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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阿良随口问道:“你小子是不是答应了老大剑仙什么?”

    陈平安说道:“剑气长城能够额外多守三年。”

    不知不觉,在剑气长城已经有些年。如果是在浩然天下,足够陈平安再逛完一遍书简湖,若是独自远游,都可以走完一座北俱芦洲或是桐叶洲了。

    担任隐官之后,在避暑行宫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唯一的散心举动,就是去躲寒行宫那边,给那帮孩子教拳。

    “那你是真傻。”

    阿良摇摇头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愁苗来当这个隐官大人,你打个副手,就会轻松很多,剑气长城的结局,也不会相差太多。如今第五座天下已经开辟出来,城池北边的那座海市蜃楼,老大剑仙与你说过内幕没有?”

    陈平安刻意忽略了第一个问题,轻声道:“说过,整个海市蜃楼,是一座断断续续打造了数千年的仿造飞升台,加上隐官一脉的避暑行宫和躲寒行宫,就是一座远古三山阵法,到时候会携带一批剑气长城的剑道种子,破开天幕,去往最新的天下。只是这里边有个大问题,海市蜃楼宛如一座小庙,容不下上五境剑仙这些大菩萨,所以离开之人,必须是中五境下五境的剑修,而且老大剑仙也不放心某些剑仙坐镇其中。”

    阿良啧啧称奇道:“老大剑仙藏得深,此事连我都不知晓,早些年四处逛荡,也只是猜出了个大概。老大剑仙是不介意将所有本土剑仙往死路上逼的,但是老大剑仙有一点好,对待年轻人一向很宽容,肯定会为他们留一条退路。你这么一讲,便说得通了,最新那座天下,五百年内,不会准许任何一位上五境练气士进入其中,免得给打得稀烂。”

    果然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边,不埋藏着一两坛银子。

    这等惊世骇俗的飞升大手笔,到时候谁来护阵?自然是那位老大剑仙亲自出剑。

    阿良忍不住狠狠灌了一口酒,感慨道:“我们这位老大剑仙,才是最不痛快的那个剑修,半死不活,窝囊一万年,结果就为了递出两剑。所以有些事情,老大剑仙做得不地道,你小子骂可以骂,恨就别恨了。”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恨,不敢骂。”

    阿良笑道:“隔三岔五骂几句,倒是没啥关系。”

    陈平安无奈道:“老大剑仙记仇,我骂了又跑不掉。”

    阿良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喝酒唠嗑,溜须拍马,揉肩敲背,有事没事就与老大剑仙道一声辛苦了,一样都不能少啊。再就是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一瘸一拐去城头茅屋那边,看看风景,那时无声胜有声,装可怜?需要装吗,本来就可怜透顶了,换成是我,恨不得跟朋友借一张草席,就睡老大剑仙茅屋外边!”

    陈平安笑了起来,然后昏昏然,安心睡去。

    阿良独自坐在门槛那边,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缓缓喝酒,自言自语道:“归根结底,道理就一个,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陈平安,你打小就不懂这个,很吃亏的。”

    能者多劳,长久以往,难免会让旁人习以为常。

    文圣一脉。

    老秀才在第五座天下,有一份造化功德。

    首徒崔瀺坐镇宝瓶洲。

    左右拄剑于桐叶洲。

    关门弟子陈平安,身在剑气长城,担任隐官已经两年半。

    以及整座剑气长城的剑修。

    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每个人的每个道理,都会带给这个摇摇晃晃的世道,真真切切的好与坏。

    片刻之后,陈平安便再度从梦中惊醒,他瞬间坐起身,满头汗水。

    阿良没有转头,说道:“这可不行。以后会有心魔的。”

    陈平安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汗水,面容惨然,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阿良默不作声。

    依旧独自一人,坐着喝酒。

    大概是觉得门槛有些硌屁股,便换了个姿势,蹲着喝酒。

    当年在那宝瓶洲,戴斗笠的汉子,是骗那泥腿子少年去喝酒的。

    其实世间从无大醉酩酊还逍遥的酒仙,分明只有醉死与尚未醉死的酒鬼。

    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再没有那架秋千了。

    某位剑仙再不用对着一碗阳春面,不敢下筷子。

    外乡剑仙元青蜀战死之际,意气风发。

    北俱芦洲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战死前后,无言语。

    一位白发老妪站在宁府大门口那边,在低声喃喃,老狗,老狗。回来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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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两位剑客

