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何况这个女人当初能在华阳公主威逼下找到咸阳王这条出路,之后又能把安定郡公握在手心里,不是没有手段。

    他只是赌她不会甘心放手权势——在这方面,她和他是一样的。一旦尝过那等滋味,那等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滋味,不会有人甘心。

    她打发了他来洛阳。她交代他的那些人、那些事听来都颇为不可思议。她从前是始平王的亲眷没有错,但是她那时候才多大,在洛阳能有几日,进宫又得几回,如何能在宫中埋下这样长远的人脉?

    他甚至犹豫过,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兴许华阳公主根本就不会带他进宫,不会让他有面圣的机会。

    但是偏偏,都一步一步到眼前来。

    ...............

    嘉语要插手,昭熙原是不肯。

    从前是他们父子双双出了意外,他这两个妹子才不得已出来管事。到如今,他又很指着她们能相夫教子,有个公主的样子——当然嘉言他已经不指望了——但是嘉语也没有让他指望得成的意思。

    再说了,王政从前是元祎修跟前第一等得意人,可没少给他出过主意。纵不计前嫌,这三国争雄当口,怎么好信他?当时说道:“长安有人归正是好事,至于真假,自有朕与诸卿分辨,三娘就不要多管了。”

    嘉语可怜兮兮道:“我倒是想不管,就怕表姐又整我。”

    她提到贺兰袖,昭熙哑口无言。要说宇文泰、元祎炬,他有大把的理由让她回公主府或出城消夏,或者去看看玉郎也好——玉郎可缠人。但是他这位好表妹,还当真只有他妹子最清楚。

    因沉吟道:“三娘怎么看阿袖频频派人来京?”

    嘉语道:“表姐的心思不好猜,不过这两个人是不是表姐派来的,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怎么试?”

    ....................

    王政被带进这间除了一桌、一坐再无长物,连窗户都没有一扇的屋子里,心里头倒是静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似他这种,连天下都丢过的人,再不成一次,顶了不起是把命丢了。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外头进来两个人,举止都是好的,说话也和气。只是针对他献出来的行军路线反复盘诘,诸如这里地势如何,关卡谁在守,副将是谁,粮道是否通畅,如被围,能守几日之类。

    问得极细;又问长安形势。王政自元祎修死后被排挤得厉害,许多细枝末节并不十分清楚,但有问,只答,不知道的便摇头说不知道。

    一人问,一人记,一问一答,转瞬两个时辰过去,便传了饭食进来,两人退了出去。

    到下午,再进来两人,却不是上午的人,拿来问的话也不同,他们问的是:“徐将军是陆将军亲信,素以善战闻名,如今人在长安,却为什么王郎君认为他会守不住华州,而最终投降?”

    王政道:“徐将军是陆将军亲信,如今陆将军已经过世,余子碌碌,不足以驾驭其麾下人马。天子示好,徐将军必然得到天子信重,洛阳来伐,定然奔赴前线。玉璧城是重镇,却也是块飞地,天子不忍弃,宇文将军却素来不主张守,一旦战事胶着,宇文将军切断补给,徐将军战意不坚,定然会降。”

    那人却奇道:“为什么王郎君认为徐将军会投向天子,而不是宇文将军?”

    ——这里是洛阳,关于长安的时局可以问得直接一点,不必像在长安时候拐弯抹角,维持表面的平衡。

    王政道:“因为他是陆将军亲信。”

    陆俨的亲信,便日后会另寻山头,各找出路,如今陆俨尸骨未寒,这个名字却还有一二威慑力。贺兰氏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她知道她的影响力就只有这么久,她必须在事情发生之前安排妥当。

    他们是各有归处——他们得按着她的意思往她希望的方向各奔前程。

    那人又问:“余将军也是陆将军亲信,却为什么会投奔宇文将军?”

    王政道:“余将军性情刚烈耿直,在圣人手里必能如鱼得水。”——元祎炬性子软,他能忍余晋无礼,宇文泰忍不得,引他投靠宇文泰,自然是贺兰袖有意为之。

    边上人又记了。再问其余义州、邵州、恒州、岐州、凤州守将,王政都一一答了。待到天色将暮,又退了出去。

    如是二三日,这两组人交替来问,问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而始终再没有见到过华阳公主,就更别说天子了。送进来的食物起初还好,到次日便差些,到第三日,连水都不太干净了。王政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虽然跟着元祎修西奔是吃了些餐风露宿的苦头,却还是个讲究人,当时皱眉,强忍着喝了。

    到第四日,一上午回答得口干舌燥,到进食的时候,却没有送水进来,下午再来人问,王政便不由面上作色:“华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那问话的人笑道:“这是宫里,却不是公主府——公主已经回府了,王郎君不知道吗?”

