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灞桥好奇问道:“难不成那老畜生三拳干翻了宋长镜?宋长镜如此绣花枕头不济事?不是都说他摸着了第十境的门槛吗,只差半步就能一脚跨入那个境界。”

    崔明皇无奈道:“咱们好歹借住在宋大人这里,你能不能说话客气些?”

    陈松风感慨道:“是宋大人占了一些优势。”

    哪怕与那位大骊藩王八竿子打不着,可只要是修行中人,听闻这种壮举之后,无法不心神往之!

    一位纯粹武夫,只以肉身与一头搬山猿硬扛到底!

    关键是此人还能够占据上风!

    女子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双手自然而然摊放在膝盖上。

    听到此事后,手指微动。

    她也是被陈松风匆忙找到,原本她打算在小镇一直逛荡下去。

    她之所以没有执意坚持,而是跟随陈松风一起去找刘灞桥,再返回衙署,她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至于陈松风能否从那棵老槐树讨到便宜好处,能够得手几张祖荫槐叶,同样姓陈的女子,并不上心。

    不过在陈松风找到她的时候,她仍然能够清晰感受到,年轻男人那种刻意压抑的兴奋激动,多半是收获颇丰,落下槐叶的数量,出乎龙尾郡陈氏老祖的预期了。

    刘灞桥突然捧腹大笑,“老畜生这次栽了个大跟头,痛快痛快,竟然被一个普通少年遛狗耍猴,被牵着鼻子走了半座小镇,哈哈,这个天大的笑话,够我在风雷园说上十年了!到时候以正阳山那帮土鳖的脾性,肯定要急着跳出来说,这些都是咱们风雷园血口喷人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我拿你大爷的证据,要不是小镇禁绝术法,坏规矩的代价太大,否则我死也要把这一幕原原本本‘拓印’在音容镜当中。”

    崔明皇突然脸色微变,对刘灞桥沉声喊道:“灞桥!”

    女子几乎同时睁开眼睛。

    刘灞桥刚想问干啥,蓦然闭上嘴巴。

    很快有一位白袍男子缓缓而至,跨过门槛后,对刘灞桥笑眯眯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让本王也乐呵乐呵?”

    崔明皇早已站起身,正想要开口说话,意思是要将那张主位椅子,让给这位大骊藩王。

    宋长镜对这位观湖书院的读书人,笑着摇摇头,示意不用如此繁文缛节,他随手拉过一条椅子,坐在刘灞桥身边,与陈松风和女子两人,分列左右相对而坐。

    刘灞桥虽然给人印象是混不吝的惫懒性格,不过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位极有可能跻身传说第十境的武夫,尤其这家伙可谓恶名昭彰,筑京观一事也就罢了,嗜好斩杀天才一事,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所以别看这位大骊藩王不在的时候,刘灞桥一口一个宋长镜喊着,这会儿刘灞桥心虚得很。

    好在脸皮一事,年轻剑修向来不甚在乎,赔笑道:“宋大宗师,我正在说你老人家与正阳山老畜生的巅峰一战呢,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王爷你老人家拳出如龙,若非拳下留情,那护山猿定会在福禄街上当场死无全尸,宋大人武道之高,武德之好,实在是让晚辈拍马难及!”

    宋长镜笑着不说话。

    刘灞桥额头渗出冷汗,后背浸透汗水,终于说不出一个字来,悻悻然彻底闭嘴。

    宋长镜突然转头望向对面那位女子,眼神玩味,饶有兴致,问道:“你也是龙尾郡陈氏子弟?”

    女子摇头,缓缓道:“不是。”

    宋长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气氛尴尬。

    直到宋集薪出现在门口,少年见到屋内并无椅子座位,便随意所在门槛上,望向屋内众人。

    宋长镜对此不以为意,对刘灞桥笑道:“其实少年能活下来,你是恩人之一。”

    若非搬山猿一开始认定少年寻衅,是受人指使,而在这座小镇当中,敢给正阳山下套的家伙,都非蠢人,皆是擅长谋而后动之辈,所以老猿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一定身份不低,身手不弱,这才使得不愿流露出丝毫破绽的老猿,在泥瓶巷那一带显得颇为狼狈。

    所以一直到小镇最西边的宅子,老猿确定四周并无刺客潜伏后,这才稍稍放开手脚,给予那草鞋少年后背心一拳。

    刘灞桥干笑道:“虽热事实如此,但是这种恩人我可不想当。”

    宋长镜一笑置之。

    女子转头瞥了眼坐在门槛上的俊逸少年。

    少年对她微微一笑。

    女子转过头,面无表情。

    少年撇撇嘴,开始正大光明欣赏她的那双长腿,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姿色尚可,但是少年觉得她挺有味道的。

    女子转过头,眼神冷冽,沙哑道:“你找死?”

