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灵异 > 剑来 > 第340章

第340章

    顾璨笑了起来,“也聪明,不过比起我,还是要差些。”

    这下子孩子不怕他了,白眼道:“我聪明?你去问一问先生夫子的戒尺!”

    顾璨嗯了一声,感慨道:“真有道理。”

    顾璨突然站起身,对那个孩子说道:“你去我屋子里边坐会儿,记得别乱翻东西。”

    孩子不明就里,仍是乖乖去了顾璨所住的屋子,只是在窗台那边踮起脚尖,担心顾璨会有事情。

    所以说还是个聪明孩子。

    有种聪明,是天生的本性。

    顾璨望向大门那边,笑道:“不肯进来也没关系,我出门见你便是。”

    一个探头探脑的文弱书生,畏畏缩缩现身,自我介绍道:“我叫柳赤诚,白山国人氏,离着观湖书院很近的那个白山国,我原本是游学书简湖,到了云楼城,一个迷糊,莫名其妙就站这儿了。误会,都是误会,我绝非那蟊贼,是正儿八经的斯文人,有功名在身的那种!”

    顾璨眯起眼,抱拳作揖:“既然无需晚辈出门,那就有请前辈出窍。”

    那书生气势浑然一变,大步跨过门槛。

    “柳赤诚”啧啧称奇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顾璨起身微笑道:“只要前辈不觉着‘此子不可留’,都行。”

    那柳赤诚闻言大笑:“有趣有趣,妙极妙极。对了,我原本是来取回那部《截江真经》的,担心它遇人不淑,不曾想是天作之合。小娃儿,瞧你年纪不大,境界还挺高,叫什么名字?”

    顾璨神色古怪,想起一事,“前辈这是又要收徒弟?”

    柳赤诚神色微变,有些尴尬,叹了口气,“此时此景难为情啊。”

    顾璨说道:“恳请前辈,接下来好好说话,有事情更要好好商量。”

    说到这里,顾璨停顿片刻,死死盯住这个境界肯定极高的“书生”,却是没有半点敬畏神色了,“不然前辈会得意片刻就失意的。”

    柳赤诚学那顾璨嗯了一声,“真有道理。”

    然后柳赤诚笑道:“你不该留在这小池塘里边,应该去中土神洲白帝城。”

    ————

    大骊王朝的国势,蒸蒸日上。

    最近大骊旧中岳地界,下了一场连绵细雨,惹人厌烦。

    大骊原先五岳,如今都已经降为山神,加上新北岳披云山,即将挑选出三座山头,作为北岳的辅佐储君之山,就更加让某些山神揪心不已。

    以往整个宝瓶洲都没有这么个讲究,在浩然天下中土神洲,历史上曾经有过类似举措,但是效果并不显著,甚至可以说是遗祸深远。因为此举,耗钱费力,还不讨喜,容易节外生枝,横生事端。

    道理很简单,这些藩属山脉,往往距离大岳极其遥远,并非是那种毗邻大岳的山头,旧有山神,本就是名义上的寄人篱下,矮了大岳山君一头,一旦成为储君之山,规矩约束就骤增无数,因为山君可以随心所欲,以极快速度驾临自家山头。按照儒家圣人制定的礼仪,朝廷原本只有礼部衙门,可以勘验、考评一地山神的功过得失。

    虽说礼部尚书和侍郎都不敢怠慢此事,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不过大大小小的具体事务,都是祠祭清吏司的郎中负责,真正需要常年打交道的,其实就是这位品秩不高、却手握实权的郎中大人。

    不但如此,山君和大岳,可以从山神祠坐镇的大小山头,肆意攫取山水气运,当然大岳也可以反过来馈赠储君之山,只是就算山君大人说得言之凿凿,便当真能信吗?

    有个青衣女子,手持油纸伞,走在山岭道路上。

    此行是要去先讲道理,如果道理讲不通,那就吃点东西。

    毕竟整个旧中岳地界,其实都算是龙泉剑宗的新地盘了。

    她在北行途中,在路上顺手捡了个小姑娘,就这么带在了身边。

    精魅出身的小姑娘笑嘻嘻问道:“秀秀姐姐,知道我们手中纸伞的别称吗?”

    阮秀心不在焉道:“不知道啊。”

    “撑花。是不是很形象,特别好听?”

    “是的吧。”

    “秀秀姐姐,你怎么一直这么提不起精神呢。”

    “糕点吃完了,饿。”

    “这就说得通了。秀秀姐姐,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吃杨梅不吐核,吃西瓜不吐籽,更能顶饿?”

    阮秀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看把你机灵的。”

    小姑娘抬起脚,看着满是泥泞的鞋子,郁闷道:“烦。”

    阮秀点了点头,“是很烦。”

    小姑娘挪远几步,然后干脆一脚一脚重重踩在泥泞中,问道:“秀秀姐姐,你有心上人吗?”

    阮秀笑眯起眼,“有啊。”

    小姑娘转过头,撑高了油纸伞,看着秀秀姐姐的侧脸,瞧了半天,轻声道:“秀秀姐姐你这么好,为什么他都不陪你一起出门呢?”

