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周乐后来辗转听说了,差点笑疯:大概也只有他五叔这等胡搅蛮缠才能治得了娄晚君。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但是横竖尉灿是不能留在京里了。便举荐他为北豫州刺史。因知他并无治世之能,便又配了裴简为长史、辛正为别驾,给他们以管束、规劝之权。尉灿只要安安分分做个菩萨就好。

    尉灿磨磨蹭蹭不肯走,到委任状下来还央他母亲去求周乐。周乐简单地问尉周氏:“阿姐还指着豆奴再成家吗?”

    尉周氏道:“那是自然,总不能他年纪轻轻,就从此一个人过吧。阿伽今年才四岁,哪里能没有娘亲。”——阿伽是尉灿与娄氏的儿子。

    周乐又问:“那阿姐想要个怎样的媳妇?”

    尉周氏忸忸怩怩道:“从前娄氏……我是极喜欢的。”

    周乐心里道喜欢还闹成这样,口中只道:“豆奴从前不像话。如今不改过自新,无论再娶新妇,还是指着二娘回心转意,都不可能。他留在京里,隔三差五去缠二娘,能有什么长进,还有什么好人家的女子肯嫁他?”

    尉周氏:……

    兴和四年二月,尉灿不得不收拾了东西去北豫州上任。同行的除了别驾、长史,还有亲友赠送的幕僚,譬如李时举荐了他的表姐夫杜遥。

    四月,武城县侯周昂迎娶娄氏。

    .............

    五月,嘉言回京待产,嘉语和昭恂出城二十里相迎。

    姐弟三人有年余未见,嘉语和嘉言都掉了眼泪。昭恂如今既已经出宫开府,便自认为是成人,不肯学小娘子哭哭啼啼。嘉语担心嘉言有孕在身,赶忙就止住了。又抱冬生出来给她看,肉团团一只,眉目里能看出周乐的影子。他才学了说话,尚吐字不清,叫一声“姨姨”,喜得嘉言眉飞色舞。

    嘉语问她一路行程,饮食起居,嘉言都一一答了。

    嘉语道:“虽然说边镇苦寒,但是这舟车劳顿,如愿又没时间送你,何必千里迢迢回来。你要是需要人手、衣物用具,捎个信,我这里尽可以给你送过去。”其实之前嘉言成亲,太后就已经挑够了人手。因嘉语并不能明白她妹子为什么要吃这个苦头。嘉言低声道:“边镇不是太稳,郎君怕打起仗来顾不得我。”

    嘉语先前收到消息说嘉言要回京待产,便怀疑是这个缘故,如今瞧嘉言面上颜色,便知道情况恐怕比她之前料想还要严重。

    姐弟三人直入宫中。

    昭熙下朝,留了周乐一起回宫。进门时候太后正怜惜嘉言瘦了、脸色不好看,上赶着问她想吃点什么。

    昭熙闻言不由骇笑:“活像如愿会亏待她似的。”

    太后也忍不住笑了:嘉言知道自己远嫁,母亲不会放心,起初每隔几日便有信回来,逢年过节备礼也丰厚;到兴和三年,方才渐渐见疏。因独孤如愿待她如何,太后也是清楚的。

    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饭。

    太后久不见女儿,兴奋过了头,眉目里便有些倦意。昭熙便带了一众弟妹告退。嘉语和周乐带冬生告辞出宫。

    昭熙原是叫嘉言歇过一日再来禀事,嘉言却不肯,昭熙只得带她去了书房。嘉言开口便道:“柔然与长安结盟了。”

    柔然不会安分在意料之中。自世祖神麚二年远征漠北,九击柔然,柔然可汗忧愤而死之后,柔然拱手称臣。多年来,有六镇镇守边境,虽然偶有越境劫掠,祸不及中原。后来高祖移京洛阳,专心经略南下,边镇地位一降再降,及至于正始年间连续饥荒,柔然吞并高车国,又趁着云朔之乱扩张势力,到兴和元年,柔然控弦之士已经多达十万。这也是独孤如愿和嘉言上次深入漠北遇险时候发现的。

    整个燕朝都被夹在吴国与柔然之间。

    洛阳与长安同样要面对这个问题:别说三线开战,两线都撑不住。双方都想着攘外先安内,或用猛将镇守,如昭熙;或虚与委蛇,如元祎炬。然而嘉言这次回来说,长安已经与柔然媾和,长安送了宗室女去柔然和亲。

    昭熙乍闻言,气得脸色都青了:世祖子孙,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然而到细细问过柔然的人马之后,昭熙也只能沉默。兴和二年秋的那场战争中,他的损失实在不算小,如今元气未复。一旦对柔然开战,长安和金陵都不会对他客气。哪怕抢一把就跑,也是他不能承受。

