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裴娘子却是个磊落性子,想不出来就认了,起身道:“诸位娘子稍候,我去给二十五娘摘花。”

    “要记得摘这园子里最美的一朵呀!”明月满面春风。

    “裴娘子且慢!”和静县主

    “咚”地狠敲了一下手鼓,说道,“二十五娘这谜出得好,不仅裴娘子猜不出来,我也猜不出来,我猜,在座各位,是一个都猜不出来。我说二十五娘,你不会就随便编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根本就没有谜底吧。”

    明月眨了眨眼睛,甜甜地道:“阿姐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谜,哪里能没有谜底。阿姐猜不出来,也不能胡说呀。”

    “那你倒是说说,谜底是什么?”和静寸步不让。

    明月又眨了眨眼睛,却往嘉语看过去:“三姐姐,这位县主阿姐好凶啊。”

    嘉语:……

    这丫头倚小卖小都卖出经验来了。无奈何,只得说道:“二十五娘说有,自然是有的。”

    “哦,”和静县主冷冷逼问道,“你猜出来了?”

    “县主,”却是谢云然出声道,“我猜出来了。”

    和静吃了一惊——她是真心以为这丫头胡编乱造,不想谢云然竟然应了。心里又惊又怒,脱口问:“是什么?”

    “没有腿也没有手,没有嘴巴也没有尾巴,”谢云然微微一笑,“我猜二十五娘看到那东西,是在雨后?”

    明月拍手道:“谢姐姐最聪明了!”

    众人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狡猾,没有腿没有手,没有嘴巴没有尾巴——每个字都勾得人往什么活物上想,其实是雨后的水滴——那水滴,可不就有沿着房梁、房柱往下滑的。

    唯有嘉语心生怜意:在座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小娘子,哪里见过光溜溜的房梁,又哪里见过漏水的屋顶。这谜虽然简单,却也只有明月出得出、想得到了。

    谜底既解,和静闹了个没趣,悻悻只说道:“从来都是猜字谜的,不然,闹出个什么生僻物件来,又谁猜得到。”

    “县主阿姐这就说错了,天一生水,可不是什么生僻物件,”明月脆生生应道,又转脸道,“裴娘子,我的花呢?”

    裴娘子哈哈一笑,转身去了。

    众人口中虽不言语,却忍不住想道:这却是个难题。

    这园中林林总总,倒有二三十种花,这时节开的,桃花李花,杏花樱花,牡丹芍药,蔷薇海棠,郁金香,映山红,紫金花,含笑,结香,晚茶……要说最美,兴许可以数到牡丹,毕竟牡丹富贵,但是这最美的一朵……却从何说起。都想着怕是要等上许久,甚至有人暗地里寻思,是不是在裴娘子回来之前,先玩一轮。

    却不料只过片刻,裴娘子就转了回来,果然拿的是牡丹,艳如云霞,回到亭子里,笑吟吟插在明月的鬓发上,拍手道:“好了。”

    明月故作不满:“裴娘子怎么就能断定,这是园子里最美的一朵?”

    裴娘子刮了刮她的面颊,笑道:“因为小妹子你艳压群芳啊。”

    亭中先是一愕,继而轰然,有的小娘子连姿态都把持不住了,更勿论矜持。都纷纷想道:这个裴娘子也妙。

    这要换到其他小娘子头上,一个“艳压群芳”能把人羞死,这亭中桃红李艳的,各有千秋,任谁都提不到一个“压”字,但是明月年纪小,又生得玉雪可爱,眉目精致没得挑,之前偏装了浪荡子的口气调戏裴娘子,这会儿裴娘子调戏回去,可不应景。

    一时哄笑过去,鼓点又响。

    谢云然轻启朱唇,念的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鼓声一停,诗又未完,花落在天水碧绸裙的小娘子手中,觞却浮于李家小娘子面前——嘉语还是不知道她是李十五娘还是十六娘。