    阮秀想了想,说道:“他一直在我心里啊。”

    小姑娘手指抵住脸颊,做了鬼脸,“秀秀姐姐,你是女子唉,也不害羞。”

    阮秀又开始敷衍这个问题很多的小姑娘,“这样啊。”

    ————

    大隋京城。

    那个年复一年、不是穿红衣裳就是红棉袄的女子,今天没待在山崖书院,而是去了京郊一处寻常的橘园。

    只可惜还没到冬天,不然挂在树上的橘子,就像一个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

    李宝瓶今天就只是临时起意,记起早先路过这么个地方,然后想着来看一眼,看过了便心满意足,她便原路返回。

    半路上,遇到了两个让李宝瓶更开心的人。

    一个背着小竹箱、手持行山杖的小黑炭。

    以及被小黑炭取了个大白鹅绰号的家伙。

    裴钱飞奔向李宝瓶。

    李宝瓶揉了揉裴钱的脑袋,“个儿又高了些?悠着点,可别从矮冬瓜变成高竹竿儿啊。”

    原本兴高采烈的裴钱立即忧心忡忡起来。

    李宝瓶拧了拧裴钱的脸瓜子,笑道:“逗你玩呢,小脑袋瓜子咋个还是不灵光呢。”

    裴钱有好多话想要跟宝瓶姐姐说。

    李宝瓶示意裴钱别急,转头问道:“小师叔还好吗?”

    崔东山笑着点头,“小师叔,先生,师父,会回来的。”

    裴钱怒道:“将‘师父’放在‘先生’前边!”

    李宝瓶看着追逐打闹的两个家伙,深呼吸一口气,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可惜小师叔没在。

    不然入冬就会下雪,大家可以一起打雪仗。

    长大了以后,就数自己与小师叔见面最少,当然是她与小师叔一伙啊。

    ————

    山崖书院山顶的那棵大树上。

    崔东山,李宝瓶,裴钱,一个一个爬了上去,无比娴熟。

    一起并排坐在树枝上。

    裴钱要坐中间,崔东山抢不过,李宝瓶让着她,裴钱便得逞了,开心坏了。

    李宝瓶已经听裴钱讲了一路的山水见闻,说得可慢,光是乘坐牛角山渡船去往老龙城,才刚刚讲完。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晃着双腿。

    夜幕中的大隋京城,灯火辉煌。

    大概整座浩然天下的繁华之地,多是如此。

    溶溶月淡淡风。

    富贵太平世道。

    崔东山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些。

    实在是看过太多太多了。

    只愿先生在某年草长莺飞的美好时节,早归家乡。

    txthtml

    第六百三十二章

    相互问剑

    陈平安独自走了一趟剑气长城,亲眼目睹了那场问剑。

    竟然还有谁,能够与剑气长城问剑?

    传到浩然天下那边的大小仙家门派,估计谁都不信,还能让人笑掉大牙。

    蛮荒天下的这场问剑,千真万确,起始于一个月色几无的沉沉夜幕。

    陈平安只看到南方战场上,先是星星点点的剑光依稀亮起,然后越来越多,就像早年游历浩然天下的山下,看那一盏盏飘入河中的荷花灯,灯火汇聚,星火万点,能与日月争辉。

    最终一把把本命飞剑,划出一条条光彩,往剑气长城这边“缓缓”而来,最终汇聚成了一条无比绚烂的星河。

    从城头这边俯瞰而去,宛如仙人置身于天上,低头看人间灯火。

    若是抛开敌我关系,只谈眼中所见画卷,委实壮观。

    陈平安身为隐官大人,无需出剑,也无法出剑,因为很快就要返回城头北边的避暑行宫。

    不是愁苗、林君璧两拨人做得不好,只是陈平安依旧很难放心,这是一种利弊皆有的执念,陈平安觉得即便要改,也不是现在。

    就像当年拗着心性的去外求,一样需要慢慢适应。

    陈平安站在茅屋那边的城头,感慨了一句,“这种相互问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老大剑仙笑道:“后无来者,多半是真,前无古人,算不上,早年人间剑修起剑,问剑于天,天下落剑,就像一场金色的大雨,比这更好看。那时候为人间剑修护阵、压阵的练气士,知道有哪些吗?有至圣先师,有道祖,有佛祖,还有将近半数的诸子百家老祖,人人无私心,人人以死为荣。”

    陈平安想起了当年只有自己与崔东山的那场游历,在那趟归途当中,白衣少年郎唠叨了许多怪话。

    陈平安轻声道:“据说当时还没有三教百家的说法,各家学问,都只是个雏形,无论是我辈剑修,还是这些练气士,或是那些行云布雨的四海蛟龙,都是并肩作战的盟友,甚至连蛮荒天下,当时都停下了与人族的争斗,没有帮忙,但也没拖后腿。”

    陈清都点了点头,流露出一些不常见的缅怀神色,“我,龙君,观照,还有那些早已被历史忘记的同辈剑修,一人又一人,接连出剑飞升。”

