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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最后顾璨抬起头,“何况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顾璨!”

    妇人突然问道:“之前娘亲只知道陈平安有了大出息,可到底如何,陈平安他不说,娘亲也不好多问,如今听府上那些开襟小娘们私底下聊,好像陈平安便是在书简湖占据一座大岛,都绰绰有余?听说那天晚上,就连吕采桑都差点给陈平安一剑杀了?”

    顾璨想了想,“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把半仙兵,名叫剑仙,听刘志茂说,好像陈平安暂时还无法完全驾驭,不然的话,书简湖所有金丹地仙,都不是陈平安的三合之敌,地仙之下,肯定就是一剑的事情了。不过相比这把没有完全炼化的剑仙,刘志茂明显更加忌惮那张仙家符箓,问了我知不知道这符箓的根脚,我只说不知,多半是陈平安的压箱底本事之一。其实小泥鳅当时被我安排跟在陈平安身边,免得出意外,给不长眼的东西坏了陈平安游历书简湖的心情,所以小泥鳅亲眼见识过那两尊天兵神将的神通,小泥鳅说好像与所有符箓派道士的仙符道箓不太一样,符胆当中所蕴含的,不是一点灵光,而是好似山水神祇的金身根本。”

    妇人感慨道:“原来陈平安已经这么有出息了啊。”

    顾璨吃相不好,这会儿满脸油腻,歪着脑袋笑道:“可不是,陈平安只要想做成什么,他都可以做到的,一直是这样啊,这有啥好奇怪的。”

    妇人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儿子,有些无奈,有些事情,到底还是要当娘亲的,多想想才行,这跟她一个妇道人家的本事大小,没关系。

    在顾璨带着小泥鳅去往宫柳岛凑热闹的时候,妇人来到春庭府邸后院一座大厅,将府上数十位开襟小娘都喊到一起,莺莺燕燕,疾言厉色,将她们训诫了一通,不许任何人在陈平安跟前嚼舌头,一经发现,直接杖毙,而且她会命人翻出春庭府专有的香火房秘档,如果有亲人已经是青峡岛修行中人,立即让田湖君亲自打断长生桥,如果不在书简湖,却受了春庭府馈赠而富贵起来的门户,一律抄家,交由池水城城主范氏处置。

    这天暮色里,陈平安敲开了青峡岛一栋寻常府邸的大门,是一位二等供奉的修道之地,本名早已无人知晓,姓马,鬼修出身,据说曾是一个覆灭之国的皇家驮饭人,就是皇帝老爷出巡时《京行档》里的杂役之一,不知怎么就成了修道之人,还一步步成为青峡岛的老资历供奉。

    鬼修在已经够让谱牒仙师瞧不起的山泽野修里边,又是极其不受待见的一种,故而这栋府邸位于青峡岛的偏远僻静地带,灵气不算充沛,阴气十足,占据了一口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阴风吹拂的古怪水井,府邸四周,常年阴气森森,四周邻里间,从无往来,这位鬼修供奉最早是青峡岛头等供奉里边的末席,随着青峡岛吞并十数座藩属大岛,有些大岛主和供奉客卿惜命,选择依附如日中天的截江真君,一来二去,久而久之,青峡岛原有势力的座椅就不断往后挪,越挪越靠后,好在刘志茂没有克扣功勋老供奉们的俸禄神仙钱,反而增加了一两成,这才没“寒了众将士的心”。

    门房是位瘦骨嶙峋、满身腥臭的老妪,但是却满头青丝,眼眸雪白,瞧见了这位姓陈的账房先生,老妪立即挤出谄媚笑容,干瘪脸庞的褶皱之间,竟有蚊蝇蛆虫之类的细微活物,簌簌而落,老妪还有些羞赧,赶紧用绣花鞋脚尖在地上偷偷一拧,结果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这就不是渗人,而是恶心人了。

    老妪也察觉到这点,竟是泛起羞愧难当的脸红之色,嘴唇微动,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平安神色自若,认得出眼前这位阳气稀薄、灵性迟暮的“老妪”,其实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而已。

    世间女子,皆有爱美之心。

    她摇晃了房门旁一串铃铛,对陈平安说道:“我家主人,很快就会前来,劳烦陈先生稍等片刻。”

    她稍稍犹豫,指了指府邸大门旁的一间阴暗屋子,“奴婢就不在这边碍眼了,陈先生只要一有事情临时想起,招呼一声,奴婢就在侧屋那边,马上就可以出现。”

    陈平安点点头,问道:“敢问应当如何称呼小夫人?我以后可能要经常拜访府上,总不好每次都喂喂喂,”

    那面目可憎的老妪愣了一下,不敢以当下这副面容正视眼前年轻人,转过头,细声细气道:“陈先生可以喊奴婢,红酥,酥糖的酥。”

    一道黑烟滚滚而来,停下后,一位矮小男子现身,衣袍下摆与两只大袖中,依然有黑烟弥漫出来,男子神色木讷,对那老妪门房皱眉道:“不知好歹的下贱玩意儿,也有脸站在这边与陈先生闲聊!还不赶紧滚回屋子,也不怕脏了陈先生的眼睛!”

    她赶紧去侧屋内躲起来,站在小窗口附近,连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只希望能够听一听双方对话的嗓音。

    随着青峡岛蒸蒸日上,主人从头等供奉沦为二流垫底的边缘供奉,加上青峡岛不断开辟出新的府邸,又有周边十一大岛划入青峡岛辖境,这一年多来,已经难得有客人拜访府邸,熟人修士早早去了别处,夜夜笙歌,陌生修士不愿意来这里烧冷灶,她日日夜夜守着府门,府邸内外严禁下人言语,所以平日里边,便是有鸟雀无意间飞掠过府门附近的那点叽叽喳喳声响,都能让她回味许久。

    进了府邸,陈平安与鬼修说明了来意。

    马姓鬼修沉吟不语,内心隐隐不悦,这个如今在书简湖名声大噪的账房先生,有些过分了。竟然登门拜访,是要跟他讨要那些当年被自己“捡漏”拘押起来的残余魂魄,而这些被他关押在招魂幡和那口水井当中的魑魅魍魉,已是他的大道之一,其中十数头身前拥有中五境修为的鬼魅,更是被他炼制为鬼将,如今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哪怕年轻人说是愿意以神仙钱购买,可这是钱不钱的事情吗?

    你这姓陈的家伙,是真不懂道上的规矩,还是一开始就打算仗势凌人?你不是有本事摔顾璨小魔头两个耳光吗,那你再去问问看顾璨,用多少神仙钱可以买那春庭府妇人的性命?你看顾璨会不会答应你!

