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萧阮微叹了口气,收敛起心神,眼眸却往法照就要消失的背影转了一轮。元十六郎会意,就要退出去。

    忽然法印道:“说起来当初住持收留我,条件就是救这讨人嫌的小子一命,殿下怎么看?”

    萧阮怔了怔,方才说道:“我猜小师父要找的人是……咸阳王妃,咸阳王妃的手段,大师可能有所不知。”

    法印“哦”了一声,随口道:“咸阳王么,当初客居金陵,我见过的。”

    这一对一答间,元十六郎已经彻底消失在门外。

    法印絮絮又道:“殿下娶了苏娘子,江陵苏家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倒是想不认苏娘子,问题是当今圣上不这么想。何况此去金陵,千里之遥,以讹传讹,谁知道能传成什么样子。留在金陵的苏家人,就是圣人刀俎上的鱼肉,杀不杀都是心头大患,迟早把人逼到殿下这一边。”

    萧阮颔首:自古帝王猜忌心重,何况他皇叔这等靠政变上位的。杀了苏家人,不仅江陵丢得更彻底,恐怕京中群臣,少有不寒心的;不杀,就须得时时提防,时间短也就罢了,时间一长,恐怕还是君逼臣反。

    这老头服侍他父亲与叔父前后近十年,虽然长居江陵,却像是在金陵长了双眼睛似的,洞若观火。

    怪不得父亲看重他。

    “……所以,殿下不肯,还是顾忌华阳公主么?”法印见他点头归点头,就是不松口,索性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不称“王妃”单称“华阳公主”,是有意撇清这两者的关系:他吴国的皇后,就不能是他燕朝的公主。

    萧阮道:“我并没有不肯。”他没有想过不娶苏卿染,但是也没有想过娶她。他经常会恍惚,以为她早就是他的妻子,无须格外声明,也无须盛大的仪式。大约在其他人眼中是必须的,必须——昭告天下。

    “那么殿下为什么不择一良辰吉日……”

    “总要问过阿染才好。”萧阮打断他。肯不肯认回苏家是苏卿染的事,自然该由苏卿染自己来决定。

    “苏娘子有何不肯!”法印冷笑,苏家那丫头小小年纪就跟了建安王北上,在洛阳吃了多少苦头,建安王停妻另娶,图的什么,不就是始平王的势力吗?这样的际遇,还能不知道娘家的重要性?

    换口气又道,“有句话不要怪老夫没有提醒殿下:如今殿下提亲,尚是势均力敌,要到殿下窘迫再求上门,恐怕苏家开出的条件,就不止一个苏娘子了。”

    萧阮:……

    老头子眼光毒辣,人都道他一路高歌猛进风光无限,只有他一眼看穿他的隐忧。

    ..................

    苏卿染来找萧阮的时候,萧阮已经准备歇下了。忙了整日。见苏卿染进来,不由惊问:“可是营中有事?”

    “营中无事,”苏卿染语气平平,“我听说殿下去了云林萧阮“唔”了一声。十六郎不会泄露他的行踪和言语,其他人就未必了。何况法印和尚有不择手段的前科。便解释道:“去见了一位故人,他建议你我完婚,以便与苏家结盟。”

    苏卿染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萧阮觉察到了不对劲,一抬头,苏卿染站在那里,没有哭,眼圈已经红了。

    “阿染?”萧阮惊得站了起来:苏卿染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

    “殿下是不愿意么?”每个字都挣扎得异常艰难。

    “阿染!”萧阮叫了一声,缓了口气道,“我是怕你为难。”

    “为难——为难什么?”这句话却是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萧阮这回是真真诧异了,皱眉道:“阿染你糊涂了么,为难什么,难不成你想回苏家?”如今军中情况如此,他知道,苏卿染更了如指掌,如果他把法印的话一五一十说与她听,倒像是逼迫于她。

    ——她总不能置军情于不顾。

    不如索性当没这么回事,总还有别的办法,苏家拉不过来,就打下去。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苏卿染竟然冷笑了:“果然为难的是我,不是殿下?”

    “我?”萧阮愕然。

    苏卿染心口起伏不定,当然是他,他不就是怕消息传到江北,被华阳知道么,他怕的不就是这个吗?她走了,她跟别的男人走了,他却总还指着她有日能回头,她会回头么?笑话!会回头就不会走!

