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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阿良笑道:“当然,世间从没什么真正的无敌之人。更多的内幕,你现在知道不如不知道。我还是那句话,你顾不过来的。”

    陈平安点点头。

    一来是穷尽心力都无法揣测之事,二来最坏的结果并未发生,再者他注定无法返回宝瓶洲,多想无益。

    然后阿良又好像开始吹牛,伸出大拇指,朝向自己,“再说了,以后真要起了冲突,只管报上我阿良的名号。对方境界越高,越管用。”

    一般来说,被阿良主动称呼为兄弟的,像那扶摇洲的剑修徐颠,都是被阿良坑惨了的,其实是被他看不顺眼的人。

    徐颠在那场风波过后,几次下山游历,只要遇到鹿角宫女修,就没人待见过他,而鹿角宫的女子练气士,交友广泛,所以以至于半座扶摇洲的宗门女修,都对徐颠不太顺眼。用徐颠那个幸灾乐祸的祖师话说,就是被阿良当头浇过一桶屎尿的人,哪怕洗干净了,可还是被浇过一桶屎尿的人嘛,认命吧。

    但是报上名号,敢说自己与阿良是朋友的,那么在浩然天下的几乎所有宗门,兴许同样还是不受待见,但是绝对抵挡许多灾殃和意外。

    阿良没来由啧啧道:“与宁丫头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陈平安抬起酒碗,突然转头问道:“老板娘,有没有不要钱的佐酒小菜?”

    这就很不像宁丫头了。

    关于陈平安和宁姚,阿良倒是早早觉得两人很般配,那会儿,一个还是剑气长城的宁姚,一个还是刚走江湖的草鞋少年。

    一个什么都不愿意多想的姑娘,遇上个愿意什么都想的少年,还有比这更两相宜的事情吗?

    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意识到自己的身边人心爱人,是万万年只

    此一人有此姻缘的。

    那妇人笑道:“咱这小本买卖,可比不得二掌柜酒铺的生意兴隆,再说了,二掌柜又坐庄又卖酒,还会遍地捡法宝,会缺钱?”

    陈平安只能一笑置之。

    阿良望向对面的陈平安,缓缓道:“当一个人,只能做三两重的事情,就说不出半斤重的道理。就算读过书,讲得出,别人不听,不还是等于没讲?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平安点头道:“需要我们讲道理的时候,往往就是道理已经没有用的时候,后者偷偷在前,前者公然在后,所以才会世事无奈。”

    阿良笑道:“很没劲?”

    陈平安摇头道:“有劲。有意思。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应该把日子过得好,尽量让世道安稳些。”

    然后陈平安喝了一口大酒,神sè从容,眼神明亮,“就像一个人,只要酒量够好,自己就喝得掉酒碗里的糟心事,都不用与旁人说醉话。”

    阿良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因为在眼前陈平安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没走过的江湖,被寄予希望的眼前年轻人,已经帮着走过很远。

    陈平安突然说道:“我虽然没去过蛮荒天下,但是我知道,战场上,死在我拳下剑下的妖族,在战场之外,相当一部分,也是弱者,甚至是真正意义上身不由己的弱者。”

    阿良笑了起来,知道这小子想说什么了。陈平安看似是在说自己,其实更是在劝慰阿良。

    陈平安又说道:“一旦剑气长城被攻破,那些蛮荒天下的真正弱者,一样会成为身不由己的强者。”

    阿良反而不太领情,笑问道:“那就该死吗?”

    他其实才是世间最了解蛮荒天下风土习俗的剑修,最少也会是之一。

    阿良甚至在那边,在战场之外,还有刘叉这样的朋友,除了刘叉,阿良认识许多蛮荒天下的修道之士,早已与人无异。

    陈平安已经喝完两碗酒,又倒满了第三碗,这座酒肆的酒碗,是要比自家铺子大一些,早知道就该按碗买酒。

    陈平安一口喝完第三碗酒,晃了晃脑子,说道:“我就是本事不够,不然谁敢靠近剑气长城,所有战场大妖,全部一拳打死,一剑砍翻,去他娘的王座大妖……以后我如果还有机会返回浩然天下,所有侥幸置身事外,就敢为蛮荒天下心生怜悯的人,我见一个……”

    打了个酒嗝,陈平安又开始倒酒,喝酒一事,最早就是阿良撺掇的。至于见到了一个就会如何,倒是没说下去了。

    阿良没拦着。

    阿良只是嬉皮笑脸道:“你陈平安见着了那些人,还能咋样,人家也有自己的道理啊,反正又没谁逼着剑气长城死这么多人。”

    陈平安停下喝酒,双手笼袖,靠着酒桌,“阿良,说说看,你会怎么做?我想学。”