    即便心中越琢磨,越恼火万分,姓马的鬼修依旧不敢撕破脸皮,眼前这个神神道道的账房先生,真要一剑刺死自己了,也就那么回事,截江真君难道就愿意为了一个已经没了性命的二流供奉,与小徒弟顾璨还有眼前这位年轻“剑仙”,讨要公道?不过鬼修也是个性情执拗的,便回了一嘴,说他是拘魂拿魄的鬼修不假,可是真正收益最丰的,可不是他,而是藩属岛屿之一的月钩岛上,那个自封为山湖鬼王的俞桧,他作为昔年月钩岛岛主麾下的头号战将,不但率先叛变了月钩岛,此后还跟随截江真君与顾璨师徒二人,每逢战事落幕,必然负责收拾残局,如今田湖君占据的眉仙岛,以及素鳞岛在内诸多藩屏大岛,战死之人的魂魄,十之七八,都给他与另外一位当下坐镇玉壶岛的阴阳家地仙修士,一同瓜分殆尽了,他连染指一二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靠花钱向两位青峡岛头等供奉购买一些阴气浓厚、骨气强健的鬼魅。

    世间没有坐下来谈不拢的买卖,说到底还是得看掏钱的,诚意够不够,拿钱的心狠不狠。

    鬼修最后撂下话,既然陈先生按照那些阴物魂魄身前境界高低、依次给出的价格,还算公道,可终究是涉及到自身鬼修大道的要紧事,不是给不给面子的事情,除非是陈先生能够做成一件事,他才愿意点这个头,在那之后,一头头招魂幡和阴风井里边的阴物鬼魅,他得慢慢拣选出来,才能开始做买卖。

    陈平安知道了那件事情后,点头答应下来。

    离开了府邸,经过府门的时候,陈平安与那位名叫红酥的门房“老妪”告辞一声。

    陈平安回到青峡岛山门那边,没有返回屋子,而是去了渡口,撑船去往那座珠钗岛。

    再次见到了那位岛主刘重润,一位高大丰腴的美妇人。

    原来马姓鬼修,与这位妇人同出一国,只是双方身份天壤之别,一个是末代小皇帝的亲姑妈,权倾朝野、只差没有自己坐登基的女子,一个却是皇宫杂役里边的驮饭人,至于双方当年如何认识,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陈平安没有细问,反正鬼修之所以投靠刘志茂,选择青峡岛作为自己的开府之地,为的就是能够接近珠钗岛岛主刘重润。

    被田湖君誉为“有大丈夫气”的刘重润,今天原本打算将功补过,由于上次不知眼前账房先生的修为深浅,出于小心谨慎,拒绝了陈平安的登门上岛,结果云雨岛和云楼城两处的厮杀结果出来后,刘重润便有些后悔,以此人高深莫测的修为,恐怕凭借一己之力让珠钗岛死伤大半都不难,于是很快就让人寄去青峡岛一封邀请函,主动邀请陈先生来访珠钗岛的宝珠阁,算是亡羊补牢,以免她刘重润和珠钗岛在那位账房先生心头留下芥蒂。

    只是当刘重润听说青峡岛马姓鬼修想要见她一面后,她立即翻脸,将陈平安晾在一旁,转身登山,冷声道:“陈先生若是想要游览珠钗岛,我刘重润定当一路陪同,若是给那个贼心不死的贱种担任说客,就请陈先生马上打道回府。”

    陈平安只得撑船离开,去找那位道号为山湖鬼王的俞桧,他是书简湖屈指可数的大鬼修,金丹修为,不是马姓鬼修的龙门境能够媲美。

    如今占据着整座月钩岛,与田湖君身份相当,都属于刘志茂手底下的封疆大吏,相较于马姓鬼修的名声不显,逐渐沉寂,俞桧可谓恶名昭彰,越来越名扬书简湖,月钩岛是实力不俗的大岛屿,老金丹岛主,更是出了名难啃的硬骨头,结果正因为俞桧的叛变,破坏了月钩岛的山水阵法,让刘志茂和顾璨的小泥鳅趁虚而入,打了个月钩岛千余修士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天资卓绝的俞桧却一夜暴富,收拢了大量中五境修士的魂魄,以独门秘法一一炼化,传言极有可能是下一位书简湖新晋元婴,并且霸占了月钩岛老岛主的妻妾女儿,最近一年快活似神仙,连刘志茂都曾在青峡岛庆功宴上玩笑了几句,调侃俞桧才是书简湖最会享福之人。

    顾璨更是在庆功宴上对此人竖起大拇指,让俞桧很是脸面有光,赶紧起身回敬了顾璨三大杯酒。

    需知那位不可一世的小魔头顾璨,几乎从来不对任何一位供奉有好脸色。

    渡船靠岸之时,陈平安捻出那张日夜游神真身符,召出两尊符胆之中孕育一点神光的傀儡真神。

    就这么登山。

    行事风格,很书简湖。

    不再是那个青峡岛上对谁都和气的账房先生了。

    吓得原本还想要稍稍拿捏架子的俞桧,立即亲自出门迎接贵客。

    得知这位像是要在月钩岛大开杀戒一番的陈先生,只是来此购买那些无足轻重的阴物魂魄后,俞桧如释重负的同时,还拐弯抹角与账房先生说了自己的诸多苦衷,例如自己与月钩岛那个挨千刀的老岛主,是如何的深仇大恨,自己又是如何忍辱负重,才好不容易与那老色胚欺凌的一位小妾女子,重新花好月圆。

    陈平安安安静静听了一会儿这位山湖鬼王的吐苦水,等到俞桧自己都觉得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陈平安才开始与他做起了交易阴魂的买卖,不知是俞桧觉得自己家大业大,还是更有远见和魄力,比那青峡岛的马姓鬼修,要好说话许多,许多三魂七魄已经没剩下多少的阴魂鬼物,几乎是直接白送给了那位账房先生,这类阴物,如果不是俞桧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去村野坟冢、乱葬岗寻觅低贱鬼魅来炼化本命物的可怜小修士,早就给他全部炼化一空了,毕竟鬼将和品秩更高的鬼王,都需要以这些零零散散的魂魄为食。

    陈平安又问了一些温养魂魄的符箓之道。

    俞桧一直小心翼翼提防着这位年轻人身后的那两尊傀儡,生怕一言不合,它们就要暴起杀人,面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询问,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楼城外,有数十位修士在旁压阵的七境剑修,都给那两个大块头当场镇杀了,关于此事,相信连他俞桧在内的所有书简湖地仙修士,都开始未雨绸缪,殚精竭虑,思考针对之策,说不得就有一拨拨岛主在宫柳岛那边,联手破局。

    在书简湖数万山泽野修当中,始终存在着一个被修士奉为圭臬的法则,那就是没有什么真正无敌的法宝,今天有,明天就会无,最晚后天,肯定就已经有了破解之法。

    陈平安没有让俞桧送行,到了渡口,收起那张符胆神光越来越黯淡的日夜游神真身符,藏入袖中,撑船离开。

    书简湖的秋色,风景旖旎,千余座岛屿,各有千种秋的美景。

    陈平安没有急于返回青峡岛。

    就在湖上,停下渡船,摘下养剑葫,喝了一口酒提神。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环顾四周湖色风光。

    文圣老先生曾言,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所以陈平安才会写那三封信,飞剑传讯三个方向。