    他们是自幼订下的婚约,她没有想过别的人,从前也没有想过他会有别的人。然而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她以为她走了就过去了,但是并没有、并没有、并没有!他明明知道他们成亲会带来什么,他还是不愿意。

    他推了她出来做借口——然而借口只是借口。

    苏卿染竭尽全力地睁大眼睛,她觉得她快撑不住眼睛里的液体了,然而那流出来的不像是泪,反而像是血。

    “阿染!”萧阮面上终于变色。

    以他的聪明,到这时候哪里还猜不到她话中所指。也许他一早就该想到。也许确实如此,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他抱住苏卿染软下去的身躯,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不顾虑苏家,我们这就完婚。”

    话出口,不知怎的,竟有片刻心如刀绞。

    他当然是不能负了她的,他想。

    永安元年九月初,秋风起,秋意浓,建安王与苏氏于江陵完婚。消息传到河济,半夏气得脸都白了:“驸马他怎么可以——”

    “叫建安王!”嘉语打断她。

    合上信笺,心里也不知道是怅惘还是松了口气,合当如此,她与他的结局合当如此,一别两宽。

    ........................

    周翼知道自己管不住两个儿子,不过周家不止那两个浑小子。始平王世子想要得到周家的支持,就非得过他这关不可。所以周干跑了,他一点都不急。半个月后,前去河济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再六七天过去,方才得到消息,说华阳公主莅临信都。

    华阳公主之前来过,他知道的,他没有见她,但是这次华阳公主摆明了车马,贴子上门,就不是他能不见得了。

    周翼头疼。

    虽然说要再推脱一次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他要是告病,华阳公主总不能使人把他个老头子从病榻上拽下来吧。但是不久就传来了华阳公主备下厚礼,使人送往族中几个老人家里,告知翌日登门拜访的消息。

    这特么就头疼了。用脚趾头想想得到这丫头的用心。哪个家族里没有几个这样的老头子老夫人,仗着辈分高,骨头硬,不要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翼心里头明白,华阳公主这些动作就是做给他看的,要不要找这些人,就等他的态度了。他觉得这事儿多半是周乐那个坏小子捣鼓出来的,不然华阳公主远在洛阳,如何能知道他周家底细。

    当然周翼万万不会想到,这个缺德得冒烟的主意还真不是周乐想出来的,而是周干献策。周干有周干的道理: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押这把,没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无论如何,周翼思来想去,也知道这一面是躲不过了。

    ................

    周家开了中门,不相干的人都被赶得远远的,周翼领了一干子侄出门跪迎。

    嘉语这头也摆足了公主的架势,华盖,銮驾,侍从,人马将近,拉出十里蜀锦为步障,及至于下车,毡毯铺地。嘉语仍穿了素衣,玉饰却佩得整齐,七宝幂篱光华夺目。

    崔七娘匍匐于地,只能看到长裙下摆,缀着米白色的珍珠。她心里忽然生出惊怖来:这才是公主的派头。她从前不过是没有摆出来罢了。她从来都知道她是公主,只是……大约就只是因为她没有摆出来,就起了狎侮之心。

    她忽然想,她下的那角棋,会不会……错了?

    不不不当然不会,越是如此,越说明得罪她的后果糟糕。不能让这对兄妹得了势——就算是为了九兄报仇也不能。崔七娘这样想,头压得低低地,九月的阳光照在她头上,背上,身后金灿灿一片。

    周翼迅速在来人中找到周乐,他就在华阳公主身边,是所有人中距离她最近的一个——意料之中。却没有穿戎装,中规中矩素色长袍,人模狗样的,老头子心里想,从前这小子穿长衫就像是沐猴而冠。

    两个人视线在空中一撞,那小子龇牙笑了一笑。

    老头子心里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周家迎嘉语进门,有资格陪坐者不过三五人。崔七娘虽无诰命,好在身为当家主母,尚能忝陪末座。

    周翼这才“小心翼翼”问:“不知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嘉语眼眸往周乐一转,周乐上前应道:“公主此来,是给侄孙儿一个面子。”

    周翼咳了一声:“大胆!”

    又赔笑道:“公主您看——”

    嘉语心道老狐狸玩得一手好挑拨离间。却笑道:“阿翁莫急,周将军说得没有错,我今儿登门拜访,确实是应周将军所求。周将军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言语间眼眸又往周乐转了一轮。

    周乐恭恭敬敬给老头行子侄之礼。

    国礼之后叙家礼,也说得过去,老头子这样想,坐得直板板的,捋须受了,眼睛时不时往嘉语瞟上一眼,他有点琢磨不透,这丫头和这小子这次前来,到底有什么底牌能够说服他周家支持他们。

    周翼抬手叫起,周乐起身,垂手道:“侄孙这次央了公主上门,是想请叔祖给侄孙做主,说一门亲事。”

    周翼:……

    周翼想不到是这桩,忍不住想道:这小子虽然不着调,这个礼却行得规矩好看。话也说得在理。虽然是兵荒马乱,成亲这种事,还是须得族中长辈出面。正要应声,忽然心里一动,往华阳公主看去。

    以始平王世子与华阳公主的身份,这小子看上哪家姑娘不能赐婚呐——莫不是高攀?他是看上了崔家姑娘呢,还是李家娘子?周翼想起外头风传崔九郎的死和李家娘子脱不了干系,不由想得歪了。

    这转念间,口中循循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没等嘉语开口,周乐已经应道:“侄孙想恳求叔祖替侄孙向始平王世子提亲!”

