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李琇看了她一眼,彼此都是心虚。何佳人急中生智,忙说道:“可是府这里有我呢。”李琇说。

    何佳人不敢再犹豫了,她再与李琇行了一礼,克制住往回看的念头——不知道薄被盖得是否严实,多久会被看出来,被看出来之后——她按住自己这些丛生的杂念,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看见了她的脸,何佳人忽然想道。如果要追查,恐怕她是跑不掉了。也许公主会有安排,也许没有。对于公主来说,她就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吧——不然呢。不然她为什么用她,不用她那个贴身婢子?

    无非就是她、更准确地说是她们没有选择。丢快骨头在地上,饿疯了的狗一拥而上,打得头破血流。

    她就是那条狗。

    何佳人沿着指定的路线去见嘉语。屋里除了嘉语,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个人像是起了争执,她进屋的时候尚有硝烟未散,以至于嘉语没什么心思应付她。只道:“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领她下去的是半夏。

    何佳人一路都沉默着,半夏也有点刮目相看。不过山野里的女子没准真有这个胆气。杀人,还是杀了崔九郎这样的人,啧啧——不过话说回来,她能知道崔家什么门第,崔九什么人物么,她很怀疑。

    一直到进屋,屋里有之前备下的水和食物。何佳人咬了一口饼,有点干。半夏没有要走的意思。何佳人再咬了一口,眼睛看住半夏:“公主会把我交出去吗?”如果是最后一顿,应该不至于这么寒碜。

    这时候才想到这个,半夏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却摇头:“你放心,我们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这几日半夏与她们接触得多,虽然总板着脸,但是似乎比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为可信。

    她不称“公主”,就喊“姑娘”,这大约是贴身婢子的特权吧,她想。

    “快点吃,”半夏又道,“吃完了好送你走。”

    “走?”何佳人睁大了眼睛,越发吃不下,干涩得硌喉,“不是说——”不是说带她走吗?

    “到事发,肯定是要闹一场的。李家和崔家恐怕都会闹,李娘子见过你,送你进山里躲躲。放心,我们姑娘暂时不会离开冀州,如果要走,会带上你。我们姑娘说过的话是算数的。”

    何佳人更吃不下了。

    这空口无凭,把她带进山里,手起刀落,只那么一下。回头喂了野狗,剩一堆骨头,兴许骨头都不剩,谁能找到她?

    半夏看出她的心思,却摇头道:“你傻了!我们姑娘真要害你,就在这宅子里,赏你一碗药,还省了底下人跑山路呢。我们这次来河济,可没带多少人,还得分上两个护送你进山,你当容易么?”

    何佳人:……

    何佳人喝了一口水,顺利把饼子吃完了。她说得对,要杀那位府君不容易,杀她和她的伙伴还不易如反掌。犯不上这样大费周章。

    ......................

    李时脸都白了:“公主不是说,杀了府君也没有什么好处么?”

    “如今有了。”嘉语淡淡地说。

    崔九郎带到河济来,连李琇的婢子在内,一共八十七人,大多数都被灌醉。外人不管,贴身服侍的六人已经被绑了起来。她的护卫在与他们说话。崔九郎已经没了,死路和生路,总得选一条。

    李时完全无法想象,华阳公主竟然当真如此胆大妄为。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这时候想来,至少有一半是假的,是用来蒙蔽他的——她根本没有信他。他到底是年少,以为几句话就可以打动人心。

    ——祖父说的是对的,他想。华阳公主就是个危险的女人。

    “公主如何就能肯定那位王郎君肯背这样的黑锅?”

    嘉语奇道:“什么黑锅?”

    “府君……杀府君的罪名。”李时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

    “谁说让他背了,”嘉语摇头道,“我就是让他过来,尽快。府君相召,又有李郎君你去报信,他自然是信的。”最要紧的当然是,这位王郎君姓王,太原王家人。以元祎修与王八郎的关系,在崔家和王家之间怎么选,可想而知。

    “让他过来,”李时不自觉脱口说道,“也——”

    嘉语不作声,意思已经很明白。

    李时道:“公主总要把事情与我说清楚,不然——”

    嘉语道:“不是我不愿意与李郎君说清楚,是怕说清楚了,郎君会恼。”

    李时:……

    她不说清楚,他就不恼了么!她怎么有脸说这个话!

    嘉语眼帘微微垂下来,眉目里就有了一种无辜的气质:“……不止李郎君会恼,周五郎君也会恼。”

    李时:……

    好有道理。周五这会儿还醉着呢。要等他醒来,发现变了天——等等!他忽然起了疑心,周五当真对这件事的发生完全没有预见么?他明知道华阳公主来河济是有所图,他还敢把这么多人交给她,为什么?