    宋集薪指了指自己,一脸肤浅至极的无辜,很欠揍的表情,“我吗?”

    然后少年指了指大骊藩王宋长镜,“那你得先问过他才行。”

    女子刚要起身。

    宋长镜瞬间眯眼。

    大堂之内,一阵磅礴威压如暴雨狠狠砸在众人头顶,躲也无处躲,所有人的肌肤,竟然产生了实质性的针刺疼痛。

    唯独门口那边的宋集薪浑然不觉。

    陈松风艰难开口,只是语气不弱,“王爷,这位姑娘并非我们东宝瓶洲人氏,所以希望王爷慎重行事!”

    女子笑了,站起身,“你敢杀我?就不怕你们大骊被灭国吗?”

    崔明皇正要阻拦。

    只见女子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后那张椅子在空中化作齑粉不说,女子高挑身躯全部陷入墙壁,几乎像是嵌入墙壁的一样物件。

    宋长镜神出鬼没地站在墙壁下,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七窍流血的女子,笑道:“小丫头,是不是觉得你的老子或是老祖很厉害,所以就有资格在本王面前大放……那个字怎么说来着?”

    这位藩王转头笑望向自己侄子,少年笑眯眯道:“厥,大放厥词。”

    宋长镜笑了笑,转头继续望向女子,后者虽然满脸痛苦,但是眼神坚毅,没有丝毫祈求示弱。宋长镜说道:“下辈子投胎,别再碰到本王了。”

    陈松风肝胆欲裂,满眼血丝,整个人处于复杂至极的情绪当中,大愤怒、大恐惧兼有,正要开口说话。

    崔明皇已经抢先上前一步,作揖致歉,低头诚恳道:“王爷,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宋长镜嘴角扯了扯,满是讥讽。

    与大骊藩王对视的女子,突然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门槛那边的少年哈哈笑道:“叔叔!算了。欺负一个娘们,传出去有损你的名声。”

    宋长镜身形略微停顿,细微到了极点,哪怕是崔明皇和刘灞桥,也只觉得那个杀神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宋长镜歪了歪脑袋,伸出双指,随意一弹。好似掸去肩头灰尘。

    风雷园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刘灞桥,呆若木鸡。

    崔明皇如释重负。

    陈松风如坠云雾。

    宋长镜对刘灞桥笑道:“小子,不错,本王看好你。”

    女子睁开眼睛,把自己从墙壁里“拔出来”,落地后,身形一晃,对那个背影说道:“今日赐教,陈对铭记五内。”

    宋长镜不予理会,对刘灞桥说道:“离开小镇之后,去大骊京城找本王,有样东西送给你,就看你拿不拿得动、搬不搬得走了。”

    刘灞桥脱口而出道:“符剑!”

    修行之人,都知道符剑是道家主要法器之一,但是如果一把剑,能够直接冠以“符剑”之名,并且世人皆知,可想而知,这把剑会是如何惊艳。

    宋长镜和宋集薪走出这栋别院,男人笑道:“心胸之间的那口恶气,出完了没?”

    宋集薪点头道:“差不多了。”

    之前关于陈平安一事,这个家伙竟然连自己亲侄子也坑,宋集薪当然一肚子愤懑怨气。

    宋集薪突然皱眉问道:“那女子一看就来头极大,叔叔你不怕打了小的,惹来大的,揍了大的,惹来老不死的?如果地方县志没骗人,那我可知道那些老王八的厉害,到时候咱们大骊真没问题?”

    男人一句话就摆平了少年。

    “你太低估宋长镜这三个字了。”

    ————

    大堂内,崔明皇坐回位置,不露声色。

    刘灞桥颓然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道:“乖乖,七境八境和这第九境就相差这么多吗?”

    风雷园有七境八境武夫各有一人,而且与刘灞桥关系都不错。

    崔明皇摇头道:“围棋当中,同样是九段国手,也分强弱,相差很大,何况宋长镜本就是第九境里的最强手。”

    然后崔明皇望向名叫陈对的女子,关心问道:“陈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也是狠人,虽然脸色苍白,但仍是坦然笑道:“无妨。”

    陈松风仿佛比这位局中人的远房亲戚,更加惶恐不安。

    崔明皇心中一叹,龙尾郡陈氏,恐怕很难在接下来的大争乱局之中,脱颖而出了。

    刘灞桥啧啧道:“一弹指,就能够将我飞剑弹回窍穴,还能不伤我半点神魂,实在是匪夷所思。”

    崔明皇打趣道:“现在知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了吧?”

    刘灞桥狗不了吃屎,坏笑道:“人上有人?崔大先生你真是一点也不君子啊!”