    学习他人之好,一直是陈平安的擅长事。

    算账一事,当账房先生,就在大泉王朝边境狐儿镇的小客栈,与钟魁学过。

    当包袱斋,偷偷摸摸捡破烂,真正的绝活,该是怎么个境界,在北俱芦洲结伴游历的孙道长身上,陈平安大开眼界。

    甚至很早之前,林守一的一句无心之语,大致意思就是出门在外,事情可以管,但是不用管太多。也让陈平安越到后来,越感同身受,越觉得有嚼头。

    在更早之前,陈平安那一手被很多行家里手视为“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字,无形之中,其实都是学之于陆沉的那份药方三张纸。当年陆沉说了三件事,却只明说了去捡蛇胆石碰运气在内的两件事,陈平安当时还问了一句,陆沉却没说破,原来学字,就是最后一件事。

    阿良笑着给出答案:“我根本不在乎啊。”

    陈平安怔怔无言,想起了蛟龙沟当时冥冥之中,听到的那些旁人“心声”,想起了天劫过后的随驾城。

    陈平安伸手出袖,抿了一口酒,一手持碗,一手挠头,“有点难学。”

    阿良笑道:“不用学。”

    上山修行后,举头天不远。

    修道之人,离山巅越近,对人间越没耐心。

    有例外的,可惜不多。

    阿良也担心陈平安会成为那样的山上神仙。

    就像陈平安学字一事,阿良不是不清楚陆沉赠予药方的深远用心,只说陈平安的画符,为何如此顺遂?简直就像是毫无门槛,一步跨过?要知道符箓一途,无论是不是道家一脉的练气士,都视为天堑,与剑修如出一辙,不成就是不成。

    但是这种事,他阿良偏偏不能开口道破,得陈平安自己去琢磨。

    剑术高,便觉得天下事皆容易?没这样的好事,他阿良也不例外。

    这一顿酒,两人越喝越慢,阿良不着急,自己酒量好,陈平安也想要多喝一些。

    那位沽酒妇人到底与阿良是老交情了,托人从酒楼带了一屉佐酒菜过来,与二掌柜笑言不收钱。

    就这样,两人竟是喝到了天昏地暗夜幕沉沉,四周酒客越来越稀疏,期间来了些主动客套寒暄的剑修,来者不拒,只管落座喝酒,记得结账。

    所以喝到了现在,两人只需要结账桌上的一壶酒即可。

    在剑气长城,不会有人以剑修本事喝酒,单凭先天酒量。

    阿良早已满脸通红,指了指天上其中一轮明月,与那妇人笑道:“谢妹子,我去过,信不信?”

    出门在外,遇见比自己年轻的,喊妹子,喊姑娘都可。遇见比自己大的女子,别管是大了几岁还是几百岁,一律喊姐,是个好习惯。

    妇人趴在柜台那边,瞥了眼那轮明月,直截了当来了一句,“有母的?”

    阿良晃了一下手掌,“小姑娘家家的,尽说些俏皮话。”

    妇人没好气道:“要打烊了,喝完这壶酒,赶紧滚蛋。”

    阿良与陈平安喝完最后一壶酒,就起身离去,陈平安掏钱结账,同行本是仇家的妇人,却笑着摆摆手,“陈平安,算我请你的。”

    陈平安也没问缘由,收起那几颗雪花钱,道了声谢。

    两人走在深夜寂寥的大街上,两人的步伐都有些晃荡,也没散掉那满身酒气。

    临近宁府。

    阿良说道:“陈平安,我们不是在白纸福地,身边人不是书中人。现在记得不算本事,以后更要牢记。”

    陈平安嗯了一声。

    阿良突然信誓旦旦说道:“喝酒没花钱这件事,我不会跟宁丫头说的。你说那黄庭和姚近之长得很好看,我更不会说。”

    陈平安双手抱住后脑勺,“你说了我就会怕?开什么玩笑,阿良,真不是我吹牛……”

    宁府大门那边,出现一个身影,年轻隐官立即深呼吸一口气,打消酒意,瞬间震散一身酒气,屁颠屁颠飞奔过去,一只手绕到身后,示意身后男人自个儿一边凉快去,一路跑上台阶,见着了她,站定,说道:“对不起,回来晚了,酒其实没多喝太多,阿良一直劝,我说有伤在身都不管用,下次不会了啊。”

    阿良站在原地,竖耳聆听那边的言语,然后目瞪口呆,二掌柜绝非浪得虚名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宁姚转头看了眼阿良。

    被嫌弃了。

    阿良悻悻然转身离去,嘀咕了一句,能在剑气长城谢姑娘的酒肆,喝酒不花钱,破天荒头一遭,我都做不到。

    门口那边。

    宁姚没说话。

    陈平安有些心虚。

    宁姚根本没理会阿良的告刁状,只是看着陈平安。

    他怎么好像又高了些啊。

    她踮起脚跟,与他眉眼齐平。

    陈平安歪着脑袋,眯眼而笑,说道:“快说你是谁,再这么可爱,我可就要不喜欢宁姚喜欢你了啊。”