    这时候想起华阳公主来河济,上门时候说的“故人”,不知怎的就生出意味深长来。她华阳公主与周五能有什么“故”?还是说,周家兄弟一早就定下了这个计划,不过把他们李家蒙在鼓里?

    周二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虽然是他看着写下的,但是他们兄弟之间的隐语,他这个外人如何能知晓?

    李时脑子里涌上来无数可怕的猜想,却听嘉语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李郎君迟早会知道的。”

    “到底什么事?”李时冲口道。

    “……是李娘子杀了府李时:……

    他定定地看了嘉语足足有一刻钟那么久,脑子才能慢慢动起来:当然不会是李琇杀的人,她连鸡都不敢杀,敢杀人?无论周家兄弟有没有参与,崔九都是死在周五的地盘上,李琇在崔九屋里,没准还是在床上——无论她是因着什么原因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不得不为华阳公主跑这个腿,把崔九的死推到那位姓王的幕僚身上去。王幕僚是皇帝的人。

    崔家、李家、周家……他们上了贼船,就不得不把冀州其他人拽上来,哪能一个人死呢,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

    ……或者一起富贵。

    李时微吐出一口气,他忽然又怀疑起来,他祖父放他出门,难道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信。这时候再想起祖父当时与华阳公主说的那句:“除非公主能说服崔府君”,不知怎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

    后来李琇想起来,她生命里最可怕的一天,是永安元年六月二十三日。那个晚上,她跟着崔府君抵达河济,被安置在城中一座体面的宅子里。比不得信都。宅子里服侍的婢子看得出都是临时找来的,并不太守规矩。

    守规矩的婢子,哪里敢来传这个话。她看着这个才到她肩高的婢子,心里充满了厌恶。她之前对李时说不想嫁给周五,托词是他长得凶。其实她并没有见过周五,只听人用充满赞赏的口气说他有霸王之勇。

    她第一次见到崔九郎,是她父亲宴客。

    那才初夏,她去园子里摘一支芙蓉,却看见有个年轻男子在路上徘徊。浅蓝色袍子,束腰的锦带上一丝不苟的天王化生纹。他背对着她,颀长。她从前在书里看到“玉树临风”这样的形容,到这时候忽然就跳了出来。

    她躲在树后,见他徘徊良久,终于没忍住出声问:“公子是走迷了么?”

    她家的园子其实不大,远不如李时家的那个。只是她父亲仕途蹉跎,那点子不得意的心思全用在了雕琢自家园子上,别的也就罢了,路径却设得繁复和曲折,寻常人第一次来,是很容易走迷。

    他闻言却没有转身,只道:“有劳小娘子指个路。”

    要他当时转了身,她想,便是他模样俊朗,气质出众,她也不至于如此倾心。她李家在河北门第不低,从前也是见过人物的。她自幼生得美丽,自有人殷勤。偏他没有。他就是个君子,守礼如古。

    她偏要走到他面前去,与他说:“指路怕是说不明白,我带公子出去罢。”

    他微笑,目光仍是远远的,落在距离她三步开外的芙蓉树上,或者是树梢上的鸟,或者是飞远的蝶,总之就是不看她。那淡漠里的生疏,生疏里的克制,就仿佛天边流云,悬崖新雪,冰清玉洁。

    她闻到他身上梨花春的香。他喝了酒,醉意在眸光里,气质里三分疏狂,疏狂也藏著书生斯文底色。

    周五不是书生,周五是赳赳武夫。能认得几个字都未可知,但是连找的婢子都能这么俗气,日常可想而知。如果没有遇见崔府君,兴许她也认了。偏偏她遇见了。既见君子……见过莲花,如何还能看得见狗尾巴草?

    而眼下——他竟然敢让婢子请她去见面!他当她什么人!他怎么敢!

    “那如果我不去呢?”李琇冷笑。

    “奴婢不过是为郎君传个话,”那婢子老老实实地道,“去与不去,在娘子。”

    她不知道她那个瞬间怎么会想起府君,兴许是再想不起别人了。她在河济,六亲无靠。怎么能不想起他呢?他那样高洁守礼的君子,听到这样无礼的要求,该勃然大怒吧。他该知道……她有多委屈了吧。

    他会安慰她吗?如果她哭泣。

    当时这样明晰的念头,在过后想起,却如鬼使神差。她不该去的,尤其不该甩掉贴身婢子,孤身前去。然而她当时怎么能不去呢,既然去了,看见崔府君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怎么能不犹豫呢。

    如果他醒来想喝水;如果他翻身被子掉下去;如果他睁开眼睛看见她——

    她就在这里待会儿就好,这么近,她与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近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夜晚这样漫长,她就是再看他一会儿,再与他哭诉也不会太迟。