    王政心里一沉:难道始平王世子与大将军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华阳公主都插不进手的地步了吗?

    却问:“那你们天子待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嗤笑道:“我们天子?王郎君这话可是不妥,都说天无二日,国中焉能有二王政舔了一下干涸的唇,他不知道如今这宫里还有个韩狸——他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并不知道她谋算成功里有正始四年的功劳。不过知道了也不妨碍她给陆俨报仇。

    谢谢卡卡君和玉米君地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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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3.真假作间

    双方说辞大相径庭,

    有很多地方甚至截然相反。嘉语与谢云然仔细对比过了,方才拿去给昭熙看。

    谎言经不起对比,何况这些问题都是精心设计过。

    王政与韩狸先后抵达洛阳,都声称受贺兰袖派遣,

    有两种可能。可能的确两人都是贺兰袖的人,不过一人针对昭熙,一人针对周乐。对长安,

    昭熙想打快,

    周乐想慢——贺兰这把赌的是谢冉求功心切瞒下韩狸,

    或者嘉语为了周乐瞒下王政。

    无论谁得手,

    都是她贺兰袖的人。这是为日后留下余地了——那就是她不甘心就此碌碌,

    还想翻盘。

    但是嘉语不认为贺兰袖对她有这个把握。

    一种是王政确实是贺兰袖的人,韩狸不是。韩狸可能是宇文泰或者元祎炬的人——贺兰袖可能倒向洛阳,而元祎炬、宇文泰绝不可能,

    所以如果韩狸是元祎炬、宇文泰的人,则必是作间无疑。

    以他尴尬的身份,来洛阳作间,

    未尝不是一角妙棋。

    如今是长安的形势好猜,

    贺兰袖的心思不好猜。陆俨死后,诸子年幼,陆氏族人没有能当大任者,他留下的势力要投靠一方,

    首选该是元祎炬——除了天子名分之外,

    皇后还是他陆家的人。陆家做惯了忠臣孝子,

    陆俨能跳出这个窠臼全得贺兰之力。如今陆俨一死,多半会回到老路上去。

    但是嘉语知道后来成了气候的是宇文泰,不是元祎炬。

    贺兰袖也知道。

    元祎炬性情温和,听得进朝臣进谏,在太平时节,那不失为一个优点。但是三国争雄,缺一点霸气野心都是不成。就不说局势艰难时候的坚持了。元祎炬始终是个贵公子,而宇文泰是个霸主。如果贺兰袖只想要一个安身立命,那当然是投靠宇文泰更为妥当——如果宇文泰让她投靠的话。

    嘉语与昭熙说道:“从王郎君的说辞来看,袖表姐怕是从来没有想过投靠宇文将军。”这些布置的矛盾与奇诡,有些看来几乎是不合情理。那背后是贺兰对于陆系人马的了如指掌——非如此不能成此险局。

    她自己也该知道这个局太险,很难取信于人,却还是这么做了。

    她不会是信昭熙,而该是信——她。

    信这个同样与她两世为人的表妹,能够看穿这布局里的合理性。有些人的命运是只有她们两个知道的。至少她赌她知道。天下大势改变之后,人的命运会随之不同,但总有些东西,是有迹可循。

    嘉语从未想过,她这个表姐在权势之外会有别的追求,这时候翻想起来,要说权势,她前世已经是顶峰,两朝皇后的成就,便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很了不得了。却终究心有不甘。然而她从前没有在萧阮那里得到的,重来也仍然没有。嘉语不得不怀疑,要是她在别处得到了呢?

    她之前是全然不能够明白为什么陆俨会对贺兰袖另眼相待。那个扼守豫州的将军,她只记得他的声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样。但那也许就像从前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周乐对她另眼相待一样。

    她看不到的好处,陆俨看得到——贺兰袖当然是有她的好处的,真也罢,假也罢。

    而陆俨待贺兰袖的好,她看不到,贺兰袖心知肚明。

    她连名分都没要。

    贺兰袖会是因为动情,而不肯投靠宇文泰,宁肯回洛阳求她吗?她不知道。那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贺兰袖,她的表姐,不为了生存,不为了权势,而为一个死去的男子,回来求她?

    那比她为了萧阮求她更让她无法相信。然而证据就摆在她面前。

    昭熙反而比她容易接受——在昭熙看来,前头贺兰袖嫁给咸阳王是个意外,时间也不是太长,而后来作为陆氏宠妾,有人杀了她的夫君,她要为他报仇——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吗?他都不明白他妹子在怀疑什么。只笑道:“三娘这几个人倒是得力——是大将军借给三娘的吗?”