    不惜消耗符胆神光,也要果断动用日夜游神真身符,再有就是强迫那把半仙兵出鞘。

    陈平安如今也知道了原来世间道理,是有门槛的。太高的,不愿走进去。太低的,不喜欢当回事。不高不低的,丢丢捡捡,从来不是真正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依循一个人内心深处看待这个世界的底层脉络、切割心田的纵横田垄,在为人处世。例如顾璨娘亲,从来不信恶有恶报,陈平安一直相信,这就是两人心性的根本之别,才会导致两人的计较得失一事上,出现更大的分歧,一人重实物,陈平安愿意在实物之外,再算得失,这与离开家乡经历了什么,知道多少书上道理,几乎全无关系。

    若是再往更深处考究,那就是涉及到了一个人对待世界的最朴素观点,涉及到了国师崔瀺所谓的那个一。

    陈平安之前其实已经想到这一步,只是选择停步不前,转头返回。

    多思无益。

    所有决定一个人秉性和行为的根本认知,无论宽窄、大小和对错、厚薄,总归是要落在一个行字上头,比拼各家功夫。

    陈平安如今不得不拳也不练,剑也搁放,就连十年之约和甲子之约的重要前程,暂时也不去多想,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许多静下心来去想事情的光阴,再来看待书简湖,比起当初在黄庭国紫阳府站在栏杆上,要想得更多,看得更远。比如陈平安可以笃定书简湖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大骊铁骑南下之前,是一处山泽野修避难的法外之地,是朱荧王朝眼中吃下来消耗太大、不吃又碍事的鸡肋之地,如今均衡已破,必然要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局。

    陈平安也在等。

    无论是近水楼台的朱荧王朝得以占据书简湖,还是远在宝瓶洲最北端的大骊铁骑入主书简湖,或是观湖书院居中调节,不愿看到某方一家独大,那就会出现新的微妙平衡。

    都会出现一国之法足可覆盖一地乡俗的迹象。

    宫柳岛那边,还是每天争吵得面红耳赤。

    这在书简湖是极其少见的画面,以往哪里需要磨嘴皮子,早开始砸法宝见真章了。

    既然是岛主会盟,台面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顾璨和吕采桑和元袁这些朋友都没有去那座山富堂露面,虽然绝大多数岛主见着了他们几个,都得笑脸相向,说不定与三个小兔崽子称兄道弟,也不觉得是耻辱。宫柳岛这段时间人满为患,多是各个岛主的亲信和心腹,在上任担任书简湖江湖君王的女修在一次外出途中暴毙后,原本受她照拂的宫柳岛,已经两百来年无人打理,只有一些还算念情的年迈野修,会时不时派人来宫柳岛收拾收拾,不然宫柳岛早就变成一座荒草丛生、狐兔出没的破败废墟了。

    宫柳岛的老主人,正是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刘老成。

    此人出身于宝瓶洲东南一个叫蜂尾渡的小破地方,结丹于一座仙家小门派悬挂两山间的一条栈道上,名声大振于书简湖。

    当初刘老成跻身上五境后,本该按照儒家书院订立的山上礼仪,可以开宗立派,只是刘老成却只是将一位关系莫逆的书简湖女修,推上江湖君王的宝座,自己则离开了书简湖,居无定所,游历四方,再无音讯传回书简湖,这才使得好不容易有望统一的书简湖,继续保持群雄割据的乱世格局,这才有了刘志茂和青峡岛的飞快崛起,任由顾璨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外乡小崽子,在书简湖翻江倒海。

    入冬时分,陈平安开始经常往来于青峡岛马姓鬼修府邸、珠钗岛宝珠阁,月钩岛俞桧与那位阴阳家大修士之间。

    就在连陈平安都觉得宫柳岛即将吵出一个结果的时候,书简湖芙蓉山出现了一场惊天变故。

    芙蓉山岛主本身修为不高,芙蓉山一向是依附于天姥岛的一个小岛屿,而天姥岛则是反对刘志茂成为江湖君王的大岛之一。

    以盛产绝佳印章芙蓉石著称于宝瓶洲中部的芙蓉山,位于书简湖边缘地带,靠近湖边四大城池之一的绿桐城,结果在一夜之间,大火熊熊燃烧,爆发了一场不逊色于两位元婴之战的剧烈战事,芙蓉山修士与潜入岛上的十余位不知名修士,大打出手,宝光照彻大半座书简湖,其中又以一盏宛如天庭仙宫的巨大灯笼,悬挂书简湖夜幕上空,最为惊世骇俗,简直是要与月争辉。

    最后更是有一条长达数百丈的火焰长龙,咆哮现身,盘踞在芙蓉山之巅,地动山摇水掀浪,看得宫柳岛原本想要赶去一探究竟的大修士,一个个打消了念头,所有人看待截江真君刘志茂的眼神,都有些玩味,以及更大的畏惧。

    芙蓉山岛主如丧考妣。

    天姥岛岛主更是暴跳如雷,大声斥责刘志茂竟然坏了会盟规矩,在此期间,擅自对芙蓉山下死手!

    刘志茂辩驳了几句,说自己又不是傻子,偏要在这会儿犯众怒,对一个属于青峡岛“飞地”的芙蓉山玩什么偷袭?

    天姥岛将刘志茂骂了个狗血淋头,刘志茂二话不说,就跟虽非元婴修为却有一件极其罕见法宝的天姥岛岛主,来了一场捉对厮杀。

    当天晚上,顾璨与小泥鳅并肩而立,眺望芙蓉山那条气势惊人的火龙。

    顾璨笑问道:“同类?”

    小泥鳅抹了把嘴,“只要吃了它,说不定可以直接跻身上五境,还可以最少一百年不跟主人喊饿。”

    顾璨眼神炙热,问道:“胜算有多大?”

    小泥鳅死死盯住那座芙蓉山的那片绚烂火光,口水直流,只得捂住嘴巴,笑呵呵道:“如果只是与它打架,没有任何修士插手,在这书简湖,六-四分,我赢面稍稍大一些。”

    顾璨想了想,“事情没这么简单,咱们这次就听陈平安的,不急。那拨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手,肯定不是来送死的。”

    小泥鳅跃跃欲试道:“那我潜入湖底,就只是去芙蓉山附近瞅一眼?”

    顾璨摇头道:“最好别这样做,小心自投罗网。等到那边的消息传到青峡岛,我自会跟刘志茂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小泥鳅委屈道:“刘志茂那条老狐狸,可未必愿意看到我再次破境。”

    顾璨眯起眼,轻声道:“那么如果宫柳岛的刘老成出现了呢?你觉得我师父还坐不坐得住?”

    小泥鳅歪着脑袋,“那个玉璞境野修,偷偷回来了吗?”

    顾璨扯了扯嘴角,“只要事后确定了,真有机会让你饱餐一顿,吃完了这顿可以百年不饿肚子,那么就算刘老成没来宫柳岛,我都会让‘刘老成’出现在书简湖某座城池。田湖君,吕采桑,元袁,俞桧等等,这些家伙都可以派上用场了,要做就做一笔大的!”