    和静说道:“五娘,你出题。”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看了李家小娘子一眼。

    “我……”被称作“五娘”的小娘子一时有些惊慌,像是料不到花这么快就到了自己手里,支吾了半晌。

    和静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也并不发话,只冷冷看住她。五娘子咽了口唾沫,一横心,结结巴巴说道:“我素听说谢娘子是个美人,所以我、我……我想请李十六娘揭开谢娘子的面纱。”

    她口中说话,头完全不敢抬起来。

    远芳亭中静得像死。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嘉语想道。

    宜阳王,她可没得罪过这位王叔。要说是宝光寺,一来都过去这么久了,二来,连始作俑者郑忱都能放过,这会儿却来怪罪她和谢云然——没这个道理啊。

    她从前也没见过这个族姐。

    嘉语视线微抬,谢云然点了点头。是了,事从谢家起,最后落脚却在她身上:瞧她们找的好帮手。李十六娘——打量她许了李家郎,谢云然顾忌她,她顾忌李家,就该忍气吞声?笑话!这当口想起,自进亭子,自始至终,这位和静县主都没正眼瞧过她,也没有称呼过她——无论排行还是爵位。

    原来也不是没有顾忌么,嘉语暗自冷笑一声。

    远芳亭里十余名贵女,连着婢子,二三十双目光都往李十六娘脸上涌过去。这姑娘有十三四岁了,并不是太小,未尝就不懂人情世故。谢家今儿办宴,下帖相邀是情分,图的是热闹,不是搅事。

    连谢云然都还淡定着:开什么玩笑,都带了脑子来的吧。

    和静笑道:“十六娘,看你的了——怕了?”

    李十六娘笑而应道:“不怕!”不就是揭个面纱吗,始平王世子敢娶,她还有什么不敢揭的,矫情!

    她素来胆子奇大,虽然庶出,却是掐尖要强,两个嫡姐温厚,也助长了她的心气,后来十娘进京,才抢了她的风头,但是对这个堂姐,她是服气的。所以对这个抢了她“堂姐夫”的谢娘子,多少不太服气。

    她就不信,摘了谢云然的面纱,谢云然能把她怎么样——华阳公主还是她李家妇呢。有这层关系,就算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她也只能受着!

    作者有话要说:

    宝墨园其实是广州这边一个清代的园子啦嘻嘻,觉得名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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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尊卑主客

    虽然在座不少人也确然好奇谢云然的脸——自去年四月之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社交场合出现了,

    更别说露脸,纷纷都想着,

    即便今日这面纱不摘,

    难不成成亲那日,却扇还能躲过去?

    但是想归想,一直到李十六娘颤巍巍站起身,都没有人相信她真会蠢到去揭面纱。最多也不过以为她会如之前明月、裴娘子一般取个巧,

    然而眼看着她竟一步一步往谢云然走过去,口中道:“谢娘子,

    得罪了——”

    “住手!”嘉语再按捺不住,

    大叫出声。

    李十六娘明显吃了一惊,回头看到嘉语——因嘉语几个入座,

    并无人介绍,

    就只有郑笑薇取笑了一次“三娘子”,也没有带姓,所以她也并不认得是谁,只道:“三娘子是要阻止我吗?”

    “正是。”

    “不过是个乐子……”李十六娘道。

    揭人家伤疤、当众揭人家伤疤,还口口声声不过是个乐子,嘉语怒极反笑:“连翘,

    给我取刀来!”

    亭中一众贵女都愣住。

    和静斥道:“三娘子开口就取刀,

    难道竟要在这里动刀动枪?”她当然知道嘉语是公主,

    论理该称“殿下”,

    不过是装作不知。

    “不过是个乐子,

    ”嘉语冷冷道,“县主怕了?”

    “谁怕你——”和静不肯弱了气势,顶了一句,“就是想问,好好的你拿刀子做什么!”