    他心里也明白,柔然如今扬言要战,非往常劫掠可比,要打,就是倾国之战。以独孤如愿的性格,但凡守得住,都不会让嘉言回来。打仗这件事是讲究实力的,除非被逼到绝境,不然没有人愿意背水一战。

    次日朝议,昭熙把事情抛了出来。满朝臣子议来议去,还是只能和。昭熙便以襄城王昭恂为正使,郑隆为副使出使柔然。

    消息传到后宫,太后便知道卢氏那门亲事是不成了。不由大为可惜。又舍不得幼子长途跋涉,然而她也知道,这是昭恂的立身之本,要没些才干傍身,没有功劳进阶,昭熙就是想用他,也不见得好用。

    昭恂更跃跃欲试,脸上都放出光来。嘉言笑话他:“三郎这回得以出门,倒像是去了笼头的马,可劲儿撒欢。”

    昭恂嘻嘻直笑。

    嘉言交代了一些路途事项,又调了亲兵护卫。

    五月中,昭恂与郑隆动身出发。

    .............................................

    周乐与嘉语笑话说:“你阿兄这是拿三郎去和亲啊!”

    嘉语斜睨他,只管笑,周乐被她笑得身上都不自在起来:“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人啊,马不知脸长。”

    “我脸哪里长了,啊?”周乐气咻咻地道。

    “那郎君不妨猜猜,从前柔然要与我朝和亲,该指派谁去?”

    周乐哑然,不由心虚道:“我又没篡位,和亲还不是你们元家出人。”

    “宗室女我元家出了,人家还个公主过来,难不成我元家出了女儿还要出儿子?”周乐下意识看了看边上还在傻笑的儿子:“不会吧。”他心里想,他从前成亲早,柔然公主也不可能屈身为妾,多半是用了儿子顶缸。

    嘉语抱起冬生,笑吟吟道:“没逼得大将军肉身布施,已经是可汗手下留情了。”

    周乐打了个寒战,连妻子、儿子一块儿搂住,亲了亲嘉语的面颊,却问:“那柔然公主可生得貌美?”

    嘉语啧啧道:“人家才几岁的小姑娘,大将军这就惦记上了?”

    周乐哈哈大笑:“不是我惦记,是长安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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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2.计拙和亲

    长安。

    兴和二年秋的那场大仗,

    宇文泰先胜后败,灰头土脸回来。元祎炬趁机蚕食陆俨旧部。却不知怎的,总不得其用。他不知道是贺兰袖的缘故,只道是宇文泰在其中搞鬼,

    君臣关系日趋紧张。

    兴和三年春,柔然犯边。长安原本实力就不如洛阳——柔然也是捡软柿子捏,无奈之下,

    只能媾.和。元祎炬以宗室女和亲,

    并送上子女玉帛若干,

    私下里使人怂恿柔然攻打洛阳,

    尚未见成效,

    洛阳竟然也派人去柔然了!

    不但送了宗室女过去,还以幼弟为使,据说襄城王冠服端严,

    神情闲远,深得柔然可汗喜爱,以孙女邻和公主妻之。

    宇文泰在朝堂上几乎是逼问:“陛下当如何?”

    他能如何?

    柔然可汗摆明了要以他为婿,

    他能如何?

    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心里知道是遭了洛阳算计。柔然公主和五娘之间,

    他只能选一个;或者说,皇位与陆氏部曲之间,他必须做出取舍——没了皇位,他还要陆氏部曲做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然而要舍掉陆氏部曲,

    他以后拿什么与宇文泰斗?柔然会全力支持他吗?

    不会的。

    他这时候未尝没有过片刻后悔,

    当初在洛阳,

    不能隐忍一时。

    明明之前任九拿话诓他,他还坐得住,后来陆俨进京,元祎修委以重任,他怎么就坐不住了呢?若非如此,他如今该还在洛阳,以昭熙与他的情分,也该是天子左膀右臂,岂不好过如今左右为难?

