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萧渡因其身份对他诸多防备,只是抬眸淡淡应了一声。

    夏青却似乎对他十分感兴趣,只站在他身边不走,又道:“听说宣远侯所率得萧家军骁勇善战,关内关外无人能敌,不知比我手下的羽林军如何。”

    萧渡面色不变,淡淡道:“萧家军只识沙场征战,对付得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哪及夏指挥使的羽林军日日守护皇城来得劳苦功高。”

    他话里摆明讽刺羽林军只在御前护卫,如何能与浴血边关、对战凶猛外族的萧家军相比。夏青却也不恼,眼看吉时将至,他翻身上马,却又笑得十分张扬地冲萧渡小声道:“若有机会,我倒十分想见识你萧家军的厉害。”这话中藏着的深意,让萧渡倏地眯起眼,他没想到此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心中越发觉得此次祭礼绝不简单。

    这时,身旁乐鼓声起,皇帝所乘的辇车缓缓驶动,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赵衍掀起了车帘,对萧渡笑得十分和煦道:“崇江也一起上来吧,朕有许久未和你一同乘车了。”

    萧渡挑了挑眉,却未做任何犹豫,扶着一个小黄门的肩便登上了御驾,其外的百官只道今上与宣远侯一向亲厚,随意谈论了几句也纷纷上车随御驾而去。

    浩浩荡荡的列队出了宫门,一路往京郊的皇陵驶去,本应是初夏闷热的天气,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卷花扫叶地一路潜袭,将车门吹得嗡嗡作响。

    萧渡听着车外的狂风呼啸,却气定神闲地拿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赵衍的目光在他托着茶盏的手上绕了绕,笑着道:“崇江对朕倒是十分放心。”

    萧渡将茶盏放下,道:“陛下若真得想要臣的命,臣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陛下既然不让臣死,说明留着臣这条命还大有用处,臣又何须担心陛下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脚。”

    赵衍朗朗而笑,道:“果然还是崇江最了解朕。不过你找人为夏文博安得那些罪名,样样都足以置他于死地,实在让朕颇为头疼啊。”

    萧渡也笑了起来,道:“陛下太抬举臣了,其实,陛下若是有心保他,再多的罪名也要不了他的命。”

    赵衍叹了口气道:“他到底是母后最后疼爱的侄儿,这些年好不容易熬到户部侍郎的位置,若是朕连一条活路都不留给他,只怕会让母后伤心啊。”

    萧渡脸上挂起嘲弄的笑容,道:“那便要看陛下是要做个孝子,还是要做个明君了。”

    赵衍笑而不答,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这时,马蹄声减缓,车辇终于停在了皇陵门前。赵衍与萧渡下车远眺,只见远山隐隐,绿树葱荣,大穆国历年的帝后、贵妃皆葬于此地,整片皇陵修建得开阔,气势恢弘。

    赵衍在礼官的唱乐声中率着群臣缓缓走入皇陵,走过白玉石桥,祭过圣德碑楼,便准备入灵殿祭拜先祖。百官在石门外一齐跪下等候,赵衍正待踏上石阶,突然转头将目光在众人头顶上扫过,大声道:“宣远侯多年征战,保我朝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今日特准其随朕一同进殿拜祭,一齐告慰先祖。”

    萧渡心中咯噔一声,目光惊疑不定,竟迟迟未挪动身子,这时夏青已经分开群臣走到萧渡身边,道:“宣远侯,请入灵殿。”

    萧渡心知到了如此地步,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于是挺直背脊走到赵衍身后,随他一起朝灵殿走去。谁知石阶方才走了一半,守卫在两旁的羽林卫中突然传来骚动,有人高声惊叫道:“皇上小心,有刺客!”石阶下的百官一听,顿时惊慌失措地乱作一团。

    这时,几个黑色的身影从羽林军中杀出,直直逼向赵衍所在的方向。夏青面色铁青,长刀出鞘护在大惊失色的赵衍身前对羽林军喝道:“不准慌,先护驾!记得捉活口!”

    于是,本应肃然地灵殿外想起一片兵器碰撞的乒乓声,所有羽林军都朝赵衍围过来,护着他往内走,唯有萧渡身姿不动,只冷冷望着那些拼命厮杀的黑衣人,在心中冷笑着想到:今日皇陵内外禁卫森严,以夏青的手腕,怎么可能放刺客进到灵殿周围,甚至杀到皇帝跟前。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直直朝他刺来,萧渡心头一凛,一时间竟看不清这寒光是来自于黑衣刺客,还是身边的禁卫……

    第100章

    056

    巳正时分,狂风未止,反而越发肆虐。尘土和砂石被卷地腾空而起,将天光遮得晦暗不明。

    李嬷嬷推门进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怨道:“今儿的天也真是怪了,突然起这么大风,像来了妖精似得,害我才到门口眼睛就进了沙。”

    元夕正和萧芷萱对坐打着络子消磨时间,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李嬷嬷抱怨,思绪却始终牢牢系在那个人身上:现在已经到了祭礼应该开始了吧,也不知道阿渡是否平安。

    萧芷萱看出她的心事,连忙劝慰道:“大嫂放心吧,大哥这么聪明的人,无论碰到什么事,必定有法子应付。”

    元夕勉强勾起唇角回应,目光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焦虑,李嬷嬷存心想让她分心,便在一旁坐下道:“我今天出门买料子,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常在巷口卖胭脂水粉的小娘子居然变成了个小哥。我去问那小哥,他还害羞不敢答我。你们说,是不是那小娘子又找了个相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捂嘴偷笑,元夕手上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蹙起眉追问道:“你说巷子口那摆摊的换了人?”