    “如今还不想做什么,”嘉语淡淡地说,“不过到下回,要是鼓停诗未停,花在我手里,酒又不知道在哪个娘子手里的时候,想请这位娘子在谁脸上划一刀——不过是个乐子,县主也不必大惊小怪。”

    这句话出来,亭子里十有八九倒吸了一口凉气,认识的想,三娘子匪气不减;不认识的却想,这谁家小娘子,好大口气!这亭中都是高门权贵的女儿,要谁脸上被划一刀——可不敢想!

    特别嘉语这目光一直在李十六娘脸上转来转去,李十六娘心里这惊悚就别提了,简直连脑后勺都凉飕飕的。

    说到底不过是个没出阁的小娘子,自个儿家里姐妹也有你刺我一句,我绊你一跤的,要说狠劲,自然不及嘉语。只强撑着说道:“三娘子这说的什么话,恕小妹不懂——是规矩如此,小妹并未逾矩。”

    ——她是觉得冤,便这件事中真有人有错,那也该是五娘,而不是她。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抱不平的姑娘,怎么就找上她了呢,她不过是照着游戏规矩,听命从事——当然她心里并非不知道,她之所以敢走到这里来揭谢云然的面纱,未尝不是倚仗身份。

    嘉语气得脸色发白,真真好心救不起要死的鬼。规矩如此,她敢再进一步,她就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反是谢云然笑道:“五娘子与你耍呢,李娘子还是回座儿上去罢——先前裴娘子猜不出谜,不是认罚去折了这园子里最美的一支花么,要不,你也问问五娘子,做不到要受什么罚?”

    这已经是搬来梯子让她下台了。

    李十六娘犹豫了片刻,她倒不全然不知道好歹,只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折回去,多少丢了面子。

    和静凉凉地道:“就是啊,十六娘,不敢就算了,和裴娘子一样认输呗,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在世,哪里能不认输几回。”

    这煽风点火得太过明显,几乎所有人意识到了,她这是挑拨李十六娘羞辱谢云然——这个和静县主……谢云然是杀了她父母呢,还是抢了她的夫君,何至于这样步步紧逼,不肯饶人?

    李十六娘却因着这话,一横心——她才不要认输!摘了又怎样,难不成她还能戴着面纱进洞房、见姑翁?于是笑道:“谢娘子见不得人吗?”

    谢云然退了一步,说的是:“李娘子自重。”

    “那是……谢娘子玩不起?”李十六娘不依不饶,举手要撩谢云然的面纱,忽然手臂一痛——已经被打落。

    嘉语的脸近在咫尺:“李娘子当真要人来教你规矩吗?”

    “你——”

    “规矩是尊卑,长幼,主宾。”嘉语冷冷道,“我尊你卑,我长你幼,谢娘子是主人,你,李娘子,你不过是个宾客,作客要有作客的样子,莫让人笑话李家不知礼。”

    “我——”

    “三娘子好大威风!”和静叫道,“十六娘诚然是客,难不成三娘子是主人?要说长幼,我长你幼,难道我就能无缘无故教训三娘子你?”

    她避开尊卑一节,是知道嘉语爵位高过她;又料想在座大多数贵女都没有爵位,嘉语敢亮身份,必然引来大多数的反感——鸡立鹤群固然被嘲笑,鹤立鸡群却容易引来反感,虽然这反感并不摆上台面。

    宫里见识过的郑笑薇却在心里暗暗摇头:和静这招对付别人可以,对付三娘子,怕是要失算。

    果然,就听得嘉语心平气和说道:“诚然县主居长,要论尊卑,恐怕我尊你卑——莫非县主也和那些个没见识的人一样,以为家法、族规大过国法?”言下之意,以家法、族规论,你年长,我得听你的,但是以国法论,恕难从命。

    国法都抬出来了,好个能拉虎皮做大旗的小娘子!她说她比和静身份尊贵——莫非是个公主?亭中贵女各自心里揣测,又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悄声问郑笑薇的,却无人敢驳。