    不不不……他心里挣扎了一下,在重臣与天子之间。没有人能舍弃这个位置。

    五娘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他娶她的时候虽然得了王爵,却是新败。之后赋闲两年,是她陪他苦捱;他能得到元祎修的信任,也是因她兄长之故;就不说她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七出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能去。

    他的江山,理当与她共享。

    然而——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

    陆五娘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里飞扬。她看着胡床上的男子。当初官媒上门提亲,她在屏风后偷偷看他,影影绰绰能看到颀长的身形。怎么还有人敢上门提亲呢,她那时候想,还不是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阿姐闹出那么大的事,阖族都给她背锅,莫说是她的亲事,就是族里姐妹也有被退亲的。因多有怨言,说原以为家里飞出了金凤凰,谁想是只黑老鸹——只碍着她拳头厉害,并不敢当面说。

    后来……是有过一些如漆似胶的好日子,只是他不得志。人是需要得志的——那并不分男女。她永远记得她阿姐进宫前夕,在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她脸上的光,拂晓的晦暗都被照亮了。

    然后一去不回。

    转眼到她及笄,却没有好人家来提亲。那时候族中长辈、姐妹,甚至家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很不得时时刻刻挺直了背脊,而最终他上门——虽未见得十分得意,也足以让她扬眉吐气。人就是这样,总需要点什么支撑自己的骄傲。

    所以任九上门时候她拦住了他——她害怕,但是后来元祎修召见,她就没有再加以阻拦。那时候元祎修登基年余,她像她的兄长一样,像洛阳城里大部分权贵一样,认为这个皇位,元祎修该是坐稳了。

    然而并没有。

    有时候你没有办法判断以后会发生什么,无论是元祎修的西奔,还是他的死,还是她兄长的猝亡,以及她夫君的登基。几乎每一件,都在她意料之外。她既无法预料,也无从判断,她被命运推着走了一步,又一步。

    那个让她阿姐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的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她心里只有害怕。但是害怕有什么用,命运推她到这里,不容她后悔,亦不容她拒绝。

    她在门槛上站了许久,终于朝他走过去。

    元祎炬惊地抬头来,目色里茫然:“五娘!”

    “郎君没有话要与我说吗?”

    元祎炬凝视她,他该说什么,说国事为重,他不得不请她避位让贤?说即便如此,他仍然需要她的支持?还是说等形势好转,他会废掉柔然公主,仍以她为尊——如同当初汉光武帝对阴丽华?

    道理他都懂,只是不知道怎么出口,她的眼睛这样明亮。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躲在屏风后头,以为他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向她提亲,多少是出于“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以及明月的建议;虽然初见的时候失望过,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她肤色微黑,眉目虽然清秀,却并不似时下流行的美人袅娜,大约是将门出身的缘故,她看起来实在……太矫健了。

    但是后来他们很好。

    他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如此,不是人人都像他的父母、或者始平王世子兄妹那样能折腾、耐折腾。他们遇见了,彼此都觉得好,日子便能甜甜蜜蜜地过下去,无论他赋闲在家,还是后来守司州。

    唯一的冷战发生在陆俨死后,她指责他见死不救,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他能杀了我哥哥,就能杀了你!”

    他那时候想,可是陆俨的身上,背负了弑君之罪啊。

    那时候怎么想得到今日——但或者是他该想到,而没有想到。他执陆五娘的手,再喊了一声:“五娘!”

    陆五娘轻抚他的面容。他生得俊秀。她见他第一面是有些自惭形秽。她想他也许会觉得她不够好看,但是他没有。他性情里的温吞她是知道的,她甚至怨过。然而想到他从前吃过的苦,也就恨不起来。

    “郎君不说,那我说?”她说道。

    元祎炬不作声。

    “郎君是要迎娶柔然的公主吗?”她问。

    元祎炬低声道:“柔然可汗是这个意思——洛阳那位,让他家三郎娶了他的孙女。”势不如人,他和昭熙一样清楚。

    “我只问郎君,郎君想娶吗?”

    “我不想!”但是他不想有什么用。难道元昭恂就乐意放着洛阳大把高门仕女不娶,娶个蛮夷女子?他不信。

    “那为什么……不拒绝呢?”陆五娘问。

    元祎炬诧异地看着她,寻常女子问这个话也就罢了,她是将门出身,最知道仗能打不能打。去年那场大仗,虽然三国各有损失,但是战争发生在他的地盘上,他的损失才是最大的。他如今哪里打得起倾国之仗?

    “郎君想都没想过,是不是?”陆五娘微叹了口气。

    “我——”

    “郎君要娶新妇,那是要我下堂呢还是——”

    “不!”元祎炬急切地道,“我只是、只是打算降了五娘的位份。”

    “贵嫔,还是贵人,或者美人?”陆五娘的冷静让元祎炬觉得可怕,连他握在手里的手都仿佛凉了起来。他没有见过这么冰冷的五娘,他怔了一会儿,方才垂头道:“自然是——”

    “贵嫔”两个字没有出口,陆五娘已经打断了他,“如果我不肯呢?”

    “五娘!”