    酒气盈满一室,呼吸的芳香。

    当时想得有多美,到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真相明明白白展现在眼前时候就有多可怕。李琇过去十五年里,从未见过,不,连听都没有听过这样可怕的事。他死了,她陪着他的尸体度过漫漫长夜。

    阁楼里李琇的尖叫声响起来的时候,嘉语还在不慌不忙用她的早餐。

    姑娘倒是沉得住气,半夏有点慌,她不知道周五郎君酒醉醒来,看到这么个场面,会不会宁肯再醉过去。没准会打死她。虽然何佳人已经送走了,李时也走了。崔九郎仆从的口供,也都录好画押了。

    她真傻,单知道世子能杀人,怎么就想不到她们姑娘也能杀人呢。都是一个妈生的。

    敢情平日里好声气儿都是装的。

    嘉语比平时还多喝了一碗酪:李琇醒了,之后是周五。待周五清楚了形势,王幕僚该到了。她需要体力。

    这并不是一开始就定下的计划。

    一开始她不知道李琇钟情于崔九郎。如果李琇没有去找崔九郎,她会放弃这个主意。她总不能强迫李琇失去她的名节。人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的命运,尽管有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身在命运的局中。

    当然如今这个结果是最好的。每个人都称心如愿,周五不必再烦恼被逼娶,李琇也不用担心被强嫁。没有人会——或者说没有人敢泄露这晚的意外。她会被接回家,李家会给她挑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已经有人闻声而去——当然不是她的人。她需要外人见证。

    他们会和李琇一样受到惊吓,会发现插在崔九郎心口的是女子裙刀,李琇会发现自己的裙刀不见了,她无法解释,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不带婢子在崔九郎房中呆这么久——哪怕没有整夜,也是逾矩的。

    她用了一点迷香,过了整夜,应该已经散尽了。原本用得也不多。

    不知道李延对这样一个结果,是否还满意,她想,终于将碗中的酪食尽了。是该半夏去劝说李琇的婢子了。

    周昂是被吵醒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可恨还有人不断在耳边叨叨:“郎君、郎君醒醒!”

    “不好了郎郎君不好了——”

    什么叫郎君不好了,他好着呢!他几乎要拔刀割掉那个人的舌头!周昂迷迷糊糊刀都已经摸到了手里,待看清楚人,还是放下了。见鬼,什么事把个老成持重的老韩唬成这样,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还是——

    猛地一激灵:“三娘子她——”

    “不是公主,是李娘子!”老韩说。

    “李娘子?”周昂在脑子里搜了一下这个人物,是崔九打算说给他的娘子。他皱了皱眉:“不会死了吧?”

    老韩:……

    他这个主子说话还真是百无禁忌。

    周昂从床上爬起来,他昨晚喝得实在不少,真是的,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到这会儿还头重脚轻。他话这样说,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不过李氏那么个秀气娇怯的小娘子,想来也不至于会惹了谁。

    尤其不会惹到三娘子。

    这宅子上下,除了三娘子主婢,其余都是他的人,那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她把崔府君给杀了。”

    “什么?”周昂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李娘子她……杀了崔府周昂:……

    要说华阳杀了崔九,可信度还高一点。李娘子?他也不是没长眼睛,席中她一直往崔九郎看,含情脉脉地,看得他又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她会杀崔九,是他在做梦呢,还是老韩醉糊涂了?

    周昂伸手在老韩眼前晃了一晃。

    “我没醉。”老韩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是……”他掐了自己一把,连皮带肉的……疼。周昂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崔府君如今……没了?”

    “没了。”

    “李娘子——”

    “在哭。”

    周昂:……

    哭顶什么用啊!到这时候了,哭顶什么用啊!

    “问原因了吗?”

    “崔府君对李娘子意图不轨——”

    周昂一口水喷出来,崔九对李娘子意图不轨?怎么他瞧着,李娘子对崔九意图不轨还更可信呢?

    “郎君!”老韩哭丧着脸,“怎么办?”左边是崔家,右边是李家,他这个混不吝的主子恐怕是觉得都无所谓,谁来打谁——但是他是周干安置在周昂左右的,知道分寸。这两家,哪家都得罪不起。

    周昂想了一会儿,头疼。他是不知道分寸,不过他知道他阿兄肯定会骂他。

    “昨晚三……公主人在哪里?”

    老韩:……

    他主子又糊涂了不成,公主昨晚是歇在宅中没有出城不错,但是当时天色已晚,怎么好让公主赶夜路。公主歇在屋中,又谁人敢进去探察?别人他不知道,反正他这把老骨头不敢,他还想留着脑袋过年呢。

    周昂也意识到他这话问得不妥,才要改口,老韩福至心灵,脱口道:“莫非郎君怀疑是、是公主所为?”