    阿良站起身,听到战场上遥遥响起一声号角,蛮荒天下收兵了。

    双方会各自清理战场,下一场大战的落幕,可能就不需要号角声了。

    阿良来到斩龙崖凉亭处,松开手中那只那空酒壶,身体旋转一圈,嚎了一嗓子,将酒壶一脚踢出凉亭,摔在演武场上。

    大战告一段落,一时间城头上的剑修,如那候鸟北归,纷纷返家,一条条剑光,风景如画。

    闭关,养伤,炼剑,饮酒。

    逝者已逝,生还者的那些伤心,都会在酒碗里,或豪饮或小酌,在酒桌上一一消解。

    阿良忘记是哪位高人在酒桌上说过,人的肚子,便是世间最好的酒缸,故人故事,就是最好的原浆,加上那颗苦胆,再勾兑了悲欢离合,就能酿造出最好的酒水,滋味无穷。

    一番思索,一拍大腿,这个高人正是自己啊。

    做人太过妄自菲薄真不好,得改。

    很快就有一行人御剑从城头返回宁府,宁姚突然一个急急下坠,落在了大门口,与老妪言语。

    其余陈三秋,叠嶂,董画符,晏琢,范大澈,依旧直奔凉亭,飘然而落,收剑在鞘。

    阿良一手撑在亭柱上,一脚脚尖抵地,看着那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感慨道:“叠嶂是个大姑娘了。”

    叠嶂笑着喊了声阿良。

    在她小时候,叠嶂经常陪着阿良一起蹲在街头巷尾犯愁,男人是犯愁怎么捣鼓出酒水钱,小姑娘是犯愁怎么还不让自己去买酒,每次买酒,都能挣些跑路费的铜钱、碎银子。铜钱与铜钱在破布钱袋子里边的“打架”,若是再加上一两粒碎银子,那就是天底下最悦耳动听的声响了,可惜阿良赊账次数太多,好些酒楼酒肆的掌柜,见着了她也怕。

    董画符问道:“哪里大了?”

    阿良笑眯眯道:“问你娘去。”

    董画符呵呵一笑,“重峦叠嶂,我娘亲说你帮叠嶂取这个名字,不安好心。”

    阿良无奈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让你娘亲少看些浩然天下的脂粉本,就你家那么多藏书,不知道养活了南婆娑洲多少家的黑心书商,版刻又不好,内容写得也粗鄙,十本里边,就没一本能让人看第二遍的,你姐更是个昧良心的丫头,那么多关键书页,撕了作甚,当厕纸啊?”

    董画符不说话,这件事情,他也有份,他姐哗啦啦翻书,杀气腾腾,他只负责帮着撕书,然后他姐偷偷装订成册。

    陈三秋踢了靴子,盘腿而坐,意态闲适,背靠栏杆。

    他喜欢董不得,董不得喜欢阿良,可这不是陈三秋不喜欢阿良的理由。

    恰恰相反,陈三秋很仰慕阿良的那份洒脱,也很感激阿良当年的一些作为。

    比如为了自己,阿良曾经私底下与老大剑仙大吵一架,大骂了陈氏家主陈熙一通,却从头到尾没有告诉陈三秋,陈三秋是事后才知晓这些内幕,只是知道的时候,阿良已经离开剑气长城,头戴斗笠,悬佩竹刀,就那么悄悄返回了家乡。

    有些剑仙,剑术很高,却不自由,人生天地间,始终不自在。

    好像最自由的阿良,却总说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了无牵挂。

    晏胖子在给男人揉肩敲背,低声问道:“阿良阿良,我如今剑法如何,去了浩然天下,能不能让仙子心如撞鹿?你可说过,只要是剑仙,哪怕模样没那么俊俏,出了剑,就是女子最好的胭脂,瞧见了高明的剑术,她们就像抹了腮红一般,到底作不作数?”

    阿良点头道:“作数,怎么可能不作数,浩然天下我很熟,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那边游历,我就给你一张地图,将那些有仙子的山头全部标注出来,你也别傻乎乎去问剑,只需去了山脚,御剑而起,绕着山头走上一圈,耍上一套剑术,打完收工,在这期间什么话都别说,摘下酒壶,留给仙子们一个仰头喝酒的背影就成,直到这一刻,你再高声吟诗一首,潇洒远去……”

    晏琢头大如簸箕,“阿良,我不会吟诗啊。”

    阿良说道:“我有啊,一本册子三百多句,全部是为我们这些剑仙量身打造的诗词,友情价卖你?”

    董画符问道:“册子上的诗句,早就都被你用烂了吧?”

    阿良有些悻悻然。

    范大澈最为拘谨。

    他与阿良前辈不熟。

    哪怕阿良前辈平易近人,可对于范大澈而言,依旧高高在上,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这就像许多年轻剑修遇见董三更、陆芝这些老剑仙、大剑仙,前辈们兴许不会看不起晚辈什么,但是晚辈们却往往会不由自主地看不起自己。

    阿良笑道:“你叫范大澈吧?”

    范大澈赶紧点头,受宠若惊。

    阿良说道:“你跻身金丹境,比我和老大剑仙的原先预期要早些。”

    范大澈不敢置信。

    自己都能入阿良前辈和老大剑仙的法眼?

    阿良笑道:“其实每个孩子的成长,都被老大剑仙看在眼里。只是老大剑仙性情腼腆,不喜欢与人客套。”

    这话不好接。

    毕竟不是待人以诚二掌柜。

    宁姚与白嬷嬷分开后,走上斩龙崖石道,宁姚到了凉亭之后,阿良已经跟众人各自落座。

    宁姚有些倦容,问道:“阿良,他有无大碍?”