    和静已经气了个半死,偏嘉语歇一口气,又添上一句:“要今日不论尊卑,谢姐姐一开始就不该呼县主,而该称一声元四娘子罢。”这话里说得明白:要不论尊卑,怎么又人人呼你县主?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郑笑薇已经一口应道:“华阳公主说得对,是我失误了。”

    ——谢云然称县主当然是没错的,错在她,仗着从前旧识直呼了三娘子。郑笑薇前后思量过,如果一定要站队的话,当然嘉语比和静要紧。

    一众贵女则是恍然:原来是华阳公主。就是去年逼自家表姐给宋王殉葬的那个……华阳公主?竟然有人敢惹她?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有人想道:原来是她们元家内讧,我们一干子外人,凑什么热闹。倒隐隐觉得和静不厚道——她要教训妹妹,犯得着捆绑她们作筏子么。

    唯有李十六娘心情复杂:原来这位、这个拿刀子恐吓她,拿尊卑长幼教训她规矩的女人就是华阳公主,她哥哥自个儿挑的妻子!九姐姐还说她好,要容她进了家门,还有她们立足之地吗!

    谢云然紧跟着也道:“公主教训得是。”转头看住李十六娘,她一直退是不想撕破脸皮,但是既然是如此、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她微微一笑,说道:“十六娘子是一定要揭我的面纱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十六娘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往常都是她看别人笑话。

    她想不通华阳怎么会站出来指责她。虽则她是公主,但是已经半只脚进了她李家的门,讨姑翁欢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是,她是公主,她阿姐还是贵嫔呢,又比她差什么了!

    然而这个天子跟前都得宠的阿姐,之前却被始平王世子拒过。她当时就想,凭什么,他始平王世子眼光高,还能高过天子?后来跟着姐妹偷偷看过几回,原来始平王世子,却与这洛阳城里的浮华少年……不一样。

    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也许是背脊比别人挺得直一些,也许是眉目比别人生得硬朗一些,不容易看到他笑,然而笑起来,就如噙了春风。后来听说定了谢娘子,那个赏春宴上毁了容貌的谢娘子。

    之前也就罢了——毁容之前,谢家娘子的气度,她也是久仰,去年永宁寺塔落成,还大放了一回光彩,但是……那已经是之前了啊,白璧微瑕且有人不能忍,何况、何况——

    她就是想看看,如今的谢娘子到了什么份上,凭什么始平王世子还肯娶她!

    城中传闻说是因着华阳公主与谢娘子交好的缘故,然而她不信——不信这世上有人肯做这样的牺牲。兴许是被华阳公主骗了呢,他也没有看到过她如今的容貌,便信了妹子的话,要是日后后悔——

    如今还来得及。

    这个念头并不十分明晰,只隐隐的,浮了又沉,沉了又浮。她隐约听说过民间有换亲的说法……当然她并不能继续想下去,谢云然还等着她的回答呢,李十六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这踌躇间,就听得谢云然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原是听不到的,只因为站得近,方才听得清楚,她说:“……就不劳烦李娘子了。”

    话到这里,目光又都聚集到谢云然脸上,好奇的,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谢云然素手如霜雪,轻轻一拉——那面纱能有多重,只是对于一个美貌女子来说,这一拉的勇气实在重逾千斤。

    始平王世子看不出的,这些小娘子未必看不出来;

    在容貌上,女子从来都比男子挑剔——或者说在对同性的容貌上,女子从来都比男子挑剔百倍。

    但是——那又怎样,谢云然想,从前她在乎,从前她力求做到的完美,在去年四月的那个下午,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了。她不可能再完美了,但是她还是个人,她还要活下去。