    李嬷嬷本意只想扯些闲话冲淡她的心事,眼看小姐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心中便有些忐忑,连忙点了点头。

    元夕心中“咚咚”直跳,总觉得有些不安宁,她又想了一会儿,突然“噌”地站起身,道:“我要出去一会儿,你们就在屋里呆着,别随便出门。”

    她疾步走到院中,用萧渡教她的法子,对着屋顶轻轻唤了一声,果然不出一会儿,屋檐上便跳下一个黑衣软靴的暗卫,对她跪下行礼道:“夫人有何吩咐?”

    元夕焦急道:“你们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多了很多生面孔,我怀疑有人盯上了侯府。”

    那暗卫面色一变,随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们都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元夕看着他的反应,顿时反应过来。

    那暗卫重重一叹,露出愧疚的表情道:“侯爷出府前,特别叮嘱让我们好好照看着府内外的动静。我从早上就发现不对劲,侯府外多了许多没见过的小贩,那些人人的身形一看就是练过武的人。甚至,我怀疑在外面的店铺里还藏有官兵。我们想过出去找救兵,但是派出去报信的人,全都没有回来。我怕侯府里出事,也不敢再派人出去,只有让所有人先守在这边,若有什么变故再随机应变。”

    元夕身子颤了颤,脑中顿时有些晕眩,果然今日之事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圈套,可阿渡……阿渡该怎么办!

    她双手交握,死死掐住自己的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萧渡发生什么事,她也要先保住侯府里的人,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坐以待毙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她想了许久,终是抬头郑重道:“你听着,我呆会儿要出府,你们谁都不准跟着,都给我好好守在府里。万一有任何变故,你们要拼死也要带老爷和二少爷和小姐他们逃出去。”

    那暗卫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要以身做饵,先诱走一队官兵,让他们有更大把握去对付剩下的人。他连忙抬手阻止,道:“夫人不可啊!”

    元夕却挺直了背脊,目光凛凛强硬道:“现在侯爷不在,你们只能听命与我。无论如何我也是侯府的夫人,今上亲封的郡主,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侯府里的人,他们若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

    那暗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饱含威压的眼神逼了回去,只得死死咬牙,忍住胸口激荡的悲愤,朝元夕重重地点了点头。

    元夕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回房对萧芷萱和李嬷嬷她们扯了个借口,只说要出去办一样要紧的事,并坚持不让任何人跟着她。她收拾好一个小包,偷偷从角门走出,故意在巷子里左右观察许久,才急急朝外走去。

    一直走到长街上,感觉到身后响起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元夕攥紧手中的包袱,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情绪。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派多少人跟着她,但是她确信的是:这些人暂时弄不清她的意图,也不知道她会去见谁,为了保险起见,一定会分出人手跟着她。只要萧渡不出事,他们绝对不敢随便动她,只是……

    她咬着唇甩了甩头,抛去那一瞬的惶恐和软弱,只在心中默念道:“阿渡……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快些回来!”

    与此同时,皇陵灵殿前的石阶上,萧渡正扭身一跃,险险躲过朝他迎面劈来的一柄尖刀。但四周形势已经越来越紧急,那些黑衣人各个身手矫捷、训练有素,极有章法地冲破羽林卫的守卫,朝这边步步紧逼。萧渡一眼就看出这些绝不是普通贼人,可他们到底来自哪一方,目的又是什么,他心头怀着种种疑虑,始终不敢放手一搏。

    就在他一边分神思索,一边步步退让之时,突然一柄尖刀从他腋下刺来,他一直紧盯着迎面而来的攻势,竟一时未察,险些让那人得手。所幸他对战经验丰富,连忙一脚蹬地跃起,避开那必杀一招,双腿又在空中一劈,正踢中从前方杀上的黑衣人。

    然而在他落地还未站稳之时,又有一柄尖刀从后刺来,萧渡心头一紧,正要回身再防,却只听“叮”的一声,那握刀的手竟被人从腕上齐根斩断,那手的主人疼得大呼一声,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人一刀穿心,当场毙命。

    萧渡转头看去,只见夏青长刀染血,乌发被狂风追得高高扬起,正朝他挑衅地扬了扬眉道:“宣远侯,原来也不过如此。”

    萧渡懒得与他多言,只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尖刀朝赵衍的方向边站边退,他早已看清楚,羽林卫们各个神色慌张,正在浴血死战,可见这场变故他们提前并不知晓。所以无论是护驾也好,保命也罢,只有在皇帝身边才最为安全。

    赵衍此时已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都是冷汗,因祭礼所戴得冕旒已在混乱中掉在地上,不知滚落到何方。萧渡边替他击退不断冲上的黑衣人,边回头对他道:“陛下,现在怎么办。”