    “那小子一直睡不踏实,被我打晕,这会儿呼声如雷,好多了。”

    阿良有一说一,“陈平安在短期内应该很难再出城厮杀了,你该拦着他打先前那场架的,太险,不能养成赌命这种习惯。”

    宁姚摇头道:“大事由他,我劝不动。”

    阿良啧啧称奇,“宁丫头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宁丫头吗?”

    宁姚默不作声坐下,肩靠亭柱。

    她背负剑匣,身穿一袭雪白法袍。

    凉亭之内,随便闲聊。

    多是董画符在询问阿良关于青冥天下的事迹,阿良就在那边吹嘘自己在那边如何了得,拳打道老二算不得本事,毕竟没能分出胜负,可他不出一剑,就能以风采倾倒白玉京,可就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壮举了。

    故作轻松语,定有难以释怀事。

    阿良最后为这些年轻人指点了一番剑术,点破他们各自修行的瓶颈、关隘,便起身告辞,“我去找熟人要酒喝,你们也赶紧各回各家。”

    宁姚起身目送阿良和所有朋友先后御剑远去。

    她独自走下斩龙崖,去了那栋小宅子,轻手轻脚推开屋门,跨过门槛,坐在床边,轻轻握住陈平安那只不知何时探出被窝外的左手,依旧在微微颤抖,这是魂魄颤栗、气机犹然未稳的外显,宁姚动作轻柔,将陈平安那只手放回被褥,她低头弯腰,伸手抹去陈平安额头的汗水,以一根手指轻轻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陈平安喜欢自己,宁姚很开心。

    可陈平安喜欢她,便要这么累,宁姚对自己有些生气。

    所以熟睡中的陈平安眉头才刚刚舒展,她自己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呢,也不能不喜欢他,也舍不得他不喜欢自己啊。

    这些情愁,未下眉头,又上心头。

    ————

    阿良直接回了城头,却不是去往茅屋那边,而是坐在了依旧在勤勉炼剑的吴承霈身边。

    吴承霈眺望战场,那条金色长河已经被三教圣人收起,大地之上,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厮杀。

    面无半点悲苦色,人有不堪言之苦。

    对于很多初来驾到的外乡游历的剑修,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仙,几乎个个脾气古怪,难以亲近。

    阿良也没说话。

    吴承霈终于开口道:“听米祜说,周澄死前,说了句‘活着也无甚意思,那就死死看’,陶文则说痛快一死,难得轻松。我很羡慕他们。”

    阿良说道:“确实不是谁都可以选择怎么个活法,就只能选择怎么个死法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吴承霈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所有的外乡剑修,无论如今是死是活,不谈境界是高是低,都让人刮目相看,我对浩然天下,已经没有任何怨气了。”

    阿良取出一壶仙家酒酿,揭了泥封,轻轻晃荡,酒香扑鼻,低头嗅了嗅,笑道:“酒中又过一年秋,酒味年年赢过桂子香。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酒水,确实都不如剑气长城。”

    吴承霈突然问道:“阿良,你有过真正喜欢的女子吗?”

    阿良想了想,刚要说话,吴承霈已经摇头道:“不用回答了,问这个问题,就已经很后悔,估计听了答案,我更后悔。”

    阿良笑了笑,“行走江湖,没点儿女情长,喝什么酒。你看那些痴情种,哪个不是酒坛里浸泡出来的醉汉。情场上,谁都是胆小鬼。”

    吴承霈有些意外,这个狗日的阿良,难得说几句不沾荤腥的正经话。

    陆芝难得现身,坐在吴承霈另外一侧。

    阿良抛过去手中酒壶,结果被陆芝一巴掌拍回去,阿良借住酒壶,埋怨道:“跟你阿良哥哥客气什么,一壶酒而已。”

    陆芝扬起手臂。

    阿良哀叹一声,取出一壶新酒丢了过去,“女子豪杰,要不拘小节啊。”

    陆芝饮酒之后,问道:“听闻青冥天下有道门剑仙一脉,历史悠久,剑法具体如何?比那龙虎山大天师如何?”

    阿良揉了揉下巴,“你是说那个大玄都观的孙掌教吧,没打过交道,有些遗憾,大玄都观的女冠姐姐们……哦不对,是道观的那座桃林,不管有人没人,都风景绝好。至于龙虎山大天师,我倒是很熟,那些天师府的黄紫贵人们,每次待客,都特别热情,堪称兴师动众。”

    见面不用说话,先来一记五雷轰顶,当然很热情。

    阿良一把挪开吴承霈的脑袋,与陆芝笑道:“你要是有兴趣,回头拜访天师府,可以先报上我的名号。”

    陆芝冷笑道:“报上你的名号?是不是就等于向龙虎山问剑了?”