    嘉语道:“是我从前用的人。”

    昭熙奇道:“怎么进京之后,不曾听说?”当初在信都起事的人论功行赏,又是嘉语手下,没理由不出头。

    嘉语简洁地回答:“贪贿,去官。”

    这个问题在当初跟他们进京的新贵身上十分严重。从前是成败难料。周乐俭朴,便嘉语姐妹也不以此为能。到进了京,难免不被权贵的豪奢晃花了眼。又以功臣自居,以为是自己应得的。

    尤其这几人并非战将,没有额外收入,又是寒门出身,难免铤而走险。人还是能干的。

    昭熙笑道:“三娘如今不用了,就给我用吧。”

    嘉语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们原本就是哥哥的臣子,并非我的私人——哥哥原不必与我说这个话。”

    昭熙心道:也只有他这个傻妹子这么想。一面细看供词,一面问:“今次西征,没用驸马,驸马可有不满?”

    嘉语道:“周郎原不赞成今年再征。”

    去岁关中饥荒,得了夏州、灵州、凉州,又平了汾州之乱。掳回来万余户。无论是人还是地方,都需要时间消化。何况长安局势,他们逼紧一步,则抱团对外,齐心求生,他们这里松一步,他们就会勾心斗角,内耗不休。

    然而在昭熙的角度,长安是越早解决越好,拖得越久,关中对于元祎炬这个伪帝的认可度就越高——还不止是周乐势力的问题。且待内耗结束,战斗力又大不一样——这个时间点太难把握。

    嘉语知道这个,所以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也就罢了。昭熙看她一眼,心里琢磨周乐这小子竟当真没想过让她进宫求情?却听她又补充道:“……周郎说阿兄一向顾及我,怕我与阿兄为难。”

    昭熙听到这里方才莞尔:那小子哪里会怕他为难,无非是怕她为难。他半靠在胡床上,说道:“我让阿冉出征,是为他好。”

    嘉语无奈道:“阿兄不必疑心他,他——”

    昭熙亦是无奈:“并非我疑心他……实在周郎太年轻了。”年轻则容易为人所用,为势所逼;待日后年纪上去,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便有了顾忌,冲劲儿也下去了。然而他如今还这样年轻,正是雄心勃勃要建功立业的时候。

    这样天生地养的一个人,亦没有家族作为牵绊。他如今顾忌的,不过是他这个妹子。然而情爱一事,不比手足伦理。浓的时候恨不能同生共死,到日后淡了,陌路且是幸运。这世上多的是反目。

    最好趁这小子如今真心,让三娘多生几个。日后便情爱不再,血脉牵绊总是真的——虽然这世上亦有不慈的父母。

    想到这里,昭熙心里乱了一下。云娘不能再生这个事情他对外瞒得死死的,然而能瞒得了多久,他心里也没底。玉郎总要出去见人。再过得两年,小郎君小娘子的差别就能看出来了。

    兄妹俩各怀了心事,相对无言。

    良久,嘉语才又再出声问:“韩狸这个人,哥哥要怎么处置?”

    昭熙道:“这是个人才。”

    嘉语便心领神会。

    昭熙又道:“要留不住也就罢了。”在他看来,这人是宇文泰的人可能性更大。宇文泰能想到冒充贺兰袖的人进京作间,他也是意外的。诚然并没有多少人敢赌贺兰袖会向他们兄妹屈膝。

    嘉语点了点头,就要退下去,昭熙却又喊住她,问:“周郎对他这位表兄,没有别的话吗?”

    嘉语道:“阿兄多虑了。”

    “那么,”昭熙又道,“阿袖……如果王郎君所说属实,阿袖有心归正,三娘——”

    嘉语垂着眼帘道:“我要不放过她,王郎君一个字儿都不会吐。”她未尝不知道让贺兰袖回京,遗患无穷,谁知道她能闹出什么样的事来,但总比长安威胁小。长安离洛阳太近了。

    打仗打的财帛、人命。

    她和贺兰袖两世纠缠,她是死过一次,贺兰这辈子也被她折腾得生死几回,如果她果然为了陆俨断发出家,也算是情之所至,她便给她颐养天年的机会又如何。就算是为了宫姨娘。

    或者是为了昭熙。

    昭熙叹了口气道:“你去吧。”他心里寻思,瞧三娘这样子,还是有所顾忌。前头韩舒意没有杀,已经是很对她不住。要阿袖肯老老实实呆在长安,那是最好不过。如果要回洛阳,那也就是许她做个富家翁罢了。

    .................