    崔明皇哭笑不得,懒得理睬这浑人。

    刘灞桥想了想,出声安慰那名字有些古怪的女子,免得她一时想不开,铁了心要以卵击石,去找宋长镜的麻烦,到时候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陈大姐,虽然我这么说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碰到宋长镜,低低头,退一步,不丢人。”

    陈松风欲言又止。

    但是女子嗯了一声,淡然道:“宋长镜确实有这个资格,我没有不服气,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刘灞桥没心没肺道:“其实不甘心都不用,看看我,现在就贼高兴,以后回到风雷园,又有十年牛皮可以吹了,竟然与大骊宋长镜交过手,哪怕只有一招,但我刘灞桥到最后毫发无损啊!当然了,如果我真能拿到那把大骊京城的符剑,吹一百年都行!”

    女子思绪转向别处。

    她没来由想起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少年,能够一句话阻止宋长镜出手杀人的少年。

    ————

    杨家铺子的老掌柜回到小镇后,直奔自家铺子后边的院子,不大不小,正好够店里三位长工伙计居住。

    掌柜推开后院正屋,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正在捣鼓他的老旱烟杆子呢,掌柜的关上门后,喊了声老杨头,老人赶紧放下老竹烟杆,倒了一碗茶,笑问道:“掌柜的,有人急着用药?需要我摸黑上山?”

    年迈掌柜看着这个敲上去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摇摇头,端起茶碗,叹了口气道:“今儿给阮师那边看了位病人,是个姓刘的少年,给外乡人一拳打了个打半死,我这心里不得劲儿,就想着来你这边坐坐,缓一缓。”

    满脸皱纹如老槐树皮的老杨头笑道:“掌柜的,只管坐便是,都不是外人。”

    掌柜的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老杨头,你很多年前帮过的一个孩子,就是泥瓶巷那个,小小年纪就给她娘亲抓药的可怜娃儿,他是不是叫陈平安?”

    老杨头有些讶异,点头道:“对啊,那孩子他娘最后还是走了,如果没记错,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那之后,跟孩子还见过几次,次数不多就是了。我当年实在看不下去,还给过孩子一个不值钱的土方子来着,咋了?是这孩子给人打伤啦?”

    掌柜的喝了口茶,苦笑道:“刚刚我不是说了嘛,那少年姓刘。老杨头,你也真是的,啥记性!”

    老杨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老掌柜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道:“老杨头,咱们铺子要不要做点啥?”

    老杨头拿起那根小楠竹制成的老烟杆,摇了摇,“掌柜的,啥也不用做就行。”

    老掌柜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老杨头,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老杨头刚要站起身相送,老掌柜赶紧劝道:“不用送不用送。”

    老掌柜走下台阶后,回首望去,老杨头正要关门,对视后他咧嘴笑了笑,老掌柜的赶紧转头离开。

    在老掌柜中年接手铺子的时候,病榻上弥留之际的父亲,最后遗言,竟是一些古怪话,“‘铺子遇到大事情,就找老杨头,照他说的去做。’这句话,好像是你爷爷的爷爷那会儿,就传下来了。以后你把铺子传给下一辈的时候,一定别忘了说这些,一定不能忘!”

    老掌柜当时使劲点头答应下来,老父亲这才咽下最后那口气,安然闭眼逝去。

    夜色渐浓。

    老杨头点燃一盏油灯。

    砸吧砸吧着旱烟,老人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都是注定无人在乎的小事而已。

    ————

    一栋代代相传的祖宅,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不像是泥瓶巷里的人家。

    一个敦厚老实的男人家蹲在院门口,看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笑问道:“儿子,过完了年,是不是大人了?”

    孩子扬起一只手,活泼稚气道:“爹,我五虚岁,是大人啦!”

    男人笑了笑,有些心酸,“那以后爹不在的时候,娘亲就要交给你照顾了哦,能不能做到?”

    孩子立即挺直腰杆,“能!”

    男人笑着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拉钩。”

    孩子赶紧伸出白皙小手,开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爷俩小指拉钩,拇指上翻后紧紧挨着。

    男人松手后,缓缓站起身,转头看了眼在正屋忙碌的那个婀娜身影,猛然大踏步离去。

    身后孩子喊道:“爹,糖葫芦好吃。”

    男人嘴唇颤抖,转过头,挤出一个笑脸,“晓得了!”

    孩子到底是懂事的,眨了眨眼睛,“小的更好吃一些。”

    男人迅速转过头,不敢再看自己儿子,继续前行,喃喃道:“儿子,爹走了!”

    ————

    杨家铺子,一个隔三岔五就来买药的小孩子,这一天被一名不耐烦的店伙计推搡出铺子,那年轻伙计骂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么几粒碎银子,连药渣子也买不了!哪有你这么烦人的,能堵在这里大半天的,我们这是药铺,要做生意的,不是寺庙,没有菩萨让你拜!要不是看你年纪小,老子真要动手打人了,滚滚滚!”