    芙蓉山之巅。

    夜幕中,一位马尾辫的青衣女子,抖了抖手腕,那条火龙化作手镯盘踞在她白嫩手腕上。

    董谷和徐小桥面面相觑,有些苦笑,他们从破开山水大阵到一路登山,打得那么辛苦,两位武道七境宗师都战死了一人,结果大师姐一出手,就结束了。

    青衣女子别过头,拿出一块帕巾,小口小口吃着一块糕点。

    没办法,宋老夫子都用上了那盏灯笼本命物,也还是差点让那位擅长分魂之法的老金丹修士逃离远遁。

    总这么在人家师徒屁股后头追着,让她很不满。

    只是这一路南下,奔波劳碌,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经很无聊很无聊了而已。

    她此刻身前,还站着一个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的高大少年,他满脸仇恨盯着她。

    她吃完了糕点,心情高兴了一些,与他对视,问道:“想死?”

    高大少年吐出一口血水,想起那个被火龙一口吞入腹中的凄惨师父,少年心中恨意滔天,眼神坚毅得令人动容,只见他双手握拳,讥笑道:“追了我们这么远,你们大骊这帮鼻子属狗的修士,图什么?还不是想让我返回大骊,给你们卖力?增加你们大骊宋氏的武运?”

    她看着那个高大少年,缓缓说道:“你挺聪明的,其实一点都不想死,只是知道大骊粘杆郎绝对不会杀你,你又很想要从你师父手上得到那部仙家玉牒和一件本命法宝,所以就一直跟着你师父。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对师父还是有些真感情的,现在很想要为他报仇雪恨,打算哪天学会了那玉牒上的仙法,炼化了那件本命法宝,再反出大骊,嗯,还想将我……不是千刀万剐,而是打造成一具保存灵智的玩物傀儡……你先等会儿。”

    她转过头,又吃了一小块糕点,看着帕巾上边所剩不多的几块桃花糕,她心情便有些糟糕了,重新望向那个满心惊骇的高大少年,“你再想想,我再看看。反正你都是要死的。”

    高大少年终于流露出一丝惊慌,转头望向那位他看出是地位最高的宋夫子,大骊礼部清吏司郎中,冷笑道:“她说要杀我,你觉得可行吗?”

    她眨了眨眼睛,“我要杀你,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拦不住的。”

    宋夫子陷入两难境地。

    此行南下之前,老人大致知道一些最隐秘的内幕,比如大骊朝廷为何如此推崇圣人阮邛,十一境修士,确实在宝瓶洲属于凤毛麟角的存在,可大骊不是宝瓶洲任何一个世俗王朝,为何连国师大人自己都愿意对阮邛百般迁就?

    答案就在于眼前这个温婉秀美的姑娘身上。

    国师对这位礼部郎中只说了一句话,阮秀如果死了,你们所有人就死在大骊国境之外,不会有人帮你们收尸。如果阮秀要杀你们,那更是你们咎由自取,大骊朝廷非但不会替你们撑腰,还会追责问罪你们的上司。

    阮秀轻轻一抖手腕,那条袖珍可爱如手镯的火龙真身,“滴落”在地面,最终变成一位面覆金甲的神人,大踏步走向那个开始求饶的高大少年。

    高大少年刹那之间,浑身上下缠绕有一条条金色熔浆,如困牢笼,大声哀嚎不已。

    金色神人只是一把拧掉高大少年的头颅,张开大嘴,将头颅与身躯一并吞入腹中。

    宋老夫子脸色悲苦,却不敢拦阻。

    万里迢迢的辛苦追捕,竹篮打水一场空。

    阮秀转头望向宫柳岛方向,想了想,打开帕巾,见着那几块糕点,又恋恋不舍合上帕巾,想着还是要省着点吃,这儿没可有骑龙巷的糕点铺子了。

    从来眼神寂然如古井深渊的青衣姑娘,蓦然间,眼中亮起璀璨光彩,歪着脑袋,一脸匪夷所思的神采,视线偏移,望向距离那座宫柳岛有一段距离的某个地方。

    她就像看到了比糕点更美味的熟悉存在。

    她飞快重新取出帕巾,一口一块糕点,还使劲抖了抖帕巾,这才放入袖中,最后拍拍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两边腮帮鼓鼓的,怎么就跟销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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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五章

    故事里的名字

    阮秀再次收起“手镯”,一条看似玲珑可爱的火龙真身,缠绕在她的手腕之上,发出微微鼾声,芙蓉山一役,仅是金丹地仙就有两名,更吃掉了一位武运昌隆的少年,让它有些吃撑了。

    阮秀问了一个让宋老夫子措手不及的问题,“我能搬些芙蓉石回龙泉郡吗,我想在小镇巷子里边,开一家卖印章和风水石的铺子。”

    这位礼部宋郎中,一向以思维敏捷著称于大骊朝廷,曾经与皇帝陛下有过“一炷香内,君臣奏对三十七问答”的庙堂美谈,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阮姑娘的思路了,思量一番,笑道:“阮姑娘只要咫尺物足够大,便是将芙蓉山搬空了也无妨。”

    阮秀得到答案后,立即就让董谷和徐小桥开始“凿山”,在两位师弟师妹当那刨地老农的时候,阮秀对老人说道:“宋老先生,放心,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在书简湖那座咱们路过的绿桐城,还有返回大骊的路上,如果还是原先路线,我会帮你找到三个合适的修道人选。加在一起,差不多能顶一个……徐小桥,他叫什么来着?”

    远处徐小桥轻声道:“韩劲。”

    阮秀点头道:“对,就是不比这个韩劲差了。一个是绿桐城土地庙那边卖香酥老翁的孙子,离咱们最近,再一个是石毫国甘露寺吹糖人摊贩那边,我送了一只糖人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那个脸上两块腮红特别可爱的小丫头,最后一个,是在那个叫辇止渡的仙家渡口,我在买了一大兜黄桂柿子饼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当地小孩,当时他还跟我比拼谁胃口大来着,结果把他给吃得牙疼了,哭着跑回家找爹娘了。”

    三位大骊粘杆郎都有些不敢置信,真不是儿戏?

    不曾想宋郎中点头道:“等董先生和徐姑娘挖够芙蓉山,我们先返回绿桐城土地庙,找出那个名叫童山的孩子。”

    粘杆郎立即心中有数,既然连宋郎中都记住了那个孩子的姓名,显而易见,必然是一块资质不俗的修道美玉。

    阮秀抬头望向宫柳岛那边,当她做出这个动作,原本已经打算“冬眠”的腕上火龙,睁眼抬首,与她一起望向那边。

    某些远古真龙后裔,先天嗜好同类相杀,在古蜀国历史上,这类凶悍存在,往往是远游历练的剑仙的斩杀首选。

    徐小桥突然说道:“大师姐,师父交代过我们,除公事之外,大师姐在书简湖不许……”

    徐小桥说到这里,瞥了眼黑袍青年董谷。

    这次芙蓉山,开山之路,就是这位同门二师兄现出真身,强行破开的阵法屏障,受伤极重,断了一根獠牙不说,还折损了最少四五十年道行。

    董谷板着脸,补上徐小桥不太敢讲的剩余两字:“胡来。”

    阮秀环顾四周,有些遗憾,“那就先余着。”

    董谷和徐小桥同时点头,宋夫子也跟着点头。

    阮秀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动作,觉得有趣,笑道:“你们做什么,小鸡啄米啊?”

