨刀石和盾牌。

    用叶慈作为磨刀石,以此磨炼她的意志和能力,用叶慈作为盾牌,朝堂争斗更多会为了获得小皇帝的信任和更多的权利,冲着叶慈去。

    自古摄政王难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诟病以权谋私,不愿放权等罪名。

    倒是让她这个皇帝坐享其成,也不用愧疚,反正……叶慈是真的有反心。

    陆上瑜难免想起了那封来自南郑国书里的内容,无论哪个君主都忘不了的。

    粉白的薄唇不悦紧抿,眉毛皱的更紧,周身气息更加冷了。

    当时陆昭已经确认无药可救,为了加快培养陆上瑜执政,抱病在床的陆昭时不时会跟她讲一些政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她的所有倾囊而授。

    来自南郑的国书也就是在这时候被陆上瑜发现,看完后自然是气愤不已,生气过一轮的陆昭冷静不少,还能给她分析一二。

    那封用词圆滑的南郑国书简直用心险恶,先是假得要命的慰问皇帝身体是否安康,又劝北盛不如见好就收,趁早投降过得好年,最后还隐晦暗示南郑能胜利的原因跟晋安郡主有关。

    各种真真假假的事情罗列在一起,气性上头的人看了总会信个六七分。

    全文一千零三百二十一个字,没有一个字提到晋安郡主,偏偏叫人联想到她,要是没点脑子的人还真看不明白隐藏的寓意。

    可偏偏有脑子的人就爱多想,年少时还传过晋安郡主跟还质子的南郑皇帝有私情的隐秘,即便这事过去十余年,早已鲜为人知。

    只要罪名定下了,日后陆氏皇族看见这个人,就会不自觉给她添增罪名,直到将她除之而后快。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昭真就怀疑过叶慈,调查过她是否跟那背叛的心腹是不是有什么联系,真真假假的证据罗列在桌案上,陆上瑜也看过。

    但对晋安郡主的信任站了上风,陆昭认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叛国。

    再加上叶慈还是晋安郡主的时候就身中奇毒,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陆昭就更不相信。

    当然,多疑的人会怀疑这是不是叶慈的苦肉计,毕竟她还是活下来了。

    陆昭对长女直言,或许晋安早有反心,但她绝不会通敌叛国,也不会为儿女私情所困扰。

    彼时陆上瑜不解,陆昭便提起一件尘封往事。

    虽说西境兵权是从长阳王手上接下来的,但兵权跟皇位不一样,不讲究血脉传承,只讲究以武服人。

    朝廷凭什么默认她执掌兵权?

    那群老将凭什么服她?

    西境二十万大军为什么服她?

    全靠晋安郡主拿命挣来的,不提之后大大小小的战役,只一件事就够让人认可她。

    十年前西境入秋,蛮戎贼心不死再度突袭,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所有人都劝晋安郡主退守雁城,年轻的晋安郡主却不愿意。

    一是不愿这关口陷落,二是不愿看雁城数万百姓丧命铁蹄之下,就硬犟着那口气,扬言拼着一条命都要死守雁城城门,都说她年轻气盛,不知蛮戎的险恶。

    几千人对几万人,就三道城门,河水还被下了毒无法饮用,断水又断粮。其中艰难不言而喻。晋安郡主都差点饿死。

    索性天不绝她,当真以非人的坚定意志等来了援军,杀了回去。

    说起这事的时候,陆昭都摇头说自己没有她那股勇气,当真让人佩服。所以她不信置性命于生死之外,见识过边境生活的晋安郡主会叛国。

    关于十年前那场战役,陆上瑜也有耳闻,大名鼎鼎的女战神故事她读了不知道多少遍,没想到是真的。

    她还以为是民间书生写的故事。

    陆昭笑了,用嫌弃的口吻说还不是年少成名的晋安郡主过于行事张扬,一连拒绝数位世家子的提亲,还把其中一个提亲者的外室找了出来。

    两岁的儿子连带外室打包送往他府上,说“要娶娶她好了,至于本郡主,你高攀不起!”