    小孩子死死攥紧那只干瘪钱袋子,想哭却始终坚持不哭出声,仍是那套翻来覆去无数遍的说辞:“我娘亲还在等我熬药,已经很久了,我家真的没有钱了,可是我娘真的病得很厉害……”

    年轻伙计随手抄起一把扫帚,作势打人。

    站在门槛外的小孩子吓得蹲下身,双手抱住头,那只左手仍是不忘死死握住钱袋。

    许久之后,孩子抬起头,发现一个板着脸的老爷爷站在那里,与他对视。

    年轻店伙计已经悻悻然放下扫帚,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去。

    老人伸出一只手,“买东西给钱,生意人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赚多赚少,得看良心,但万万没有亏钱的道理。所以你把钱袋子给我,那几粒银子我收下,今天你娘亲治病需要的药材,我先赊账给你,但是你以后得还钱,一分一毫也不许欠铺子,小家伙,听不听得懂?”

    小孩子眨眨眼,懵懵懂懂,但仍然把钱袋子递出去。

    最后,老人有些费劲地趴在柜台上,才能看着那个几乎瞧不见脑袋的小孩子,问道:“知道怎么熬药吗?”

    小孩子小鸡啄米,“知道!”

    老人皱眉:“真知道?”

    孩子这次只敢轻轻点点头。

    那年轻伙计在远处笑道:“咱们刘师傅当时去过一趟泥瓶巷,给他娘看病后,教过孩子一回,后来不放心,又亲自看着这孩子煎熬,奇了怪了,屁大孩子,竟然还真没啥差错。是刘师傅亲口说的,应该没错。”

    老人对孩子挥挥手,“去吧。”

    孩子欢天喜地提着一大兜黄油纸包起来的药材,飞快跑回泥瓶巷。

    他娘亲躺在木板床上,在孩子蹑手蹑脚进入屋子后,发现他娘还在睡觉,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不烫,松了口气,孩子然后悄悄把娘亲的一只手挪回被褥。

    孩子来到屋外那座灶房,开始用陶罐熬药,趁着空隙开始烧菜做饭。

    孩子需要踩在小板凳上才行。

    孩子使劲翻动锅铲,被热腾腾的水气呛得厉害,还不忘碎碎念道:“一定要烧得好吃,一定要!要不然娘亲又要没胃口了……”

    ————

    一个才五虚岁的孩子,背着一个几乎比他人还大的箩筐,往小镇外的山上走去。

    这是孩子第二次入山,第一次杨家铺子的老杨头带着,照顾到孩子的孱弱脚力,于是走得很慢,加上老人只是教了孩子需要采摘那几种草药,而且箩筐也是老人背着的,所以那一趟进山出山,其实还算轻松。今天就不一样了,孩子顶着烈日,背着箩筐,后背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孩子一边哭一边走,咬着牙向前走。

    那一趟,孩子是到了天黑才回到杨家铺子,箩筐里只有一层薄薄的药材。

    杨老头勃然大怒。

    孩子带着哭腔说,他家里只有娘亲一个人,怕他娘亲饿了,要不然不会只有这么点药材的,他可以明天早起进山。

    老人默不作声,转身就走,只说再给他一次机会。

    之后不到两个月,孩子的手脚就都是老茧了。

    ————

    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上山采药忘了时间的孩子,被隔在溪水那边。

    看着汹涌的洪水,孩子在大雨中嚎啕大哭。

    最后当孩子实在忍不住,打算往溪水里跳的时候。

    那个时候,杨老头突然出现在对岸,一步跨过小溪,又一步拎着孩子返回。

    黄豆大小的雨点砸在身上,孩子在下山路上,却一直笑得很开心。

    出了山之后,老人说道:“小平安,你帮我做一根烟杆,我教你一门怎么才能够爬山不累的小法子。”

    孩子伸手胡乱抹着雨水,咧嘴笑道:“好嘞!”

    ————

    孩子蹦蹦跳跳回到泥瓶巷,今天他采到一株很稀罕的名贵草药,所以杨家铺子多给了一些娘亲需要的药材。

    一天没吃饭的孩子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肚子一阵绞痛。

    那一刻,孩子就知道在山上吃错东西了。

    疼痛从肚子开始,到手脚,最后到脑袋。

    孩子先是小心翼翼蹲下身,摘下箩筐,然后深深呼吸,试图压抑下那股疼痛。

    但是一阵火烧滚烫,一阵冰冷打摆子。孩子最后只能疼得在小巷子里打滚。

    孩子从头到尾,不敢喊出声。

    不管脑袋怎么胡乱撞到小巷墙壁上,孩子最后也没有喊出声。

    离家太近了。

    孩子怕躺在床上的娘亲担心。

    那个过程里,意识模糊的孩子,只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就像近在耳边的擂鼓声,轰隆隆作响。