    陈平安蹲下身,伸手触及剑气长城的微凉地面,仰头望去南方战场,“老大剑仙,那会儿,人人在挣扎求生,不如此,便活不下去。晚辈并非是贬低你们的壮举,不敢,更不愿意。如今过去万年,我走过三洲之地,不是什么世道都没见过,所以我敢说,浩然天下整体上还是好的,稳当的。老大剑仙,你们就像一个大家族的老前辈,晚辈们的对错是非,你们其实都看得真切,事实上,你们也算很宽容了,但我还是很希望,你们不要失望,连你们都彻底失望了,晚辈们连知错改错的机会就会少许多。”

    陈清都默不作声。

    陈平安欲言又止。

    陈清都笑道:“既然当了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就该有直言不讳的胆识。”

    陈平安以掌心贴住地面,说道:“我还是觉得世道是越来越好的,是一步步往上走的,我相信如此。老大剑仙,千万别觉得这一万年,就只有寂寞,身后的浩然天下,安稳了一万年,山下炊烟袅袅,山上仙气飘绕,大体上人人都有大大小小的奔头和盼头,就连我,小时候那么想着死也不怕,后来不也当了龙窑学徒,就开始想着挣钱攒钱了,想要好好活下去了?那边人心念头芜杂如野草,可也得有土壤,才能生根发芽不是?只要有了土壤,便会有万千可能。”

    陈平安仰起头,道:“老大剑仙,该如何做,就如何做。但是别失望,别伤心,行不行?”

    老人蹲下身,伸手按住年轻人的脑袋,笑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见过大世面,哪怕见识过了我教你那一剑,依旧不曾知道真正的剑修剑心。”

    老人收起手,“我这般岁数的剑修,都是从最深沉的绝望绝境里,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刑徒?最早的时候,人间大地之上,谁不是那朝生暮死的刑徒?所以谈不上太大的失望,失望当然会有些,可绝对没有你小子想的那么彻底。万年以来,更多看到的,是这里起了一点希望,那里落了一点希望,希望的灰烬里边,来年又可能会生出一棵春草,离离原上草,剑气长城虽然没有这样的景象,但是我就算在城头上待着,好像也能年年闻到浩然天下那边的春草香。”

    陈平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打死没想到老大剑仙会说这样的话,很有……诗意!”

    陈清都笑道:“再与你说两件有意思的小事情,记得别着急泄露天机。”

    陈平安正色道:“老大剑仙请说。”

    陈清都却改变了主意,摇头道:“以后再说。”

    陈平安就要告辞离去。

    陈清都突然说道:“柳筋境,剑修,两把本命飞剑。七境巅峰,纯粹武夫。还是不够看啊。”

    陈平安无奈道:“老大剑仙就别苛求我了,同龄人当中,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武道一途,好歹还能瞧见曹慈的背影。身为下五境练气士,能够为老大剑仙赢得一次出剑机会,当了隐官大人,不敢说功劳,苦劳不过分吧?更何况这柳筋境,我看不坏,攒人品,攒运气,一个不小心……”

    陈清都直接打消了陈平安痴心妄想的念头,摇头道:“你就没那勘破‘留人境’玄机的命,休想一举跻身上五境。”

    陈平安苦笑道:“老大剑仙就不能等我跻身了第四境,再说此话?”

    陈清都说道:“三个剑仙名额,最后一人,想好了没有?”

    陈平安摇头道:“难,暂时想不好。”

    陈清都挥挥手,“屁大事情都想不好,要你这隐官大人何用,滚去避暑行宫,多动点脑子。争取早点跻身练气士洞府境和武夫远游境。”

    陈平安告辞离去,只是询问一事,陈清都答应下来。

    是那离开城头杀妖一事,陈清都说无所谓,隐官一脉的剑修,只要自己愿意,又不耽误正事,都无妨。

    陈平安祭出符舟之际,瞥了眼茅屋。师兄左右还在闭关养伤,萧愻那一拳,真是心狠手辣,老大剑仙说换成岳青之流,早就死了,便是陆芝和纳兰烧苇,也要直接跌境。

    陈平安符舟刚刚离开北边城头,就有人御风落在渡船之上。

    陈平安问道:“要走了?”

    刘羡阳点头道:“估摸着这两天就得动身,南婆娑洲的沿海布防一事,早就提上议程,事务一大堆。”

    陈平安再一次旧事重提,“问剑正阳山一事,一定要等我,千万要小心。”

    刘羡阳疑惑道:“若是没有见识过我的出剑,也就罢了,对付一座正阳山,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陈平安点头道:“至于。相信我。”

    刘羡阳问道:“一个李抟景就能压制正阳山数百年,当得起你我如此郑重其事?”

    陈平安说道:“刘羡阳,早年的风雷园与正阳山之争,与以后你我二人的问剑正阳山,是天壤之别。除了正阳山自身藏掖已久的门派底蕴之外,以后还要加上一份大势,正阳山与清风城许氏,皆是宝瓶洲毫无意外的宗门候补,其中正阳山,更会瓜分掉朱荧王朝的大半剑道气运,这是龙泉剑宗都做不到的,因为大骊宋氏皇帝对阮师傅再尊崇,也绝对不允许龙泉剑宗一家独大,给了旧中岳地界,划入龙泉剑宗地盘,除了阮师傅自身宗门人数太少,是天然限制之外,大骊宋氏此举,更是让正阳山近水楼台,攫取整个朱荧王朝的剑修胚子,一旦跻身宗门,正阳山就要与大骊宋氏国祚相连,这还是早年李抟景与正阳山诸多剑修老祖的那种意气之争吗?”