    “什、什么?”饶是周翼人老成精,这句话还是震得他三魂六魄都飞了。他说什么,他是听错了么?始平王世子?

    “侄孙想恳求叔祖替侄孙向始平王世子提亲。”周乐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周翼听明白了。

    翻天了!他心里想。

    在他看来,自己儿子胡闹,抢了崔氏娘子,已经是过分了,幸而结局皆大欢喜。这小子、这小子何德何能!

    震惊的也不止是他。在场除了周干,都是一脸懵逼。包括崔七娘在内。她倒是知道周乐救过华阳,不过亲兵、家将救主,原就是分内之事。以华阳的出身——不对,她不是已经、已经嫁与宋王了么?

    当时竟脱口道:“那宋王——”

    长辈在场,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一时不少目光往她看过来,有不满,有训斥,也有心有戚戚者。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翼,周翼斟酌了一下,正要开口,周乐再一次打断了他:“婶子说宋王——我朝中谁是宋王?”

    崔七娘张口结舌,愣是说不出话来。宋王南下,天下皆知,如今都疯传说宋王在江南闯下大好局面,不知道多少人私底下提及,大觉可惜,“华阳公主眼光还是有的”,不过“那有什么用”。这样的女婿,可不是一般人家消受得起。

    ——得亏这时候萧阮迎娶苏氏的消息还没有传遍。不然就不止是可惜了。

    周翼到嘴边的话再次被堵了回去。他说得没有错。宋王南下,打出的旗号是建安王,宋王何在?没有宋王,又哪里来的宋王妃?如果华阳公主还自认是宋王妃,那就不会送出华阳公主的名帖了。

    这其中的态度……昭然若揭。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华阳公主亲自陪着小子前来,如今又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有怨恨,他是真真疑心这小子挟恩求报。

    然而——

    哪怕真真是挟恩求报,他心里想道,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能娶到公主的,岂是一般门第?

    这时候再看那小子眉眼,不知怎的,竟顺眼了七八分。如今看他穿衣行礼,其实已经很难与若干年前那个胡儿联系起来。要娶了华阳公主,便是始平王府的驸马,一旦事成,必然位高权重。

    如果他心慕中原文化——然而胡儿善战,这一仗打下来,就怕胡儿功高制不住。

    他心里犹豫起来,一面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门第提升,一面是自幼就知道被堵死的仕途……

    他这里为难出不了声,被请来陪坐的族中长辈已经拊掌叫道:“大喜、大喜事啊!”

    “我周家蓬荜生辉——”

    “怪道最近门外落的喜鹊子多了——”

    “小翼儿还不快应了!人阿乐还眼巴巴等着你发话呢!”说话的是周翼的三婶,一面说,一面眼角春风却是不住往华阳公主吹。乖乖,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她咂了一下嘴,真的,怎么自个儿子就摊不上这样的好运气呢。

    崔七娘看了嘉语一眼,深色的帷幕下看不到她的脸,目光又扫向周干,在场唯有他是镇定的,他是知道的,她想,他该是早就知道的——然而他并没有与她提过。

    却听周翼道:“公主容禀——”

    嘉语和周乐摆了老大阵仗,被老头一记云手推开:“……能高攀上公主,当然是我周家得天之幸,但是世子尚未抵达信都,冀州一州之地,恕老朽见识短浅,实在找不到能当得起公主长辈的贵人……”

    陪坐的几个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这老头疯了?天大的好事,还能往门外推!华阳公主肯陪了这小子出面,明摆了郎情妾意,不趁着这时候定下来,等始平王世子抵达,万一世子不允怎么办?

    当公主是地里的苞谷,满世界都是吗!