    赵衍眼神还有些涣散,整个人仍处于怔忪中,萧渡努力判断着这神情有几分真实,突然听见空中传来一身极细极尖的呼啸声。他常年征战,此刻即使在乱兵之中,也能毫不费力的分辨出,这是箭羽破空疾射出的声音。

    他心中大骇,连忙朝前望去,果然见到一道寒光正朝赵衍直射而来,连忙大喝一声:“陛下,小心!”谁知赵衍还处于震惊中,竟直直站在原地不知动作。眼看寒光将至,萧渡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他猛扑过去,利箭“噗”地一声穿破他的肩骨,却为赵衍挡住了这必杀一击。

    热热的鲜血飞溅到脸上,终于让赵衍有了片刻清醒,他急忙伸手扶住萧渡摇摇欲坠的身子,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人为他挡住熊爪的那一刻。萧渡忍住肩头剧痛,咬牙对他挤出两个字:“快走!”

    夏青在远处看见这一幕,急得目眦欲裂,他担心着皇帝的安危,连忙点了几名精兵,吩咐道:“快!送今上去密林里躲好,这边我们来应付。”

    那几名精兵连忙应下,一路杀到赵衍身边将他护着往密林方向走,赵衍却死死拖住萧渡的手臂,大喝道:“背他一起走。”于是其中一名羽林卫背起萧渡,几人边站边退,终于逃入密林之中。

    夏青见赵衍暂时安全,也便没有了顾虑,指挥剩余的羽林卫列好队形,必须诛杀反贼。一时间灵殿前的石阶上,呼喝声连连,不断响起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浓浓的血腥味绕着碑楼久久不散,眼看黑衣人终于被尽数绞杀,夏青长吁一口气,脱下早已快被砍得散架的盔甲扔在一边,径直坐在石阶上,指着其中一具还算完好的黑衣人尸体,吩咐道:“去,好好查查是什么来头。”

    一名羽林卫连忙领命,躬身在尸体上不断翻找,突然触到一块硬硬的令牌,连忙掏出来呈给夏青,夏青接过那枚青铜令牌,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萧”字……

    与此同时,几名羽林卫护着赵衍和萧渡往密林内不断飞奔,期间因不断应付追杀的黑衣人折损了不少人手,最后进到密林深处,确认完全没有追兵时,竟只剩下两名羽林卫。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将萧渡放在地上,因要护住萧渡的安危,已经遍体鳞伤只剩下半条命,另一人将赵衍扶着靠树坐下,又跪下道:“臣护驾不力,陛下可有伤着。”

    赵衍靠着树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对那两名羽林卫道:“我有要事和你们说,你们附耳过来。”

    那两人不疑有他,连忙恭敬朝他贴身过去,谁知却突然闻到一阵异香,随后脑中顿时一麻,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喉间一凉,顷刻间就送了性命。

    萧渡斜斜靠在一块大石上,扶住肩膀上的剪头,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见赵衍掏出张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又意味深长地朝他这边望来。

    萧渡正待开口,却一阵气血上涌,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赵衍眼中露出怜悯之色,走过来替他将利箭抽出,又撕下块衣角替他包扎起来。

    萧渡满脸嘲讽地看着他做着一切,终于开口道:“铭成,你果然比我想象得更狠。”

    赵衍叹了口气,道:“想必你都明白了,我也不必再多解释什么了。”

    萧渡仰头望着乌青色的天空下最后一抹光亮,道:“想必现在夏青已经发现了那些刺客是由我指使的证据,正赶着过来救驾。”他目光坦然,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继续道:“等他们见到这羽林卫的尸体,为了陛下的安危,必定会毫不犹豫先将我击杀。然后陛下就会查出那些刺客只是假扮萧家军行事,再给夏青安上个诬害忠良的罪名,将他斩首示众。这样即能收回羽林卫的兵权,又能借机清算夏家,最好能将夏相拖下水。而我既然是死在夏家的手上,陛下又大义灭亲地为我报了仇,萧家军也没了反回京城的理由。所以,陛下这一箭双雕之计,实在是用得妙啊。”

    他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赵衍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又叹息道:“那一箭是为了让你安心,也为了让夏青相信是有人真得要害我。只是……”

    萧渡目中的嘲讽意味更浓,道:“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傻得真为你挡下这箭。”

    赵衍被他的目光看得愧疚难当,只得低下头轻声道:“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有什么最后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办到。”

    萧渡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道:“铭成,你还记不记得我去军中历练前,最后再京城的那日,和你说过什么。”

    赵衍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想起,那是个的黄昏,他与他并肩坐在钟山顶上,萧渡那时还只是个公子哥,空有一番豪情,却从未见过战场的残酷,他望着慢慢沉入山下的落日,突然道:“铭成,你说我会不会真得战死沙场,连尸骨都只能埋在异乡。”

    他身边的少年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伤感,此刻一听此言,连忙盯着他道:“不会的!崇江你放心,如果你真得以身殉国,我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会亲自把你的尸骨带回来!”

    时间倏地跳回,眼看最后一抹夕阳渐渐被天际吞没,萧渡目光渐转黯然,轻声道:“想不到最后,果然还是要你来为我收尸。”

    赵衍心头仿佛被重重一击,他死死攥拳,终于紧紧闭目道:“你走吧,在他们找到你之前逃出去,你就还有活路。”

    萧渡目光一凛,随即又挂上一抹苦笑,自己身受重伤,怎么可能逃得过羽林军的追击。

    这时面前的草丛中已经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外大声喝道:“陛下应该就在这里,快!”