    陈平安叹了口气,自顾自摇头,然后加重语气说道:“更多的,我不能说,反正正阳山是大骊王朝某个大布局的重要环节之一,不可或缺。到时候你我问剑,问的,当真只是一座正阳山的护山大阵和那拨老剑修?”

    刘羡阳直愣愣看着陈平安。

    陈平安问道:“哪里不对?”

    刘羡阳笑道:“你是不是想岔了,谁说问剑一事,一定要一次功成?我今儿戳上人家腚儿一剑,见机不妙就跑,明儿再回,捅人家裆部一剑,不也是问剑?就非要如你所说那般,一次打死人家,还得是连剑心连人心一并打了个稀烂?陈平安,当了山上人,便这么讲究面子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我记得你和我,打小就不是这种人、不做这种赔本买卖吧?我刘羡阳是什么人,你不清楚?说话,可能不着调,可做事,还算靠谱吧?”

    刘羡阳收敛笑意,“你做什么事情,告诉自己只想着无错无错,当真只是无错吗?错了,你只是自己没想到、却是在做那最好的事情。我这种人,才是半糊涂半聪明,不求全,能对付自己,也就能应付对手,日子稀里糊涂是过,锱铢必较也是过,舒心是过,糟心也得过,怎么把糟心日子过得舒心,你得多学学我。我不是说你错了,只说对错,你比我对多了,更好,但是一个人吧,偶尔得偷个懒儿,让自己喘口气。这种道理,书上不稀罕讲,但是我当年没读过书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陈平安难得一愣就是愣了半天。

    刘羡阳笑道:“小鼻涕不是小鼻涕虫了,你刘大爷还是你刘大爷啊。”

    陈平安点了点头,“懂了。”

    刘羡阳摇摇头,“不是懂了,是要记得。”

    陈平安笑道:“你说了算。”

    两人在符舟当中相对而坐。

    人生多离别。

    只愁春风秋花,聚散真容易。惟愿春花秋月,重逢不太难。

    刘羡阳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那个没?”

    陈平安一脸疑惑。

    刘羡阳环顾四周,四下无人,便一手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

    陈平安赶紧一巴掌拍掉刘羡阳的手,压低嗓音道:“你找死啊,别拉上我一起!”

    刘羡阳愣了愣,“手都还没牵过?我这人读书不多,打小老实,你别骗我。”

    陈平安五雷轰顶。

    刘羡阳满脸悲戚,“比我还惨,不是光棍胜似光棍啊。”

    陈平安笑道:“你先找到我那未来嫂子再来说这个。”

    刘羡阳摇摇头,后仰倒去,躺在渡船中,“想要找一个不垂涎我容貌的女子,难喽。”

    符舟悬停在避暑行宫大门口。

    按照隐官一脉的规矩,任何外人不得擅自进入行宫。

    两人飘然落地。陈平安收起符舟入袖,刘羡阳没有立即御风离去。

    刘羡阳站在陈平安身前,帮他理了理衣领,拍了拍肩头,点了点头,说道:“走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光顾着照顾别人,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陈平安点头道:“你也多加小心。”

    刘羡阳刚要转身,陈平安抛出一方印章,笑道:“独一份的,记得收好,以后说不定能卖出天价。”

    刘羡阳看也不看,收入袖中,御风离去。

    陈平安站在原地,许久没有收回视线。

    避暑行宫的大门一直敞开,并无看门人。

    陈平安一路走到大堂那边,愁苗问道:“隐官大人,该有的布局,已经推敲完毕,我们方才合计过了,每次三人,去城头出剑,不会耽搁谋划事宜,而且远观战场,终究不如亲自置身其中,更能抓住细节。”

    陈平安点了点头,“第一拨是哪三人?”

    愁苗站起身,米裕,董不得也跟着起身。

    陈平安笑道:“去吧,但是米剑仙先不着急,换成邓凉,切记,别在那边赖着不走。一旬过后,必须换人,轮到米剑仙、庞元济、林君璧顶上。再之后,是宋高元,曹衮,玄参。然后是罗真意,徐凝,常太清。最后是顾见龙,王忻水,郭竹酒,可能会加上一个我。”

    陈平安对于愁苗这四位,对愁苗剑仙并无任何怀疑,此人是老大剑仙与阿良都极其欣赏的“年轻”晚辈。

    但是对于罗真意在内三人,陈平安还是有些顾虑,所以放在了邓凉、宋高元两拨人的后边,可若是将罗真意三人放在最后,比顾见龙三人还要靠后,就太过了,而且让罗真意三人同行,也算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弥补。

    所以说罗真意三人始终对自己这位隐官大人,怀有成见,合情合理,只要不妨碍大局,做了该做的事情,陈平安不介意这点芥蒂。其实陈平安对于这拨最为熟悉蛮荒天下风土人情的“捡钱”剑修,与陈三秋是差不多的心态,十分钦佩且向往。但是就事论事,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此而被罗真意三人心生不喜,陈平安无所谓,真要当个有口皆碑的老好人,就不该当这隐官大人。