    周昂要点头,却犹豫了一下,叹气说:“怎么会。”就算是她,如今崔九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老韩也是个明白人,进门说的就是“李娘子”,不提“崔府君”,崔九郎的死已经成了定局。

    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

    无论如何,崔九郎死在他这里,三娘子应该是能给他一点善后建议的——无论事情是不是她做的,这都是她喜闻乐见的结果。

    他起身洗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从头至尾都是李家老头布的局?不然,以李老头对他那个孙子的宝贝程度,怎么会让他孤身跟了三娘子前来?是李家已经全面倒向了始平王世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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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0.将军为媒

    周昂进门的时候嘉语在看信,

    清晨的阳光穿过竹帘,被割裂成无数琴的弦,婉转和成窗外鸟鸣。她看得十分认真,他走到近前刻意加重了脚步,方才如梦初醒,

    抬头来笑了一笑:“周五郎周昂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信,

    就放在几案上,

    她大大方方地说:“周将军来信,说我妹妹有消息了。”

    周昂没见过始平王府的六娘子,

    听说既美且慧——要没见过华阳兴许他就信了。不过这会儿,

    他下意识觉得,既然华阳能养成这么个土匪性子,她妹子也不会强到哪里去。一个爹生的么。

    因干咳了一声:“我听说李娘子——”

    “我也听说了。”嘉语道,

    “我之前在李家与李娘子打过照面,如今不方便见她。让半夏去了。”

    周昂“哦”了一声。华阳公主这话说得,

    就好像她不是始作俑者似的。当然他也知道她手里就二十人。他的手下是他的手下,

    归拢上来的消息怎么看都像是意外。她使得动她那几个婢子,可使不动李琇半夜三更去崔九的房间。

    “府君的心腹,

    我让底下人看起来了,”嘉语又道,“怎么处置,

    还要看周五郎君的意思。”

    周昂道:“公主处置得当。”

    自当如此,

    没有收尾之前,

    消息万万不能走漏。崔李两家要反目,

    是崔李两家的事。他务必把事情推卸得干净——不想他哥找他麻烦的话。又问:“小石头……我听说小石头连夜就走了,他可与公主说了什么?”

    “他说让周五郎君等他两日,他把凶手带回来。”嘉语说。

    周昂:……

    也就是说,李家已经想好了怎么交代。

    倒是给他省事。

    周昂愣了愣,要手边有酒,他这时候想喝一点。最终只吐了口气,说道:“会出这样的事,真让人意想不到。”他也无法确定这件事里到底有没有华阳插手,插手有多深。有和没有都不意外。

    嘉语垂目道:“是李娘子没有运气。”半夏说服了她的婢子。李琇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恐惧。她的婢子选了这个说辞。正常人都会如此:这个污名,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周昂道:“那凶手是谁,小石头可有与公主透露?”

    嘉语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分量不足的人,也背不起这个罪名。”

    周昂听她说得滴水不漏,心里也有一点佩服。果然这丫头就是狡猾。也不知道小石头会找个什么人过来。有分量的人,哪个有分量的人肯被背这个锅——他没嘴分辨么?这个念头过去,猛地醒悟过来。

    那人当然活不到河济。

    然而这也不过就是令崔李两家反目,断了李家后路。但是事后李家想起来,难道不会怨恨?还是说,李家原本的态度也模棱两可?那李家找来背锅的这个人,难道不会一并把他也拖下水吗?

    这些伤脑子的事,原本都是周干在做,如今周干不在身边,周昂不得不亲自想了一回。越想越觉得,什么可能都有。但是三娘子把自个儿抵押在这里,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她仗的什么?她不怕她兄长鞭长莫及么?

    “……他还说了什么?”周昂脱口问。

    “什么?”

    周昂朝案上信努了努嘴。字迹实在说不上漂亮,勉强横平竖直。他爹总说这小子胡儿气重,说真的,怀朔那么个穷乡僻壤,能认字已经不错,这小子还能写,端得天赋异禀。

    嘉语笑道:“也没什么,周将军说,他精选了两万人,再过五六日就抵达河济了。”

    周昂:……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丫头是只狐狸——等等!周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万人么?”他的眼睛贼亮贼亮。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长进,他在那个瞬间觉得自己腰间大刀都在摩拳擦掌,饥.渴难耐。

    嘉语:……

    嘉语意识到她好像料错了一件事。

    意识到自己料错了事的也不止嘉语一个。李时握着刀,心口发紧。他知道这一刀下去,李家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贼船了。