    阿良大笑道:“剑气长城最知我者,莫若陆芝。”

    吴承霈说道:“两位,我在炼剑,喝酒聊天,去往别处。”

    陆芝说道:“心死于人之前,炼不出什么好剑。”

    吴承霈说道:“不劳你费心。我只知道飞剑‘甘霖’,就算再也不炼,还是在甲等前三之列,陆大剑仙的本命飞剑,只在乙等。避暑行宫的甲本,记载得清清楚楚。”

    陆芝说道:“等我喝完酒。”

    吴承霈说道:“求你喝快点。”

    剑仙吴承霈,不擅长捉对厮杀,可在剑气长城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怕,阿良当年就在吴承霈这边,吃过不小的苦头。

    吴承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阿良喝了小半年的愁酒。

    “你阿良,境界高,来头大,反正又不会死,与我逞什么威风?”

    让人为难的,从来不是那种全无道理的言语,而是听上去有些道理、又不那么有道理的言语。

    这会儿阿良大手一挥,朝不远处两位分坐南北城头的老剑修喊道:“坐庄了!程荃,赵个簃,押注押注!”

    陆芝却已经站起身,将酒壶丢往城墙之外,御剑离去。

    在陆芝远去之后,阿良说道:“陆芝以前看谁都像是外人,现在变了很多,与你难得说一句自家话,怎么不领情。”

    吴承霈神色恍惚,说道:“自家话听了才难受。”

    阿良点了点头,“也对。”

    吴承霈说道:“萧愻一事,知道了吧?”

    阿良后仰躺去,枕在手背上,翘起二郎腿,“人各有志。”

    吴承霈突然说道:“当年事,没有道谢,也不曾道歉,今天一并补上。对不住,谢了。”

    阿良却说道:“在别处天下,像我们哥俩这样剑术好、模样更好的剑修,很吃香的。”

    吴承霈确实是一位美男子,在许多外乡女子言谈中,经常与米裕并称“双璧”。

    只是一个痴心,一个多情。

    亲眼见过了两位玉璞境剑修的容貌风姿,那些个个倍感不虚此行的外乡女子们才恍然,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美人美人,不唯有女子独享美字。

    吴承霈将剑坊佩剑横放在膝,眺望远方,轻声说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

    吴承霈随即问道:“坐看山云起,加个山字,与水呼应,会不会更好些?”

    阿良随口说道:“不好,字多,意思就少了。”

    吴承霈思量片刻,点头道:“有道理。”

    阿良笑道:“怎么也附庸风雅起来了?”

    吴承霈答道:“闲来无事,翻了一下皕剑仙印谱,挺有意思的。”

    阿良疑惑道:“啥玩意儿?”

    吴承霈笑道:“不认识皕这个字?怎么当的读书人。你爹没被你气死?”

    阿良笑嘻嘻道:“你爹已经快要被你气死了。”

    吴承霈伸了个懒腰,面带笑意,缓缓道:“君子之心,天青日白,秋水澄镜。君子之交,合则同道,散无恶语。君子之行,野草朝露,来也可人,去也可爱。”

    阿良愣了一下,“我说过这话?”

    吴承霈笑道:“读书人说的。”

    ————

    陈平安再次清醒后,已经行走无碍,得知蛮荒天下已经停止攻城,也没有怎么轻松几分。

    没能找到宁姚,白嬷嬷在躲寒行宫那边教拳,陈平安就御剑去了趟避暑行宫,结果发现阿良正坐在门槛那边,正在跟愁苗聊天。

    愁苗、董不得他们这些本土剑修,与阿良都再熟悉不过,只是林君璧这些外乡剑修,对于同乡人的阿良,其实就只有个名字了。谁都听过,谁都没见过。

    阿良在剑气长城待了百余年光阴,对于浩然天下年纪不大的修道之人,关于阿良,就只有口口相传的事迹了。

    在北俱芦洲的姜尚真,故事多,已经走过三座天下的阿良,故事更多。

    由于摊开在避暑行宫的两幅山水画卷,都无法触及金色长河以南的战场,所以阿良早先两次出剑,隐官一脉的所有剑修,都不曾亲眼目睹,只能通过汇总的情报去感受那份风采,以至于林君璧、曹衮这些年轻剑修,见着了阿良的真人,反而比那范大澈更加拘束。

    来自扶摇洲的宋高元更是神色激动,满脸涨红,可就是不敢开口说话。

    宋高元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一脉的那位女子祖师,对阿良十分爱慕,那时候宋高元仗着年纪小,问了许多其实比较犯忌讳的问题,那位女子祖师便与孩子说了许多陈年旧事,宋高元印象很深刻,女子祖师每每谈及那个阿良的时候,既怨又恼也羞,让当年的宋高元摸不着头脑,是很后来才知道那种神态,是女子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

    郭竹酒蹲在门槛旁边,双手托腮,使劲盯着阿良。

    她年纪太小,不曾见过阿良。

    今儿多看几眼补回来。

    郭竹酒偶尔转头看几眼那个老姑娘,再瞥一眼喜欢老姑娘的邓凉。

    阿良被这个不忘背只竹箱的小姑娘盯得有些发毛。

    现在剑气长城的小姑娘,不含糊啊。

    偶尔对上视线,小姑娘就立即咧嘴一笑,阿良破天荒有些尴尬,只得跟着小姑娘一起笑。

    让阿良没来由想起了李槐那个小王八蛋,小镇淳朴民风集大成者。

    郭竹酒瞧见了陈平安,立即蹦跳起身,跑到他身边,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道:“没事,慢慢养伤就是。”

    郭竹酒使劲点头,然后用手指戳了戳门槛那边,压低嗓音说道:“师父!活的,活的阿良唉!”