    宁姚还是不说话。

    等到陈平安开窍的时候,宁姚已经转身走了。

    剑气长城的城头上,魏晋被迫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画卷正是宁府大门那边,阿良捶胸顿足,“傻小子愣头青啊。”

    老大剑仙双手负后,弯腰俯瞰画卷,点头道:“是傻了吧唧的。”

    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的魏晋,这会儿笑着附和道:“二掌柜不解风情,确实大煞风景。”

    阿良咳嗽一声,轻轻推开魏晋的手掌,“魏晋啊,堂堂剑仙,你竟然做这种事情,太不讲江湖道义了,你良心会不会痛?”

    老大剑仙转身离去,“是不应该。”

    原地只留下一个原本练剑好好的风雪庙剑仙。

    在老大剑仙茅屋那边的城头上,阿良盘腿而坐,“能不能换一个人,比如我?”

    陈清都摇头道:“不行。”

    阿良恼火道:“我境界不更高?”

    陈清都说道:“到了我们这个高度,境界有卵用。你以前不懂就算了,现在还不懂?”

    阿良默然。

    老大剑仙话糙理不糙。

    两人沉默许久,陈清都坐在阿良身旁。

    阿良有些讶异。

    老大剑仙很少有此举动。

    陈清都轻声道:“有些累了。”

    只是老人又笑道:“剑修陈清都,有幸遇见你们这些剑修。”

    阿良大笑道:“这种话,扯开嗓门,大声点说!”

    陈清都斜眼看去。

    阿良立即耍无赖:“喝了酒说醉话,这都不行啊。”

    陈清都轻声说道:“不知道万年以后,又是怎么个光景。”

    阿良说道:“总是让人失望又希望的吧。”

    陈清都点点头,“大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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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六章

    肩头和心头

    月明无贵贫,月色登门做客不敲门,玉笏街也去,妍媸巷也去。

    大日驱邪祟,尤其冬日温暖如棉袄,妍媸巷也穿,玉笏街也穿。

    陈平安独自一人,在斩龙崖凉亭坐了一宿,晚上到底是没胆子去敲宁姚的院门,去他娘的酒壮怂人胆,屁用没有。

    日上三竿时分,陈平安又御剑出城,去往避暑行宫,愁苗和董不得这些本土剑修,除了庞元济都已经不在,邓凉这些外乡剑修,除了林君璧,也都去拜会各自家乡的剑仙前辈,或是与相熟朋友叙旧,所以到最后只剩下林君璧和庞元济在手谈,陈平安观棋不语,林君璧棋术要比庞元济高出一筹,胜负没有悬念,陈平安看了一会儿,就去档案库翻翻捡捡,结果林君璧跑来说大剑仙米祜指名道姓要见隐官大人,不过这位大剑仙还算讲规矩,没有进门的意思。

    陈平安让林君璧继续下棋便是,自己去了大门口那边,见到了米祜,是自家隐官一脉扛把子米裕的兄长,剑气长城最新、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仙人境。

    陈平安抱拳笑道:“稀客。”

    米祜没怎么客套寒暄,说道:“边走边聊。”

    两人并肩而行,米祜开门见山说道:“陈平安,我今天找你,是有事相求。既是公事,也算私事。”

    陈平安笑道:“但说无妨。”

    米祜说道:“我希望靠着我的那点战功,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如今身在倒悬山的弟弟,他能够去往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比如你们浩然天下。”

    陈平安说道:“战功应该够了。不过米裕毕竟是玉璞境剑仙,每一位剑仙的去留,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都需要老大剑仙点个头,过个场,我们隐官一脉才好画押作准,这件事才算板上钉钉,到时候外人谁都说不了闲话。”

    米祜说道:“老大剑仙点头了。”

    陈平安笑道:“既然老大剑仙都答应了,米大剑仙其实无需与我商量,米裕退路无忧。在浩然天下,一位异常金贵的剑仙,处处都去得,只要自己愿意,山上仙家祖师堂,山下王朝金銮殿,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

    米祜说道:“我那弟弟,在那外乡若是没人照应,我不还是不放心。浩然天下的山上修道,到底不比我们剑气长城的练剑,具体怎么个德行,我虽未亲身去过,却一清二楚,勾心斗角,乌烟瘴气,整一个骗子窝。米裕与女子打交道,本事还行,一旦与修道之人起了狗屁的大道之争,我弟弟心思单纯,会吃大亏。”

    陈平安知道这位仙人境大剑仙的意思,是要自己这个浩然天下的外乡人,多上点心。

    只是有些事情,比如与老大剑仙的约定,未来自己的处境,陈平安不好提前泄露天机,所以只能先酝酿一番措辞。

    至于米祜的言语之中,有无含沙射影自己这位隐官大人,陈平安大人有大量,就当耳边风了。

    米祜说道:“只要你肯点个头,我必有重谢。说做买卖,我相信二掌柜。”