    华阳公主一定会把琇姐杀了崔府君的事最大程度地坐实,而琇姐百口莫辩,或者说李家百口莫辩——谁会相信这背后不是他李家的意思呢。不不不,即便他们信了这是一桩意外,是崔府君意图不轨,导致琇姐被迫杀人,李崔两家反目也是反定了。

    除非杀了华阳公主,杀了她的婢子和护卫,然后保证周五、周五的人和崔府君的随从不会走漏消息,那根本就不是在河济孑然一身的他能做得到的。周家的态度始终暧昧。反正他看不出周五杀华阳公主的半点可能。

    杀了他吧……他想,杀了眼前这个人,断了后路,以后同舟共济。也许祖父也这么想?然而祖父不在身边,不能替他决定。

    能替他决定的就只有身边这个——华阳公主的侍卫,他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也没有逼他:“刀在郎君手里,杀与不杀,郎君可以自己决定。”

    李时心里一万头肥羊飞过去:他能决定什么,从河济回信都,他一直跟着他,寸步不离,他回不得家,也没有时间去找人。他不断提醒他:“没有时间了。”是啊,崔府君已经死了。

    王九郎死的时间不能和那个时间相距太久,不然无法说服崔家。

    李时深吸了一口气。刀递出去,血飞溅出来。

    他从前没有杀过人,至少是没有杀过这等地位的人。太原王家。圣人对王八郎宠信得无以复加。他祖父那里的消息,王八郎甚至常常夜宿禁中,与圣人同榻而眠。这已经不是人臣的待遇了。

    杀了他。这段意外就能说得通了:崔府君打着巡视的借口来河济,不知情的只道他勤政爱民,知情的知道他是去找华阳公主——华阳公主替乃兄奔走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话。

    李时想来想去,仍疑的周家。

    王九郎闻风而至,竟为了争功杀了崔府君,崔家家奴怀刃报仇,之后自戕——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为难的始终是崔家:王八郎与皇帝相知于微,荣宠不比寻常,王九郎是皇帝安置在崔九郎身边的耳目。说得好听是争功,谁知道皇帝背后打什么主意。无论如何,一命换一命这种事,圣人肯定会和稀泥糊弄过去的。没准事后还会补偿王家。他王家人的命是命,他崔家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有赵郡李氏这个前车之鉴,清河崔氏应该知道怎么选。

    或许有不信邪的,坚持等皇帝一个说法——但是皇帝肯定不会让他们失望。华阳公主这么说。这个话李时信。虽然华阳公主实话并不太多,又明显多疑。但是她终究是皇帝的族妹,洛阳城里的贵人,对于皇帝的性子,比他们摸得透。

    何况她押的注,可不比他们小。她是想拐他们上贼船没有错,但是她一定不想翻了这条船。

    李时第二刀直直地砍了下去。

    .................

    周干终于接到周昂的信,是三天之后了。

    河济发生这么大的事,周干整个人都是懵的,周昂还与他说千万千万,要瞒住七娘——他也不知道七娘得到这个消息会做什么反应。透露华阳在河济给崔九的人是她,如今崔九郎死了。

    他当然知道华阳不会安分,不过这个不安分的结果出来,未免有点心惊肉跳。李家已经陷进去了。李琇不算什么,李时陷进去,李家就真的陷进去了——只能说,李时到底年少。不过没准一开始李延就是这么打算呢?

    崔家人已经赶了过去,他周家,也是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他收了信,还是决定去见一见父亲。

    .........................

    路过麦田的时候,周乐下了马,小心翼翼不让马踩到那些绿油油的茎叶。麦子这个长势,让他心里充满了欢喜,更让他高兴的是,有他这个榜样,两万人过去,麦田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他知道是他之前的恐吓起了作用,这些在云朔七州无法无天的镇兵终于意识到他们不能做一辈子的贼,要他领着他们去河北找出路,就得听他的。

    距离河济还有一日一夜的路程。他收到了三娘的信,信里说,一切安好,盼着他尽快赶到。

    ..............

    周昂出城之前问嘉语:“公主会弹琴吗?”

    嘉语笑盈盈回答:“我会击鼓。”

    周昂:……

    他就该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天生会打地洞!

    ................