    且她所作所为跟北盛曾经流行的女子形象大相径庭,便被笔墨恶意抹黑。

    陆上瑜听罢,哑然许久。

    若将晋安郡主比作马,那必定是最烈最野最难征服的马王。

    看陆上瑜都这样以为的,证明他们下的功夫有用,晋安郡主的脾气就不屑去跟腐儒计较什么,越理就越起劲。

    要是真论起来,晋安郡主的文采并不输他们,只不过在武学一道更加耀眼罢了。

    但自母亲去后,这一切都变了,情绪粗莽直白的人沉静下来,对自己关怀备至。

    就连自己刻意托付禁卫兵权,想看看她会不会背地里安插人手,结果却没有,试探不出任何问题。

    枭卫密报说晋安郡主确有反意,暗中联络太尉互通有无,兴许是想效仿前朝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出事才没继续联系。

    陆上瑜想不明白叶慈究竟是想做什么,觉得更加看不透这个人了。

    她对自己那么好,是不是为了皇位?

    往深了想……

    那她这样曲意讨好,是不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戒心,然后篡位登基?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过,最终那位幼主的下场并不好,十八岁“自愿”退位,两年后堕马而亡,妻妾子嗣一个不剩。

    不过陆昭临终前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给她留了一道密旨。

    如果察觉不对,皇帝可奉先帝旨意赐死摄政王,这罪名就落不到她身上,坐收渔翁之利。

    但……

    陆上瑜不知为何特别讨厌这道保命符密旨,拿到手之后就锁在秘格里,没再看第二眼。

    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烧了。

    ……

    陆上瑜这边如何纠结,叶慈并不清楚,她正在与人谈话。

    临时调用的北山守卫副统领算是熟人,数年前他在西境战场调任回京的,是晋安郡主的下属的下属。

    此刻他正用崇拜激动和紧张各种情绪混杂的眼神看向叶慈。

    “原主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叶慈看着眼前人,暗暗感叹。

    副统领见叶慈出神,便出声征求意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叶慈心里有谱,觉得他说的可行,点头应允:“可。”

    又补充道:“今夜正面守卫是皇城禁军,尔率领北山守卫则在暗中辅助,必须隐藏好行踪,切记维护陛下安危,不可有失。”

    北山副统领肃容道:“末将遵命!”

    “退下吧。”

    “是!”

    接着又命人喊来了禁军统领,将种种筹谋安排妥当后,用的时间比预计的要久,天已经黑了。

    按约定,叶慈以请安的名义前去陆上瑜居所看望,结果她不在房中,根据宫人的话她去看睡醒的陆上鸣。

    听宫人提起小皇子,叶慈才想起还有这人,差点把他给忘了。

    不过也问题不大,到时候分多点人过去就行。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主要目标都会是北盛小皇帝,其他的都是附带的。

    夜雨绵绵,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晴朗,盛城皇宫不能离了皇帝太久。

    要做的是还有很多,首要的是得找到陆上瑜。

    这样想着,叶慈溜达到小皇子的房门前,隔着门都能听见小孩的哼唧。

    门前守着人,叶慈便道:“你进去通传一声。”

    那宫女有些惊讶,还是进去说了。

    “来了?”陆上瑜的声音响起,清凌凌的:“那便请她进来。”

    进去后,就闻到清淡的药味,小皇子罕见的使小性子。

    一问才知,原是小皇子没遭住行宫凉风,有些小发热,倒也不严重,吃点药就能好。

    陆上瑜正哄着弟弟喝药来着。

    好不容易把药给喂下去了,陆上鸣玩闹一会就药劲上来,拱进被窝就睡了。

    守了许久的陆上瑜嘱托乳娘许多,得到乳娘的保证后才退出他的房间,叶慈起身随后。

    两人什么话都没谈,在这清凉月色下踱步,庭中积水如镜,乌云散去,正映着天边的圆月。

    地上的影子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后边跟了一串随侍的宫女太监。

    陆上瑜察觉到周边的巡逻跟昨天的看起来不太一样,颇有外松内紧的感觉,看了几眼后,她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叶慈送她回房,临走前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塞进陆上瑜的袖中,因角度问题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陆上瑜目露不解,琥珀色的双眼尽是懵懂。

    心想她是要跟自己说什么表忠心?