    陈平安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忘了?我跟阿良前辈早就认识。”

    阿良翘起大拇指,笑道:“收了个好徒弟。”

    郭竹酒也投桃报李,竖起大拇指,大概是觉得礼数不够,又伸出一根大拇指,“我师父认识了个好前辈。”

    阿良也跟着再伸出拇指,“小姑娘好眼力。”

    郭竹酒保持姿势,“董姐姐好眼光!”

    阿良说道:“郭剑仙好福气。”

    郭竹酒刚要继续言语,就挨了师父一记板栗,只得收起双手,“前辈你赢了。”

    最后郭竹酒大摇大摆屋内。

    陈平安和阿良一左一右坐在门槛。

    两个剑客,两个读书人,开始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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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是书中人

    两个异乡人,喝着他乡酒。

    阿良率先开口,打趣道:“恢复得这么快,纯粹武夫的体魄,确实了不得。”

    筋骨血肉的痊愈,紊乱魂魄的趋于安稳,本命飞剑的修缮温养,三者速度之快,确实都有些出乎阿良的想象。

    陈平安无奈道:“命悬一线,还是有些后怕。”

    不仅仅是剑气长城的剑修,会因为各种理由,选择秘密传信给蛮荒天下的军帐,妖族大军当中也会有修士,将情报泄露给剑气长城。

    经此一役,甲申帐那五位天才剑修,避暑行宫这边已经给出一份详实的战力评估。

    当然年轻隐官拥有两把本命飞剑的压箱底手段,如今肯定也都已经被蛮荒天下的诸多军帐所熟知。

    阿良玩笑道:“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道理我懂。”

    任何一位外乡人,想要在剑气长城有立足之地,很不容易。

    阿良是过来人,对此深有体会。

    阿良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走,带你去城池那边四处逛逛。一个人的心弦,不能总是紧绷着。”

    一旁的陈平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呼吸,自采药起,从小到大,都在“讲规矩”。

    人有呼吸是为活,这是头等大事,几乎所有修道之人的入门,既然一辈子都在致力于长生久视,自然都会从吐纳二字起手,下苦功夫。

    骊珠洞天杨家铺子,那个辈分奇高的老头子,早年传授给陈平安的吐纳法门,并不高明,品秩一般,但是中正平和,井然有序,故而是一种食补,不是药补。虽然习惯成自然,不会给陈平安造成什么体魄上的负担,反而只有长久的裨益,如那一条潺潺流淌的源头活水,滋润心田,可修行是修行,做人是做人,心田之间,田垄分明,行走有路,仿佛每一步都不逾越规矩,每天都能够守着庄稼收成,如此约束人心,好事自然是好事,却会让一个人显得无趣,所以当年的泥瓶巷草鞋少年,潜移默化,总会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印象。

    陈平安学拳之后,每次独自游历江湖,总喜欢刻意控制呼吸和脚步,以高境界伪装低境界,总能信手拈来,比老江湖还老江湖,并非纯粹是天赋使然。

    陈平安跟着起身,笑问道:“能带个小跟班吗?”

    阿良点头道:“那就一人带一个。”

    陈平安喊上了郭竹酒,她至今仍算是陈平安的小弟子,不过就陈平安这个岁数,才三十而立,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年龄宛若市井稚童罢了,郭竹酒成为落魄山关门弟子的可能性,极小。

    郭竹酒重新背起书箱,手持行山杖。

    阿良则喊了那个扶摇洲鹿角宫的年轻剑修宋高元,鹿角宫是扶摇洲第一流的仙家门派,几位在世的祖师爷都是女子,所以女子修士众多,所以鹿角宫的男子修士,最是羡煞旁人。鹿角宫以水法神通著称一洲,占据着一条入海大渎的小半水域,其中鹿角宫辖下的妒妇渡和胭脂津,更是名动四方的游览胜地,一处需要过渡的妇人女子卸去妆容,换上布裙木钗,不然水神娘娘就要兴风作浪,另外一处则恰恰相反,需要女子涂抹胭脂,妆扮得娇艳欲滴,行人才可安然涉水而过。鹿角宫对此从不过问,只要津渡两处不伤人性命,都由着两位任性的水神娘娘单凭个人喜好,订立古怪规矩。