    韩狸听到门响的声音,神经又绷紧了。

    他年近而立,面上稍有风霜之色。他眉目和周乐原有些像。这些日子他和王政一样,已经被反反复复盘问了好些天。从谢府进宫,他道是机会,谁知道境遇急转直下,连日的紧张和疲惫。

    这时候转头看走进来的女子,云鬓花颜,衣着华丽。是个美人儿。她是谁,她来做什么?两个念头转过去,他如今是落在他们手里,生死一句话,犯不着用美人计。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华阳公主?”他问。

    “我原该呼郎君一句表哥。”那美人笑吟吟地说。

    “不敢。”韩狸有这个自知之明。

    他甚至没敢多看她几眼。他这个表弟出息了,对他们一家却是灭顶之灾。阿舒很怨恨,他更多是无可奈何。乱世里不拼尽全力往上爬,便是任人宰割。他该早点认识到这一点,就不至于庇护不了家人。

    他到洛阳比谢冉和昭熙知道得要久。他为人机警,之前的事也打探到了一些,譬如当时关于周乐与阿舒的风言风语。他没想到阿舒当真就这么做了。这是在找死——她当天家是吃素的吗?天子没有杀她。这让他对天子的性格有了大致的猜测——或者是天子与周乐之间的矛盾所致。

    论理他该是周乐的人,然而际遇弄人。他起身,与嘉语作揖道:“我兄妹多有得罪,还望公主大人大量——”

    嘉语挑眉道:“令妹得罪我是真,韩郎君却哪里得罪过我?”

    韩狸道:“阿舒之所以会得罪公主,却是因为我的缘故,公主如果要怪罪,不妨一并怪罪我好了。”

    嘉语看了他片刻。他从前是周乐嫡系,如今却两不相干。不,以他们的关系,怎么都不可能不相干。他也好,韩舒意也罢,他们做的事,周乐都会不得不承受一部分后果——谁信他背后不是周乐?

    也就是去岁终,周乐单枪匹马过江把她带了回来,不然——

    因摇头道:“恐怕韩郎君当不起这个罪。”

    韩狸长眉一敛,正要说话,就瞧见这位美人儿拊掌三响。门开了,有人被带进来,那光影仿佛慢了下去,人的影像由虚转实,然后才清楚起来,他以为重逢是痛哭流涕或者喜极而泣,但是这时候,只能讶异地张张嘴:“阿舒?”

    韩舒意吃惊抬头,张皇地左顾右盼,她以为是在梦中,但是她终于看见了。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个声音淡淡地说:“看在驸马的份上,在送你们上路之前,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人退了出去,然后是闭合的门。

    “阿兄!”韩舒意这才哭出来。她被罚入宫中苦役已经大半年,日子极是不好过。

    她猜是有人想为华阳公主出气。她受不得这个苦,也寻过死,没死成。人很难有这个决心,如果成了倒还好,没成,那股子气下去了,便再提不起来。就想着或者是天意,或者好死不如赖活。她今儿被提出来,心里想的是不知道又要受什么样的折辱。她根本没有想过还能有与兄长重逢的一日。

    所以过了很久才想起来问:“……阿兄怎么会来这里?”话出口,脸色一变:“难道阿兄也……他们、她要对阿兄做什么?”她猛地往门扑过去,捶着门板大声叫道:“华阳公主、华阳公主你给我回来——”

    “阿舒!”韩狸拉住她,“阿舒不要这样!”

    “阿兄!”韩舒意放声大哭起来,韩狸只能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她。韩舒意哭得声嘶力竭:“阿兄你怎么会来洛阳……你怎么能来洛阳……”

    韩狸叹了口气,他觉得他这个妹子也是命运多舛。要当初母亲不嫌贫爱富,如今就不是这般光景了。如今薛郎已经没了。他们兄妹得罪了华阳公主,就算谢冉对他青眼有加,在洛阳也是出不得头。

    ——得罪了天子还能去大将军那里碰碰运气,得罪了大将军还能指望天子。得罪了华阳公主,就算保得住命,也是有时限的。

    他不得不抚慰妹妹道:“公主不过一时气话,她要杀我们,一早就杀了,不必等到这时候。”

    韩舒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当真?”