    愁苗三人出了大堂,御剑离开避暑行宫。

    隐官一脉的剑修,大多年轻却早慧,都知道这场仗会打很久,少则三五年,长则十余年,都说不准,只是战事的惨烈程度,依旧超乎想象。

    黄鸾坐镇,妖族修士的法宝洪流,以及当下荷花庵主担任妖族大军的主心骨,领着数万妖族剑修的问剑于剑气长城。

    而且两场战事之后,会有数以百万计的蛮荒天下妖族,在那些妖族修士的带领、驱使、劳役之下,离开蛮荒天下的家乡,浩浩荡荡,疯狂涌向剑气长城,据说赶赴北方战场的道路上,皆是累累骸骨堆积两旁。

    蝼蚁啃象,大妖说出的坐等剥削一语,这一次轮到了剑气长城来消受。

    熬过了这场蛮荒天下的问剑之后,城头剑修就该陷阵厮杀了。

    陈平安没有立即步入大堂,就在门外广场上散步。

    隐官一脉都已习惯了这位隐官大人如此,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边走桩,画圈而走。

    想到了些事情,便与屋内剑修开口言语几句。

    陈平安想起了先前大堂的一场对话,是愁苗与邓凉挑起的话头。

    愁苗眼光看得比较远,当隐官一脉大致推衍到了下一场蚁附攻城战后,愁苗说那蛮荒天下,绝对不是改变剑气长城的天时地利这么简单了。

    邓凉便打了一个比方。说他早年以野修身份游历山下时候,路过一座郡城,亲眼目睹两个江湖门派的市井斗殴,死伤近百人,惨胜一方,直接得了所有地盘不说,还对邻郡产生了极大震慑力,很快就渗透了过去。地方官府,江湖势力,豪绅富贾,都很怕那拨亡命之徒,各怀心思,破财消灾的,主动依附的,不在少数,一来二去,周边郡城的帮派就输了气势,地盘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当时陈平安没有说话。

    以此形容剑气长城、蛮荒天下和浩然天下三方,举这个例子不太恰当。但是推断出来的结果,是对的。

    陈平安询问过坐镇城头的儒释两教圣人,蛮荒天下想要做的,就是攻破剑气长城和倒悬山之后,能够立即在浩然天下站稳脚跟,要将浩然天下的版图,立即转化为蛮荒天下的疆域,以此改变双方天地,占据优势,或者说尽可能为巅峰大妖赢得机会,减少那种玄之又玄的大道压胜,所以那么多看似蝼蚁的妖族大军,在剑气长城这边战死、甚至是枉死越多,绝对不是白死的,将来会有大用处。

    屋内位置有门神嫌疑的米裕突然问道:“隐官大人,你是不是已经成为剑修了?”

    陈平安转头问道:“为何有此说?”

    米裕说道:“只要将万一想成了一万,往往就是事实。”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只是笑道:“米大剑仙不去我家乡山头当个供奉,真是可惜了。”

    txthtml

    第六百三十三章

    落座主位的那个年轻人

    一拨十余人,从夏日炎炎的剑气长城,跨过大门,来到了冬雪纷飞的倒悬山。

    都施展了障眼法,拣选了个倒悬山的深夜时分,直接去往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斋。

    队伍当中,就有晏溟和纳兰彩焕两位剑气长城的财神爷。

    除了大天君坐镇的居中孤峰之外,都未能察觉到这伙过江龙的突兀现身。

    大天君俯瞰大门那边,身边是那位手捧金色拂尘的老真人,后者轻声询问道:“师父,不会闹出事情吧?”

    大天君冷笑道:“谁来闹事情?那帮掉钱眼里的商贾?他们敢吗?”

    老真人伸手摩挲着那些由蛟龙之须大炼而成的金色丝线,“若只是以势压人,未必成事啊。”

    大天君望向那拨人当中的一位男子,点了点头。

    后者瞥了眼孤峰之巅的道门大天君,也点了点头。

    大天君好像就只是来见此人一眼,打过招呼后,便转身离开,说道:“我闭关之后,你来管事情,很简单,万事不管。”

    身为大天君首徒的老真人错愕之后,换了一只手挽拂尘,打了个稽首,轻声道:“领师尊法旨。”

    老真人随后忍不住问道:“师父,姜师叔那边?”

    师尊一闭关,倒悬山可就没人能管住那位出身于白玉京首脉的“小道童”了。

    反正他这位真君,不管是辈分,还是修为,都不敢管的。越是不同道脉,越难讲理。

    大天君转头看了眼旧门那边,一个坐在蒲团上翻书的小道童,正与一旁饮酒的剑仙张禄聊那鸡毛蒜皮的书中事,大天君犹豫了一下,说道:“由着他便是,在倒悬山看门的这几百年里,姜云生已经算老实了,换成是在家乡,几座倒悬山都不够他折腾的,我那小师叔,最宠着她,每次去大玄都观闹事,都要带着姜云生。如果不是孙道人对姜云生起了杀机,小师叔又算得远,姜云生原本都不用来这浩然天下避难转福。”

    大玄都观,道门剑仙一脉,青冥天下十人之一的孙道人。

    老真人感慨道:“姜师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福祸相依,换了一座天下,气运倒转,说不定早年师叔祖带着姜师叔去往大玄都观,“撒泼打滚”,惹来孙道人的杀心,其实都是故意为之。