    ————

    杏花巷,一个孩子又蹲在糖葫芦摊子不远处,每次都蹲一会儿,时间不久,但让摊子主人记得了那张黝黑小脸庞。

    终于有一次,卖糖葫芦的男人摘下一支糖葫芦,笑道:“给你,不收钱。”

    孩子赶紧起身,摇摇头,腼腆一笑,撒腿跑了。

    那之后,再也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

    ————

    那个冬天。

    病榻上的女子已经骨瘦如柴,自然面目干枯丑陋。

    刚刚从破败神像那边祈求归来的孩子,去杏花巷铁锁井那边挑回水,来到床边,坐在小板凳上,发现他娘亲醒了,便柔声问道:“娘,好些没?”

    女子艰难笑道:“好多了。一点也不疼了。”

    孩子欢天喜地,“娘亲,求菩萨们是有用的!”

    女子点点头,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孩子赶紧握住他娘亲的手。

    女子极其艰辛痛苦地侧过身,凝视着自己孩子的脸庞,受尽病痛折磨的女子,突然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呢喃道:“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孩子呢,又怎么刚好是我的儿子呢?”

    ————

    那年冬天,女子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年关,没能等到儿子贴上春联和门神,死了。

    她闭眼之前,小镇刚好下起了雪,她让儿子出去看雪。

    女子听着儿子跑出屋子的脚步,闭上眼睛,虔诚默念道:“碎碎平碎碎安,碎碎平安,我家小平安,岁岁平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从那一天起,陈平安就成了孤儿。

    只不过是从孩子变成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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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笼中雀

    第五十一章

    对峙

    返回福禄镇后,跟大骊藩王宋长镜进行了一场蜻蜓点水的切磋,正阳山老猿并未在李宅待太久,飞奔出镇,在草鞋少年入山的地方,稍作停留后,老人仍是退回自己先前出拳之处,仔细观察少年在泥地上的脚印深浅。

    除此之外,老猿视野当中,还有一连串成人的浅淡脚印,老猿猜测多半是风雷园那个年轻剑修留下,自己对泥瓶巷少年出拳之时,那人分明是想趁火打劫,出现过一刹那的剑气外溢,虽然稍纵即逝,隐藏颇深,但老猿本就身经百战,又在“剑气纵横破宝瓶”的正阳山,足足修行了千年岁月,对于剑气剑意,实在太过熟悉。

    这头正阳山护山猿活得太久,所以太过见多识广,见识过擅长养育上乘飞剑的剑仙,其中拥有数十把玲珑袖珍的飞剑,皆微小如细发牛毛。也见识过大如山峰的本命飞剑,一剑劈下,江河断绝。

    老猿凝神思量之后,这才继续前行,入山后先是杂草丛生,然后是一片竹林,地上多是去年秋冬积攒下来的枯叶,只不过由于最为靠近小镇,竹林并不显得荒芜杂乱。一路循着不易察觉的脚印,老猿发现自己即将走出竹林。

    老猿并未直接走出竹林,而是环视四周,并未看到地上有少年的脚印,视线上移,四周青竹也无明显印痕,但是老猿依旧没有径直往山上追赶,而是拔地而起,一脚踩在一杆粗壮青竹的上端,微微加重力道,身体向山上那边倾斜,竹子随之弯曲,在即将崩断之际,老人骤然散气,魁梧身躯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没了重压负担的青竹顿时反弹,恢复笔直,老人如仙人御风站在修修青竹之巅,身形跟随竹子微微摇曳,环顾四方之后,低头俯瞰四周,终于被老猿发现蛛丝马迹,扯了扯嘴角,往左手边一路远眺,仔细竖耳凝听后,依稀听到了溪涧流水的声响。

    老猿冷笑道:“果然一如既往的狡猾。”

    老猿踩踏着一棵棵青竹,往左手边的小溪奔去,一路上不知踩断了多少棵竹子,来到溪畔后,对于草鞋少年是沿着溪水往深山老林去,还是往下游逃窜,老猿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老猿蹲在溪畔,眉头紧皱,有些愤懑,若是在外边天地,只要是稍稍有点灵气的山岳,老猿只要随手一抓,就能将那失了靠山的土地神强行敕令而出,一问便知少年的去向了。

    这也算是搬山猿的本命神通之一,否则其他修士,任你术法通天,威名赫赫,也绝对无法轻易对一方水土的神祗指手画脚,大道殊途,这就像世俗王朝的官场衙门,兵部尚书也很难对一个小小户部员外郎呼来喝去,要员外郎做这做那,最重要的是这位兵部尚书和员外郎,还不在一国庙堂之上。