    “当真。”

    韩舒意想了一会儿:“当初表哥把我送回来……我也以为必死无疑了。”

    “不会的。”韩狸道。这句话谢冉也问过他,他当时回答说:“我妹子鲁莽,也是一条命。死了没什么用处,亦不能弥补她的过错——活着却是条难得的罪证。”谁的罪证,他没有说,谢冉也没有问。

    “那我们几时能出去?”韩舒意又问。

    韩狸沉默了一会儿,他猜是事情起了变故,什么变故他如今还不能确定。华阳公主带了阿舒来与他相见,可能是她的个人行为,也可能是天子示意——或者是周乐的意思。他猜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小。

    “你进京之后,大将军待你……可好?”韩狸问。

    韩舒意不意他会问到这个,登时羞愧道:“表哥和表姐……都待我很好。”表哥也就罢了,她当时这么走了,不知道表姐心里怎么想。她定然恨死她了。她情愿他们待她不好。这样她心里也好过一点。

    “……他们都没有怪母亲当初——”

    “那是自然。”韩狸温和地笑道,“如果阿乐如今落魄,吃不起饭,娶不到妻,你看他们怪不怪。”他能娶到华阳长公主——虽然说天底下的男人都想娶五姓女,但是公主的序列仍然在五姓女之前,只是大多数人自知高攀不起罢了——又怎么会对阿舒一个乡野女子念念不忘。

    韩舒意“嗯”了一声。她既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皇帝会放过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说他们死不了。便只问:“是夫人派阿兄进京的吗?”她对贺兰袖极具好感,也因此才格外憎恶华阳公主。

    她还当贺兰氏是个好人,韩狸心里想,说道:“陆将军没了,贺兰夫人如今自顾不暇。”

    韩舒意呆住,她并不知道这半年里又起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登时讷讷道:“那、那——”

    “长安如今乱极了,我得人相救,离开了长安,就想来洛阳找你,也碰碰运气。”他原有妻室,难产,母子俱亡,后来一家子被掳了去做人质,母亲在路上就没了,之后妹夫也没了,就只剩下他们兄妹。

    “那夫人——”

    韩狸仍微笑道:“如今是各人自寻出路,没准有一日夫人也会来洛阳——”

    “不、不会的!”韩舒意道,“夫人她——”

    ...........

    嘉语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交代了宫人继续监听,自个儿走开去了。她心里想这个韩狸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要不就是他知道有人窃听,要不就是他们素日里兄妹说话也时时这样滴水不漏。

    韩舒意能这么死心塌地信任贺兰袖也是天真。却也愁人:磨了几天还这样冷静,恐怕不容易上当。

    谢云然闻言笑道:“三娘如此这般……试试?”

    嘉语但笑,却问:“谢姐姐当真放心谢侍中远征吗?”

    谢云然微笑道:“就是不放心,才要弄清楚这位韩郎君的来意。”停一停又道:“我劝过你阿兄,奈何你阿兄固执起来——我倒是想问大将军借两个人,三娘能不能帮我说个项?”

    嘉语不意谢云然是这般打算,答道:“谢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我与周郎开口,借不借在他,就怕周郎能用的人,谢侍中不一定用得顺手。”

    谢云然颔首道:“无论如何,我这里先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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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4.倚门回首

    韩狸兄妹重逢,

    说起别后光景,忽然门被推开。韩舒意反应比韩狸还快。那个瞬间嘉语几乎疑心自己是见到了一只炸毛的猫。她站起来与她对峙:“你来做什么?”

    嘉语笑道:“我听说韩郎君相信我不会杀你。”

    “你、你——”

    “公主误会了,”韩狸按住他妹子,彬彬有礼说道,

    “是圣人许我妹妹不死。圣人尊重我燕朝律法——我相信公主会尊重圣人的决定。”

    “拿我皇兄压我?”嘉语冷笑,“当初韩娘子劫持我,说过的话,

    做过的事,

    韩娘子可还记得?便我不杀你,

    你对我做过的,

    我加倍还施与你,

    不过分吧?”

    这话未免让韩狸吃惊。他妹子宣扬与大将军有婚约在先,劫持华阳公主在后是他知道的,难道除此之外,

    她还做过别的?

    韩舒意脸色惨白——她心里是清楚的。眼睁睁瞧着华阳公主素手执刀一步一步逼近,不由瑟缩了一下。

    韩狸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前说的话,

    公主可还记得?”

    嘉语笑吟吟道:“我也说过,

    韩郎君当不起这等罪责。”

    “那么至少,阿舒从前对公主不敬,恳请公主都加诸于我身上吧。”

    嘉语之前就料想他们兄妹应该是感情甚好,这时候倒不奇怪他会挺身而出。只道:“你们兄妹平分吧。”却退开半步:开玩笑,

    她亮个刀出来唬唬人也就罢了,

    真这宫里,

    还用得上她亲自出手?

    左右宫人上前,顷刻,韩舒意惨叫声起。

    嘉语道:“其实之前,韩郎君是不相信我会杀人对不对?”

    韩狸看着自个儿手臂上流下来的血,只略皱了皱眉,说道:“不敢如此小看公主。”

    嘉语见他目色仍然清明,心里也略叹了口气,觉得大是可惜。也能够明白为什么谢冉信他,而昭熙想留他的命了。便慢慢踱步到边上去,与婢子藿香说笑道:“你看这对兄妹,要多久才肯与我求饶?”