    她这一笑,那位早已对阮秀动心的粘杆郎少年,便心神恍惚,看得痴了。

    ————

    池水城内那条专门售卖仙家器物的猿哭街,一个青衫长褂的老人行走其中,面容普通,气态寻常,就像是寻常殷实门户里边的富家翁,双指反复摩挲着一颗雪花钱,边走边看,逛得多,就是不买东西,好在猿哭街多的就是奇人异事,也没谁在乎这么个高瘦老人。

    老人走到一间铺子,最近比较春风得意的老掌柜,正在喝小酒儿,两碟佐酒菜,盐水花生和书简湖特产的银鱼丝,见着了长褂老人,老掌柜眼皮子都不搭一下。

    老人似乎有些遗憾,好奇问道:“掌柜的,那把大仿渠黄剑卖出去了?呦,仕女图也卖了?遇上冤大头啦?”

    守着这间祖传铺子的老掌柜性情古怪,本就是个不会做买卖的,若是寻常店主,遇上这么个不会讲话的客人,早翻白眼或是直接撵人了,可老掌柜偏不,反而来了兴致,笑道:“可不是,同一个客人,外乡人,挺识货,冤大头算不上,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老人啧啧道:“不错不错,比你太爷爷的生意经差远了,可是运气就要好太多了。这都能卖出去,我还以为再吃灰个百来年呢。”

    老掌柜斜眼那陌生人,“口气不小,是书简湖的哪位岛主仙师?呵呵,可是我没记错的话,稍微有点本事的岛主,如今可都在宫柳岛上待着呢,哪有闲工夫来我这儿装老神仙。”

    老人忧愁道:“几百号人在宫柳岛上吃喝拉撒,还不得是个粪坑。”

    老掌柜有些乐呵,“那些飞来飞去的神仙,又不是我们这些凡俗夫子,宫柳岛变不成茅厕,再说了,宫柳岛这么个乱坟岗似的地儿,等到会盟结束后,变成个啥样,谁在乎。”

    老人叹了口气,“我倒是挺在乎。”

    老掌柜越来越觉得有意思,招招手,“老哥儿,来喝一杯?”

    老人摇头道:“比泔水好不到哪里去,不喝。”

    老掌柜笑骂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喝拉倒,不过你这臭脾气,对我胃口,店里物件,随便看,有相中的,我给你打九折。”

    老人摆摆手,走出铺子。

    他逛完了整条猿哭街,太久没有返回书简湖,早已物是人非,再也见不着一张熟悉面孔,老人走出猿哭街,来到池水城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弄,尽头处,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里边别有洞天。

    无人居住,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负责打理,而且极其卖力和用心,所以廊道曲折庭院深深的的幽静宅邸,依旧纤尘不染。

    老人来到一座水榭,推开窗户,细听之下,泉水击石,泠泠水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位池水城籍籍无名的富态老人,来到水榭外,弯腰恭声道:“晚辈不第巷王观峰,拜见刘老祖。”

    老人转过身,笑道:“是那石毫国王水部的玄孙吧?进来坐,你们王氏当年于我有恩,我的性格,你们从石毫国迁出的池水城王氏一脉,历代家主,都要比书简湖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更清楚,所以用不着如此拘谨。”

    水榭内并无多余装饰,就几张铺放在地的白蒲团,其实比池水城城主范氏还要有钱的王观峰,战战兢兢坐在一张蒲团上,并没有因为老人的和颜悦色,就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姓刘的老人问了些书简湖最近百年的情况,王观峰一一答复。

    刘姓老人听完了宫柳岛近况后,笑道:“我在蜂尾渡那么远的地方,都听说了青峡岛刘志茂和顾璨这对师徒的威名赫赫。”

    王观峰小心斟酌一番,回答道:“如今大骊宋氏和朱荧王朝在拿书简湖掰手腕子,我们押注了青峡岛,朱荧王朝应该是选了青冢、天姥和粒粟三岛联盟,主事人是朱荧王朝一位出身皇家的九境剑修,与黄鹂岛有些渊源,只是如今此人隐匿在何处,查不出来。但是朱荧王朝内部,对于顾璨到底是拉拢还是打杀,应该也存在异议,并未统一意见,所以先前池水城刺杀,朱荧王朝某股势力,已经栽了大跟头。刘志茂本人依旧是元婴境,并无破境迹象,倒是顾璨身边的那条蛟龙之属,已经跻身了元婴,战力惊人,连刘志茂都要忌惮,说不定将来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最终刘顾两人分摊书简湖。不过这都是老祖袖手旁观的结果。”

    老人笑问道:“那个叫顾璨的小魔头,号称打遍书简湖无敌手?”

    王观峰算是嚼出一些言外之意了,小心翼翼问道:“老祖是想要我们转头押注朱荧王朝?”

    老人摇头道:“两回事。刘志茂能够有今天的风光,一半是靠顾璨和那条元婴蛟龙,先让他坐几天书简湖江湖君主的位置好了,到时候顾璨死了,刘志茂也就废了大半,墙倒众人推,书简湖两百年前姓什么,两百年后还会是姓什么。”

    老人笑了笑,“什么时候书简湖的野修,已经这么不怕死了?一个小屁孩子,就敢这么抖搂威风?”

    王观峰解释道:“朱荧王朝未必没有拉拢顾璨、掣肘刘志茂的想法,不然不会由着顾璨如此横行无忌,不过那条蛟龙的成长速度,不到三年就从地仙跻身了元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也确实让我们所有人有些发蒙。”

    老人显然不是那种喜欢苛责下人的山上修士,点头道:“这不怪你们,之前我与两个朋友一起游历,聊到此事,境界和眼光高如他们,也是与你王观峰一般感想,差不多就是匪夷所思这么个意思了。”

    “押注刘志茂没问题,如果不怕我坑你们王氏的银子,只管将全副家当都压上去。”

    老人最后笑道:“只不过那个顾璨嘛,到时候就由我亲自来杀,你们只需要装聋作哑,静观其变,不用多做什么,等着收钱就是了。”

    王观峰咽了口唾沫。

    老人神色淡漠,“既然大伙儿都是山泽野修,那就没谁的命更值钱,不会有人能够从头杀到尾,最少在书简湖,在我这里,没这样的道理。”

    王观峰伏地而拜。

    书简湖,其实是有规矩的,书简湖的老人不提起,年轻人不知道而已。

    ————

    鬼修府邸的那位门房老妪,最近多了一点生气,就是每天盼着那位年纪轻轻的账房先生,能够登门拜访。

    哪怕那位陈先生每次来去匆匆,也不会在门房那边如何停步,只是与她打声招呼就走,几乎连闲聊半句都不会,可名为红酥的老妪,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仍是有些开心。

    这天账房先生离去后,她站在府邸门口依门远望那个背影,以至于自家老爷出现在她身旁都毫无察觉,等她猛然惊觉之时,马姓鬼修冷哼一声,“怎么,还奢望着麻雀飞上枝头?给陈平安这种人上人青眼相加,收为丫鬟?”