    周乐是前一晚收到的战书,委实有点啼笑皆非。

    他这个五叔,多少年了还这么个脾性。当然你不能说个人勇武无用武之地,将是军胆,没这个胆撑着,成不了军。但是大咧咧在信里说要问过他手里的刀才让进城,周乐森森觉得这货是看戏文看多了。

    如果不是三娘在信里说周干点了头,他真疑心这是赚他人头的把戏。

    虽然急于进城,也还是按捺住心情,在距离河济二十里的地方扎营。他是盼着三娘能夜来相见,又觉得自己毫无道理。他大军压境,没个人在城里,如何能压得住城里那些老的少的狐狸。

    早上全军饱餐了一顿,都知道是行军最后一程了——要么进城,要么开战。

    周乐带了两千人先行,到河济城下,已经是巳时。夏日里太阳出来得早,这时候已经城里城外白茫茫一片。城门很快就开了。出来一支约百人的队伍。领头那人黑得铁塔一般,周乐看了半晌方才认出来。

    有种家养的狗崽子一夜长成熊的错愕。

    周昂也是多年没见过周乐了,从前见他,只觉眉目伶俐,如今两军对仗,坐在马上,眉目都像是被扶正了,竟有了几分岳峙渊渟的气度。心里颇不服气,远远喝了一声:“小儿辈,见了你叔叔还不下马磕头!”

    周乐:……

    他就知道周五会给他来个下马威,偏他还挑不出理来,可不就是小辈,他可不就是他族叔?但他要真下了马,这个头一磕,眼下或可顺利进城,可是气势倒了,日后这里怕是再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了。

    何况背后还有两千双眼睛看着呢。

    两千双眼睛,两千张嘴,再加上——怎么都堵不住。

    周乐微抬头,迎着光,有风,光球被吹到睫毛上,折射出斑斓的颜色。能看到墙头站了不少人。除了守城的将士,也许还有各家子弟,他们总要看看,这个即将进驻冀州的胡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他软了,他的人,他的兵,他们的血肉就是供他们饕餮的大餐,背靠河北之利,他们轻易能够一转手就把他卖给洛阳。

    不知道三娘在不在这里,这个念头转过去,就听见墙头响起战鼓声。

    周昂:……

    周乐笑了。他不怀好意地看了周昂一眼,周昂扯开嗓子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叔叔啊!”顾忌不能落人话柄,没开口说“你爷爷”,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周乐驱马上前,拱手道:“国事在身,恕我顾不得多叙家礼。”却下马,遥遥冲城墙上行了一礼。他这个礼行得规矩,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是臣礼不是家礼。没眼力的也能知道,这个礼不是冲的周五。

    周昂:……

    不由自主也回头看了一眼。就如同他冲周乐喊小儿辈,周乐无法反驳一样,有华阳公主在,周乐只行国礼不行家礼,怎么着都能说得过去。

    墙头周干心情十分复杂。

    逼周乐阵前认亲示弱当然是他的主意。周昂只想与他痛痛快快打一场。不想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急智。他斜睨了嘉语一眼,隔这么远,这小子怎么认出的华阳?这时候又想起华阳给阿难画的半张脸。

    要说这两人没鬼,他是真不信了!有种平白被塞一嘴狗粮的气恼。可惜了宋王这等人才……

    又想起七娘。崔九郎的死讯他瞒了一阵子。他没有能够说服父亲就匆匆来了河济。横竖周五是个脑生反骨的,从来不听老爹的话。他一走,家里就没人压得住了,想来七娘已经得了消息。

    这时候木已成舟,恼也没有用。她甚至不敢声张,说崔九郎死在华阳手里——那只能徒然令她娘家怨恨她:不是她,崔九郎怎么会想到去河济,不去河济,又哪里来这飞来横祸。

    大约七娘心里也会委屈。谁成想崔九郎就这么个银枪蜡头……不、不对,她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他知道他蠢,知道他志大才疏,知道他刚愎自用,知道他附庸风雅。就如同他知道,有本事不一定爬得上去。

    他一直没有细想过这口怨气在心里憋了有多久。他像是一尾鱼,在这些人之间,他清楚自己每句话都说得动听,就像他知道他们对他的敷衍。他有时候未尝不羡慕弟弟心胸豁达,永远吃得下睡得着。

    永远吃得下睡得着的周五这时候恼羞成怒,拔刀喝道:“来战!”话音方落,就听得背后一阵“咔咔”的响声。

    城门开了。

    周乐“哈哈”一笑,驱马上前与他并行,低声道:“阿乐如今也是带兵的人了,五叔多少我留给点面子。”这声“五叔”喊得周昂通体舒畅,只哼了一声,到底没再与他追究。

    周乐朝城头看了一眼,鼓声还在继续。这两千人是他全部的骑兵,控马十分得力,从头至尾走完,不过花了一刻钟功夫。

    最后一槌到这时候方才落定。

    前来迎他的,周干,曹林,陈悦,封陇,曹典。李时跟在李延身边——之前他也没有想到祖父会亲自来,问了前因后果,倒是没有怪他,只道:“合当如此。”他之前惴惴的心思才慢慢放下来。