    第101章

    056

    夜幕终于降临,冷冷的月光照在面前及人高的树丛上,树丛不断晃动,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而在相反的密林深处,究竟是生机还是绝路。萧渡紧紧蹙眉,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他放开攒紧的拳,终是做了决定,道:“陛下说话可算数!”

    赵衍负手不再看他,生怕自己会立即反悔,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君无戏言。”

    只听“哐当”一声,萧渡忍住肩头剧痛捡起掉在地上的佩刀,朝密林中发足狂奔,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终于消失在哗哗作响的林木深处。

    赵衍转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时身后的丛林被人分开,夏青终于带着一队羽林卫赶到。一见赵衍皇袍染血,衣角被扯烂,立即跪下请罪道:“臣护驾不力,求望陛下责罚。”

    赵衍望向倒在地上的两名羽林卫,淡淡道:“是他们拼死救了朕,萧渡往那边逃了,他负了伤必定逃不远,快些去追。”

    夏青立即领命,他拨了两名羽林卫保护皇帝的安全,就往赵衍所指得方向追去,这时只听那位一向谦和的君主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一旦追上,格杀勿论,记住带着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冰冷的声音在暗夜中回荡,让夏青感到身上有些发凉,却很快高声回道:“臣定不辱命!”

    夜色掩盖的密林中,有人怀着期望仓惶逃生,有人携着杀意步步紧追,萧渡如一只被围堵的困兽,在林中东躲西藏。所幸他虽身负重伤,但野外经验比一直呆在皇城的羽林军丰富的多,他故意在几处草丛中留下痕迹,然后再绕路而行,让身后的追兵始终摸不清方向,多走了许多弯路。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大意,死亡的阴影一直粘在他身后,若有半点松懈,就会朝他猛扑过来将他吞噬。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答应了一个人,一定会回去,他不能让她等得太久。

    终于他脚步踉跄地跑到了山脚边,抬头望了望崎岖的山路,明白以自己的体力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他捂着伤口咬牙靠在山脊上,双腿早已麻木不堪,而羽林军随时都有可能赶到。

    难道眼前这条就是绝路……萧渡无力地闭上眼,好像又看见那双温柔的眸子,拨开眼前的浓雾为他燃起光亮,她还在等他回去。这念头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于是连忙睁眼,迅速在四周搜索着可用来伪装的东西。终于在他满头大汗地强撑着将陷阱做好后,就听见许多的脚步声开始朝这边接近,他连忙闪身,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夏青带着一队羽林军朝这边紧追而来,突然他抬手让身后的人停下,然后借着月色看见前方有样东西在草丛中泛着微弱的光亮,十分像是萧渡身上配着的饰物。

    身后一名羽林卫连忙就要跑过去查看,夏青却将他喝住,捡起身边一块石块朝那处仍去,果然那石块“咚”的一声掉了下去,原来那草藤下竟然掩着一个陷阱。

    身后那羽林卫吓得一身冷汗,夏青蹲在那处道:“这只怕是山里猎人布下捕捉猛兽用得,刚好被萧渡发现,就重新掩盖起来,想诱我们掉进去。”那羽林卫听得越发后怕,这捕猛兽的陷阱里一般都会埋有尖刀,万一掉下去非死即伤。

    这时只听夏青又道:“这里太黑,暂时还看不出这陷阱的大小,你们一定要小心,从这边绕过去继续往山上找。”

    羽林卫立即领命,而躲在大石后的萧渡则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那陷阱是他临时做出,总共不过几尺深,根本伤不了人命,只是夏青既然发现这陷阱,为了谨慎起见,必定会选择绕行,更想不到他就藏在这陷阱后方。

    听见耳边的脚步渐渐走远,萧渡扶着石壁用刀尖撑地勉强走出,正待他想稍作歇息就尽快离开时,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侯爷果然好计谋啊。”

    回过头,只见夏青就抱胸站在那陷阱旁边,歪着头一脸自在地盯着他。

    萧渡面色骤变,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却突然神情一松,将那刀往旁一扔,靠在山壁上道:“夏指挥使刻意支走那些羽林军,到底是想和我谈些什么。”

    夏青朗朗一笑,走上前将他扶住,道:“还得请侯爷先借一步说话。”

    两人寻得一个隐蔽处,萧渡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席地而坐,哑着嗓子道:“有没有水。”

    夏青解下身上的水囊朝他抛去,又笑着道:“想不到侯爷在方才那种混乱的情势下还能看出我的暗示,宣远侯果然名不虚传。”

    萧渡猛地咽下几口水,终于感觉胸口的灼热减轻了些,他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你借救我那一刻,故意给我暗示让我想法子躲起来单独见你,看来,你也看出了今上今日的打算。”

    夏青也撩袍坐在他身边,道:“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我只知道今上这些年扶我起来,不过是因为太后需要姓夏的来掌管羽林军,而我是夏家里他最好拉拢的一个。但是夏氏这些年手伸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贪婪,我知道今上已经快忍不下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和一个借口,我手上的兵权,他迟早都会想办法收回去。所以今天那些黑衣人冲出来时,我就猜到有些不对,当我看到那“萧”字令牌时,才知道他竟是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除去你我。”