    老猿听着水流声,陷入沉思。

    按照常理而言,那少年八成是从小上山入水磨砺出来的身手和体力,说不定还研习过粗浅的呼吸吐纳之术,这才有了异于常人的体魄,身轻骨硬,气血强壮,以至于能够跟老猿在巷弄屋顶玩猫抓耗子的游戏,这样的话,去熟稔道路的密林深处躲藏,合情合理,若是纯粹的少年心性,先前不过是凭借一腔热血想要报仇,尝到过轻重厉害之后,逐渐冷却,自然而然开始后怕,便跑去南边的铁匠铺子,寻求阮师的庇护,也情理之中。

    前者不过是耗时,后者耗力耗神不说,甚至还会消耗正阳山的香火情。

    老猿顺乎本心,脱口而出道:“这少年必须死。”

    说完这句话后,老猿再无半点疑虑,选择往溪水下游追踪而去。

    ————

    小镇南边,有一条黄泥小路,蜿蜒曲折,两边都是小镇百姓的稻田庄稼地,小路半道,有座破败白墙黑瓦的小庙,说是庙,其实就是一个供百姓歇脚休息的地儿,尤其是农忙时节、酷暑时分或是暴雨天气,有没有遮阴挡雨的地方,是天壤之别。

    此时陈平安和宁姚就在此商议休息,

    宁姚天生剑心通明,夜间视物,轻而易举,便发现破败墙壁上满是稚童的炭笔涂鸦,大多是人名,低处多半已经斑驳不清,或是被人涂抹篡改,或是重重叠叠,只是高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些清晰可见的名字,宋集薪,稚圭,赵繇,谢实,曹曦……很长一大串,估计是当年骑在脖子上,甚至是站在小伙伴的肩膀上写的,宁姚甚至看到了刘羡阳和陈平安、顾粲三人的名字,聚在左上角最高的地方,显得不太合群。

    宁姚收回视线,问道:“不管怎么说,第一步是做到了,已经迫使老猿第一次换气。接下来你真要去小镇取回木弓?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老猿很谨慎,没有上山找你的麻烦,你岂不是羊入虎口?”

    草鞋少年一直在默默呼气吐气,呼吸轻重长短并无定数,一切只看感觉,追求“最舒服”的状态,闻声后眼神坚毅道:“没办法,木弓必须要拿回来,要不然我们之前就白费功夫了!而且我在泥瓶巷那边,对老猿射出过当头一箭,确实像宁姑娘你所说,哪怕是那么近的距离,但只要没有射中老猿眼珠,造成的伤害,都可以忽略不计。”

    宁姚有些恼火,“早说了,你那些雕虫小技不管用!先前你不信,又不听劝,行,我便由着你,但是现在你既然信了,总该按照我的法子来了吧?”

    其实对于怎么对付正阳山老猿,当时在廊桥商议此事的少年少女,最早是决定各做各的,陈平安只是让少女等他回小镇找完三个人,但是后边少年突然改变主意,在宁姚走到廊桥北端下台阶之前,赶上宁姚。

    之后两人出现过巨大分歧,佩刀又佩剑的少女,一开始很坚定,你陈平安并非修行中人,甚至连拳把式也不会,就在一边看戏好了,最多帮忙摇旗呐喊,让她来宰掉老猿,为刘羡阳报仇,一泄心头之恨。但是当陈平安问她如何斩杀老猿,宁姚死活不愿意说,只说她有那压箱底的本事,行走天下,上山下山,大道独行,没点家传的杀手锏怎么行。

    陈平安没有答应。

    这才有了之后陈平安的三次找人。

    陈平安站起身,扭了扭腰,几乎没有妨碍凝滞了,起身道:“我休息得差不多了。”

    宁姚惊讶道:“杨家铺子的东西这么有用?”

    陈平安出现片刻的眼神黯然,只是很快点头笑道:“很有用的。”

    宁姚问道:“老猿会不会直接看穿你的逃跑路线?”

    陈平安想了想,谨慎回答道:“说不定可以。”

    宁姚用刀鞘在地上划出两个圈和一条直线,问道:“这是小庙和福禄街李宅之间的路线,你的木弓藏在哪边?”

    陈平安蹲下身,画了一圈,“靠近东边,差不多是这里,距离泥瓶巷不算太远。”

    宁姚点头道:“好,哪怕老猿直接赶来小庙这边,我也会拖延住他的脚步,给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陈平安又在那条线中间地段,用手指画出一个小圈,“如果真是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宁姑娘,你能不能把他勾引到这里?就是我当初入山的地方,这样我拿到了木弓赶过去,不需要多久。”

    一袭墨绿长袍的少女以刀拄地,傲然道:“说不定到时候我就提着老猿的头颅,去你那边。”

    陈平安摇头道:“别逞强,要小心!”