    奈何周翼这个话已经出了口,入了华阳公主的耳,想要塞回去也不行了。

    不由齐刷刷目光都投往嘉语。

    嘉语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当然想过,对策倒也不难,只是她看周翼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不定,总觉得话里有话。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便与周乐换个眼色,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阿翁——”

    “以老朽浅见,此子虽然不肖,还不至于敢唐突公主殿下,”周翼打断她道,“他从前也在我膝下受教过几日,公主恕老朽托大,有几句话,想要私下问问他——”

    嘉语这才看了周乐一眼,周乐微微颔首。

    嘉语于是笑道:“阿翁请便。”

    ------------

    285.生死由我

    厅中去了周翼和周乐,

    氛围立刻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要来的是始平王世子,厅中几位还能探探口风,偏来的是个公主:你有本事为难世子,但是对个娇怯怯的女流之辈,多少有点不忍心;要正经洛阳来的公主,

    颂圣的话还是好说,

    但是人家才死了爹;要华阳公主已经出阁,

    老太太们也有一展身手的时候,偏她今儿上门,

    还梳的小姑髻。

    想她成亲不过月余就遭了大变,

    始平王命丧宋王之手,她想要全盘否认这桩婚事,也不是不能理解。特别在她可能与周乐订亲之后,

    周家几位老头、老太太顺理成章就把她看成了自家小辈,不但理解,

    甚至还有了几分怜惜。

    要是个寻常小娘子,

    怜惜之下赏点什么倒是可行,问题是她是公主,

    就算是如今落魄,也不是他们能赏的。

    免不了就冷了场。

    要换了别的场合,周干倒是能打圆场,

    华阳公主也不是忸怩之人。但是长辈在座,

    他开口就无礼了。他与崔七娘打了个眼色。崔七娘笑吟吟道:“自正始五年在洛阳见过公主,

    一别竟两年了。”

    话从洛阳说起,

    不提嘉语从前借住,更不提几个月前在周宅的冲突,是想借着这个嘉语不能发作的机会,一笔都抹了。

    嘉语假假回忆了片刻,应道:“崔娘子容光更胜从前,三娘也替娘子高兴。听说娘子年前得了麟儿——”

    要在崔七娘心里,是半点都不想儿子落到嘉语手中——落到她眼里也不行!特别在见识了崔九郎的死之后。她从前看她,也就是个宗室旁支,落魄公主,到崔九郎死后,方才知道心狠手辣。

    但是眼下话赶话地既然提起,也不好小气,只得吩咐道:“如意,去抱了小郎君来,沾沾公主的喜气。”

    一群只能大眼瞪小眼没话找话的成年人中多了小儿,立刻就活泼多了,这个夸小郎君生得俊俏,那个提及自家也生了孙儿,半夏从如意手中接过小儿,抱到嘉语面前。嘉语从手上捋下一只玉镯子,放在襁褓边,也赞道:“小儿甚乖,三娘来得仓促,没能给他打个长命锁,崔娘子莫要记恨。”

    就算是把前篇通通都揭过了。

    .......

    厅中得了小儿解围,屋里周乐还在压力山大。

    他之前听嘉语说周翼不肯见她,心里也纳罕过。他倒是知道周翼不甚喜他,不过他是他,嘉语身份又不一样。也是防着他这一手,才大张旗鼓前来,结果还是被老头拎进了小黑屋。

    老头儿架势摆出来,开口就是冷笑:“猢狲长能耐了啊,知道找贵人来压本家了!”

    周乐:……

    他是猢狲,猢狲的本家是个什么鬼。他心里吐槽,面上只能卖乖巧道:“叔祖这话就冤枉我了……”

    “冤枉你?”周翼冷笑。莫说身份贵重如华阳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也没个提亲之前,自个儿先上门的。要没这猢狲撺掇,他能把个周字倒过来写!

    这老头!对几个儿子倒是很能和颜悦色、伏低做小,到他面前就威风了。周乐心里想着,忙说道:“叔祖这话还真是冤我——我和公主在河济时候,听到一些风声,说城中有人疑虑我与世子龃龉——”

    “你和我说实话,始平王世子当真还活着?”周翼开头喝问,其实不过是摆个样子,先唬唬这皮实小子,免得被他忽悠了去。

    “活着。”谎话说得多了,周乐自个儿都有了几分信。

    “那如今军中是世子主事,还是你主事?”

    周乐沉默了片刻。这是个陷阱:如果始平王世子当真在军中,哪里轮得到他来主事?就算是从前始平王看重他,他在始平王麾下,也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如何就能得到始平王父子全副身家的信任了。

    因迟疑了片刻方才答道:“想必叔祖也听说了,如今军中尽六镇降军,世子麾下,不过千余人——”

    “我听说世子从前跟随始平王南征北战数年,后来在京中又任羽林卫统领,想身边亲兵不少,如何竟只余千余人?”