    她赶紧向鬼修施了个万福,惨兮兮道:“老爷说笑了,奴婢哪敢有此等活该遭雷劈的非分之想。”

    鬼修抛出一小袋子神仙钱,“这个陈平安最近还会经常来府上做客,每天一颗雪花钱,足够让你恢复到生前模样,然后维持大概一旬光阴,省得给陈平安以为我们朱弦府是座阎罗殿,连个活人门房都请不起。”

    她双手捧住那袋子神仙钱,然后鞠躬谢恩。

    她当然不会对那位年轻且温柔的账房先生,真有什么想法,世间女子,无论自己美丑,真不是遇见了男子,他有多好,就一定要喜欢的。也不一定是他有多不好,就一定喜欢不起来。为世间男女牵红线的月老,想必肯定是个老顽童吧。

    满头青丝却面目苍老的红酥,她只是在死气沉沉的府邸,守着这座大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实在太枯燥乏味了,好不容易瞧见个年轻人,自然要珍惜些。

    不太爱与人说话的鬼修今儿破天荒留在了门口,远眺青峡岛以外的广袤湖景,面有忧色。

    之前刘志茂跟天姥岛老岛主大打出手,打得后者差点脑浆子成了那晚宫柳岛宵夜的白米粥,虽然青峡岛这方盟友表面上大涨士气,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芙蓉山惨剧,无论是不是刘志茂幕后下的毒手,刘志茂此次走向江湖君主那张宝座的登顶之路,受到了不小的阻碍,无形中已经失去了不少小岛主的拥护。

    因为在书简湖有两条久盛不衰的金规玉律,一个叫帮亲不帮理,一个是帮弱不帮强。

    所以青峡岛最近几天的氛围有些凝重,十二大岛屿的宴席都少了很多。

    陈平安还是经常在朱弦府、月钩岛和玉壶岛三地串门,月钩岛俞桧是最好说话的,买卖最为顺利,玉壶岛那位阴阳家大修士也算可以,虽然谈不上热络,可有一说一的商家风范,反而让陈平安更能接受,倒是修为最低的马姓鬼修这边,还是咬死一点,除非陈平安能够说服珠钗岛刘重润,不然就没得谈,所以陈平安就跟个媒婆似的,时不时往珠钗岛跑,刘重润比鬼修更硬气,你陈平安不提那个驮饭人的,就是珠钗岛的贵客,宝珠阁那边好酒好茶美娇娘,虚位以待,可要是为了个当年刘氏皇族的杂役贱种当说客,珠钗岛的山门都不用进了。

    一根筋的陈平安也就真不跨过山门了,次次在渡口那边与刘重润说几句,就撑船返回。

    其实两人是可以聊一聊的,当初在藕花福地逛荡了将近三百年的光阴岁月,见过许许多多的官场事和皇家事,只是如今陈平安不愿分心,也没办法分心。以后哪天要离开书简湖了,陈平安倒是一定会拜访珠钗岛,将一些心中疑惑,询问刘重润这位当年差点当上宝瓶洲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女修。

    不过没能跟马姓鬼修顺利讨要那些阴魂,但是相互切磋一些鬼道术法,反而比跟俞桧那个能闲扯两个时辰废话的油子更有意义,至于玉壶岛的阴阳家修士,不苟言笑,陈平安就是想聊都撬不开嘴,所以陈平安还是跑朱弦府更多,而且都在青峡岛,饭后散步,经常是一件事情还没想明白,一抬头也就就到了。

    这天陈平安在黄昏里,刚去了趟剑房收取飞剑传讯的一封密信,就来朱弦府这边散心。

    老龙城范峻茂那边回信了,但是就四个字,无可奉告。

    陈平安也没辙。

    未来的大骊南岳正神,与魏檗平起平坐的一洲头等神祇,何况范峻茂可比魏檗小心眼多了,惹不起。

    不过陈平安当时在寄去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既是他陈平安在求人,双方更是在做买卖,范峻茂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

    陈平安今天依旧是与门房“老妪”打过招呼,就去找马姓鬼修。

    没有停步,没有多聊,容貌已经恢复到四十岁妇人模样的红酥,也不觉得失落,觉得这样挺好,莫名其妙的,反而更舒心些。

    这天陈平安离开朱弦府后,发现顾璨和小泥鳅站在小路尽头,问陈平安今晚有没有空,顾璨说他娘亲又做了家常饭。

    陈平安说今晚不行,还要去两座距离青峡岛比较远的岛屿瞧瞧,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很晚,便是宵夜都不行了。

    顾璨有些失望。

    陈平安也未再说什么。

    顾璨将陈平安送到山门口的屋子外边,突然问道:“陈平安,其实你对我娘亲有些看法的,对吧?”

    陈平安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你不要多想,真有事情和问题,我会找时间和机会,与你婶婶聊聊,但是在你这边,我绝对不会说你娘亲什么不好的话。”

    顾璨似懂非懂,带着小泥鳅离开。

    陈平安走回屋子,埋头于书案间。

    ————

    池水城高楼内。

    崔瀺放下一封密信。

    崔瀺揉了揉眉心,细细思量起来。

    崔东山依旧待在那座金色雷池内,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不过当下在模仿陈平安的天地桩。

    世事走向和人心起伏,都有迹可循,这一直是崔瀺钻研极深的一门自家学问。

    崔瀺自言自语道:“一方面是陈平安来得比预期早,这是因为顾韬的脑子,当然还有陈平安的,都要比绣花江水神要好一些,使得阮秀和顾璨在书简湖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被扼杀在了摇篮。不过这本就是陈平安破局的一部分,哪怕你不在,我都不会阻拦。”

    “另一方面,是我稍稍小觑了顾璨的定力,没有莽撞出手,在那晚直接驱使那条泥鳅,挑衅阮秀。至于阮秀对陈平安的好感,注意力从泥鳅身上转移了,以及刘老成这位宫柳岛主人的野心,两者都比我想象中要更大一些,这些,都是不小的变数。”

    “按照当年那场骑龙巷风波的推衍结果,大致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阮秀是老神君极为重视的一个存在,甚至要比李柳、范峻茂还要关键,她极有可能,是当初神道大灵当中的那一位,故而看得见一个人身上的因果报应,有她在,陈平安等于事先知道了科举题目,第四难,难在无数难,差不多可以减去半数难。但是我依旧让那个找了诸多借口、耗在绿桐城不肯挪步的阮秀,名正言顺地留在书简湖,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说到这里,崔瀺笑望向崔东山。