    给人误会了。

    陈平安却没有解释什么,“重谢就算了,米裕在隐官一脉这两年,也积攒了不少战功,你不用额外付出什么。只是这种事情,成与不成,除了你我私底下的约定,其实米裕自己怎么想,才是关键。”

    米祜皱眉道:“就凭隐官大人在剑气长城的香火情,就算我那弟弟不肯走,你随便找几个剑仙将他打晕了,带去浩然天下。”

    陈平安问道:“到了浩然天下,米裕如果解开不心结?修行路上,会很麻烦。在那边修行,担着个剑气长城的剑仙身份,意外不会多,但只要有,就会很大。”

    米祜斩钉截铁道:“活着比天大。能够多活一天是一天。何况你别小觑了我弟弟的道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陈平安点头道:“倒也是。”

    陈平安说道:“那就让米裕去北俱芦洲,太徽剑宗,或是郦采剑仙的那座浮萍剑湖,两地都需要一位剑仙供奉,又不用米祜如何厮杀。将来具体去哪里,让米裕自己挑选。”

    米祜疑惑道:“为何不是去你的山头?”

    陈平安摇头道:“我有一大堆旧账在身,米裕就算离开了倒悬山,到了落魄山,还是没几天安稳日子的,没必要。”

    米祜却说道:“那就让米裕去你那落魄山担任供奉,敬香拜挂像上谱牒的那种。”

    陈平安无奈道:“米大剑仙你是敞亮人,那我就与你说些敞亮话了,若只是买卖,傻子才会拒绝一位剑仙供奉,我正是将你弟弟当做了朋友,才不让他去宝瓶洲趟浑水,在那与剑气长城香火情最多的北俱芦洲,米裕的身份,就是一张最好的护身符,其余八洲,都无此好处。”

    米祜说道:“唧唧歪歪像个娘们,米裕就去宝瓶洲落魄山,少废话,你我说定!”

    好好与你米祜大剑仙讲理,还骂人是吧?

    陈平安刚要说几句“中正平和”的言语,不曾想米祜这位大剑仙,神色郁郁,已经低声开口道:“我那弟弟,总觉得是他丢了我这兄长的脸面,那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这兄长,侥幸练剑资质不错,此生唯一擅长事,就是练剑,那么他都已经成为一位玉璞境剑仙,又岂会丢脸?岂会被整座剑气长城看笑话?所以到底是谁亏欠谁,还想不明白吗?我米祜,此生唯恨剑道境界不高,跻身仙人境都要磕磕碰碰,一直无法让人不笑话米裕。”

    陈平安摘下腰间养剑葫,喝了口酒,轻声劝道:“这些心里话,与米裕当面说更好啊。”

    米祜摇头道:“算了。心里话就搁心里,真要见了面,反而说不出口。”

    话已至此,陈平安就不再劝什么。

    米祜突然开始大骂:“一帮连娘们到底是啥个滋味都不晓得的酒鬼老光棍,也好意思笑话我弟弟,笑他个大爷,一个个长得跟被车轱辘碾过似的,能跟我弟弟比?这帮光棍,瞧见了娘们的大胸脯大腚儿,就挪不开眼睛的可怜玩意儿……”

    陈平安转头望向米祜。

    你米祜好意思说别人?

    米祜到底是大剑仙,一下子明白了年轻隐官的眼神意思,改口道:“有些人,不是光棍胜似光棍。我来之前,听说有人与阿良在谢姑娘的酒肆喝酒,没花钱。还听说谢姑娘今儿生意开张后,眉眼含笑,容光焕发,好像变了个人。”

    陈平安报以微笑,假装听不懂,在心中默默掏出一部小账簿,把这笔账记在了这位米大剑仙的弟弟米裕头上。他娘的一定要寄信回落魄山,让米裕在落魄山折腾一整年的镜花水月,不赚够一大笔谷雨钱就一直扣押在山头。

    两人走到了一座剑仙私宅附近,名为种榆仙馆,正是那座地基不寻常的宅子,旧主人剑仙,炼化了一块明月飞仙诗文牌。只是私宅已经荒废多年,剑气长城不在城内的剑仙宅邸,大多如此,剑仙身死,若是嫡传弟子也都一并战死,彻底断了香火之后,就沦为无主之地,会被隐官一脉按例收回,租赁或是转赠给新的剑仙。

    比如太徽剑宗的私宅甲仗库,就是凭借战功换来的,而女子剑仙郦采到了剑气长城,先是租下了剑仙遗留的私宅万壑居,结果她眼馋周边那座通体由一块仙家碧玉雕琢而成的停云馆,愿意以一个天价花钱购买下来,但是避暑行宫一开始没点头,毕竟不合规矩,把郦采气得不行,直接飞剑传讯年轻隐官,把陈平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战事吃紧,神仙钱急缺,陈平安就让董不得去通知万壑居,只要价格再翻一番,就可以买下整座停云馆。