    萧渡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夏指挥使除了对女人有一套,对局势也看得十分透彻。”

    夏青却不理他话中的调侃之意,道:“只因我从小就要察言观色,才能让自己好好活着,才换得今天的位置。不过我也没想到,侯爷能破釜沉舟,用这苦肉计给自己换来条退路。”

    萧渡面色一凝,其实,连他自己也分不出扑向赵衍的那一刻,究竟是为了他的性命还是为了自己,也许他们之间本就是如此,算计、防备和残存的情义始终交织难分,他只是在赌,无论赵衍存了怎样的用心,总还会记得心底那个视他为兄弟的少年。

    这时夏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无谓再兜圈子。恕我直言,侯爷现在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啊。夏家和皇帝都想置你于死地,朝中三书六部几乎全由夏氏把控,若真出了什么变故,萧家军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我手上却有着把管皇城的禁军兵权,若我能暗中帮你,形势可就完全不同。”

    萧渡斜眼瞥着他,道:“我怎么信你,说到底你可是姓夏的。”

    夏青笑了起来,那笑声却含着深深的凉意,“那我便实话同你说了吧,夏氏的死活,甚至夏明忠的死活都和我毫无关系,我只要保住我现在有的一切,其余的事我全不在乎。”

    萧渡也忍不住嗤笑起来,道:“那我又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尽心帮我呢。”

    夏青转头看着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道:“这个倒是简单,只要你将你妹子嫁给我就成了。你我做了姻亲,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这位大舅子。”

    萧渡的脸色终于变了,愣了一阵才意会过来,“你说萱儿!你要娶萱儿?”

    夏青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没错,就是侯府的三小姐萧芷萱。”

    萧渡冷下脸道:“放肆!萱儿今年才刚刚及笄,你以为我会为了利益,将她嫁给一个声名狼藉,年纪大她十几岁的浪荡子。”

    夏青被他说得有些恼怒,盯住他的目光中渐渐带了寒意,而萧渡却丝毫不让步地回瞪着他,终于,夏青转过头又摆上那副无所谓的笑容道:“无妨,侯爷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总有一日,我会让三小姐心甘情愿嫁给我。”

    “你!”萧渡怒意更盛,萱儿是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子,如何能让这样的人染指。

    这时,外面又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夏青凝神听了一阵,突然站起身冷笑道:“这件事先放下不提。侯爷还是现在还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吧。陛下可是说了,一定要让我带你的人头去见他。”

    萧渡冷哼,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夏青自然明白他说得不假,可一时间也想不出好的主意,他一边盯着外面的形势一边道:“你先藏在这里,我将他们引走,你再找机会逃出去。”

    萧渡坐了许久,此刻终于恢复了些元气,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道:“若我逃了,我的家人便会替我担上这谋反的罪名。你现在帮我去见今上,我自有法子,让你我一起脱身。”

    第102章

    056

    卯正时分,狂风渐止,月华扯破的乌青色的团云照在朱红的宫墙上。一只寒鸦被陡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地飞起,宫门缓缓打开,皇帝的御辇终于在羽林卫的护送下驶回了宫城。

    今上在皇陵遇刺的消息却早已在宫中不胫而走。夏太后因发了风疹导致高热,无法参与皇陵祭祀。她在寝宫内担惊受怕了许久,一听赵衍终于回宫,连忙遣了身边亲信的宫人代为探问,得知皇帝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但关于此次遇袭的细节,那宫人只说今上受了惊吓需要歇息,过两日会亲自向太后禀告。

    而在晋阳宫内,一向有温和亲善之名的赵衍,第一次显得如此焦躁不安,连他最为宠爱的苏妃亲自炖了补品来探望,都被他大声吼了出去。跟在他身边伺候许久的福公公心中如顿时明镜一般,今上应该是在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愿意被旁的事情打扰,他连忙叫太监、宫女们眼色放亮些,不要随意进去给今上找不痛快。

    终于,宫外传来禀报,羽林卫指挥使夏青已经回宫,请求今上觐见。当赵衍听到这个消息时,却突然间沉默了起来,半晌不见回音。福公公觉得有些奇怪,今上这一晚上心神不宁,明显就是为了等这位夏将军回来,怎么夏将军好不容易来了,今上却又不急着召见了呢。

    福公公毕竟伺候过两朝天子,早已学会不多嘴不多事,因此他虽是一肚子疑惑,却还是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耐心等待今上的回话。赵衍对着满殿的宫灯静立许久,终是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飘忽,道:“宣他进来。”

    福公公连忙起身出去宣夏青入宫,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有人“噗通”一声跪在殿下,赵衍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看见萧渡的人头。他的脸色瞬间变了,随手抄起手边的杯盏朝夏青掷去,道:“人呢?我不是说了不取他的首级,不要来见我!”

    夏青不躲不避地受了这一击,却丝毫不理会额上留下的鲜血,垂着头道:“陛下严旨,臣岂敢违抗。只是臣在密林里追踪到萧渡之后,正待将他就地斩杀,他却称有一份极为重要军情,需要亲自禀明陛下。”

    赵衍不由冷笑起来道:“夏将军,你带兵的时间也不断,仅凭萧渡只言片语,你就敢违抗军令?”