    刘老成既然秘密进入了书简湖地界,却依旧没有通过任何渠道,跟大骊谍报通气。

    这说明刘老成这位上五境野修,在攀上了玉圭宗老宗主荀渊的关系后,已经打算破釜沉舟,选择赌上书简湖的所有家当,来作为玉圭宗将下宗山门建立在书简湖的投名状,一般而言,坐视青峡岛刘志茂一统书简湖,刘老成身为宫柳岛主人,还有许多藏在水面下的老关系,只要玉圭宗下宗选址书简湖,刘老成都不亏,犹有小赚,无非是大头给刘志茂和幕后的大骊宋氏捞到手而已,只是山泽野修出身,胜负在五五之分的大好赌局,谁不赌?更别提刘老成这种宝瓶洲山泽野修第一人,再加上刘志茂即便羽翼已丰,可是面对在书简湖根深蒂固的刘老成,一旦后者搅局,前者未必愿意玉石俱焚。

    这就是大势。

    刘老成身上有。

    一个人身上,独占一份风云大势。

    何其之难。

    刘志茂还差远了,一个半数功劳是靠着徒弟顾璨和一条畜生,好似妇人持家点点滴滴攒下来的那点气势,能跟刘老成这种单枪匹马、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老王八比?修为,心性,手腕,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再给刘志茂一两百年光阴经营地盘,积攒人脉,然后必须跻身上五境,还差不多。

    反观刘老成,毕竟是崔瀺自己都很欣赏的一方豪杰。

    崔东山倒立行走,随口道:“阮秀留在书简湖,你一样可以顺势而为。一两颗关键棋子的自我生发,导致的变数,根本无碍大局,同样可以扭转到你想要的大势中去。”

    崔东山倒转身形,重新站定,满脸无所谓道:“找个由头给姓宋的,让他们赶紧离开绿桐城便是。”

    崔瀺笑问道:“这是为何?明摆着是你小赚的,这都不要?”

    崔东山使劲揉着脸颊,“我当然是要豪赌一场!输了,大不了倾家荡产,赢了,我也会离开山崖书院,为你谋划宝瓶洲以南的大势。”

    这下子崔瀺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不得不问道:“这又是为何?”

    崔东山耍无赖道:“我喜欢!就喜欢看到你算来算去,结果发现自己算了个屁的样子。”

    崔瀺哈哈大笑,“那你要失望了。”

    崔东山打了一通王八拳,轮到他问了一句“为何?”

    崔瀺笑眯眯道:“你可以猜猜看。”

    崔东山突然问道:“如果刘老成出手打死了顾璨,这个局,岂不是虎头蛇尾?”

    崔瀺反问道:“真正需要着急的人,是我吗?不是你才对吗?”

    崔东山嘿嘿一笑。

    崔瀺微微一笑,“那我可要说一句大煞风景的言语了,若是陈平安开始坦然面对那些茫茫多的冤死之鬼,肯定会有各种有意思的事情,其中,哪怕只有一头阴物,或是一位阴物的在世亲人,对陈平安当面质问一句,“道歉?不需要。补偿?也不需要。就是想以命换命,做得到吗?”那个时候,陈平安当如何自处?此处心坎,又该如何过?这还只是无数难之一。”

    崔东山蹦蹦跳跳,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老王八念经真难听。”

    ————

    朱弦府门房那边。

    这一天陈平安坐在门槛上,那位名叫红酥的女子,不知为何,不再靠每天汲取一颗雪花钱的灵气来维持容貌,于是她很快就恢复初次见面时的老妪面容。

    然后在这一天,陈平安突然掏出纸笔,笑着说是要与她问些陈年往事,不知道合不合适,没有别的意思,让她切莫误会。

    在回答问题之前,她站在阴暗屋子的房门口,笑问道:“陈先生,你真是一位诸子百家当中的家吗?”

    陈平安摇头道:“我不是,但是我有一位朋友,喜欢写山水游记,写得很好。我希望有些见闻,能够在将来跟这个朋友重逢的时候,说给他听听看,或是记下一些,直接拿给他看看。”

    她捻着裙摆,快步走到陈平安身边,问道:“能坐吗?”

    陈平安无奈道:“这儿是你家唉。”

    她笑着坐下,离着陈平安还是有段距离。

    她有些难为情道:“陈先生,事先说好,我可没什么太多的故事可以说,陈先生听完之后估摸着会失望的。还有还有,我的名字,真的能够出现在一本书上吗?”

    陈平安微笑道:“当然可以啊,只要你不介意。而且等下聊完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哪些故事可以写,哪些不可以写,哪些人和事,是多写还是少写,到时候我都会一一叮嘱那个朋友的。”

    她双手攥紧放在膝盖上,神采奕奕。

    陈平安满脸笑意,看着她,眼神温柔且清澈,就像看到了一位好姑娘。

    她赶紧站起身,欢快俏皮地施了一个万福,这才坐下,笑颜如花。

    她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竟然想起了许多她自己都误以为早已忘记的人和事。

    陈平安便一一记下。

    偶尔说累了,她便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就直直看着那个脸色微白的账房先生,低头认真写字。

    最后陈平安收起了笔纸,抱拳感谢。

    她捂嘴娇笑不已,然后小声提醒道:“陈先生,记得与你朋友说一声,一定要版刻出书啊,实在不行,我可以拿出几颗雪花钱的。”

    陈平安皱着脸道:“哪好意思拿这么昧良心的银子,放心吧,这点钱我朋友还是有的,再说了,你也要相信他的文章本事,一定有书肆愿意出钱买的。”

    在陈平安离开后。

    门房“老妪”还是满脸笑意,竟是忍不住原地蹦跳了一下。

    结果发现身边站着朱弦府老爷。

    她赶紧收敛笑意。

    不曾想那个古板严酷的老爷问了个问题,“回头你与陈平安说一声,我与长公主刘重润的故事,也可以写一写。只要他愿意写,我给你一颗小暑钱作为报酬。”

    她怯生生道:“若是奴婢说服不了陈先生?老爷会不会责罚奴婢?”