    后来桂花岛渡船到达倒悬山,其中就有玉圭宗姜氏托运而来的一箱箱雪花钱。

    米祜停步,因为远处有人御剑而落,看样子是来找身边的年轻隐官。

    那那个面容苦相的中土剑仙,苦夏。

    米祜便以心声言语道:“陈平安,今日托付之事,有劳了。”

    陈平安答道:“我会尽力而为。”

    米祜得了承诺,瞥了眼那个苦夏剑仙,便丢出一枚养剑葫给陈平安,说了句“古法炼制,品秩还行”,就直接御剑升空,远去城头。

    陈平安拿着那枚质地冰糯的养剑葫,暂且收下,以后转交给米裕就是了。

    苦夏剑仙来到陈平安身边,面有为难神色,便显得更加苦相。

    陈平安将两枚养剑葫都悬挂腰间,好事成双,与这位邵元王朝的剑仙笑问道:“是要林君璧离开了?”

    苦夏点头道:“自知不合时宜。所以不出半个月,中土神洲一艘跨洲渡船之上,就会与避暑行宫有些表示,是我们邵元王朝的一点心意。”

    陈平安有些无奈。

    剑仙苦夏,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

    说实话,林君璧如果不是自己选择留在隐官一脉,早就可以离开剑气长城。

    林君璧要走,避暑行宫任何一位剑修,都觉得理所应当。

    结果被剑仙苦夏这么一说,好像林君璧的离去,就会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以至于邵元王朝那位国师,林君璧的传道之人,必须破财消灾,与剑气长城换取林君璧的返回家乡。

    不过来自邵元王朝的天材地宝神仙钱,陈平安赚得很心安,多多益善。

    所以陈平安没怎么欺负老实人,直接说去避暑行宫那边,把林君璧喊出来与苦夏剑仙见面。

    苦夏却没挪步,望向种榆仙馆的大门,问道:“隐官大人,可知这栋宅子的名字由来?”

    陈平安说道:“不太清楚。”

    其实陈平安担任隐官这些年,喜好翻阅检索避暑行宫的众多尘封秘档,作为一件忙里偷闲的散心事。

    将私宅更换名字为种榆仙馆的上任主人,是位女子,还是剑气长城难得有些文人习气的本土剑仙,与郭稼一样,喜好种植仙家花卉,曾经托付倒悬山,从扶摇洲购买了一株榆树,移植小庭,忽发一花,高迈屋脊。让剑仙心生欢喜,就改了宅邸名字。只是剑仙一死,又无弟子,宅子多年无人打理,种榆仙馆又有一层仙家禁制,外人不会擅闯,所以如今宅子里边的光景,是枯死还是繁茂,是花开还是花落,已经无人知晓了。

    苦夏说道:“我与好友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好友爱慕这位剑仙的一位弟子,只是规矩不可更改,两人无法成为神仙道侣。”

    陈平安说道:“你那朋友若是留下了,不就可以成为一对眷侣?”

    苦夏苦相更苦,感慨道:“我们浩然天下的剑修,能有几个是无牵无挂的山泽野修?就算一开始是,就像那皑皑洲的邓凉,最终还是会被大宗门祖师堂收纳的。何况我那好友,自幼便是被寄予厚望的谱牒仙师,师门恩重,如何是说割舍就割舍的?师门当中,又有好友极其敬畏的长辈。”

    陈平安说道:“难两全。”

    苦夏剑仙转头说道:“所以我与好友,都很佩服隐官大人。”

    陈平安笑道:“苦夏剑仙,既然不会撒谎就别撒谎了。”

    没什么好友,也不是什么剑仙的弟子。

    分明就是苦夏本人,就是那位女子剑仙。

    苦夏剑仙无奈道:“先前那趟送行至南婆娑洲,一路上人人劝我,郁狷夫和金真梦、朱枚这些晚辈都劝我,好像我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壮举,我实在是心中愧疚,当不起她们的那份敬佩。”

    陈平安说道:“若是苦夏剑仙说开了,信不信郁狷夫与朱枚只会更加敬重前辈?”

    苦夏剑仙先是茫然,继而恍然,最后有些释然,“不说开好,还是不说开好。身为长辈,与晚辈说这些儿女情长,不合适。”

    陈平安问了一个问题,“种榆仙馆的主人,当年是为了积攒战功,反而战死,你就不怨恨老大剑仙,不怨恨这座剑气长城?”

    苦夏剑仙摇头道:“没有剑气长城的水土,我能遇到这样的她吗?”