    “郎君娶我的时候,说过不纳妾。”陆五娘道。

    “是,那是——”那是因为他父亲与母亲的悲剧,他不想重蹈覆辙,他想后宅安宁,清清净净的,就他与他的娘子——无论是谁。何况他又不缺子嗣。

    “可我没有想到,有一日,郎君会希望我做郎君的妾室。”陆五娘慢慢地说。

    元祎炬看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他更紧地抓住她:“我、我们必须忍一忍,忍过这一时——五娘,你想想阿宁和阿摩……”

    “我就是想过了,才过来与郎君说,我不肯。”陆五娘淡淡地说,“我知道郎君的难处,不可能为我们母子打这一仗;然而郎君今日不肯为我争取的,来日也不会为阿宁争取。柔然可汗为什么把女儿嫁给郎君,总不会是因为公主爱慕郎君,他们要的也不会只是皇后的位置,郎君应该比我清楚。”

    他们要的当然是储君的位置。

    一旦柔然公主生下子嗣,她的阿宁就死定了!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女儿又能有什么作为。

    元祎炬呆呆地看着她:“五娘你要做什么?”

    “阿宁和阿摩,我已经送出宫去了,我来见郎君,是全你我夫妻之义。”素昧平生的两个人能结为夫妻,多少是有缘分的。哪怕最后没了感情,从前总耳鬓厮磨、朝夕相处过。人是该讲点义气的,至少陆五娘这么认为。

    “你要走?”

    陆五娘退后两步,拜伏下去:“愿郎君与新妇琴瑟和鸣,花好月圆。”

    “不——五娘你听我说!”

    “我听着。”陆五娘看着他。

    元祎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陆家自有族人,陆家有自己的部曲。她能够带走他的孩儿,就算是在乱世里,没了富贵,总还能自保。她说得对,他今日保不住她,来日便保不住阿宁、阿摩。

    他跌坐在地上,深深地埋首下去。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他去找母亲,一抬头,看见她的鞋底。蚊蝇嗡嗡嗡地绕着她,才出世的明月在襁褓里睡得香甜。

    .......................

    陆五娘这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她住在她的宫殿里,与元祎炬说笑和亲热。

    “难道是柔然公主?”她心里想,恍惚便觉得公主已经嫁了过来。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不是了:她看到她的夫君迎娶新妇,新妇年纪甚小,面上甚至还有残留的稚气,不知怎的看到了那名女子,发怒道:“陛下还留着她,是想着有朝一日废了我,再立她吗?”她说的柔然话,并非华语。

    “原来那是我吗?”陆五娘诧异地想,人在梦里看不清楚自己的脸也是常有。但是那名女子身形纤细,举止娴静,却并不太像自己。

    然后她就看见那名女子坐在佛前,有人给她梳发,她的发极多,又极盛,梳下来就光亮如镜子。“真好看。”陆五娘心里想。她这时候知道那不是她自己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与她的夫君这样亲热。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几乎惊叫出声——有人持了剪子来,开始绞她的发。

    那女子像是听到了动静,往陆五娘的方向看了一眼。陆五娘看得清楚,她生了十分清澈的一双眼睛:“有人?”

    “没有人,殿下。”服侍她的婢子回答说。

    发丝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春天里的细雨,或者初冬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留下青青的头皮,女子换了僧衣。

    原来是这样……陆五娘想。如果她不走,她就会被柔然公主逼得出家。

    场景忽然又变了,大约是在晚上,有微的月光,陆五娘重又看到她的夫君,他拥住那个女子,在她耳畔低语道:“待头发留长了……”她没有听到下半句,她猜下半句是“我接你回宫”。他真会再接她回宫吗?陆五娘也很想知道,她知道她的夫君是个长情的人。

    次年春——陆五娘看到梢头的绿芽,看到柔然兴兵的檄文,看到曹宠——那是元祎炬的亲信,匆匆地过来,他过来颁圣旨,陆五娘听不清楚圣旨里说了什么,只看见那个女子的眼泪,看到左右都失声痛哭。最后她回屋,用了三尺白绫。

    这时候柔然公主已经有了身孕。

    原来是这样,陆五娘呆呆地想,如果她不走,这就是她的结局。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他保不住她,多半也保不住他们的孩子。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陆五娘从梦中惊醒,她并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只知道这是新的一天。阿宁牵着妹妹进来问安,他问:“母后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陆五娘说,“不在宫里,就不要再喊母后了,喊我阿娘。”

    “是,阿娘。”阿宁又问,“那父亲呢?”

    这孩子很聪明,她让他别喊她母后,他便也不再叫“父皇”,陆五娘欣慰地想,她摩挲他的头顶:“你父亲随后便来。”

    ............

    兴和四年初,西燕国主元祎炬迎娶柔然公主。

    .............