    周乐苦笑道:“从前跟着始平王,是朝廷官兵,当兵吃粮,立功受赏,如今再跟着始平王世子……”话到这里及时刹住,没把“反贼”两个字说出口,“正好六镇降户走投无路,也算是一拍即合。叔祖也知道,我生在六镇,长在六镇,我说的话他们能懂,这关口,就算我想把主将的位置让与世子,世子也做不来。”

    他没提京中羽林卫:除非像李愔这样全家尽没的,哪个有家有口的肯舍弃妻儿到千里之外来当叛军?

    周翼也很能想明白其中关节,面上殊无喜色,却问:“那仗都是六镇降军打的,日后论功行赏——”

    周乐知道关键处来了:之前那些问题,是人人都问,唯有这个,是周翼特有。他抬头看住周翼道:“叔祖的意思是——”

    “六镇军户,常年守边,以兵事见长,”周翼道,“然而边镇苦寒,是你我共知。如果此战顺利,他们立了功,得了赏,自然不会再回到边镇去。叔祖是老了,什么前程、门楣,也都不要紧了,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周乐恍然想道,怪不得周干再三吩咐他要规矩,要守礼,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他垂首沉思,周翼也不催他。到底他年纪轻,也没有见过大阵仗,有些事情没想过也是正常。话说回来,他虽然不喜周乐,也承认这小子是自家人,又跟着五郎读过几天书,说到底还是个可以说话的人。

    又隐隐觉得以华阳公主的眼光,能看上这小子,如果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想这小子还是有可取之处。

    毕竟择婿不同于择将。

    要知道,华阳公主的前夫可是以风度著称的宋王。他虽然没有见过宋王,好歹听说过名声。如今江南传来的消息,也不像是个绣花枕头。怀着这样的心思再来看眼前这个侄孙,周翼摇了摇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周家捡了个大便宜。

    这思忖间,周乐终于前后计算完毕。他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说道:“正如叔祖所虑,胡儿善战,他们提着脑袋给我卖命,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日后论功行赏,我不能有负他们的这份信任。”

    周翼心里头一沉,口中却笑道:“论功行赏,原也是天经地义。”

    正寻思要找个什么借口把人打发出去,再与周干商议利害,好在如今只驻扎于河济一地,尚可挽回。却听周乐又道:“这些将士从前在边镇苦战,作为国之屏障,是朝廷有负于他们,不是他们有负于朝廷。”

    周翼脸色越发难看:诚然六镇守边,确实抵挡住了柔然的侵犯,然而亏负他们的是朝廷,不是百姓。不能由百姓来买这个账!

    “有件事我想请教叔祖。”

    “但问!”臭小子如今倒知道用“请教”这么文绉绉的词了。

    “叔祖素日里请人看家护院,如果有贼来犯,护院们拼死把贼赶了出去,难道叔祖不给他们论功行赏?”

    好小子,还问到他头上来了。周翼可不怕这个,当即答道:“那也不过是赏些银钱布帛,绝不会让人登堂入室,做我家账房,管家,乃至于娶我周家的女儿。”

    周乐干咳一声,却笑道:“侄孙儿也这么想。”

    周翼一怔。

    周乐接着又道:“我知道叔祖所忧,无非惧胡儿杀烧掳掠,但是六镇降户原是我大燕军户,与叔祖一般,都是我大燕子民,守我大燕律法,他们常年在边镇,为的是守护我大燕,而不是抢掠百姓。如今我带他们到冀州来,为的是拨乱反正,日后他们立了功,以军功酬赏,无非银钱土地布帛。”

    周翼摇头,这小子还是太年轻。如今他带来的人不过是降户,进到冀州来求个活命,讨一口饭吃,到元气稍复,他们就会要更多,待立了功,那又不一样了,权力的好处,他们看得到,那些人就看不到吗?

    周乐没等他反驳,继续说道:“叔祖是否疑虑边地苦寒,怕他们乍见了中原富足,难免起歪心,而侄孙要他们效死,不敢过分管束?”

    周翼不置可否:毕竟周家大户,又与周乐本家,便有不长眼的,等闲也不会祸害到他。

    “不敢有瞒叔祖,进冀州之前,我就与他们有过约定。我周乐并非勋贵出身,也没有过人的威望,就与他们一般,都是六镇军户,弓马上讨些吃食,比不得葛天王横行七州的气概。想葛天王百万之众,只因了号令不齐,到头来树倒猢狲散,而况是我。如果要跟我走,就须得听我号令,不得欺压百姓,不得犯我军令,但有犯,生死由我!”