    这是苦夏剑仙的真心话。不恨剑气长城,恨什么,要恨之人,也是自己的窝囊。

    陈平安点点头。

    先有林君璧,再有苦夏剑仙,陈平安对那个邵元王朝的印象,好转几分。

    阿良昨天揭开一个谜底,今天苦夏剑仙又解开一个谜团。

    苦夏剑仙突然问道:“隐官大人,你不是说自己对这里半点不熟悉吗?”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我先前说‘不太清楚’。对于就在避暑行宫眼皮底下的种榆仙馆,身为隐官,职责所在,多少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苦夏剑仙无可奈何。

    若是跟亚圣一脉的读书人打交道,肯定不会如此。

    带着苦夏剑仙返回避暑行宫,陈平安喊了一嗓子,白衣少年林君璧,飘然走出大门,仙气十足。

    见着了苦夏剑仙,林君璧立即知道了来意,便与陈平安抱拳无言。

    此时离开避暑行宫和剑气长城,卸去隐官一脉剑修的担子,终究会有一丝临阵脱逃的嫌疑,比如邓凉、曹衮诸人就会有此心理负担,不过林君璧却绝对不会有此想法。

    陈平安拍了拍林君璧的肩膀,“好聚好散,不是容易事。珍重。”

    林君璧直腰而立,还是抱拳,“在隐官大人身边的这些岁月里,学到了很多,受益匪浅,君璧铭记在心,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陈平安笑道:“客气话少说,实惠事多做。至于早年那桩约定,我肯定帮你做到。”

    林君璧立即心领神会,满脸诚挚道:“隐官大人精通弈棋,那棋盘棋盒就留在避暑行宫。”

    陈平安一巴掌重重拍在林君璧肩头,微笑道:“看来君璧是学到几分真本事了的。”

    苦夏剑仙如释重负。

    他先前还担心因为邵元王朝国师、以及那帮年轻剑修的关系,年轻隐官会故意刁难林君璧。

    看来是自己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苦夏剑仙掏出一封密信,递给林君璧,与少年说道:“君璧,不出意外,你明天就应该离开,刚好乘坐南婆娑洲一艘返程的跨洲渡船。这封信,你先生刚刚飞剑传信倒悬山春幡斋没多久,托我交给你。”

    林君璧今天肯定会留在避暑行宫,不然城内剑仙孙巨源的那栋宅子,也没个熟人了。再者孙剑仙如今对邵元王朝的年轻剑修,印象极差,后来又有了边境一事,林君璧不去自讨没趣。

    何况林君璧与隐官一脉的所有剑修,关系都处得不错,尤其是与性情开朗的曹衮、玄参,如今更是关系莫逆。

    郭竹酒一直怂恿他们三个斩鸡头烧黄纸,小姑娘说她都已经准备好一切物件了,万事俱备,只差三人磕头!

    苦夏剑仙告辞离去,临行前叮嘱了一番林君璧,这趟归途,多加小心。

    苦夏剑仙,没有直接返回城头,而是散步去了种榆仙馆。

    一脸苦相的老人,看着宅子那边,神色恍惚之后,有了笑脸。

    ————

    林君璧回了避暑行宫,和庞元济继续下那盘胜负已定的未完棋局。

    庞元济笑道:“是不是我们下的最后一盘棋了?”

    林君璧问道:“那就让你赢一次?”

    庞元济说道:“让隐官大人帮你下棋,就不用让。”

    陈平安双手笼袖在旁观棋,没好气道:“我跟人正儿八经下棋,还没输过一场。”

    庞元济问道:“你下过几场棋?”

    陈平安斜眼:“你管我?”

    庞元济将手中棋子轻轻放回棋盒,“余着。”

    林君璧眼睛一亮,“行啊。”

    陈平安也松了口气,摘下腰间那枚米祜赠送的养剑葫,仔细端详起来,暂时自己还是它的主人嘛。

    养剑葫底部,篆刻有濠梁二字。

    养剑葫材质不明,也不知一位大剑仙所谓的“品秩还行”,是怎么个还行。

    庞元济转头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是米祜早年从战场上一位元婴境妖族的尸体上,捡来的。米祜得手之后,从来没有让人帮忙勘验,品秩如何,不好说。”

    陈平安死死盯着手中养剑葫,只差没把脸贴上去了,随口说道:“好东西到底有多好,我不敢说,可是不是好东西,我入手一掂量就清楚,你不会懂的,这是一门看天赋的大学问。”

    庞元济不想接茬,转移话题:“先前五人围杀,你怎么活下来的,愁苗剑仙都说自己未必能够脱困。”

    竹箧,离真,雨四,?滩,流白。

    五个顶尖天才的围杀之局,还有一位王座大妖的事先铺垫。

    所以剑气长城的好奇之人,不会只有庞元济一个。

    许多关于年轻隐官的事情,如果只知道个大概,哪怕是亲眼见亲耳闻,那一样等于什么都不知道。

    比如如今都猜测陈平安的那把本命飞剑,应该能够隔绝出一座小天地,但是仅是小天地,就还有个三六九等,神通各异。

    陈平安收起养剑葫,重新别在腰间,林君璧收起棋子之后,就被陈平安收入咫尺物。

    陈平安没有说具体过程,只是与庞元济和林君璧说了对方五人的飞剑和手段。

    如果需要并肩作战,出城厮杀,陈平安也不介意与两人多说内幕,既然不用,多说无益。

    毕竟与人坦诚相待,不是时时刻刻掏心掏肺,一方掏出去了,对方一个不小心没接好,伤人伤己。

    林君璧问道:“如此说来,还是那个流白的本命飞剑,最为凶险?”