    垂下眼时,琥珀双瞳中闪过阴冷。

    “陛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安心,我在。”叶慈状是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

    陆上瑜心中惊讶非常,瞪大了双眼。

    惊讶的不是叶慈对自己的暗示,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很想相信她的话。

    第160章

    如何养成帝王9

    生为皇家人,

    又临危受命成为执掌大权的君主,就注定陆上瑜将会变得多疑。

    或者说,陆上瑜天生就是个多疑的人,

    较之母亲,

    竟不分上下。

    夜色越发深沉,

    天边圆月高悬,偶有薄云遮月,

    落在行宫上一片阴影,终究是停了雨。

    明日应该是个晴天,回程路上走的不用那么艰难。

    屋内灯火明亮,陆上瑜坐在床边,

    披散的乌发垂落腰间,

    手执书卷,

    看似在认真。

    可在严尚宫眼里她已经这个姿势很久没翻页,

    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忽而,她放下手上书卷,

    右手抚上左小臂,纤长的睫毛垂下,分不清她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

    严尚宫隐约看见她袖子下似乎有什么,

    还没等她仔细看清,

    陆上瑜就手臂一转,压了下去。

    严尚宫低下了头,

    安静侍立。

    饶是她侍奉女帝多年,也看不明白陆上瑜的心思,

    深沉的不像是个少女。

    林间寒鸦鸣啼时,

    一太监叩门而入,

    快步到陆上瑜床边跪下,

    双手呈上掌心竹筒。

    观其步伐轻灵,气息沉稳绵长,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是有功夫在身的。

    这人不是谁,女帝陆昭留下是的枭卫头领之一,必要时刻化身太监通传消息。

    “陛下。”他正俯身跪在床边,全程垂目,神情恭敬。

    陆上瑜习以为常的拿过竹筒解开,从枕头下抽出匕首翘掉管口封印,抽出纸张,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着这些能震惊朝堂的内容,她眉头动也没动。

    看完后,她抬起手,是掌心朝内手背朝外的姿势,手指微弯,动了动。

    这是个招呼的姿势,动作里总有那么目中无人的轻慢意味,由她做来还真有股说一不二的意味,合适的很。

    “陛下。”

    身旁严尚宫转身端来了烛火,另一宫女手捧铜盆。

    “朕知晓了。”陆上瑜伸手点燃它,随手一抛。

    火光划过,写满字迹的纸张飘然而落,在铜盆里尽情燃烧,双瞳里燃着两簇火苗。

    她语气清淡的对枭卫吩咐道:“保护好小皇子,顺便盯着摄政王派过去的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枭卫:“遵命。”

    “别让摄政王察觉到你们的存在,退下吧。”

    “是。”枭卫不再掐着嗓子说话,低低应一句,便闪身出门。

    “乏了,安寝吧。”陆上瑜看完那道迷信,再看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合上书本,掀被躺下。

    “是,陛下。”

    烛火熄灭,四周寂静,所有人的动作都放轻了。

    陆上瑜直挺挺躺在被窝里,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双目明亮。

    不知躺了多久,行宫里的打更声又响起几回,终于响起了兵戈声。

    “刺客!有刺客!!”

    “来人护驾!护驾!”

    “保护陛下!将此处严加保卫!”

    “务必保证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安全!”

    陆上瑜猛的坐直,撩开了幔帐,隔着屏风也能看见门外火光明亮,人头攒动。

    那是举着火把的禁军在走动,天色昏暗,那刺客又着黑衣,又擅长藏匿行踪,恐看不见就点了不少火把照明。

    听着声音来去凌乱,脚步声混杂指挥声,兼之兵戈声震震,声声入耳,但应对有序,不见颓势。

    不多时,我方人手就占了上风,他们连房门都没挨着。

    门外,叶慈正警惕的观察周围,以便掌握周边异动。

    本来这些死士就是专门培养来刺杀的,向来都是有去无回,任务失败就自杀,绝不给人留下把柄。

    但叶慈苦盛城细作已久,暗中吩咐长阳王府的人寻找突破口,没得到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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