    兴和四年三月。

    用过晚饭,周乐在卧房看信。冬生蹒跚进来,仰着头要抱。周乐看他如豆丁一般,实在可爱,便抱他在膝上。这小子也乖觉,素日嘉语抱他他就扭来扭去,到他父亲这里,知道扭不动,便安静如鸡。

    又过片刻,嘉语送了盘桃子进来,周乐与她笑道:“南阳王完了——你阿兄这一手玩得漂亮。”

    原本元祎炬是只打算弄个宗室女封了公主嫁过去,谁想昭熙比他狠,嫁了个宗室公主过去不算,还把幼弟昭恂给卖了。元祎炬手里可没这么个身份相当的人可以卖——他儿子年仅三岁,谈婚论嫁实在太小了一点。

    嘉语却道:“陆五娘可怜。”

    可怜的也不止是陆五娘,和亲的公主,被迫休妻的元祎炬,哪个都可怜。或有人说,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得了国家的奉养,便有维护国家的责任;一国之君更是如此,既受天下供养,便须得让渡出自己部分权利——在天下需要的时候。

    嘉语不懂这些天经地义,她只知道远嫁塞外,不乐意的不止是公主,寻常百姓家也是不乐意的。

    相比之下,昭恂和邻和公主都还小,邻和公主才八岁,养在太后跟前,言传身教,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只要不像当初元祎钦和姚佳怡那样,还是能够求个和美。

    周乐不知道嘉语和陆五认识,只记得前头那位陆皇后的死和他娘子有些干系。随口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打不起仗就得认怂。

    嘉语趴在他肩上逗弄冬生:“如果是周郎,也没有法子么?”

    既是她问起,周乐也只好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换我也没有法子——除非南阳王妃不是陆娘子。”

    “不是陆娘子——”嘉语却记不起元祎炬从前娶了哪个。宗室里人太多了。

    “陆娘子出身将门,性情刚烈——恐怕当初陆皇后也是这样,才会被你表姐挑唆,闹成那样收场。”周乐道,“如果换作性情柔顺的女子,或者干脆是有野心,目光更长远的,南阳王便可渡过此次难关。”

    性情柔顺,便能接受废后,避居别宫;野心勃勃,则知道隐忍一时,以图将来:毕竟元祎炬的长子仍是陆氏所出,柔然公主新嫁,从有孕开始,怀胎,分娩,孩子能不能长大,那是一步一个坎——有些事,是天不从人愿的,像昭熙与谢云然这样恩爱,然而玉郎之后,再无所出;又小儿易夭;也可能有女无子。

    但是陆五娘干脆,直接声称“给新妇让位”,连儿子连女儿通通都带走了。她这一走,依附元祎炬的陆氏旧部必然人心浮动,乃至于琵琶别抱,元祎修要承受的几乎是断臂之痛。

    嘉语心里想能忍的大约是娄氏——一时冷笑道:“我可没这么贤惠,也没这么目光长远。”

    周乐哈哈大笑,侧头亲了亲她的面颊:“娘子太谦虚了,娘子何止不贤惠,不大度,根本就是个醋坛子!”

    嘉语恼得打他,周乐举起冬生当肉盾,冬生只道爷娘与他游戏,兴奋得手舞足蹈。

    嘉语平白累出一身汗来,毛都没捞到,心里十分不平。周乐捉住冬生的手,打了自个儿两下事情才算完。

    嘉语又问他:“那要到什么时候,才打得过柔然?”

    周乐奇道:“我从前没打过吗?”

    “没。”嘉语回忆了片刻,“到我死为止,郎君都一意向西,对柔然以安抚为主。”

    周乐摸了摸下巴:“那恐怕——不收了长安,你阿兄也不会考虑靖北。”

    嘉语叹了口气。

    周乐把冬生交给乳娘带出去,书信往案上一推,却扯出一卷软帛来,伸手搂过嘉语,咬她耳朵道:“我近日得的画儿,画得可精细,三娘肯定喜欢。”

    嘉语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嗔道:“又哪个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乐手里千奇百怪的东西一向多,也从不与她交代来处。这会儿却起来兴致,笑嘻嘻与她说道:“你猜!”

    嘉语心里想那必然是她认得的人了。她认得的人却也多——与前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小娘子自然不会有这等东西,便有也不能在她郎君面前招摇。他身边的风流人物却不算多,勉强数得上的周干和李愔。

    她犹豫的这会儿,衣物已经被去掉大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货掌握了解女装的精髓,往往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衣物卸个干净——简直神乎其技。嘉语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猜东猜西,由得他摆弄了一回,鬓发都湿了个透,周乐尤不肯放手,嘉语瞥了一眼软帛上的小人儿,心里就有些打鼓。

    却听周乐喘.息问:“……好不好?”