    陈平安点头道:“以后如果遇到此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她一旦跻身上五境,那把本命飞剑最要人命,麻烦得很。”

    如果那场围杀,纯粹比拼杀力大小,几个陈平安都交待在那边了。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道:“不过我们暂时注定是遇不到她了。所以那笔买卖,我没赚什么,却也不亏太多。”

    林君璧感慨道:“这么古怪诡谲的飞剑,我还是第一次听闻,以前至多是知道有些剑仙的本命飞剑,极其细微而已,不像流白的飞剑这么夸张。”

    陈平安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缩地山河,陈平安直接从避暑行宫来到躲寒行宫。

    结果没瞧见教拳的白嬷嬷,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不速之客。

    原来是背着竹箱的郭竹酒,不在家待着,反而一大早就跑到了躲寒行宫,此刻正在演武场上,与围成一圈的那些武道胚子,在说那场惊心动魄的围杀之局。

    郭竹酒没见过那场厮杀,陈平安先前一直在宁府养伤,也没与她说过一句半句,所以完全是她在胡说八道,纯属杜撰。

    不过陈平安也没拦着,远远坐在廊道栏杆上,由着这位弟子当那说书先生。

    先不说拳法,只说“说书”一事,郭竹酒是得了真传的。

    郭竹酒一个金鸡独立,满脸肃穆,“形势险峻,五个杀红了眼的剑修,那五把品秩极高、最少得有元造化两个个头那么高的本命飞剑,齐齐而至,你们怕不怕?别说你们,我都怕!你们想啊,那离真是托月山的关门弟子,竹箧还是刘叉的开山大弟子,至于那流白,也是通天老狐周密的嫡传,这仨多大的靠山,多大的来头?再说了,雨四和?滩既然能待在那甲申帐,肯定都不简单,不然屁大年纪,就能跻身蛮荒天下的百剑仙之列?但是没事,毛毛雨的小事儿都没有,我师父当时临危不乱,就这么一下,气势就很吓人了,你们也算是学拳之人了,应该知道武学大宗师的每一个拳架,都是大有讲究的……”

    陈平安是真听不下去了,何况自己弟子的姿势,真是半点高人风范、宗师气度都没有。

    赶紧起身,一步掠到了演武场,咳嗽一声,提醒这个帮倒忙的弟子,可以收工了。

    郭竹酒扭头看到了师父,担心师父太高风亮节,不让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她便有些着急,姿势不改,竹筒倒豆子,以极快速度说了好几百字的后续战况进展。

    陈平安走到郭竹酒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脑袋。

    郭竹酒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我也只能说出师父出拳万分之一的风采,惜哉惜哉。”

    那个叫姜匀的孩子双手环胸,“陈平安,郭姐姐说你一拳就咔嚓了那个叫流白的女子剑修,是不是真的?你这人咋回事,对方五个剑修,四个男的,你不去一拳打杀了,结果专门挑女子下手,你是不是捡软柿子捏啊?”

    说到这里,姜匀嘿嘿笑起来,挑起眉毛一下又一下,“捏软柿子,那一拳朝哪儿打的?我可听说了,当时战场,十分古怪,看不真切,跟盖了被子似的,外人瞧不出被子里边躺着谁……”

    郭竹酒摇摇头,眼神怜悯,“姜匀,咱俩梁子算是结下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匀破天荒有些急眼了,“郭姐姐,别啊,咱们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弟,别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和气,就算伤了和气,你以后也千万别去我窗外敲锣打鼓啊……”

    陈平安笑道:“行了,开始练拳。郭竹酒在一边看着。”

    郭竹酒谨遵师命,去了一旁站着。

    陈平安经常会来这边,帮着这些孩子喂拳一个时辰。

    所谓的喂拳,就是让孩子们只管对他出拳,不用讲究任何拳招。

    姜匀瞥了眼隐官大人,“看你受伤不轻的样子,我怕自己一拳把你打趴下。你可悠着点,别逞强。你几天没见我,不知道吧,我如今拳法大成,出拳没个轻重的,一拳下去,天崩地裂。”