    到了孙道人这般境界,一起杀心,只要远离白玉京,尤其是身在自家道观周边,是完全能够大道显化、改天换运的。

    三掌教师叔祖此举,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仙手笔了。

    当然前提是能够护送着姜云生活着离开青冥天下。

    大天君已经闭关去了,老真人留在栏杆处,俯瞰整座倒悬山,世人只知倒悬山是最大的山字印,少有人知晓捉放亭、麋鹿崖在内八处景点,加上脚下这座孤峰,便是一座传承自三山九侯一脉的远古阵法,最终打造出来的,是一座类似远古飞升台的存在。

    老真人是大天君在浩然天下收取的弟子,家乡就在此,但是老真人与那早年为三掌教陆沉撑蒿出海的老舟子差不多,修道之人,上山之前,生于何处,是第一家乡,上山之后,在何处修行,更是心安处的真正家乡。所以驻守倒悬山的老真君也好,年复一年在海上飘荡游历的老舟子也罢,都无比希望去往青冥天下修个大道,只是大道高,路途远,若是无人带领,境界不够,如何飞升去往别处天下。

    老真人看着那些鬼鬼祟祟潜入倒悬山的修士,觉得无甚意思,既然师尊下了法旨,万事不管,老真人也就运转神通,直接现身于夜深人静无游客的捉放亭,又一瞬间,这位捕杀蛟龙无数、用以炼化本命拂尘的真君,就出现了大海之上,闲来无事,便要去遥遥瞧一眼蛟龙沟。

    蛟龙沟内所有的真龙后裔之属,若非姜云生说了句话给这位真君,早就应该死绝了,真君只需要守株待兔,将那些布雨老蛟一一拦路截杀即可,那把拂尘,早该是仙兵品秩。

    一点一点,将一样山上器物,积少成多,成功炼化为仙兵品秩,这就是这位老真君的本事。

    想起那桩古老密事,老真人站在碧波浩渺的海面之上,唏嘘不已。

    当年唯一一位能够劝说那位剑仙收剑之人,其实唯有陆沉。

    出六极之外,游无何有之乡,处圹埌之野。

    与天地精神独往来,那位三掌教真是当之无愧的“至人”。

    难怪在这位师叔祖眼中,浩然天下所有的仙家门派,不过是鹪鹩筑巢而已。

    仙家术法的搬山倒海,无非是鼹鼠饮水罢了。

    关于那位三掌教,老真人思之学问愈深,越是觉得自己的渺小,一时间竟是有些神色恍惚。

    小道童咦了一声,转头望向孤峰之巅的高楼栏杆处,掐指一算,妙不可言。

    剑仙张禄好奇问道:“怎么了?”

    小道童说道:“类似佛家的渐次而悟至顿悟境地吧,类似,还差了一记当头棒喝。”

    张禄笑道:“积攒了几百年的情分情谊,你不顺手帮个忙?”

    小道童摇摇头,“不是谁都可以棒喝他人的,反正我就没这本事。一棒下去,稍稍打歪了,渐悟不深的,就只是满头包的下场。”

    张禄笑道:“看书,继续看书。一般而言,每当书中小老天爷夜宿湖边、深潭水畔,就该有美人脱衣沐浴了。”

    小道童没有立即翻书,反而突然说道:“悠着点。对方两次不走此门了。”

    张禄笑嘻嘻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念旧情啊,这小子,估计一辈子不会由衷推崇你们道家学问了。”

    小道童摇摇头,“只对事不对人。不是这么讲的,至情至性,至真至诚,皆是修道的好苗子。其实我们道门,学问比你想象的要广而深,高而远,你不能因为我道法不济,便对我们道家不以为然。”

    张禄打了个哈欠,“你再不翻书,帮我提一提精神,可就熬不住夜了啊。”

    小道童开始翻书。

    在这之前不久,扶摇洲山水窟的那艘渡船瓦盆,刚刚驶出倒悬山千余里,便突然得到了一把倒悬山宗门私宅的飞剑传讯,老元婴修士沉吟许久,果不其然,渡船剑房那边收到了许多同道中人的飞剑。最终老元婴修士一番权衡利弊,选择悄然离开渡船,重返倒悬山。

    不光是山水窟,事实上在灵芝斋客栈商议密事的那几个渡船话事人,也刚刚离开倒悬山没多久,也都得到了各自渠道的飞剑传讯,需要临时赶回倒悬山一趟。

    事实上,几乎所有近期在倒悬山、或是离开倒悬山不算太远的各洲渡船,都被邀请到了邵云岩的春幡斋“做客”。

    邀请人,既不是晏溟,也不是纳兰彩焕,而是“剑气长城”。

    这是剑气长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怪事。

    这就不是什么容得外人拿捏架子、推三阻四的小事了,当然许多大商贾,也好奇剑气长城此次兴师动众,话事人会是谁?谁有这个资格,莫不是当年被仍是籍籍无名的山水窟老祖算计,最后闹了个灰头土脸的老剑仙纳兰烧苇?若是此人,倒也省心省事了。