    嘉语软声求饶。

    周乐只是笑,却不肯放过。只管来回折腾她,忽又想起来问:“送东西的人,三娘猜出来没有?”

    嘉语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方才讷讷道:“是……李尚书?”郑笑薇风流,她家家风又是如此,弄出来的东西风雅精致,也不足为奇。

    周乐却摇头:“娘子再猜一次,要猜不中——”

    嘉语倒抽了一口气,娇娇儿道:“郎君还是直说吧……我知道郎君最好了……”

    周乐被她甜言蜜语哄得眉开眼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嘉语目瞪口呆:“……你、你五叔?”

    周乐大为得意:“猜不到吧?我五叔手里居然不少,也就匀了几件给我。”

    嘉语:……

    看来周昂和娄氏感情不错。

    猜不到的不止嘉语,还有北豫州的尉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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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3.春风十里

    尉灿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他到这会儿才得到娄氏改嫁的消息,

    已经是来不及阻止了。他从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个。虽然他们和离了,但是他们还有阿伽,哪里能断得清楚。他不松口,又哪个男人敢要她?

    华阳长公主悍得很,

    他阿舅根本不敢纳妾。

    他做梦也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一个武城县侯来。他觉得他整个脑子都要爆开了。他之前是拿这个说过事,但是你说他信?不,

    他自己也不信的,

    他眼瞅着娄氏这么多年,

    她心里就只有他阿舅一个,

    哪里来别人呢。

    他就是心里扎了根刺,

    过不去找茬,却哪里想到——

    想到那个没了的小女儿,他心里也是疼;然而更多怨恨那个趁机巧取豪夺的武城县侯——他心里其实犹豫过,

    是不是娄氏赌气,但是他舍不得怪罪于她,便都归结到周昂身上,

    明知道她是他的甥孙媳妇,

    怎么有脸做出这等事来!

    这时候想,他阿舅把他赶出京都,多半也是周昂所求——他阿舅一向纵容他,不比常人。

    尉灿越想越气,

    一坛子酒没多久见了底,

    又新取一坛,

    忽有人进来问道:“……刺史这是怎么了?”

    左右仆从不敢直言,只道:“小人不知。”

    那人直走到他面前,却笑道:“知不知的,我来陪刺史喝几杯吧——都说一醉解千愁。”

    尉灿撑着眼睛看他,那人的脸却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我要回洛阳、洛阳!”

    “大将军不会让刺史回去的。”那人道。

    “我娘子、我要回去见我娘子……还有阿伽,带阿伽……阿伽……”他哭哭啼啼,重复叫着“阿伽”,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没有了。

    杜遥举杯,像是在冲谁遥遥致意,然后一仰头,把残酒饮尽了。原本消息就是他放给尉灿听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怂货竟然只敢躲起来喝酒,白长了这么大个子。

    ....................

    龙门山,积善郑笑薇这些日子上来得勤。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隐隐似曾相识,要说具体哪里让她觉得眼熟,却也不很明白,也许是那些花树,也许是画舫,也许纯粹是流动在其间的气韵。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生得美,有人看她是常事,但是这个目光不一样,他不是因为她美,她想。无论如何,这次,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揪出来做什么,她并没有想得很清楚。

    ................

    兴和四年七月,周乐出征。去了小半年,拔九城而归。

    错过了冬生周岁宴,周乐心里过意不去,很弄了些小儿的玩意儿,打算回去哄儿子。谁想归来那天,嘉语牵着冬生来迎,小家伙一脸戒备,到周乐抱他上马,他竟指着父亲又愤怒又困惑地喊:“打——打——”

    周乐狠狠按住亲了他一顿,把他亲哭了。

    嘉语:……

    嗯,亲生的,没错了。

    回了府小家伙也躲着周乐。周乐断掉乳娘和各处食物供应,一心一意要用饥饿把他逼出来。小家伙鬼得很,一扭头找他娘去了。嘉语是哭笑不得,抱着冬生和周乐厮混了两日,冬生确认了这个大家伙虽然看起来极具威胁性,其实还不算太糟糕——至少他有数不清的吃的和玩意儿,方才渐渐化了坚冰。

    周乐叹了口气,却问嘉语:“从前岳父大人也常常出征,却怎么哄好你的?”

    嘉语轻描淡写地道:“要不是这样,郎君倒是猜猜我从前为什么会吃那么多苦头?”宫姨娘太软,又没个人能规劝她、教训她,长期的疏离,也使她不能信任她的父兄——如果不是死过一回,谁知道谁真心?