    陈平安望向这个习武资质最好、嘴把式更是天赋异禀的孩子。

    姜匀立即倒退数步,拉开拳架迎敌,一蹬脚,一退再一进,高高跃起,直接来到年轻隐官身前,就是一拳。

    陈平安一手负后,歪过脑袋,一手按住姜匀脑袋,轻轻一推,后者重重砸在地上,几个翻滚起身。

    在姜匀率先出拳之后,那个名叫云造化的假小子紧随其后,从年轻隐官身后,一腿扫去,陈平安侧过身,一肘砸下,将小姑娘直接摔在地上,再又一脚踹在她的脑袋上,小姑娘整个人瞬间倒滑出去。

    陈平安的喂拳,自然需要压境,也从无失手。

    按照约定,什么时候陈平安被挨上一拳,就算这些孩子出师了,可以各自回家一趟。

    有孩子被陈平安按住肩膀,轻轻一推,撞在后来者身上,两人一起倒飞出去。

    一个近身陈平安的孩子被五指抓住脸庞,手腕一拧,立即双脚悬空,被横飞出去。

    “形随意走,气走丹田,意贯全身,我辈武夫,顶天地里,拳出快如飞剑,拳意不输剑仙。”

    陈平安缓缓而行,闲庭信步,一拳打在一个孩子的脖颈上,打得对方脑袋一歪,陈平安变拳作掌,手心朝下,手背拍在那个孩子的肩头,后者踉跄跌倒在地,轻轻抬脚,拳意寸劲从布鞋脚底下透出,将那慌乱中仍要递出歪斜一拳的孩子,一脚踢飞,同时挡住另一个孩子的出拳,后者两脚一线,劈拳而至。

    “刚劲猛烈,无坚不摧,要思拳停。拳意化用,细密如针,当思拳进。”

    陈平安挪步侧身,一拳打在那个孩子的后脑勺上,孩子直接扑倒在地,砸在演武场地面上,鼻血直流。

    一个孩子几次转换轨迹,后肘前叠,手掌翻转极快,配合六步走桩,近身陈平安极快,拳法已经小有气势。

    仍是被陈平安以肘对肘,以掌对掌,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拆招,将孩子刚好推回原地。

    姜匀鬼祟一脚踢向陈平安,结果被以陈平安率先一脚踹在胸口,躺在地上后,姜匀正要大骂陈平安个子高占便宜,不曾想看到那个年轻隐官是身体后仰踹出的一脚,姜匀一抹嘴角血迹,一掌拍地,翻转起身。

    所有近身出拳的孩子,都被陈平安随意打退,一个被陈平安一记顶心肘打得满地打滚,一个被陈平安以肩撞飞,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大半个身子都散架了,仍是咬牙起身,一般而言,出拳难免慢上一线,但是不光是他们,所有在此习武的孩子,连同姜匀在内,都牢记年轻隐官的一个说法,武夫体魄受了点伤,就要伤及自身拳意,那就是自己求死,能够受伤出拳更快,才是入了门的武夫。

    元造化脚起如箭矢。

    有孩子大抡大臂,独自一人,愤然出拳。

    也有相熟的几个孩子,相互配合,只求有人一拳落在陈平安身上。

    一个个孩子近身又被打退,受伤都不重,但绝对不会好受。

    陈平安始终缓缓而行,“只要拳意不活,就算你们在拳法里可以忘生死,还是个死。”

    陈平安双膝微蹲,双手骤停于一个高高跃起的孩子下颌,轻轻一托,后者直接倒飞出去十数丈,“拳从低处起,再好的拳招腿法,立都不稳,何谈离地。”

    一炷香后,大多数孩子都躺在地上,只有极少数能够坐在地上,站着的,一个都没有。

    陈平安站在原地,说道:“继续。拳脚可慢,意要更重。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孩子们几乎同时摇晃起身。

    廊道那边,阿良与老妪一坐一立观看陈平安教拳。

    阿良轻声笑道:“拳法实在,不难,实在又好看,就很难了,这以后要是到了浩然天下,一旦出拳,那就处处是百花丛中了。”

    老妪微笑道:“姑爷的拳法,确实出彩得很。姑爷的出拳与姑爷的相貌,相得益彰。惹来姑娘喜欢,也属正常,反正姑爷不会搭理,姑爷的为人,更让人放心。”

    阿良笑道:“这小子就没点缺点?”

    老妪想了想,摇摇头。

    阿良看着那些孩子,感慨道:“肩头挑担,吃力而已。心头挑担,什么是个尽头啊?”

    老妪深以为然,轻声道:“姑爷就这一点不太好。”

    又一炷香过后,孩子们这次全部躺在地上了。

    有个眼尖的孩子趴在地上,刚好瞥见了廊道那边的阿良,猜出了对方身份,很快就一个个呲牙咧嘴地窃窃私语起来。

    陈平安转头笑道:“阿良,接下来你来教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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