    韩舒意口中咒骂不已,韩狸却一直沉默,也不吭声,也不往边上多看——想来也是怕多看了会忍不住。

    这时候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官,屈膝说道:“公主殿下!”

    韩狸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该是这样。该是华阳公主唱白脸,有人唱.红脸,唱.红脸的骗取他的信任,套问长安形势。

    嘉语叫那女官起来:“杨阿监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杨阿监答道:“皇后命我过来提韩氏兄妹。”

    嘉语道:“皇兄已经把他们兄妹交给我了!”

    杨阿监道:“皇后已经往德阳殿去了,过不得一时三刻,便能请下旨来。”

    嘉语便冷笑道:“那就等她请下旨来再说。”口气已经是不善。杨阿监却还能维持表面的恭敬,低眉顺眼道:“还请公主先罢手。”

    嘉语看了一眼受刑的兄妹两人:“如果我不罢手呢?”

    杨阿监道:“我不过奉命行事……还请公主不要与我等为难。”

    嘉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韩狸兄妹,眉目中颇有犹疑之色,忽问:“皇后……是要放了他们吗?”

    杨阿监道:“皇后要请什么样的旨,也不是我等所能知道的。”

    嘉语想了片刻,跺脚道:“我不信谢姐姐会这样对我!你们——给我看好了,不许放他们走,谁来提都不行!也别把他们弄死了。都等我回来再说!”

    言毕,一阵风似的去了。

    韩狸心中但只是冷笑,他知道他们不过是做戏。华阳公主的戏份已经演完,就等着这位杨阿监了。果然,华阳公主前脚才走,杨阿监便从怀中掏出一份手令来,说的是:“奉皇后之命,提韩氏兄妹去凤仪殿。”

    便有宫人反驳道:“可是方才公主说——”

    杨阿监面无表情:“如果是公主府,那自然公主说了算。”言下之意,这宫里,还是得皇后说了算。

    话这么说,在场诸人都知道,她之所以要等华阳公主走后方才拿出手令,分明是知道有华阳公主在,手令不管用。华阳公主这一走,余下婢子却不敢与中宫强抗。便是藿香,也就嘟囔几声,让开了路。

    韩舒意是绝处逢生,但觉惊喜,才要起身又被兄长按住。韩狸说道:“既然皇后已经去陛下跟前请旨了,那还是等皇后娘娘请下旨来再做打算。”

    杨阿监却只微微一笑,说道:“圣旨也已经请下来了,还请韩郎君过目。”

    她说着走近他,不过三五步距离,连韩狸兄妹这么近都没看清楚,更休说其他宫人婢子了,杨阿监便软软倒下去,露出背后一直低着头的宫人。那宫人到韩氏兄妹面前,对着韩舒意当胸就是一刀。

    血很快流了出来。

    韩狸一惊急退。

    那宫人挥刀跟进,两人竟在斗室之中动起了手。

    其余人都不知所措中,就连藿香也在发懵: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这时候忍不住叫道:“这位、这位姐姐住手!”

    “公主说了,不得伤人性命!”眼看着两人往往她这边来,藿香赶紧逃开几步,又叫道,“你、你是哪个宫里的,怎、怎么——”

    “去叫人!”韩狸叫道。

    他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华阳公主撑出来的凶神恶煞,却分明并没有打算伤他们性命——尤其以他所知,这位并非强硬之人。否则以阿舒对她做的事,他扪心自问,决不能容她活到这时候。

    何况这人进来,一刀扎在阿舒心口,是半点犹豫都没有。

    她不是华阳公主的人,她是要嫁祸给华阳公主!这人露了面,该是没想过再活着出去。是个死间。

    他脑子里转得快,手上更快——也得亏周边宫人、婢子都不敢拢近来,就眼睁睁瞧着他侧身一让,手肘屈撞,那宫人手一软,匕首落地,韩狸一脚踩住,扭拿住那宫人,一面再喝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一面逼问:“谁派你来?”

    那宫人见大势已去,只惨笑了一声:“韩郎君,你死了比活着好。”

    韩狸急急掐住她的下颚,还是迟了一步,那宫人倒下去,七窍里流出血来。

    他知道她已经没救了,他也不会去救她,他像游魂一样跨过她的尸体,屈膝跪倒韩舒意面前:“阿舒!”他叫道。

    周围的人像是在动,他这时候都看不见了。有句话他没有说谎:他来洛阳,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他妹子。

    他不敢去动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听到华阳公主的声音,她像是比他还诧异:“这、这怎么回事?”

    韩狸抬头看住她,他不知道自己眼中含了眼泪:“公主救救她!”