    因此所有得了消息的跨洲渡船,其中又以中土神洲、皑皑洲居多,皆各自有人秘密返回,大半相约在半路碰头,需要与相熟之人一起揣测剑气长城那边的意图,性命之忧,肯定没有,剑气长城不至于失心疯,怕就怕剑气长城那边出昏招,节外生枝,耽误大伙儿稳当挣钱。可若是能够一锤定音,合力打消了剑气长城的气焰,反而是一劳永逸的天大好事。

    春幡斋的主人邵云岩亲自在门口迎客,与府上所剩不多的几位心腹老人,领着一拨拨登门的客人下榻于宅邸各处,邵云岩脸色和悦,不少渡船管事颇有些受宠若惊,剑仙邵云岩因为有那串至宝葫芦藤,欠他香火情的,不是浩然天下的大宗门,便是享誉一洲的剑仙,故而春幡斋,绝不是梅花园子、雨龙宗的水精宫可以媲美,到了倒悬山,能住在猿蹂府的,都是当之无愧的有钱人,可是能进春幡斋的,往往都是大道成就、前程似锦的。

    春幡斋大致安排了十余处僻静宅院,每一洲渡船话事人,都聚在一起。

    所有人进各自庭院之前,剑仙邵云岩都笑言一句,诸位先喝茶片刻,再去春幡斋中堂议事。

    西南扶摇洲山水窟元婴修士白溪,不知道邵剑仙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只是当他进了庭院,刚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正屋那边的一个人,正抬头望向自己。

    白溪心中一紧,叫苦不迭。

    那人正是扶摇洲剑仙谢稚!

    此人是正儿八经的野修出身,哪怕以野修根脚成了剑仙,依旧没有开宗立派的意愿,喜欢云游四方,最终来到了剑气长城,与扶摇洲所有仙家山头素无往来,尤其是谢稚早年从不掩饰自己对山水窟的观感极差,与山水窟老祖,更是见了面都没那点头之交。

    正屋之内,还有几个与白溪差不多心情的渡船管事,一个个正襟危坐。

    另外一处宅邸,一位金甲洲渡船管事进了门,同样见到了正屋主位上,一位闭目养神的女子,背剑在身后。

    姿容平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后那把长剑“扶摇”,名动金甲、扶摇两洲,这里边就又牵连出一桩极其精彩的故人故事了。能够以一洲之名命名的长剑,而剑的主人,偏又不是此洲剑修,岂会没有传奇事迹。

    女子剑仙宋聘。

    曾有扶摇洲的一位大诗家,遥遥一见宋聘,便毕生再难忘却。对宋聘心心念念多年,痴心一片,一生当中,不曾娶妻,光是为她撰写的感怀诗篇,就能够编订成集,其中又以“我曾见卿更梦见,瞳子湛然光可烛”一句,最为传世。不但如此,还有数篇故意以宋聘口吻写就的“唱和诗词”,其实也颇为情致动人,让人可笑又倍感可怜。

    屋内几位跨洲渡船的老修士,一个个面带愁色,见着了新来的那位难兄难弟,脸色也没能好转。

    他们没那位诗家的闲情逸致,缠绵悱恻。只觉得今日重聚倒悬山,这春幡斋门好进不好出。

    宋聘睁开眼睛,伸出双指,拿起手边酒杯,一饮而尽,“都到齐了?那我就托个大,请诸位先喝酒再谈事。”

    剑仙亲自请人饮酒,先喝敬酒。

    西北流霞洲剑仙蒲禾,是一个面容枯槁的瘦高老者,没有端坐屋内,而是在门口赏雪,几位渡船老修士便只能跟着站在廊道中,看那鹅毛大雪。

    蒲禾曾是流霞洲最为性情乖张的剑仙,杀人单凭喜怒,据说是在剑气长城问剑落败后,才留在了剑气长城隐居修行。

    蒲禾等到所有人到齐后,“你们都是做生意的,喜欢卖来卖去的,那么既然都是同乡人,卖我一个面子,如何?卖不卖?”

    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轻轻抱拳,开口问道:“敢问蒲剑仙是以剑气长城的剑修身份,如此问话晚辈们,还是以流霞洲剑仙的身份,与晚辈们叙旧?”

    蒲禾斜瞥了一眼这位“不卖面子”的元婴修士,“滚出去,捎话给你家老祖李训,以后等我回了流霞洲,会携二三好友,一起带剑去你家祖师堂做客。”

    不等那元婴修士补救一二,就被蒲禾祭出本命飞剑,剑尖直指这位渡船管事的眉心,好似将其当场拘押,使得对方不敢动弹丝毫,然后蒲禾伸手扯住对方脖子,随手丢到了春幡斋外边的大街上,以心湖涟漪与之言语,“你那条渡船,是叫‘密缀’吧,瞧着不够牢固啊,不如帮你换一条?一个躲躲藏藏的玉璞境剑修泠然,护得住吗?”