    周翼听到这里,方才稍稍动容:这特么是约法三章啊。汉高祖进关中,与百姓约法三章,而后有天下。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番计较。

    六镇叛军被始平王打败之后,被归束于一处,为奴为婢,日子过得可不舒坦,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叛乱了。这小子开口就夸葛荣英雄气概,继而警告,不听号令,重蹈覆辙就在眼前。之后方才提出要求。

    怪不得始平王世子与华阳公主对他另眼相待。

    这样想,面上神色略略缓和。

    周乐又道:“叔祖再想想,如今这世道,我燕朝与吴朝隔江而治,虽然眼下尚无战事,但是前儿洛阳一破,吴国老儿立刻劳师远征。就不说常年觊觎中原的柔然了。没有能征善战的将士,战事一起,叔祖难道以为,冀州能独善其身?”

    周翼默然。

    “便是胡儿,元家也已经入主中原百年,中原仍是中原人的中原,胡儿不过要了中原人一点粮食、一点布帛,付出的代价是征战四方,六镇也好,长江也罢,都是他们在镇守,中原人又有什么舍不得呢?打仗可是拼命的事。”

    “小子可知人心不足?”周翼问。

    “知。”周乐毫不迟疑。军令原本就是针对中低级将领。对于高级将领,游戏规则又不一样。财帛土地重要,权势更重要。有了权势,要什么没有。他问:“叔祖可曾听说过,姚太后在世,曾于朝堂亲自策试官吏,能者上任,不能者免?”

    周翼寻思半晌,方才从脑子里挖出这块遥远的记忆。

    那还是先帝初初登基时候发生过的事,并没有贯彻下来。不用想也可知背后阻力之大。大约就是从那以后,姚太后渐渐怠政。要说起,姚太后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常见的缺陷,往往不能坚持,不能长久。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如此,政事亦如此。

    “阿乐你也打算——”

    “叔祖说先前对于护宅有功的护院,可以赏财帛,不可以委之以重任,侄孙不以为然。”

    “你接着说。”

    不知不觉,周翼说话的口气已经有所转变。他自个儿没留意到,周乐已经发现了。不由笑道:“财帛酬功,而忠心可用,如果还有做账房、管家的本事,为什么不呢?如果人才匹配得上我家的女儿,为什么不呢?”

    周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娘子还没娶上呢,就想到女儿了。真有了女儿,看他舍不舍得——看华阳公主不拿大耳刮子扇他!也就是始平王已经没了,他才敢这样大放厥词。

    不然——

    吐槽归吐槽,周乐的态度已经亮了出来。周翼大致明白,敢情这小子还真没打算以官位酬谢这些胡儿。虽然态度就只是态度,未必能做得尽善尽美,心里还是无比慰贴:“世子也如此想么?”

    其实在周翼看来,始平王世子还真未必比得上元祎修。元祎修是高祖一脉。是从高祖开始,元家方才迁都洛阳,抛弃了胡语、胡姓、胡装胡制,与中原血肉相融。始平王这亲族关系可就远了。

    而且始平王世子以善战著称,倒没听说有其余才能。

    周乐心道世子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不过世子是个听得进话的人——这方面像是比三娘还强些。也就是血统上不及元祎修罢了。你个汉人,和胡儿计较什么血统。因说道:“世子虽然生在平城,却见识过洛阳繁华。”

    周翼“嗯”了一声,他也是见过昭熙的。却阖目想了一会儿。

    他不说话,周乐也就不再多嘴。前后想了一回方才的说辞,应该没有大的纰漏。书房里静得只有呼吸,窗外虫鸣阵阵。已经入秋了。不知道三娘在外头有没有等得急了,他想。其实还有一桩事,他瞒了三娘不少时日,打算着今儿得了周家首肯再说与她听,也免得她着急上火。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

    忽听周翼问:“我替你提亲,该向谁提?”

    周乐大喜,应道:“向三……公主提便是。”

    “不妥。”周翼道。虽然华阳公主再嫁之身,论理可以自己做主,但是这样便绕不开宋王。他心里很怀疑华阳公主没能从宋王手里讨到休书,更不可能有人给他们判和离。只有如华阳公主那也彻底否认有过这门婚事,方才说得上名正言顺。以他看来,是等始平王世子抵达最好。

    “世子……”他问,“是不赞同么?”不赞同是正常的。复仇是复仇,这妹婿可不是人人合适。

    “倒不是世子不赞同。”周乐也知道周翼这旧话重提,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为难他。索性低声诌道:“我们来冀州路上……遭遇了行刺。我领军先行一步的时候,世子尚昏迷不醒……”

    周翼:……

    “公主知道么?”