    嘉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血泊中毫无生气的韩舒意,她不想救这个人——即便她当初劫持她是受人威胁,但是她当时对她的折磨总是自发的,她恨她。但是她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尤其他与周乐还有三分像。

    她于是转头去不看他,说道:“你还是求皇后吧。”

    谢云然道:“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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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语叫人把尸体拖出去,再仔细盘问在场宫人、婢子,都一头雾水。唯有醒过来的杨阿监知道得稍微多一点,也不过是:“这人在我进掖庭时候突然出现,恐怕是藏身于此,已经有不少时日。”

    嘉语看向谢云然,谢云然苦笑道:“掖庭里多是先帝与伪帝留下来的人,没入宫中的罪妇——要彻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嘉语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她心里想,以昭熙对她的好,这洛阳城里敢得罪周乐的人有,敢得罪她的,没有。敢悍然在宫里杀人,嫁祸于她的,除非是有万全的把握不被查出来。

    或者被查出来也不怕报复。

    她心里想的是贺兰袖,唯有她的手能伸这么长,而又存在挑拨昭熙和周乐关系的动机——“你不是信重谢冉吗?谢冉不是想用韩狸吗?我杀了他!我借三娘的手杀了他,你还能怪罪三娘不成?”

    而在周乐看来,韩狸兄妹终究是他的至亲,总该他点过头,如今是死在宫里,死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那就是死于天子默许,哪怕是借了她的手。

    嘉语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还是我嫌疑最大。”

    “不是公主。”韩狸忽抬头道,“是宇文将军。”

    她说,韩郎君你死了比活着好。

    话可能是假的,要他兄妹的命却是真的。

    他死了,对谁比较好?绝不会是这位心慈手软的公主。她是想逼他说实话,然而亲手杀了他们兄妹,不但天子生疑,恐怕就是阿乐,心中也会有结——那就像是没有人会把他们兄妹和周乐完全割裂来看一样,血脉是个斩不断的东西。他们活着可恶,死了却是可怜。

    他和韩舒意不一样,他虽然没有去见过他那位如今春风得意的表弟,却是悉心揣摩过他的为人——那绝不是个舍得大义灭亲的主。

    华阳公主不是蠢人,就是蠢,也不会做这等损人损己之事。

    贺兰夫人根本不知道他来了洛阳,她如今一个寡妇,手哪里伸得了这么远。

    就只有宇文泰了,只有宇文泰知道他进京。

    宇文泰只派了他一人进京吗?这不可能。他不是他的心腹。他不过他一角闲棋,送过来搅浑水。他知道阿舒得罪了华阳公主,在洛阳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得到宇文泰的信任。他想往上爬。他知道这是殊功。他仔细计算过他可能为之付出的代价。不包括他的命。也不包括阿舒。

    嘉语和谢云然相对看了一眼,她们怎么都没想到,计划没有成功,韩狸却招了。而她们还不知道那个死掉的宫人是什么来头。

    宫里总有很多秘密,即便是皇宫的主人,也并不能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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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舒意觉得有点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觉得她的身体正在越来越轻,轻得像是飘了起来。

    她觉得她该听到破城的鼓声,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周围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她往回看去,她尽量往回看,看到有光的地方,十三岁倚门嗅青梅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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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舒意没有想过兄长会说这样的话,就像她没有想过薛郎年纪轻轻会死于瘟疫。饥荒,动乱,杀红了眼的人,炎热的夏天里,云朔大地上秃鹫盘旋,秃鹫走了,留下一地蚊蝇。然后瘟疫开始横行。

    兄长问她:“阿舒还记得周家表哥吗?”

    她记得。

    表姐很喜欢她,有阵子来家里来得勤,她偷偷儿听了她和母亲的话。她想替表哥向她求亲。兄长是极其赞成的,他说阿乐有志气。母亲操起笤帚打他:“志气管什么用?管吃呢还管喝?”

    “这小子连喝西北风的破屋子都没有一间,你舍得阿舒嫁过去吃苦?你这还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吗?”

    兄长孝顺,便笑着拿话岔开了。却私底下与她说:“除了穷,那小子也没别的不好。”

    她羞红了脸:“阿兄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那不是女孩儿该听的话——打小儿母亲就这么与她说。她后来才知道那不对。过了年,有官媒上门,母亲将她许了薛郎,在家里绣嫁衣等着出阁。

    初夏,兄长当笑话与她说,周家表哥也定亲了,定的平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姓娄。她心里想,不是说他连喝西北风的破屋子都没有一间吗,怎么却有大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却哪里筹来的聘礼呢?