    马姓鬼修骂骂咧咧,大步转身跨过门槛,“那就是他眼瞎耳聋,跟你这个丑八怪没关系。他娘的,你那点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能跟老子与刘重润那般荡气回肠的恩怨情仇比?他陈平安又不是个傻子……”

    说到这里,鬼修咳嗽一声,转过头,说道:“你与陈平安提及此事的时候,记得好好说话,多磨一磨他。”

    她如释重负,使劲点头。

    随即她便有些纳闷。咦?自家老爷啥时候如此通情达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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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六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点

    青峡岛山门口那间屋子里边,书简湖岛屿和附近城池州郡的各地形势图,香火房户籍档案、各大岛屿祖师堂谱牒,加上将近二十万字的摘抄手稿,一一归门别类,大多数都已经放入柜子抽屉内,宛如杨家铺子和灰尘药铺的那些药屉,可书案那边仍是堆积成山。

    屋内一张书案,一排靠墙柜子,一张饭桌,此外不过是一条椅子、两张长凳和一条小板凳,就这么些家当。

    后来因为顾璨经常光顾屋子,从秋末到入冬,就喜欢在屋门口那边坐很久,不是晒太阳打盹儿,就是跟小泥鳅唠嗑,陈平安便在逛一座紫竹岛的时候,跟那位极有书卷气的岛主,求了三竿紫竹,两大一小,前者劈砍打造了两张小竹椅,后者烘烧打磨成了一根鱼竿。只是做了鱼竿,身处书简湖,却一直没有机会钓鱼。

    今晚陈平安打开食盒,在饭桌上默默吃着宵夜。

    陈平安还在等桐叶洲太平山的回信。

    即便魏檗已经给出了所有的答案,不是陈平安不相信这位云遮雾绕的神水国旧神祇,而是接下来陈平安所需要做的事情,不管如何求全求真,都不为过。

    只是跨洲的飞剑传讯,就这么泥牛入海都有可能,加上如今的书简湖本就属于是非之地,飞剑传讯又是出自众矢之的的青峡岛,故而陈平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让魏檗帮个忙,代为书信一封,从披云山传信给太平山钟魁。

    若是第一次游历江湖的陈平安,说不定即便拥有这些关系,也只会自己兜兜转转,不去麻烦别人,会心里不得劲儿,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陈平安不想活成东海观道观老道人嘴里的那种孤家寡人,欠一些人情,并不可怕,有借有还,将来朋友遇上了难事,才能更轻松些开口,只要别好借难还就是了。

    陈平安吃完了宵夜,装好食盒,摊开手边一封邸报,开始浏览。

    上边写了时下书简湖的一些趣闻趣事,跟世俗王朝那些封疆大吏,驿骑发送至官署的案边官场邸报,差不多性质,其实在游历途中,当初在青鸾国百花苑客栈,陈平安就曾经见识过这类仙家邸报的奇妙。在书简湖待久了,陈平安也入乡随俗,让顾璨帮忙要了一份仙家邸报,只要一有新鲜出炉的邸报,就让人送来屋子。

    宫柳岛上几乎每天都会有趣事,当天发生,第二天就能够传遍书简湖。

    这要归功于一个名叫柳絮岛的地方,上边的修士从岛主到外门弟子,乃至于杂役,都不在岛上修行,成天在外边晃荡,所有的挣钱营生,就靠着各种场合的见闻,加上一点捕风捉影,以此贩卖小道消息,还会给半数书简湖岛屿,以及池水、云楼、绿桐金樽四座湖边大城的豪门大族,给他们不定期发送一封封仙家邸报,事情少,邸报可能就豆腐块大小,价钱也低,保底价,一颗雪花钱,若是事情多,邸报大如堪舆图,动辄十几颗雪花钱。

    最近这封邸报上主要写着宫柳岛的近况,也有介绍一些新崛起岛屿的出彩之处,以及一些老资历大岛屿的新鲜事,例如碧桥岛老祖师这趟出门游历,就带回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修道天才,天生对符箓拥有道家共鸣。又比如腊梅岛瀑布庵女修当中,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少女,这两年突然长开了,腊梅岛专程为她开辟了镜花水月这条财路,不曾想头一个月,观赏这位少女袅袅风情的山上豪客如云,丢下许多神仙钱,就使得腊梅岛灵气暴涨了一成之多。还有那沉寂百年、“家道中落”的云岫岛,一个杂役出身、一直不被人看好的修士,竟然成为了继青峡岛田湖君之后新的书简湖金丹地仙,所以连去宫柳岛参加会盟都没有资格的云岫岛,这两天嚷嚷着必须给他们安排一张座椅,不然江湖君主无论花落谁家,只要云岫岛缺席了,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陈平安看着这些精彩纷呈的“别人事”,觉得挺好玩的,看完一遍,竟然忍不住又看了遍。

    这封邸报上,其中腊梅岛那位少女修士,柳絮岛主笔修士专门给她留了巴掌大小的地方,类似打醮山渡船的那种拓碑手法,加上陈平安当年在桂花岛渡船上画家修士的描景笔法,邸报上,少女容貌,栩栩如生,是一个站在瀑布庵梅花树下的侧面,陈平安瞧了几眼,确实是位气质动人的姑娘,就是不知道有无以仙家“换皮剔骨”秘术更换面相,若是朱敛与那位荀姓老前辈在这里,多半就能一眼看穿了吧。

    陈平安买邸报比较晚,这会儿看着诸多岛屿奇人异事、风土人情的时候,并不知道,在芙蓉山遭遇灭门惨祸之前,一切关于他这个青峡岛账房先生的消息,就是前段日子柳絮岛最大的财路来源。

    柳絮岛当然没敢写得太过火,更多还是些溢美之词,不然就要担心顾璨带着那条大泥鳅,几巴掌拍烂柳絮岛。历史上,柳絮岛修士不是没有吃过大亏,自创建祖师堂算来,五百年间,就已经搬迁了三次立身之地,期间最惨的一次,元气大伤,财力不济,只好是与一座岛屿租赁了一小块地盘。

    三次“因言获罪”,一次是柳絮岛初期,修士下笔不知轻重,一封邸报,惹了当时江湖君主的私生子。第二次,是三百年前,惹恼了宫柳岛岛主,对这位老神仙与那弟子女修,添油加醋,哪怕全是好话,笔下文字,尽是艳羡师徒结为神仙眷侣,可仍是

    引来了刘老成的登岛拜访,倒是没有打杀谁,却也吓得柳絮岛第二天就换了岛屿,算是赔罪。

    第三次,就是刘志茂,邸报上,不小心将刘志茂的道号截江真君,篡改为截江天君,使得刘志茂一夜之间成为整座书简湖的笑柄。

    刘志茂杀上柳絮岛,直接拆了对方的祖师堂,这次便是柳絮岛最伤筋动骨的一次,等到给打懵了的柳絮岛修士秋后算账,才发现那个主笔那封邸报的家伙,竟然跑路了。原来那家伙正是柳絮岛一位大修士手底下众多冤死鬼中的一个晚辈,在柳絮岛蛰伏了二十年之久,就靠着一个字,坑惨了整座柳絮岛。而负责勘验邸报文字的一位观海境修士,虽说确实失责,可如何都算不得罪魁祸首,仍是被拎出来当了替死鬼。

    陈平安听到比较难得的敲门声,听先前那阵稀碎且熟悉的脚步,应该是那位朱弦府的门房红酥。

    赶紧起身去打开门,拥有一头青丝的“老妪”红酥,婉拒了陈平安进屋子的邀请,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陈先生,真不能写一写我家老爷与珠钗岛刘岛主的故事吗?”

    陈平安微笑道:“好吧,那下次去你们府上,我就听听马远致的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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