    周乐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嘉语,心里颇有些失落。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这等场合,并不适合一个小娘子出没。想是已经下了城墙,回宅子里去了。她能走,他不能走,稳定的地盘有多重要,他清楚的。

    没有地盘,再多的人马,也经不起一场败。

    到申时才安顿好人马,应付完这些老的少的狐狸。被灌了不少酒,想到家里有人在等,愉悦都像是花,开了一朵,又一朵。然而一进屋,就看见周五大大咧咧坐在嘉语对面,不由头皮一麻,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小子贼心不死,不和他打一场,恐怕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因不得不拔刀,冲周昂扬起下巴:“来吧。”

    周昂挠了挠头,猛地跳起,匆忙丢下一句:“我走了。”溜之大吉。

    周乐:……

    见鬼了!

    一回头看见嘉语笑得古怪,心里一荡,也忘了要问她怎么把这个杀星打发走的。三步两步过去。

    嘉语给他斟了酒,说道:“将军一路辛苦。”

    周乐也不伸手接,直接凑了上来。

    嘉语:……

    就该反手全扣在他脸上!

    却听那人道:“……一路都在担心你。”心里一软,酒没有泼出去,举手让他饮了。放下酒杯道:“……侥幸不辱使命。”她觉得这次冀州之行她还是有点运气。之前并没有想过能把崔家拉过来。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想,猛地抓住她要收回去的手。

    嘉语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愕然抬头。他喝了酒,之前想是知道不能醉,一直强撑着,到这会儿醉意都漾在眼睛里,泼了出来。眉目里风霜之色,想是一路劳心劳力。嘉语低声道:“将军且坐!”

    周乐挨着她坐下来,半夏也看出这货醉得不轻,给搬了个小杌子给他靠着,就听见他嘀咕道:“……李愔那个混蛋,你一走我就后悔了。”

    嘉语:……

    李愔真是千古奇冤。

    “……没一个好东西,”周乐碎碎念叨,“小刀都与我说了。”

    小刀是她派去送信的护卫,多嘴,她想。其实这次分别并不太久,比之之前——之前他回怀朔镇,差不多两年不见。

    “醉了就睡会儿吧。”她干干地说。心里实在是乱。眼下事情还千头万绪的。那人只管抓着她的手不放,说出来的话渐渐就含混了。真的,醉成这个样子,方才还有胆和周五抽刀,真不怕周五一刀劈了他。

    “……不许走!”他说,“你今儿鼓可击得好听。”

    嘉语:……

    ——军鼓有什么好听!能有点鉴赏力吗!

    周乐忽又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面颊。

    嘉语:……

    这货真不是装醉?

    “还愣着做什么!”嘉语瞪了半夏一眼,“去要醒酒汤啊!”没有醒酒汤要一套银针也是好的,看扎不醒他!

    半夏:……

    周乐很有骨气地装醉到底,醒酒汤也没有灌醒他。他自知皮厚,奈何三娘是个害羞的主。又父孝在身,也不容他胡闹。

    不知不觉竟真的沉沉睡了去。他很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他这样的人,一向都少有做梦的时候。梦里他像是回到了十三四岁,个子突然窜上去老大一截,衣物顿时就短了。姐夫不知怎的惹恼了上头,被发付了回家。阿姐又病了。那大约是冬天。

    怀朔镇的冬天冷,地上冻得硬邦邦的,脚趾头从鞋洞里钻出来。牛羊都被关进棚子里,连狼都饿得瘦骨伶仃,没几口肉,还不如会存粮的耗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的冀州,也许是走投无路。也许是谁与他提过。是谁已经不记得了。豆奴没心没肺地在外头闯祸,打伤了段镇将的儿子段宁。幸而段镇将一向喜欢他,没有追究。也许就是他说的。

    他也不知道信都有这么远,不知道冀州有这么繁华,这里像是人人都有衣穿,有饭吃,屋子里有暖融融的火。他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一路乞讨,短工,运气好能捡到猎人陷阱里的猎物。

    到有人指了周家宅子给他看的时候,他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他那个不成器的爹确实给他念叨过,说周家门第,祖上风光,他都当他灌多了黄汤左耳进右耳出——横竖知道这些也顶不了用。

    然而那一刻,像是都变成了事实。

    他结结巴巴背家谱给那个气派的中年人听,他父亲、祖父、曾祖、高祖的名字。一直到高祖,那个中年人方才微微颔首。他松了口气。结巴不是因为不记得,而是官话说得不好,带了口音。

    那个淘气的小郎君在旁边一句一句跟着学,阴阳怪气的。“叫五叔!”他说。孩子气的得意洋洋。

    “五郎淘气!”训话的少年比他年长两岁,比他高,白皙俊秀,锦衣华服。是个少年公子的模样。怀朔镇没有这样的少年,他想。便是镇上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是鸡飞狗跳地闹。没有这样斯文气派的。

    气派。住在信都的族人让他不断想起这两个字。周翼没有亏待他,让人给他阿姐送了银子,留他住在家里。他知道他的好意——正青黄不接时节,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老子可没有留他饭的习惯。

    让他陪周五读书。周五哪里是个肯读书的,写几个字就掷笔跳起来:“阿乐阿乐,我们打猎去!”