    那个刚要恨恨离去的元婴修士,呆立当场。

    这条跨洲渡船,是宗门的命-根子,以大且牢固著称于世,取名为密缀,正因为法宝累加极多,也正因为如此,宗门专门重金秘密聘请了一位玉璞境剑仙泠然坐镇其中,只是关于此事,除了自己,自家渡船也无人知晓才对,毕竟那位剑仙屈指可数的出手,都极为隐蔽。

    这位元婴修士硬着头皮,重新登门春幡斋,打算与蒲禾赔礼道歉。

    他不怕剑气长城的任何举措,反正不会死人,更不至于单独针对他,但是怕那蒲禾的不依不饶,会连累他与整个宗门,生不如死。

    山上四大难缠鬼,以剑修为最。

    那么一个打算不要脸了的剑仙,关键还是本洲人氏,一旦黏黏糊糊结了仇,又将是何等难缠,显而易见。

    这样的面子,卖不卖?

    南婆娑洲渡船数人,在一座庭院内,倒是与那位交友广泛的自家剑仙元青蜀,相谈甚欢。

    元青蜀与那蒲禾、谢稚与宋聘,是截然不同的路数,不但带了酒水,和和气气与人饮酒,还笑语不断,说是剑气长城如今最有名气的竹海洞天酒水,只是最后提了一事,说是他的那六位嫡传弟子,可以去往在座诸位朋友的所在仙家洞府,挂名当供奉。至于今日相见的那件正事,不着急,喝过了酒,随后去了中堂那边,会聊的。

    皑皑洲那边,人数较多,仅次于中土神洲的渡船商贾。

    女子剑仙谢松花。

    谢松花是个很奇怪的剑仙,生长于皑皑洲,却发迹、崛起于中土神洲,也从不愿意以皑皑洲剑修自居,说是一个“北”字都守不住的大洲,不配她谢松花自认皑皑洲人氏。一般而言,这样臭脾气的,哪怕是剑仙,在商贸繁华、冠绝天下的皑皑洲也注定混不开,毕竟皑皑洲仙家势力,最不怕那些单枪匹马的单个强者,可是挡不住谢松花在皑皑洲,有那凑巧臭味相投的几个好姐妹,比如其中一人,是个喜好去酷寒北地、狩猎妖族的女子纯粹武夫,而后者刚好与皑皑洲刘氏关系莫逆。

    加上谢松花一直以来,对皑皑洲剑修最为唾弃,只是这次到了剑气长城,倒是与邓凉那拨晚辈,破天荒有了些笑脸。

    谢松花今天等到七八人落座后,开场白就极有震慑力,“我在剑气长城,先后两次出剑,已经积攒了斩杀一位仙人境大妖的战功。算是功成身退了。”

    不至于满堂哗然。

    但是人人心中早已悚然。

    如今剑气长城戒备森严,消息流通,极为有限,何况谁也不敢擅自打探,但是其中一事,已经是倒悬山路人皆知的事情。

    正是谢松花出剑,毁去一位蛮荒天下玉璞境剑修的大道根本,按照剑气长城的规矩,战功等同于半头仙人境大妖。

    更是整座剑气长城此次攻守战的个人首功。

    说实话,皑皑洲商贾,除了可有可无的那份与有荣焉,眼中看到更多的,心中真正所想的,其实是这里边的商机。

    谁若是能够招徕了谢松花担任山门供奉,必然是大赚特赚的一笔买卖!

    只是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女子剑仙谢松花是什么脾气,谁都清楚,说这话,就是找上门去触霉头。

    为何人人悚然?

    就在于谢松花这种不理俗事、居无定所的散淡剑仙,破天荒主动露面“谈生意”,能有什么好事情?

    果不其然。

    “我欠某人一个人情,所以此次北归皑皑洲,要与你们同行。”

    谢松花接下来的一番言语,就使得在座诸位人人肝胆欲裂、揪心至极了,“他说了,做买卖的,就没谁不想往死里挣钱的,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他不计较,反而可以体谅诸位,天底下做不成那种你情我愿、皆能赚钱的买卖,怨不得你们,得怨他才对。所以你们不但可以放宽心,还会有意外之喜。等下去中堂那边谈完事情之后,你们当中,谁家钱少,谁最穷酸,谁最需要拼了命不要、都要从剑气长城这边挣钱,那我就明白了,反正顺路,又能还给那人一个人情,出了倒悬山,我亲自护送这条跨洲渡船返回皑皑洲。”

    背负一只竹制剑匣的谢松花看着众人,冷笑道:“万一护送不利,算我谢松花本事不够。”

    皑皑洲的渡船管事们,所有人聚齐后,见到了跨过门槛的浮萍剑湖宗主郦采。

    人人肃然起身,抱拳行礼。

    不是一个玉璞境剑仙、一位宗主,便当得起这份发自肺腑的礼遇,而是郦采敢来剑气长城,仅此而已。

    郦采没有落座,还礼之后,拿起早就备好的一壶酒,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便是“韩槐子不会回去了,我应该也差不多。说完了,大家喝酒。”

    风雪庙剑仙魏晋,见着了老龙城的两条渡船管事,不谈正事,只是问了些宝瓶洲的近况,然后最后说了一句收官之语,“等我跻身仙人境,如果不死在剑气长城的话,将来会走一趟北俱芦洲,再与天君谢实问剑一次。”

    本来就有些拘谨的两位老修士,愈发局促不安了。

    东宝瓶洲是偏居一隅、版图最小的一个洲,而神仙台魏晋,又是公认宝瓶洲历史上极其罕见的大剑仙胚子。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