    妒妇渡和胭脂津,在扶摇洲游历了好几年的阿良,当然都去过,还与两位水神娘娘聊得很投缘,一个活泼,一个羞赧,都是好姑娘。

    至于那鹿角宫的一场偶遇,那是在一个月光皎皎的大晚上,阿良当时答应为妒妇渡的水神娘娘,补上一份见面礼,帮那个可怜女子恢复破碎的容颜,便去了鹿角宫禁地的祖传荷花池,那里的每一张荷叶皆大有妙用,不知有多少对自己容貌不满意的女子修士,心心念念,苦求鹿角宫一张荷叶而不得,有价无市,买不着。鹿角宫的山水禁制很有意思,当时阿良只能一路匍匐前行,扭来扭去,才偷溜到了荷花池畔,撅着屁股,卧剥莲蓬摘莲叶,不曾想远处大如碧绿床褥的一张莲叶上,突然坐在一个姑娘,她瞪大一双眼眸,看着那个怀里乱揣着几张小莲叶的邋遢汉子,正趴地上剥莲蓬啃莲子,见着了她,阿良便递出手去,问她要不要尝尝看。

    女子待客周到,一道漂亮至极的水法当头砸下。

    往事可追可忆。

    四人徒步离开避暑行宫,陈平安一贯心细,发现先前屋内众人当中,董不得和庞元济,好像有些微妙的心境变化。就是不知道在自己来到之前,阿良与他们分别聊了什么。

    出了大门,宋高元壮起胆子,满脸涨红,轻声问道:“阿良前辈,以后还会去我们鹿角宫吗?”

    阿良笑问道:“说吧,是你的哪位师门前辈,这么多年了,还对我念念不忘。去不去鹿角宫,我现在不敢保证。”

    为尊者讳,宋高元便以心声与阿良前辈悄悄言语,“是蓉官祖师经常提及前辈。”

    事实上,那位远离红尘百多年的祖师爷,每次出关,都会去那荷花池,经常念叨着一句莲子味道清苦,可以养心。

    果然果然。阿良叹了口气,“是她啊。”

    宋高元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蓉官祖师在我远游之前,叮嘱晚辈,如果在剑气长城见到了阿良前辈,就与阿良前辈说一句话。”

    阿良默不作声。

    宋高元说道:“蓉官祖师想要与前辈说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阿良挠挠头,没有多说什么。

    宋高元也不敢为难阿良前辈。

    何况有些事情,不可讲道理,为难了只会更为难。

    一路随便逛荡向城池,期间路过了两座剑仙私宅,阿良介绍说一座宅子的地基,是一块被剑仙炼化了的芝亭作白玉雕明月飞仙诗文牌,另一座宅子的主人,喜好收集浩然天下的古砚台。只是两座宅子的老主人,都不在了,一座彻底空了,无人居住,还有一座,如今在其中修行练剑的三人,是某位剑仙收取的子弟,年纪都不大,得了剑仙师父临终前的一道严令,嫡传弟子三人,只要一天不跻身元婴境剑修,就一天不许出门半步,阿良遥望那处私宅的墙头,感慨了一句用心良苦啊。

    陈平安神sè古怪。

    那栋宅子里边的三位金丹剑修,皆是男子,不但无法离开私宅,据说还会身穿妇人装束,是剑气长城的一桩怪事。曾以飞剑传信避暑行宫,希望能够出门厮杀,但是隐官一脉去翻阅档案,发现逝世剑仙早早与避暑行宫有过一份白纸黑字的约定,有老剑仙的名字,和一个小小的巴掌印,应该是上任隐官萧愻的“手笔”。

    陈平安只好作罢,婉拒了三位金丹剑修的请求。

    在剑气长城,战死剑仙的托付之事,规矩最大,只要落在了纸面上,就要遵守,没得商量。

    墙头那边,只探出一颗脑袋,是个年轻容貌的剑修,不过留着络腮胡子,开始对阿良破口大骂。

    阿良开始回骂,说我不过是与你们师父说了个典故,你们师父要依葫芦画瓢,关我阿良屁事。

    那年轻剑修怒道,狗日的,敢不敢进来干一架。

    阿良跳起来朝那边吐唾沫。

    陈平安伸手揉着额头,没眼看。

    他怀疑城头程荃和赵个簃两位老剑修骂架的压轴手段,就是跟阿良学的。

    然后男人发现一旁瞪大眼睛的郭竹酒,与如被施展定身术的宋高元,赶紧捋了捋头发,念叨着失态了失态了,不应该不应该。

    陈平安一问,才终于解开了那桩剑气长城悬案的谜底,原来那位老剑仙有一门古怪神通,最擅长找寻剑道种子,事实上,如今剑气长城这个大年份里边的年轻一辈天才,约莫有半数都是被老剑仙一眼相中的,太象街、玉笏街这样的高门豪阀还好,可是类似灵犀巷、蓑笠巷这样的市井巷弄,一旦出现了有希望温养出本命飞剑的剑修胚子,难免有所遗漏,而天底下不光是剑修,事实上所有的练气士,自然是越早步入修行之路,未来成就越高,像叠嶂,其实就是阿良凭借那位剑仙传授的术法,找寻出来的好苗子,许多未来成为剑仙的剑修,在年幼时,资质并不明显,反而极为隐蔽,不显山不露水。