    带着这张不再完美的脸活下去。然而这世间多少明媚鲜妍的面容,迟早都会被时光侵蚀成不再完美——你以为一辈子都这样吗

    ,你以为时间会永远停在你十四岁,十五岁,至多十六岁那个春天的早晨吗?不会的。

    好日子总有过完的一天。

    而人总要接受自己。

    谢云然笑了一下。

    远芳亭里寂然无声。与之前的寂然不一样,之前是为五娘子的唐突,如今却各种原因都有。

    有人恍然,有人是遗憾,有人安慰,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觉得没意思,也有人暗自羞惭。谢娘子毁容的流言从去年春末开始传,绘声绘色,说什么的都有,而崔家的退婚更加重了各种猜测的真实性。

    然而这时候看来,不过是双颊、下颌些须红点——虽然是不比从前了,但是这在场的小娘子目光何等犀利,如何看不出她没有上妆——再美的小娘子卸了妆,都会卸去三分颜色。

    便有人寻思:就这么点事儿,能让谢家把人藏得紧紧的,藏上一整年?

    有知道的也为她高兴:能恢复到这一步,委实不易。

    疑心重的却想:莫不是谢家一早就想悔了崔家的婚约,所以才放出来的风声?也不对啊,崔家郎未必就不及始平王世子了。

    和静县主面黑如锅底。

    李十六娘呆若木鸡。

    谢云然重新系好面纱,双手一拍,说道:“好了,差不多也到午时,请各位入席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看李十六娘了,也没有人去看五娘子——这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些高门贵女哪个都不是吃素的,哪里看不出来她不过和静手里的傀儡。固然有人瞧不起那瑟瑟缩缩的鹌鹑样儿,但是大多数人也觉得犯不上与她计较——和个傀儡计较什么。

    今儿毕竟是谢家主场,和静虽有爵位在身,家中豪富更不比寻常,但是这里哪个小娘子又寻常了,她这样跋扈,再三挑衅,哪个不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着以后远着就是了:这里的小娘子可不是他家青楼酒肆赌坊中的小娘皮,也不是他宜阳王家养的婢子,由着她搓圆捏扁。

    ..................

    嘉语紧走几步赶上谢云然,谢云然笑道:“三娘不用急。”

    嘉语往和静那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谢姐姐得罪宜阳王叔么?”如果是从前有过节,这大好日子,何必请她来,没的坏了心情。

    谢云然面上仍是笑,也低声应她:“我原是不想办这好景宴,只是有些事……还是须得做个了结。倒不是宜阳王,是广阳王。”

    嘉语一怔,脚下略缓。谢云然往前头去了——她知道嘉语是想得明白的。她今儿是主人,不好露了痕迹。这一问一答,都是把声音压到最低,面上又丝毫不露端倪,在边上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身形交错。

    “公主!”崔七娘赶上来,亲亲热热挽住她的手,笑道,“公主走得好快!”

    嘉语回神来,也微微一笑,想的却是,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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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九夫人日子一向过得不错,这年余是越发不错了。她原是卢家幼女,许的李家郎,当初是郎才女貌,堪称璧人,在九夫人这一生中,难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然不如意,也不是没有。

    只是如今想来,时过境迁,不过一笑而已。

    早年也曾经天翻地覆过,更准确地说,是觉得天塌了——究其实,不过是男人偷个腥,只是与别人不同,别人偷花儿朵儿的,还讲究个兔子不吃窝边草,李九郎当初,就颇有些不讲究,爬到嫂子床上去了,却教她不好做人。

    也怪郑三娘,既没了夫君,也不回家去,却扮得妖妖娆娆的,成日在眼前晃,也怨不得男人动心。

    她原本就比她们都生得好些。好在后来送了去家庵,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再后来回了郑家,更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回来,惹她们妯娌笑成个掩口葫芦。她倒要看看,就这么个淫..娃荡..妇,最后能有什么下场。

    不过后来……倒是没了消息,郑家三郎这两年又风光,从前她哥哥在君前也数得上,但是和这位三郎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逼得李家曲曲折折又连上这门姻亲,倒叫她惆怅了一阵子。不过这点子惆怅,就如衣上的尘,些须不顺心罢了,没什么大碍。说到大碍,眼前倒算得上一桩。