    宁姚恨不得拿刀鞘使劲敲打那颗脑袋,到底是谁逞强?

    她瞪眼道:“喂!站在你跟前的人,是我宁姚,未来的全天下第一剑仙,好不好?!”

    少年站起身,低头查看了一下腰间两只布袋子,以防万一再次系紧后,抬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所以啊,那就怎么都别死在这种小地方,要不然多亏啊。以后等你做成了那么大的大人物,作为朋友,我也好沾沾光。”

    宁姚感慨道:“陈平安,你这么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劝你以后还是别娶媳妇了,随便找个女子嫁了算数。”

    少年嘿了一声,也不反驳,刚要出庙,宁姚说道:“我先把你送到小溪那边,我之后往西北方向走一段路程,防止老猿担心那小女孩的安危,出了竹林没多久,结果因为没有发现你的踪迹,就果断放弃追捕,掉头返回小镇。”

    陈平安想了想,没有拒绝。

    少年少女一起奔向小溪,少女无形中吐纳如大江大河,水深无语,暗流涌动。少年呼吸则如溪涧流水,细水流长。

    气象各异。

    宁姚突然忍不住问道:“木弓箭头涂抹了你说的那种草药,当真有用?”

    少年答道:“反正对两百多斤的野猪都有用,对那头老猿应该也有。”

    宁姚不再说话。

    两人临近小溪,正是当时草鞋少年上岸的地方,少年少女几乎同时气力爆发脚掌蹬地,高高起身,跃向对岸。

    少女落地后握住剑鞘,放缓脚步,少年则是冲刺起跳、大跃过河、落地奔跑,一气呵成,瞬间与少女擦肩而过,陈平安刚要转头,少女说道:“你先去小镇,不用管我。”

    少年继续向前,一边跑一边转头提醒道:“我会稍稍绕弯,挑一个僻静巷弄进入小镇,可能会稍微晚一点。”

    宁姚点了点头,在陈平安身影消失后,不再握住剑柄,开始向西边缓缓行去。

    没过多久,少女停下身形,眯眼望向上游溪水远处。

    一道魁梧身影骤然间从溪水大石上激射向北岸,落在少女身前二十余步,盛气凌人。

    老猿有些疑惑,四周并无少年的隐匿气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少女腰间白鞘长剑,笑道:“小姑娘,先前去福禄街捣乱的人,就是你吧?”

    少女双手按住刀柄剑柄,默不作声。

    老猿好奇问道:“小姑娘,之前在来小镇路上,虽然你一直藏头藏尾,可我知道你来历不简单,绝不是清风城老龙城那两个废物之流,只是我很奇怪,你我之间,有何恩怨,何须如此?或者说你家族师门,跟正阳山有过节?”

    宁姚二话不说,腰间刀剑同时出鞘,身形一闪而逝。

    狭刀先至,对那位正阳山护山老祖当头劈下,老猿竟是随便抬手,以手臂强硬弹开这一刀的锋芒。

    少女借势身形旋转,横剑一扫,扫向老猿的脖子。

    老猿亦是用手臂蛮横砸开剑锋。

    少女先手两招未能得逞,并没有近身纠缠,与老猿拉开一段距离,缓缓行走。

    老猿以强横无匹的肉身,鉴定两柄兵器的锋利程度后,根本无视手臂外侧被割出的血槽,笑道:“兵器是真不错,而且敢随身带着两把,一看就是山上的千年世家弟子,要不然就是山下一流豪阀的嫡传子弟,我差点就要以为你是藏在暗处的另一名风雷园剑修了。”

    老猿随着少女看似漫不经心的脚步挪动,跟随她的身形微微转移视线,沉声道:“小姑娘,知道你哪怕接下来受挫,依旧会不死心,那老夫就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容你报上师门身世,在这之后你再被老夫击杀,正阳山可不会为此认错,更不会管你来自何方,师从何人。”

    宁姚对此根本就是置若罔闻,始终在寻找这头老猿的真正软肋。

    她毕竟不是那位已经摸到第十境门槛的大骊藩王,能够正面硬扛一头搬山猿。

    自认已经退让太多的老猿冷笑道:“如此不识抬举,那就随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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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笼中雀

    第五十二章

    晃了晃

    老猿一步掠至少女跟前,抬臂握拳对着少女头颅,抡圆砸下。

    少女以绿鞘狭刀举起格挡,刀锋直指老猿手腕,手中长剑迅猛直刺老猿心口,剑尖直指老猿心脏某一点。

    不料老猿长臂一抡而下的粗糙之势,变为五指灵巧握住刀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无比符合他本性本心,一把攥紧剑尖。