    “公主知道。”

    难怪华阳公主脸面也不要了,急于订亲,把周乐绑上她复仇的战车。这小子瞧着聪明,只怕其实是被卖了还在给人数钱——也罢,没准人还数得心甘情愿呢。又不是自个儿亲生的,犯不上操这个心。

    又听周乐道:“侄孙对冀州人物所知不足,恐怕还须得求叔祖指点迷津。”

    “好说。”周翼一口应下。先前在堂中提到“贵人”云云说到底不过是托词。华阳公主身份高不假,冀州也不是无人。只是一般人想不到而已。他既然敢拿这句做说辞,自然备有后手。

    他原不赞成与洛阳为敌。就算没有胡儿之忧,这件事也是收益大,风险大。以周家如今形势,只要稳打稳扎,多过几代,定然能跻身朝堂。奈何儿子不听劝。二郎也就罢了,五郎的实力,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五郎比二郎还不听话。两兄弟入了局,他周家就一半入了局。

    然后是李家和崔家……拦都拦不住。

    冀州死了刺史,上头的反应已经给了出来,果然是极其不利于崔家。当今圣上也是托大,姚太后当初敢动李家,一是色令智昏,二来也是仗着执政日久,根基稳固,不然哪里这么容易。这位保住洛阳才几天呐。

    周翼这时候想起来,多少有些懊悔当时没见华阳公主,不知道她当时会拿出来说服他的说辞又是怎样。

    不过既然许了婚嫁,周乐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倒无须多虑了。

    至于始平王世子……周翼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一下这一家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遇上行刺。始平王世子是始平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无论周乐还是如今的河北豪强,都知道这个人的分量,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咽下这口气,在进洛阳之前。但是如果当真侥幸进了洛阳——

    长君与幼主之间,恐怕又费思量。

    周翼叹了口气,低声与周乐交代了几句。周乐又是惊又是服。周家兄弟都不爱听老头子训话,他却是知道的,这老头惯会的扮猪吃老虎,两兄弟再淘,其实还不是被老头压得死死的。也就是去了洛阳之后才如风筝断线。

    周乐一个人从书房出来,厅堂中目光齐刷刷扫过来,连嘉语都在看他。周乐微微一笑,说道:“叔祖留我们用饭。”

    这话却是与嘉语说的。

    众目睽睽,嘉语登时面红耳赤。幸而帷幕厚,并不那么容易看出来。

    周干招了歌舞来,美酒佳肴流水一般送上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夫君要搞定苏家,当然不止娶苏妹子一个选项,还可以娶苏家其他妹子嘛^_^

    前夫一般来讲,联姻确实是最快也最能取信于人的结盟方式了,人类对于基因的执念,联姻能保证他的后代里有苏家的DNA……

    吕布考虑过和袁术联姻,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曹操和袁绍的儿子谈过联姻,我之前觉得南北朝居然没有联过姻不科学,后来仔细一看,是有谈过的,没成事儿。北边皇帝死得早,南边王朝换得勤(摊手)

    ------------

    286.一线生机

    从周宅归来,

    天色将暮,周乐被灌了不少酒——道贺的酒,总不好一推再推——连马都骑不得了,虽然他自个儿说他不会走路也会骑马,不过没有人信。娄昭与岳华一左一右,

    把人塞进车里。

    因只有公主的座驾最为宽大,

    嘉语把车让了出来,

    又不可能屈尊去坐婢子的车,只得骑马。

    他们这次来信都,

    驻军在城外三十里,

    带进城的人马不过百余,借住周家别第,距离周宅有十余里的距离。

    初秋的晚上,

    月亮还远远没有到圆的时候,锋利如弯匕,

    精致的冷光。风带着凉,

    吹得惬意。嘉语虽然不知道周乐怎么说服周翼,好歹也明白了周家的态度。心里琢磨着,

    到底他们自家人好说话。

    忽然车行一滞,使半夏前去探问。半夏很快就回来,说:“不知道什么人在前头设了绊子,

    绊倒了马,

    已经移除了。”

    嘉语寻思多半是信都人心躁动,

    路况不好,

    吩咐下去缓行。小刀过来,低声与她说:“将军请公主进车。”

    嘉语:……

    她心里很疑心周乐又要借酒装疯,又觉得不至于此。这货一向很识时务,她的态度他也清楚。只迟疑了片刻,还是叫停了车,掀帘进去,一眼就看到周乐歪在坐席上,目光炯炯。

    嘉语:……

    “刚醒!”周乐说。

    嘉语“哼”了一声,信他才见了鬼。多半一开始就是装醉。

    他又朝她招手:“三娘你过来。”