    夏青面容一素道:“萧渡诡计多端,臣自然不敢轻信。但他很快就将那证据拿了出来,臣看过后觉得此事关乎社稷安危,不敢擅自做主,就将他连人带物一起带了回来。”

    “是什么东西?”赵衍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急忙催问道。

    夏青从掏出怀中一封密函,恭敬地站起身呈给赵衍,赵衍将那密函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他又再看几遍,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沉吟了片刻,才沉声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于是萧渡就这么被带了进来,他的衣衫被树枝挂的破烂不堪,脸色白的吓人,眼角眉梢却挂着轻松的笑容,一见赵衍便要撩袍下跪,随后又“嘶”地一声,按住肩上的伤口,道:“臣实在不便行礼,请陛下恕罪。”

    赵衍在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一派亲和,道:“崇江是为救朕受的伤,何罪之有,来人,给宣远侯赐座。”

    于是萧渡便大剌剌地坐在了殿下,又让人给他倒了杯茶痛饮而尽,赵衍心中焦急,问道:“你手中这封密函是哪里来的,祁王他……他真的想谋反?”

    萧渡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杯盏,道:“这封密函是他亲自派人送给郑龙的,信中说得很清楚,想联合萧家军一同起事,事成后共分天下。祁王可是陛下的亲叔叔,他的亲笔和私印皆在上面,陛下若是不信,找人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赵衍感觉攥住密函的手指有些发凉,祁王是先帝的胞弟,当年随先帝一同逼死前太子,先帝登基后便封他去青州做了藩王,这些年他确实有意在削减祁王手中的权利,但他知道祁王软弱无能,又没有足够的兵士可用,根本构不成威胁,可是祁王如果和萧家军联手……他感到一阵后怕,不敢细想下去。

    萧渡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情,又正色道:“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萧家军一向忠于陛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所以郑龙一收到这密函就立即报给了我,方才我本想交给陛下,可那时形势太为混乱,竟一时大意忘了拿出,险些误了陛下的大事。”

    赵衍冷冷望着他那副义正言辞的懊恼模样,心中恨得发痒。祁王安分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削藩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会在这时候敢于冒险起事,必定萧渡在背后做了手脚煽动,可自己捉不到他的马脚,也只能暂时咬牙咽下这口闷气。他想了想,又道:“祁王所在青州离平渡关相隔甚远,为何会想要联合萧家军起事,这其中只怕还还有些蹊跷吧。”

    萧渡做出惊诧神色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前段日子有倭国流寇潜入河西一带作乱不止,郑将军带着萧家军几万兵士一直追到中郡,终于将流寇彻底清除。正好这几日中郡的郡守生了重病,城中的百姓又生怕倭寇会返回,便央求萧家军多留些时日,郑将军只得带兵留在那里暂做休整。”

    赵衍全身寒意骤起,军情邸报确实曾提过郑龙带兵往河西剿寇,可他万万没想到,郑龙竟会趁剿寇之名,屯了重兵在平郡。那里是扼守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其后再无险关可守,只要占了平郡,萧家军随时可以长驱直入攻入京城。

    他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盯着萧渡,咬牙道:“想不到,这关内关外军情变动,你竟比朕更加了如指掌。”

    想不到萧渡竟十分坦然地回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侯府世代忠心,臣虽不能在战场奋身出命,却是日日记挂着边关局势,想要替陛下多分担些忧虑啊。”

    赵衍眼看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恨不得在心中将他千刀万剐。但他再明白不过,从夏青将萧渡带回来的那一刻起,这栽赃之计已经失败。萧渡绝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自己的皇宫里。他若一死,萧家军就有足够的理由叛出,而他们身后还站着虎视眈眈的祁王,更别提木戎和芜国也一定会借机生事,再加上一个专权独断的夏氏,到时这天下必将大乱。

    这时萧渡又道:“只是今日不知哪里来的贼子,竟敢打着萧家军的旗号,企图对臣挑拨陷害,陛下是一定不会因为这些低劣的伎俩就怀疑臣的一片忠心吧。”

    赵衍暗中攥拳,努力掩下心中的恨意,面上却是笑着道:“崇江,你与朕亲如兄弟,朕当然不会不信你。你放心,朕一定会彻查今日之事是谁做的,还你一个清白。”他顿了顿又道:“你伤的不清,现在宫门已关,就先在宫里留宿一晚,朕会找太医为你诊治,明日便送你回府。”

    萧渡微微一笑,道:“谢陛下洪恩。只是要烦请陛下派人通知臣的家眷,让他们安心才是。”

    眼看福公公带萧渡终于离开,夏青偷偷瞥了瞥赵衍铁青地脸色,道:“陛下,要不要宣祁王入京,以谋反之罪将他拿下。”

    赵衍冷笑道:“这么做岂不是正如了萧渡的意,祁王岂会那么轻易束手就擒。到时候这趟水越混,对他就越有利。这密函的事你就当不知道,明日你亲自送他回侯府。”

    夏青于是拱手领命,正准备告退,赵衍却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意味深长地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夏青连忙恭敬道:“臣有今天全拜陛下所赐,臣发誓无论何时都会效忠陛下,听从陛下的旨意。”