    显而易见,气势汹汹的杀人为假,诱使少女冒失出剑为真。

    出身东宝瓶洲剑法圣地的搬山猿,一眼就看出这把剑的不同寻常。

    为此老猿不惜第二次更换了一口气机。

    哪怕剑尖已经推入老猿胸膛肌肤,只差寸余就能刺入心脏。

    宁姚见机不妙,仍是果断松开剑柄,一边使劲抽刀,刀口滑过老猿手心,发出一串刺破耳膜的金石之声。

    抽刀之后,少女身体后仰,脚下不停,往后迅速倒退而去。

    果不其然,老猿侧过身,握住剑尖的手往后一甩,长剑被丢掷出去数十丈外。

    一脚踹向少女。

    少女原本握剑右手抬起,被老猿一脚踹中,砰然一声巨响,少女整个人被踹得飞出去七八丈距离,后背重重摔在地面,翻了个几个滚,才用刀尖拄地,刀尖钉入道路一尺之深,硬生生止住倒滑身形,所幸溪畔小路泥土松软,地上偶有石子也圆润并不尖锐,少女后背这才没有落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不给少女丝毫喘息机会,巨大的身影从高空坠下。

    少女这一次连拔出狭刀的多余动作也没有,一退再退。

    老猿并未追杀少女,落地后站在原地,一只脚高高抬起,踩在那柄插入道路的刀柄上,等到少女单膝跪地抬头望来,老猿加重脚下地道,一脚将整把狭刀踩得深陷地面,刀柄只与地面持平。

    老猿脸上有一缕缕紫金气息缓缓流转,深沉夜幕中显得格外耀眼,讥讽笑道:“刀也练,剑也学,非驴非马,不伦不类,便是这般可怜下场!”

    少女站起身,强行咽下一口血水,“你就这点本事?”

    老猿摇头笑道:“方才只是再给你一次机会罢了。”

    宁姚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在我家乡,生死之战,从不讲究父母是谁。只要你有本事堂堂正正杀了我,便是我技不如人,我爹娘将来知晓缘由过程,最多就是来东宝瓶洲找你的麻烦,绝对不会牵连正阳山。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放手厮杀便是……”

    这是老猿第一次听到少女如此健谈,洋洋洒洒,与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帷帽少女,大相径庭。

    所以当老猿后脖子发凉的一瞬间,猛然测过脑袋。

    一道白虹从他脖子旁边擦过,剑锋带出一条不深的伤口。

    若是不转头,哪怕无法一口气穿透老猿脖子,也绝对算是重伤了,到时候实打实的阴沟里翻船,一步错步步错,一想到自己一旦为此而过早展露真身法相,便失去道义上的制高点,导致与齐静春和阮师讨价还价的半点余地也没有,说不得要连累自家小姐,在此方天地独自承受各种危机,这头正阳山老猿终于第三次愤怒了。

    飞剑并未入鞘,而是环绕少女四周,飞快旋转,邀功讨好主人。

    老猿看到这一幕后,怒极反笑,哈哈笑道:“好好好,刚好跟宋长镜那一架打得不爽利,接下来就陪你好好耍一耍!就是你晓得你这几斤皮肉,经得起几下重捶?!”

    少女仔细观察老猿脸上紫金之气,双眉微皱,比起预料之中的事不过三,老猿哪怕三次运用神通术法,分明还留有一定的余力,不至于使得几大主要窍穴的堤坝崩溃,被迫施展真身。况且折寿一事,对上五境之下的人间修士极为致命,对一头搬山猿当然也很肉疼,但同时又没有别“人”那么致命。

    少女手指微动,长剑随之轻灵旋转,笑了笑,“难怪我爹说你们东宝瓶洲的正阳山,不值一提,素来口气大剑道低,人傻胆大剑气浅。”

    老猿须发皆张,怒喝一声,“找死!”

    往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扑杀而去。

    宁姚没有恋战,往北方奔去。

    一路上险象环生,若非那柄飞剑得了“气冲斗牛”匾额的其中两字,剑气与神意同时暴涨,并且与少女心有灵犀,能够心意所至,剑尖所指,长剑本身就像是一个不讲规矩的存在,这才使得老猿雷霆万钧的攻势次次被阻挠,帮助主人在毫厘之间侥幸逃生。

    若是一名剑修千辛万苦蕴养出来的本命之物,如此契合心意,老猿不会有任何惊讶,可是老猿清清楚楚感知到那柄出鞘长剑,绝非古怪少女的本命飞剑。

    她更像是那寻常武夫行走江湖,拿把趁手的“神兵利器”,只要求锋刃足够锐利就行。根本不曾走那温养剑心、孕育剑灵的剑修大道。但是少女的古怪之处,在于她又不全然是武夫路数,因为对于一心淬炼体魄的武道宗师而言,追求的是“天地崩坏我身不朽”,若是被兵器喧宾夺主,就沦为旁门左道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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