    打猎是周五的主意,回来受罚的当然是他。富贵人家的富贵眼。底下人说的话不会好听到哪里去。连夫子都对他不客气。吃白饭的穷亲戚。吃白饭还撺掇小郎君出去耍,耍了收拾不干净首尾,连累左右下人吃挂落。

    后来那夫子被周五撵了出去,周五破天荒被他爹罚去跪祖宗牌位。

    到这个份上,他当然再呆不下去了。满打满算在信都呆了六个月。

    奇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又想起来。他看见多年前那个小小少年一声不吭重新披上他的羊皮袄。六月天气,只有这一件是自己的。其余,周家的都留在了周家。除了给阿姐治病的钱。

    如果他能还了这笔钱,他想,只要他能还了这笔钱,他就站在这个门口,砸到他们脸上去。然后、然后他再也不来了!

    周乐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也许是他自己想醒来,便挣脱了梦魇,他想。后来阿姐的病好转,稍有结余,送了东西上下打点,姐夫复职,家里渐渐又好了。在信都的那段日子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真的,只要不故地重游,哪里有这个闲功夫,整日忙着打猎、跑马都来不及。直到正始四年夏,他跟着伙伴去了洛阳。

    “将军醒了!”反应这么快的当然不是他那些粗枝大叶的亲兵。半夏跳起来,送了一盏水到他嘴边。

    周乐哪里敢这么劳动嘉语的婢子,伸手接过来喝了:“你们姑娘呢?”

    半夏道:“姑娘在接见命妇。”之前嘉语在河济的事没有传扬出去,如今过了明路,地面上的命妇自然是要过来拜见。

    周乐奇道:“你在这里,那谁在伺候三娘?”

    “之前姑娘问周五郎君要了几个人。”半夏回答说。

    周乐皱了皱眉,以周五的性子,身边有些什么女人可想而知。那些人如何合适近身服侍。也就是在河济了,要在洛阳,三娘也不敢这么拿大。他偏头看了看半夏。半夏走来走去地给他取水和手巾。

    半夏是始平王妃给嘉语挑的人,比嘉语大两岁,今年十九。正始五年他小住宝光寺的时候就套出来了。那时候半夏总板着脸与他说话。后来不知怎的又和气了些。他觉得今儿半夏的心情有些闷闷的。

    “你们姑娘是在躲我吗?”周乐洗了把脸,手巾掷回水盆里,漫不经心问。

    他突然出的这把声把半夏吓了一跳。其实半夏在周乐面前不及萧阮那里拘谨。毕竟是旧相识。周乐人也随和,又好说笑。他说笑与宋王又不一样。宋王肯对谁笑一笑,那是纡尊降贵,让人受宠若惊。

    在周乐这里,除了刚重逢时候的惊魂未定,半夏还是敢怼他的:“姑娘不该躲着将军么,我们王爷尸骨未寒……”就不说她们姑娘有驸马了。虽然周乐比宋王随和好相处,半夏还是时不时替宋王抱屈。

    周乐干咳一声:“我昨晚喝醉了。”

    半夏:……

    您老真喝醉了,还这一脸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你们姑娘很生气么?”

    半夏犹豫了一下,从前姑娘的心思就不好猜,如今更是难猜上了十倍。周乐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并不是她不想糊弄。因迟疑了片刻,就听周乐又问:“昨晚我醉了之后,你们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这个又好回答一点,“就自个儿坐了一会儿。”

    “然后呢?”

    “后来将军睡沉了,让人送进屋里来。”半夏想了想,“天明的时候,我服侍了姑娘梳洗,姑娘让我过来伺候将军。”话说完,那头没了声音。半夏诧异地抬头,觉得周乐脸有点青,不由奇道:“将军牙疼么?”

    周乐:……

    .................

    嘉语陪夫人团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那边是察言观色,想要摸她的底,都指着夫君攀个高枝儿升官发财;这头无非兵来将挡,好话说尽,就是不落到实处:开玩笑,国之重器,怎么能轻易许人。

    不过一个多时辰,倒像是过了几天几夜那么漫长。还不能不留饭。嘉语找了借口出来透口气,一出门就瞧见周乐杵在那里。半夏却没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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