    她后来是不太管夫君那些个风流账,外头那些个女人,有什么要紧,谁还能杀进这府里来,把她从李家九夫人的宝座上掀下去不成?李家可是有规矩的人家。

    早年也是有过琴瑟和鸣,所以膝下才有这一儿二女,要说起,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大概就是这个儿子了吧。女儿终究不成气候,明明也被太后留过宫里,结果出去打个猎,一死一伤回来,倒叫十娘上了位。

    倒不是她不喜欢十娘,也是自家孩子,只是隔了肚皮,怎么比得上亲生的。说到亲生,九夫人又想起八娘,八娘是个好孩子,从来也没给她惹过什么事,就是性情懦弱了些,不过大家族的女儿,又不是破落户,要这么刚强做什么。

    嘴不够巧,心思转得也慢,好处也就是温顺,八娘这样,九娘也这样,倒是十五、十六娘活络讨她欢心,特别八娘过后,九娘还没怎么着,十五娘、十六娘很抄了几本血经,又膝下承欢,彩衣娱亲,方才冲淡了她的丧女之痛。

    九娘还不如这两个妹妹,就知道自己躲起来哭。得亏她,也就是自己的女儿了,给她争来了崔家的亲事。眼看就要出门,嫁出去了,要一心一意帮衬她兄弟也就罢了,总归不必她再来操心。

    可是十二郎这门婚事,九夫人看着镜子中仍然丰腴美艳的妇人,皱了皱眉,她是不想应的,只是儿子看中了,夫君又说可,上头老头老太太也点了头,就没多少她说话的余地了。

    这两日妯娌小姑都来贺她,说的自然都是好话,但是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论理,娶个公主当然是好事,何况始平王如今势头看好,特别始平王妃……这要是六娘子就好了,公主不公主的,三娘子都封了公主,总不成六娘子还能不封?就是年岁差了点,等两年也是可以的。

    这个话她不敢和老祖宗说,连夫君也不敢透口风,怕他又露出那种“你怎么这么蠢”的表情来。妯娌就更加了——十二郎这样争气,她这做娘的自然是为他高兴,但是边上这些亲戚,可就未必了。

    只隐隐和十二郎透过一二,十二郎当时苦笑道:“阿娘觉得,这城里打六娘子主意的人多,还是打华阳主意的人多?”

    “那自然是六娘子。”华阳哪里能和六娘子比。

    “这就是了,阿娘你看好的,人家也看好。阿娘看我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阿娘扪心自问,这京中儿郎,就没个比你儿子强的?”李十二郎掰着指头数给母亲听,“要论人才,宋王难道不比儿子强;要说家世,崔、卢、郑都排得上,谢家虽然根基在南边,也不是没有人,稍差一等的柳家、裴家、杨家难道就没有好儿郎?就不说穆家这等累世与皇家通婚的了。这还只是京中,前日儿子见了信都来的周家两个郎君,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天下之大,阿娘莫要以为无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九夫人想一想,说道,“人家也未必都盯着六娘子啊,这京中好郎君不少,好娘子也不少啊,谢家五娘子虽然已经订了,下头还有呢,就不说崔、卢、郑、穆、陆,就咱们家……”

    见儿子一意的摇头,九夫人就更愁了:“阿娘倒不是嫌弃她出身,再怎么着也是姓元,阿娘就担心、就担心——我儿刚才也数到宋王了,宋王身上,可颇有几件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

    十二郎是早料到有这个话,所以回答倒也不慌不忙:“阿娘又忘了,彭城长公主是宋王嫡母,要论起来,他们还是表兄妹,亲戚间哪里能不碰个头、见个面的。”

    “那也不能——”

    “阿娘就说吧,要卢表妹遭人劫持了,我刚刚好在场,阿娘说,我是救呢,还是不救?”