    “听说是娄娘子自个儿找上门来,自个儿出的聘礼。”兄长也觉得好笑,“那定然是个奇女子。”

    那当然是个奇女子,识英雄于风尘,得姻缘于微末。她后来陆陆续续还听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事。说她贤惠,也有说她管不住夫君的。她成亲时候嫁妆丰厚,没两年就被周家表哥挥霍殆尽了。

    那时候母亲幸灾乐祸地说:“看吧,我就说那小子不成,还是薛郎好。”

    兄长不说话,眉目里都是深思之意。他和周家表哥走得近。有次她看见了。那时候太阳就要下去,他们行猎归来,身后是层峦叠嶂的云,还有红霞。她及笄之后第一次看到他,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不知道在说什么,眉目里都含着笑。

    怪不得表嫂自带嫁妆也要嫁给他,她心里想。

    然而薛郎待她很好。

    那几年连着旱涝,冬天里大雪,死了很多牛羊。好在薛家薄有资财,他们日子还算过得安乐。但是外头是越来越乱了,连她这等足不出户的妇人都能感觉到其中乱象。薛郎希望她生个孩儿,但是没等到孩子出世,他就染病过世了。

    薛郎一死,姑翁待她就不客气起来。大约是觉得她守不住。她在家里当掌上明珠养出来的,哪里受过这等气,他们不容她,她便回家投奔兄长。那时候兄长已经娶了妻。她和嫂子却不算太和睦。

    不过那时候动荡,都来不及嫌恶对方,活下去最要紧——她嫂子就没活得下去。她有时候也后悔,后悔自己忍不了一时之气,拖累母亲与兄长。有时候也想,这日子,不知道还能活得几时。

    但是人生于世间,永远算不到什么时候峰回路转。

    兄长跟着周家表哥辗转几家,最后在始平王麾下得了门路,渐渐地势头起来了,没有再东奔西跑,惶惶如丧家之犬了。然而母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请了大夫,也买了婢子回来服侍,都不管用。

    她最后握住一双儿女的手说:“是我误了阿舒。大郎,你要给她找个好人家,莫让她下半辈子没了着落。”兄长操持母亲的身后事,几乎用光了积蓄。丧母之痛,连日疲惫,憔悴得眼睛都凹下去了。

    送走母亲,兄妹夜话,兄长与她说:“早几年也给你留意过,总没有合适的。”

    她说:“母亲多心,阿兄莫再提这个话了。”

    他们兄妹心里都清楚母亲为什么会说出“误了”这两个字。其实原本以她家景况,能嫁进薛家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不能与今日周郎相比——虽然母亲生前没有见到周家后来的发达。

    “阿舒也见过娄氏。”他兄长这样说,“没有她,阿乐未必能有今日出息。”

    这也是真的。她家寒门小户,能如娄家一样容他一掷千金,结交天下英豪吗?不能。更别说后来养军了。

    娄家倾力支持这个女婿。她不能与她比。

    不止是财力。

    韩狸见她明白这个道理,心里也松了口气,又说道:“你的亲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越拖越得不到好。她是个寡妇,也已经不是十五六岁,鲜嫩得花儿一样的女孩儿了——当然幸好也还不算老。

    他原本想混出头,谈婚论嫁也有资本。他总不能随随便便把她嫁个大兵。然而到如今眼界开了,方才知道,要往上走也是不易。家底薄。有人看好他的前程,他再娶容易,她再嫁却不容易。

    他是打仗的人,没准哪天就没了。他必须给他找个可靠的人,知根知底。要她瞧得上。

    “我给阿乐递了话,”他说,“娄氏答应你进门。”

    她知道这个“进门”是作妾。不过她已经没有那么高的心气了。她知道兄长是许她日后富贵。她原与他有婚约,或者说,她原是妻,最后沦落作妾。然而这已经是兄长为她筹谋最好的路了。

    一个家底单薄的新贵,婚嫁上难免高不成低不就。

    “阿乐念旧,”她兄长说,“他不会亏待你。”就算有一日他死了,也不用担心他这个妹子被夫家休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那章是韩妹子的前世。

    小周:我觉得我有点危险。

    三娘:嘻嘻……

    家族和血脉这些东西对现代人影响小,借助于各种机器的便利,现在人独立生活比以前容易。

    古代个人很难独立生存,需要合作,抱团,所以亲族关系远比现在紧密,韩狸是小周的亲表哥,三娘也好,哥哥也好,没确凿证据是不会弄死他的,本身宇文泰也打的这个主意。

    谢谢卡卡君和玉米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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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5.一梦浮生

    他说得没有错。韩舒意记得她被抬进将军府的那个晚上,

    娄氏笑盈盈与她说:“阿舒合该是我家人。”

    韩舒意局促地不敢看她:“表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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