    阿良一次与身受重创、命不久矣的老剑仙喝酒,与后者随口聊了聊浩然天下一个书香门第的故事,先祖屡次科举不第,被金榜题名的同窗羞辱,愤懑返乡,亲自教书授业,让家族所有男丁皆穿妇人衣裳,寒窗苦读,只要没有考取功名,四十岁之前就只能一直穿着女子,一开始沦为朝野笑谈,可最后竟然还真有了一门六进士、三人得美谥的盛况。

    阿良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儿戏?害得三个年轻天才被笑话了几十年,以至于那三人觉得只要能够出门出剑,都愿意死在战场上,才得解脱。”

    阿良又说道:“老人那一脉的剑术,一直是杀敌伤己的路数,所以容易命不长久,成为剑仙很快,成为了剑仙再死,也最快。老人在世的时候,还能护着些门下弟子,老人一走,别说是三名弟子,就是收了三十个,就这么个打仗法子,跟前边宅子一样的光景,早就没人了。收了弟子,视若儿女,就是牵挂,每个当师父、做传道人的,总要对弟子的人生负些责任。”

    阿良摘下酒壶,喝了口酒,笑道:“顺便再与你们说件陈年旧事,早年有位老剑仙找到老人,询问那道术法能否公开,以便剑气长城更多挖掘出年少天才,老人没答应,说此法不外传,就是陈清都亲自离开城头求他开口,都没用。最后用一句话将那位出于公心的老剑仙给顶了回去,‘谁他娘的说一定要成为剑修,才算好事,你齐廷济规定的?’”

    说到这里,阿良笑了起来,

    开心多于伤感了,“我私底下问他,是不是真的老大剑仙开口相求,一样不行。老人说怎么可能,若是老大剑仙开口,多大面儿,没啥好藏私的,聊完事情,再邀请老大剑仙喝个小酒儿,这辈子便算圆满了。我再问若是董三更登门呢,老人说那我就装死啊。”

    阿良最后感慨道,“在浩然天下,这样的剑仙有也有,不过太少。”

    宋高元点点头,深以为然。

    阿良此后言语不多。

    其实以前的阿良不太喜欢与晚辈们聊正经事,年纪小,忧愁也该不大,剑气长城的大事,让剑术高者去扛就是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后会是一个万年未有的崭新局面,几乎每一个剑气长城的年轻人,哪怕是孩子,都已经与之戚戚相关,一个个都要快速成长起来,大势汹涌,忧虑来时,不问岁数。

    一行人到了玉笏街郭府大门口,陈平安让郭竹酒回家,再让主动告辞返回避暑行宫的宋高元,与隐官一脉所有剑修都打声招呼,这两天都可以随便走走,散散心。

    宋高元回望一眼两人的背影。

    那个阿良前辈,在鹿角宫名气很大,当年被蓉官祖师带着师妹一起追杀的时候,男人始终没有还手,只是嚷嚷着自己与扶摇洲大剑仙徐颠是至交好友,请求鹿角宫仙师们给那位徐剑仙一个面子。徐颠是出身扶摇洲第二大宗门的谱牒仙师,也算是扶摇洲一位声名显著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就是元婴境剑修了,只是鹿角宫修士,向来我行我素,徐颠哪怕大道可期,终究还不是真正的剑仙,何况辈分又不高,再者鹿角宫的宫主,自身便是扶摇洲十人之列,德高望重,水法通天,对师妹蓉官更是疼爱有加,所以男人逃命路上的临时抱佛脚,搬出这么座小靠山,根本没用。到最后,男人成功溜之大吉,也没留下姓名,倒是没有少吟诗。

    鹿角宫事后飞剑传信徐颠所在宗门,连同一幅男子画像,向徐颠兴师问罪,追问此人根脚与下落。

    徐颠一头雾水,遭了一场无妄之灾的剑道天才,赶紧回信鹿角宫,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画上男子。

    结果徐颠所在宗门一位经常嬉戏人间的老祖师,虽说貌若稚童,一身修为早已返璞归真,事实上比鹿角宫宫主的修为还要高些,他得知此事后,风驰电掣,亲自御剑跑了一趟鹿角宫,说徐颠不认识,我认识啊,我与阿良老弟那是换命的好哥们。

    外人只知这位远道而来的老前辈下山之时,一手覆红肿脸颊,骂骂咧咧,一直在碎嘴着妈了个巴子的,在离开鹿角宫山门后,高声喊了一句,阿良你欠我一顿酒。

    在郭竹酒和宋高元离开后,陈平安与阿良说了一些自己的山水故事,零零散散的,想到了什么就聊什么。

    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乘坐老龙城渡船桂花岛,途径蛟龙沟,差点死了,是大师兄左右出剑破了死局。

    与同龄人曹慈的三场问拳,连输三场,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桐叶洲误入藕花福地,走了一场结结实实的江湖,收了曹晴朗和裴钱当学生弟子,可其实不知道如何传授学问给曹晴朗,也担心裴钱太着急长大。

    前些年与叠嶂一起经营了一家酒铺,卖那竹海洞天酒,生意不错,比坐庄来钱慢,但是细水长流。谁都不信那些酒水与青神山当真有关,所以阿良你得帮着铺子说几句良心话。你与青神山夫人是熟人,我们又是朋友,我这酒水怎么就与竹海洞天没关系了?