    唬得周乐抱紧了怀中小儿。

    ................

    昭恂代表他兄长郊迎大将军,却有些闷闷不乐。

    年中他出使柔然归来就求过兄长让他带兵,他兄长打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你信不信我今儿许了你军职,明儿母亲就会过来与我哭?”

    昭恂:……

    他很羡慕大将军号令三军的威风。他兄长年少时候跟着父亲追亡逐北也就罢了,三姐夫不说了,六姐夫也不说了,有一个算一个,连他六姐一个女孩儿都曾经威风凛凛,杀个痛快。谁有他惨?

    没精打采回了府,歌舞亦不能让他片刻展眉,帮闲左一个右一个给他出点子:“咱们上西山打猎去?”

    昭恂“哈”了一声,打猎?打猎有什么趣儿,何况这些没用的东西,就会欺负弱小,打回来不是兔子就是野鸡,瞧瞧人家大将军!府里守院的都是熊!有次他过去看冬生,你猜怎么着,那娃儿骑在熊背上耀武扬威,那熊愣是一脸老实憨厚,哼都不敢哼一声!敢情他连一个一岁的娃儿都不如了。

    他冷着脸。左右又建议:“咱们上龙门山?”

    这两年,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积善寺是越发出名了,连素来清正的李尚书都被人看见进出,达官贵人更是以能收到积善寺的红叶帖为荣。要说起来,那寺里确实好玩,不过——昭恂想起上次输掉的十万钱,未免心疼。

    他如今的开销主要还是靠食邑和赏赐。度日也就罢了,想办个好点的园子都捉襟见肘,比不得他那两个姐姐阔绰。

    两下都不中,便有人建议道:“王爷要不要去鹂园听……”话没完,就被打了一巴掌:“大胆!”

    那人便不吱声了。

    昭恂奇道:“我没说他大胆,哪个敢说他大胆!”

    打人的、挨打的齐齐跪下来认罪:“王爷饶命!”那挨打的一面求饶,一面自己抽自己,“小人就是猪油蒙了心,想讨王爷欢喜……”昭熙摆手道:“想讨我欢喜也不是什么罪过,起来回话!”

    两人起身,尚未站稳,昭恂又一声断喝:“哪个叫你起来!”仍然是那个挨打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打人的却直挺挺站着。

    昭恂便知道其中有问题。

    过得三五日,昭恂便寻了机会,将挨打的帮闲带出府去,私下里问他:“怎么前日却怕成那个样子?”

    那帮闲道:“小人不敢说。”

    昭恂再三追问,那人方才如实招供了:“实在我们进府之后,都得了大将军警告,不许带王爷去那等地方……”

    京里人都知道,大将军出身低,路子野,敢在他面前玩花样,那是找死——他们都估计要不就是天子,要不就是长公主托付了他,盯住这个以为出了宫就天高任鸟、海阔凭鱼的小舅子。

    小舅子昭恂也是很无语:宫里有娘,宫外有姐夫,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鹂园里有些什么?”他问。

    那帮闲不过拿话敷衍他:“也就和积善寺差不多,还不如积善寺来得有趣。”

    昭恂推了他一把:“有趣不有趣,我说了算——带我去!”

    那帮闲哭丧着脸道:“王爷一定要去,小人也不敢拦,小人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求王爷成全……”

    “你这是威胁我?”昭恂“嘿”了一声,这新鲜了。

    那帮闲双膝一软又跪下了:“小人不敢,小人是求王爷……”

    “说吧,你要什么?”昭恂心里估摸着,这人大概是想求了他保命,大不了送他去边镇,送去给表哥姚仙童当幕僚……这一念未了,就听得那帮闲道:“小人想去算一卦,测测吉凶。”

    昭恂:……

    很有想法。

    那帮闲一路与他叨叨:“……是福是祸,那瞎子四字能断,铁口直言,小人、小人……”

    “瞎子?”昭恂心里动了一下。他想起他见过的那个瞎子,在浓雾里,在浓雾里,他说:“小公子头上有龙气”,他那会儿还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去年出了宫,长了见识,这时候再想起来,不免心里怦怦直跳。

    头上有龙气的不该是他阿兄吗?便有以后,那也该是他侄儿——虽然他如今还没有侄儿。

    “……到了,王爷。”那帮闲觑着昭恂的脸色,心里长出了口气。完了这单活,他可得寻机跑路了,再留在京里,迟早人头落地。

    昭恂定睛看去,登时就呆住了。

    那瞎子道:“小公子,又见面了。”他声音柔和,非常好听。这一次没有雾,光天化日,昭恂看得再清楚不过,他有影子。他是个人,不是鬼。也多半……不是竹杖精。

    ..............