    嘉语没动。

    周乐“哈哈”一笑:“是真醉了,如今手脚还是软的,不信你摸摸。”

    嘉语:……

    这何止是醉,完全是醉糊涂了。嘉语决然不敢与醉鬼讲道理,就要叫停退出去,却见周乐“嘘”了一声道:“叔祖与我说——”话到这里,车又猛地一停,嘉语没防备,人往前跌去,踉跄几步,扶住车窗方才止住。

    这时候距离周乐已经非常之近了。周乐侧耳听了片刻,忽低声道:“一会儿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就抱住我——”

    这话说得好没来由,嘉语犹豫了一下,实在无从判断这货是真醉还是假醉。再抬头看时,他面上虽然还在笑,眼底肌肉却是紧绷。她近在咫尺几乎跌倒,他也没伸手来扶。方才侧耳——他在听什么?

    这一念未了,果然就听得周乐数:“一、二——三!”

    嘉语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就听得“轰——”地一声,车身剧震,像是在与此同时,她飞了出去。

    然后重重跌落在地面,也许是草丛里。她挣扎着要抬头去看,眼睛却被捂上了。紧接着惨叫声响了起来,马嘶声,马蹄声,弓弦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半夏!”嘉语心里一紧。

    “别动……”周乐的声音就在耳边,像还是带着笑,“被发现就麻烦了。”

    “半夏——”嘉语道。

    “我方才与小刀说过,让他护着她,能不能逃出去看天了。”周乐道,“别说她,就是你我——”

    嘉语扯下他的手,手果然是软的。

    想方才不动,多半是在积蓄力气。到这会儿力气用尽,是真个想动也都无能为力了。嘉语抬眸看他,距离得太近,几乎看不到脸的全貌,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酒——”

    “酒没有问题,是有人灌酒灌太多了。”其实他们走的时候,周干倒是有提出过,不如留宿。是嘉语顾虑崔七娘,没有应声——她知道崔七娘不喜欢她。

    谁想会发生这种意外。

    “谁?”嘉语问。

    周乐闭了一下眼睛,席上的觥筹交错,饶是他记性好,也不能一一指认出来。何况兴许出面的人也不是谋划的人。便只含混道:“诓我们进信都,想要一网打尽的,左右不过那几家。”如果他和三娘果然命丧于此,无人指使得动六镇降兵,于冀州是一场浩劫,谁想浑水摸鱼?

    “有内奸吗?”

    “不知道。”时间太短了,无从判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嘉语又问。

    “他们说有人使绊子,绊倒马的时候。”周乐道。他在那个时候醒过来。当时无暇细想,亦无暇细说,只是念头一动,想到之前周翼说起冀州几家的立场和动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年少的时候在信都,也听闻过河北的游侠儿,那些他曾经向往过的,最终背道而驰。

    嘉语再侧耳听了片刻。马蹄来去的声音,像是渐渐地四下里散开。她猜是小刀之后再去传的话,让他们四下里逃命。他是喝多了,如今手软脚软,驾不住马。又知她骑射不济,竟不能放心。

    可惜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人手,目的如何,所以也无从周旋。

    也不知道半夏逃出去没有。她方才听到了她的叫声。还有他们眼下,藏身于路边草丛里,袭击者并没有撤去,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幸亏这时候初秋,草木只是发黄,还没有秃。

    “……公主目标太大了……”周乐含混又添一句。

    骑射不济还在其次,三娘今儿盛装,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追兵的。只能指着手下这几十人四下逃开,分散目标,拖延时间。拖延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兵,周乐自个儿心里也没有底。

    他倒不觉得绝望,只看住嘉语笑道:“三娘怎的一点都不害怕?”

    嘉语哼了一声:“将军尽管贪杯。”

    周乐:……

    他就不能指望她能与他说些甜言蜜语,诸如生不同衾死同穴之类的话,十二郎说小娘子都爱听这些……没准他是碰上了一个假娘子。

    却笑道:“下次不敢了。”

    嘉语也笑了,其实不关饮酒的事,如果灌不醉人,多半还有别的法子。有心算无心,是防不胜防。方才惊吓出了一身汗,到这时候风一吹,冷津津地都贴到了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周乐问:“冷?”

    嘉语摇头:“听!他们像是——”

    像是抓到了活口。声音杂在风里,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哪边走了?”

    “不知道?”

    紧接着一声惨叫。嘉语和周乐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起来。周乐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也……?”

    又一声。

    隔得还是太远了。嘉语听不出是谁。她不知道周乐能不能听出来。多半是能的。他的亲兵。从前昭熙对自个儿的亲兵可宝贝。她反手与他相握,又忍不住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他们供出来。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