    赵衍点了点头,又揉了揉眉心,十分疲倦地挥手道:“那就好,你先退下吧。”

    第二日,天方破晓,一架车舆便从宫门内缓缓驶出,几名穿着羽林卫服饰的兵士骑马在前开道,为首一人绛色戎服,盔顶白羽,更衬得他唇红齿白,英姿凛凛。车舆一直行至长街上,刚驶出不远,车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慢着,在这里停一下。”

    夏青连忙勒马转身,挥手叫了一声“停”。他往四周望去,心中有些好奇,这街上只有一些卖吃食的店铺,萧渡为何要在这里停下。只见萧渡捂着肩膀缓缓走下,又进了一家店铺里提了几包肉粽回来。走过夏青身边时,夏青盯着他手中的肉粽,忍不住道:“侯爷若有需要吩咐一声即可,何必亲自来买?”

    萧渡微微一笑,道:“这家玉芳斋的肉粽最为出名,我答应了我娘子,要为她买一些回去尝尝。”

    夏青怔了怔,他看见萧渡提到自己娘子时,脸上竟出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看不懂萧渡。他早就知道萧渡娶得是夏相的女儿,以前虽然听说宣远侯与妻子十分恩爱,但是也只当是萧渡为了自己的名声,故意对世人演出的戏码。可这个身处险境都能从容斡旋逼得今上就范的狠角色,对待自己仇敌的女儿,竟真得会是一片真心吗?

    当车舆停在侯府门前时,他终于确信自己方才的念头。他看见萧渡紧紧抱住怀中那个素雅的女子,身上的戾气便一扫而空,只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

    元夕心疼地看着他肩上的伤,却明白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忍住泪水,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回来就好,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怀着恐惧绕过一条条街市,最后只得忐忑地敲开了她唯一认得的那所别院的门;也没有告诉他,当发现屋外的追兵离开,她是多么激动地跑回府中,却只得到了他在宫中留宿的消息;而她是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漫漫的长夜,天还未亮就守在门前等候。

    因为他们之间的一切,她无需说,他全都懂。

    这时,萧芷萱提着裙裾飞奔而来,一见萧渡的模样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拽着他的胳膊哽咽道:“大哥,你怎么受伤了!”

    这时夏青眼中闪起亮光,他俯身靠在马背上,勾起下巴笑着道:“善变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第103章

    056

    夏日的天似娃娃的脸,昨日还狂风大作,转眼便是骄阳艳艳,照得墙角的蝉儿不耐烦地“吱吱”鸣叫。若是仔细再听,就能从这嘈杂的蝉鸣声中,听出从墙内夹杂而出的几声闷哼和呻·吟声。

    那呻·吟声若有似无,随着微风柔柔地飘散在窗外花香中,若顺着这声音寻去可以看见房内一个露着精壮上身的男人正躺在榻上,目光柔柔地定在坐在床沿上的女子身上,而那女子衣袖褪到上臂,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正低下头往他胸膛处凑去。

    元夕小心地帮萧渡将最后一条纱布绑好,终于将药换完,擦了擦头上的汗,又仔细询问着:“今天的药怎么样,还有麻的感觉吗。”

    萧渡托着腮望着她笑道:“你开得药,自然都是最好的。”

    元夕板起脸道:“你少油嘴滑舌,这肩上的伤可大可小,我只是随李大夫一同看诊过,从未自己单独开过方子,万一这次药不对症,可就麻烦了。”

    萧渡却无所谓道:“横竖也就是多疼些日子,反正你这么想做大夫,刚好拿我这伤来练练手。”

    元夕瞪他一眼,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道:“我看还是叫左太医来瞧瞧吧,万一……”

    萧渡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在嘴边亲了一口,道:“我偏要让你给我治,我家娘子医术高又温柔,干嘛要找个老头子来看。”

    元夕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手心被他蹭得痒痒热热,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找机会得去找左太医多请教一下,这时萧渡却期盼地盯着她道:“今日还没扎针呢。”

    元夕想了想,便让他趴好,然后拿出针盒,用手指在他肩膀穴位处轻轻按着道:“还是觉得疼吗?”

    萧渡感觉她温热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背上轻轻摩挲,酥麻感开始向四肢流窜,于是道:“疼,哪里都疼,你帮我好好扎扎。”

    元夕的针灸学得不精,是以每一针都扎得十分小心,生怕会扎错穴位将他弄疼,她于是低下头越凑越近,几乎要将鼻尖贴到他身上,滚烫的鼻息就这么一直扑在裸·露的肌肤上,萧渡觉得浑身的酥麻感变成了燥热,一起往小腹处涌去,嗓音有些黯哑道:“下面也疼,再往下扎扎。”

    元夕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伤口是在肩膀处,为什么下面会疼,但还是用指腹慢慢往下试探着,一边摸索着一边询问,终于摸到腰腹处,萧渡却只坏笑着嚷着还要再往下,元夕终于明白过来,顿时红了脸,将针随意往他腰下一扎,嗔怒道:“应该就是这处疼吧!”