    “那怎么一样!”九夫人立刻叫起来,“那可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你要敢不救,你舅舅打折你的腿!你们是打小认识,一块儿长大的,这情分……和他们这一表三千里的哪里能一样——就算是这样,真要碰上这档子事,我也能让你娶了安玉。”

    这话又说到表妹身上去了,李十二郎一摊手:“这不就结了,彭城长公主想要为宋王谋娶华阳公主,可不是一天两天,都求到太后跟前去了,要不是被你儿子我截了胡,指不定就成了……”

    这话九夫人爱听。彭城长公主什么人,从前先帝在的时候,洛阳城里可没有谁能盖过她的风头,就是如今姚太后当家了,对这个小姑子也是一昧的纵容,年年封赏,都是宗室里头一份。

    她能从彭城长公主眼皮子底下抢了人,无异于虎口夺食——一瞬间九夫人觉得自个儿形象都高大了。

    但是如今想来,又觉得是儿子讨她欢心,这个华阳公主,她儿子最多不过是远远看过一眼,还隔着帷纱,她却是见过的,要说容色,却是不如六娘子。当然娶妻娶贤,容色倒也不很要紧。

    要紧的是……从传闻中听来,这个华阳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听话的。

    这好不容易媳妇熬到婆,要一点婆婆的威风都没机会摆,这日子未免也太惨了点。九夫人也是大家出身,倒不是不知道公主面前,原本就没多少威风可摆,但是一向以来,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

    这要是当面顶起嘴来,她这笨嘴笨舌的,可如何是好。

    她也就罢了,她儿子……她儿子这么出色,总不能在媳妇面前受委屈吧。

    就算是十二郎能降服她,宋王这一桩,总还是、总还是……就好比前儿吧,她去老祖宗那里问安,远远地看见妯娌绕着老祖宗在那里说笑,问了左右,说是来了个女先儿,说得一嘴子好戏文。

    她素来是爱热闹的,赶忙上前去,说的是英雄救美的回目,扯到什么苏娘子千里救夫,她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被蕙儿扯了好几次袖子,回了屋才醒过神来,一拍大腿:那不说的是前年华阳公主被劫么。

    怪不得边上妯娌小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笑得也怪怪的。

    之前还胡扯说是贺兰氏,到去年贺兰氏被逼得殉葬了才抖落出来,根本与她没有什么干系,从头至尾都是华阳。要别人替她瞒着也就罢了,当初她的八娘、九娘都在宫里,竟也瞒得家里铁桶一般!

    想到殉葬,九夫人又叹了口气:听听!天底下哪里有这么泼的小娘子,这还没出阁,要出阁了还了得!贺兰氏她也见过的,小门小户的可怜,仪态却是好的,要说起,像是比华阳更知礼一些。

    倒委屈了那孩子,要不是有咸阳王,到头来宋王没死,她倒死了。便如此,也是拆了人家的好姻缘。彭城长公主和宋王倒没找她算账,莫非真像十二郎说的,彭城长公主对她颇为中意?

    她是想不明白,她成天愁着怕娶回来个不服管的媳妇委屈了儿子,彭城长公主难道就不怕?不过也难说,这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肚皮呢。再说了,以华阳的身份,在她面前还能摆摆公主的谱,到彭城长公主跟前,怕是大气都不敢出吧。

    想到这里,悚然一惊——是了,彭城长公主是不怕她,宋王自然也不必怕,可是她的十二郎可就……九夫人攥紧了帕子,也是她当初糊了心没想明白,如今寻思起,还是须得和十二郎好好说道说道。

    如今才换了庚贴,万事还早。

    “蕙儿,”九夫人吩咐道,“去外宅问问,十二郎回来了没有。”

    李十二郎对于母亲相召丝毫都不意外。从来妇人被拘于后宅之中,日思夜想,不过眼前方寸,目光短浅在情理之中。虽是他的母亲,论理该为尊者讳,然而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腹诽过。