    龙门山,积善时已入冬,火烧得一室暖融。

    郑笑薇斜倚在小杌子上与人玩握槊。那少年着意讨好她,输了一局又一局,手边的酒都快要饮尽了。正相对而笑,眉目生春,忽边上一人大喝道:“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小娘子都玩不过,恁的没用,让我来!”

    一面说,一面就将那少年推搡出去。

    郑笑薇转头看时,却是条九尺高的汉子,膀大腰圆,生得甚是威武。郑笑薇哪里吃这个,当下冷笑一声,由婢子扶持起身道:“我们走!”

    那汉子如何肯依,伸出蒲扇大的手往郑笑薇抓去,郑笑薇一扭腰,那手从她肩上滑下来,却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放肆!”郑笑薇喝了一声。奈何她人生得娇媚,声音也软,纵是怒喝,听来也像是娇嗔。

    那汉子喜孜孜道:“小娘子——”

    少年从地上爬起,沉气丹田,一低头朝着那汉子冲来,口中叫道:“郑娘子快走!”

    那汉子只一闪身,少年便撞了个空,收势不及,直撞在墙上,登时头昏眼花,跌坐在地。见情郎如此不济,郑笑薇心里也是崩溃的。那汉子却道:“原来小娘子姓郑,郑娘子可须得陪我好好玩上几局——”

    说话时候目中精光连闪,在郑笑薇雪白的胸.脯上扫来扫去。

    郑笑薇有点慌了,侍婢纷纷围拢过来,也有机灵的往外跑,那汉子仍大刀金马坐着,丝毫不惧——事实上这些花儿一样娇艳的侍婢果然一个也推他不动,只能哭着求他放开她们姑娘。

    这说时慢,其实变故就在顷刻间,有人从外头进来,拱手道:“这位郎君,可否放开郑娘子?”

    这人说话客气,声音里却有不容违拗的决心。那汉子与郑笑薇一时俱抬头,就看见穿湖蓝色袍子的男子,衣领直扣到颈上,严严实实,半点肌肤不露,却戴了张银制的面具,面具制作得非常精致,饰有流云、蔷薇,只露出一双眼睛,深色瞳仁,郑笑薇有片刻的恍惚,也顾不得作戏了,登时就挣脱那汉子的手:“你是谁?”

    那人目光在那汉子和郑笑薇之间流转片刻,忽恍然道:“原来郎君与郑娘子是认得的,却是小人唐突了。”

    又一拱手,就要退开。

    郑笑薇哪里容他退,一个健步上去,抓住他的衣袖道:“你是谁?”

    “小人……”那人背对着她,看起来有些佝偻,可以料想,如果他腰背挺直,该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奇怪,郑笑薇心里想,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脸,怎么就知道他是个青年?他的眼神如此沧桑,“小人身份不值一提,还请郑娘子放手。”

    他声音粗哑,确定没有听过,郑笑薇心里想,如果她听过,这样特别的声音——这样特别难听的声音,她该是会有印象。

    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郑笑薇抢步上前,那男子到底比她更快一筹,略仰面,便避开了她来解他面具的手。他说道:“娘子自重!”

    这一仰面,人却站直了,郑笑薇抓住他的衣襟,似笑非笑:“我自重?这位郎君,你鬼鬼祟祟看我这么久,却叫我自重——来来来,咱们找寺里住持说道说道去!”

    那人目光里终于流出一点笑意。那笑意从瞳仁里溅开来,点在流云的光晕上,点在蔷薇的花瓣上,郑笑薇不由呆住,她心里想道:这人全身上下,就只露了一双眼睛,如何、如何竟有这等魅力?

    却听他柔声道:“郑娘子莫闹了,小人认错就是,郑娘子要罚,小人也认罚。”

    “那你说!你为什么偷偷儿瞧我?”

    那人笑道:“那自然是……自然是因为郑娘子生得美貌。”

    郑笑薇心道我美貌我知道,但是也没听说谁迷恋一个美人,鬼鬼祟祟窥伺了年余,连面都不敢露的——便有,也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因说道:“这不公平——郎君看了我小半年,却不肯赏脸让我看一看!”

    那人道:“我生得不好看——要好看,早央人往娘子府上提亲去了。”这话里到底透出轻薄的底子。

    郑笑薇也有些哭笑不得:“好看不好看,让我看过再说!”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婢七手八脚过来拉住那人,这些侍婢方才娇娇弱弱的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这会儿力气却大了,那人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郑笑薇玉掌纤薄,十指蔻丹,朝他面上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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