    萧渡正享受着那双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的爱抚,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一阵刺痛,顿时被扎得“嘶”地叫出声,皱起眉头无辜地望着她道:“医者父母心啊,夕儿,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病人。”

    元夕将针抽出,道:“你自己说得刀伤都不怕,何况这小小一根针。给些教训你,看你还敢对太夫不正经。”

    谁知萧渡却坐起身,一脸坏笑地凑到她耳旁,轻声道:“下面真得疼,呆会儿你帮我好好治治。”

    元夕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脸上顿时又红透,伸手要去推他,却又被他一把捉住,拉着往他身下探去。

    元夕觉得再这么下去,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他这伤只怕是彻底好不了了,连忙挣开他的狼爪,道:“对了,你说萱儿和那个夏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渡的笑容僵了起来,又回想起那日回府的场景,心中百般不痛快。即使夏青在密林中曾提出要娶萱儿为妻,他也只当是那人为了合作而想出得筹码。谁知在侯府门前,他看见萱儿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必定不是初次见面,真不知道萱儿是什么时候招惹到这个浪荡子的。

    最为可恨的是,夏青在走过他们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调说道:“侯爷,你有没有想过,他日若真得到了那个时刻,你自己尚可自保,你的家人该怎么办?”然后他又转向萧芷萱,向她眨了眨眼睛道:“只有我有能力帮你保住你的家人,所以,我之前的提议侯爷可要好好想清楚。”

    这话摆明含了威胁意味,萧渡甩了甩头,决定不再让这讨厌的人事破坏此刻的气氛,于是对元夕道:“不必管他,夏青这个人背景复杂,城府又深,他确实和我提过想娶萱儿为妻,我想是因为他想借此谋得一条后路,这样不管我和今上谁会最后胜出,他都不至于全盘皆输。只可惜他这如意算盘打错了,无论为了什么理由,我绝不会让我妹子嫁给这样心怀不轨之人。”

    元夕轻轻叹了口气道:“萱儿年纪虽然不大,却经历过许多闺阁女子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事,希望她能遇上一门好姻缘,让她后半生都能安安稳稳,有人心疼呵护。”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正在谈论的那个人,正打着一把绢扇坐在院子里想着心事。萧芷萱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对一直站在她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容月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夏青,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容月被她问得愣住,瞪着眼道:“小姐你可难住我了,我一个小丫鬟,怎么懂这些达官贵人的事。”她想了想,又捂嘴笑道:“不过奴婢看着嘛,他长得倒是不错,那姿态样貌,比咱们家侯爷也差不了多少。”

    萧芷萱用绢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道:“你呀,就知道花痴。大哥说了,那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离他远些。”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起夏青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只有我才有能力保住你的家人。”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神像钩子一样直直黏在她身上,让她觉得那句话好像意有所指,可是……她叹了口气,托着腮懊恼道:“偏偏大哥也不愿多说几句,只说让我离他远些就是。”

    “三小姐若想知道,大可以亲自来问我!”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墙上传来,萧芷萱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朝那声音处望去,只见夏青正吊脚坐在墙头上,倚着一棵桃树,笑得十分张扬。

    她顿时被惊得呆住,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青挑了挑眉道:“我听见三小姐在惦记我,便立即赶来,以解小姐相思之苦。”这时,他看见萧芷萱身边的小丫鬟吓得转身跑去叫人,便从身旁折下一支桃花,掷进萧芷萱怀中,道:“桃花赠佳人,三小姐可要收好了。”随后向后一跃便没了踪影。

    萧芷萱听见侍卫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只觉得心跳加速,连忙走到暗处,拿出那株桃花,只见上面绑着一张纸笺,写着:“明日巳末三刻,千镜湖畔映月亭,莫要失约。”

    第二日,又是晴日暖风,将千镜湖照得波光潋滟,映月亭就立在湖水之畔,四周栽着绿杨幽草,别有一番景致。平日里此处应是游人如织,今日却不见半个人影,好似是有人刻意将外人拦了出去。

    萧芷萱望着亭中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心头有些打鼓,她一生中做过许多大胆之事,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偷偷摸摸来见一个男人,而她昨日才从周叔的口中打探出这个男人此前是多么的劣迹斑斑。她年纪虽轻,却并不是驽钝无知,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对她有企图。

    夏青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直缀,腰系金带,乌发以玉冠束起,衣袂随风轻扬,比起平时戎装的模样更多了几分闲适与风流。

    他的眼神就这么赤裸裸地将萧芷萱从头扫到尾,随后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萧芷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骤生的退意,走上前对他福了一福,道:“夏叔叔好!”

    夏青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随即又露出受伤的表情道:“三小姐如此称呼,实在是让人伤心。”

    萧芷萱心中暗笑,又故作无辜地瞪大了眼道,:“我听周叔说,您可比我大了十二岁呢,不过您还是不及我爹爹年纪大,不然我就可以叫您一声世伯了。”

    夏青这下彻底挂不住笑了,他狠狠剜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又露出无所谓的表情道:“叔叔就叔叔吧,反正被三小姐叫一声哥哥,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萧芷萱一愣,随即想起与他初遇时的情形。那日,她本来准备去西山游玩,却在街上正好看见户部侍郎家的四公子周通正在仗势欺辱一名农家老汉,侯府与周家也勉强算得上世交,她看不过眼,便学着小时候亲热地上去叫着周家哥哥,然后趁他不备,在背后狠狠坑了他一大笔银子,随后将那银子补偿给了那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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