    倒悬山那座捉放亭,被道老二捉了又放的那头大妖,依附在一个名叫边境的年轻剑修身上,被隐官一脉揪了出来,斩杀于海上。

    如今的落魄山,不但有了竹楼,按照约定取的名字,还在霁sè峰有了一座开山立派的祖师堂,阿良你以后一定要去看看。

    两人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

    阿良每一处都熟门熟路,听着年轻人的故事,阿良多是在听,偶尔问些好感兴趣的问题,比如那个太平山女冠黄庭,与那个大泉王朝的姚近之,哪个更好看些。

    陈平安笑着说,都好看,可在我眼中,她们加在一起,都不如宁姚好看。

    阿良说宁丫头又不在这里,你小子与我说句男人言语,陈平安环顾四周,不过思量一番,嘿嘿一笑,还是没说什么。

    战事停歇,城内酒铺生意就好。

    这一路上,遇到了阿良与年轻隐官,与他们双方各自相熟的某些剑修,都没怎么打招呼,最多就是点个头意思意思。

    认识阿良的,未必愿意与年轻隐官打交道,是陈平安酒铺老主顾的,却未必敢与阿良言语。

    虽然两个外乡人,共同点很多,但是在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眼中,狗日的阿良与狗日的二掌柜,像也不像

    阿良没有去叠嶂酒铺那边喝酒,却带着陈平安在一处街角酒肆落座。

    人满为患。

    因为沽酒妇人美姿容。

    是位本命飞剑早早毁坏了的妇人。

    见着了阿良,妇人十分热络,亲自端酒上桌,狠狠剐了眼男人,埋怨了一句死没良心的。

    然后妇人与年轻隐官笑脸嫣然,言语很不见外,“呦,这不是咱们二掌柜嘛,自家酒水喝腻歪了,换换口味?遇见了好看的女子,一拳就倒,真不成。”

    陈平安一阵头大,只能微笑不语。

    阿良端起酒碗,与陈平安磕碰了一下,然后没来由感慨道:“年少时看杂书,在书上曾经见过一句警世名言,穗大者低头多,只是不走江湖,到底感悟不深,只有真正走过江湖,才知道饱满谷穗自低头,的确是金玉良言。”

    陈平安神sè古怪。

    阿良一脚踩在长凳上,坏笑道:“想啥呢,好好的道理想歪了不是?”

    陈平安问道:“你与青神山夫人的传闻,魏檗说得言之凿凿,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阿良笑道:“那个棋墩山小山神知道个屁。”

    陈平安说道:“在竹楼外,有次提起你,魏大山君难得真情流露,说了你许多好话。”

    阿良立即改口,“作为古蜀国版图的神水国旧山君,魏兄弟还是有点东西的,言谈很有见地。难怪当年相逢,我就与他一见如故。”

    大概阿良所谓的一见如故,就是给了魏檗一记竹刀。

    说到这里,阿良突然放下酒碗,“骊珠洞天的出现,与古蜀国蛟龙众多的内里牵连,再加上你那个泥瓶巷的邻居,你有想过吗?”

    陈平安点头道:“有想过。”

    “那就是想了,却没有扯起那条隐藏脉络的线头。”

    阿良瞥了眼陈平安,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有些内幕,如今的陈平安,就算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阿良忍不住摇摇头,问了个问题,“你那落魄山,有没有瞧着很不起眼的外乡修道之人,精怪鬼魅除外,肯定境界不高,尤其是你可以确定对方境界低的那种人,而这个人,与陆沉相中的那个陈灵均,关系应该会不错。”

    陈平安在脑海中捋了一遍,点头道:“有。”

    阿良笑道:“这么说来,你离开落魄山,来到这剑气长城,不全是坏事。”

    陈平安疑惑道:“能说缘由吗?”

    阿良犹豫了一下,说道:“也不是不能说,何况只是我的一点猜测,做不得准。我猜那个斩杀蛟龙最多的家伙,有可能已经将自己置身于落魄山周边了。”

    阿良喝了口酒,“此人很好说话,只要不涉及蛟龙之属,随便一个下五境练气士,就算杀他都不还手,大不了换个身份、皮囊继续行走天下,可只要涉及到最后一条真龙,他就会变成顶不好说话的一个怪人,哪怕稍稍沾着点因果,他都会斩尽杀绝,三千年前,蛟龙之属,依旧是浩然天下的水运之主,是有功德庇护的,可惜在他剑下,一切皆是虚妄,文庙出面劝过,没得谈,没得商量,陆沉可救,也一样没救。到最后还能如何,好不容易想出个折中的法子,三教一家的圣人,都只能帮着那家伙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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