    高门世族的女孩子不比贫民小户,虽不需进学,也让读书识字,明理人情世故,但是个人资质不同,成就不同。他母亲原是卢家幼女,着实娇纵了些,卢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想着他父亲行九,上头有的是兄长,不必自立门户,自然也不必母亲多么精明强干。娇纵些想是无妨。

    却不料三伯父、四伯父接连早逝,五伯父被贬出京,父亲少时虽然浪荡,也不得不出来顶立门户,还算讨圣人欢心,一路仕途平稳。母亲的地位水涨船高,威势却立不起来,如今家里还是三伯母当家——上头还镇着祖母。

    李十二郎这样想着,人已经快步进了母亲的院子。就瞧见母亲一脸愁眉,开口便道:“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

    李十二郎耐心听了,母亲所忧,无非华阳跋扈,给他气受,又怕她与宋王藕断丝连,委屈了他,毕竟宋王那个才貌,是人人都忌惮。

    对付母亲,李十二郎有的是法子,一时只“伤心”道:“原来母亲眼里,儿子竟不如宋王?”

    九夫人:……

    九夫人心里想的是“这不是前日你自个儿说的么”,然而到嘴边,还是成了安慰:“你是我的儿子,我如何会这样想,就怕——”

    “阿娘还是怕我在华阳公主眼中,竟不如宋王?”李十二郎想了片刻,说道,“始平王疼爱华阳公主,母亲难道没有耳闻么,彭城长公主为宋王求娶,是华阳公主不应,如今我求娶,公主却应了——阿娘仍觉得在公主眼中,我不如宋王么?”

    九夫人讪讪道:“那小娘子的心思,谁知道呢。”保不定就是和宋王闹了别扭,拿她儿子花枪呢,现如今城里那些小娘子,花花肠子可不比她那时候,如今这些小娘子啊……可怜她儿子,拿了个棒槌就当针了。

    李十二郎只管摇头道:“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

    这是不是儿戏,也得分人,九夫人心里想道,忽然灵光一闪:“那宋王他如今……可在京里?”

    李十二郎道:“宋王的行踪,岂是我能问的。”往日他闲在京中无事也就罢了,如今战事在即,自然不一样。

    “有什么不能问的,”九夫人不服气,“你不说,回头进宫我问十娘去——”

    “阿娘!”李十二郎厉声道,“那不是十娘,那是贵嫔娘娘!”

    “那不还姓李么,问一问怎么了,凶什么!”九夫人嘟囔道。

    “大声是儿子不对,”李十二郎叹了口气,恳切说道,“但是还把十娘当自家姑娘,却是阿娘不对了。十娘进了宫,就是天家的人了,如今又当宠,这宫里多少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盯着……”

    .................................

    这章大修过,删减太多了(望天),过阵子我补个小番外在这里吧TAT

    现在先放一段读书笔记占个地方:

    昨晚看到李静训(李小孩)她爹妈的事,就西安碑林那个“开棺者死”的小孩。

    她爹李敏。

    这家子是李陵的后人,看过的资料说比李渊那一家子真。

    李敏的祖父李贤,叔祖李远和李穆三兄弟,和北周宇文氏关系非常之近。

    李贤抚养过周武帝宇文邕和齐王宇文宪;当时宇文泰要立嫡子宇文觉的时候,就是李远当着独孤信拔剑说立子以嫡不以长(很嫡庶神教了23333)。

    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是独孤信的女婿。宇文泰不立他,所以逼独孤信表态。

    李穆在沙苑之战中搞死了窦泰(高欢的连襟),后来邙山之战中,救过宇文泰。

    所以李敏的身份还是配得上他老婆的……

    李敏他爹是个比较死心眼的人,他家里一门富贵,兄弟都封爵,唯有他封爵的时候觉得不妥,说:我无功于国,这么小就封了爵位,日后当报国恩,恐怕就不能尽孝养了。后来杨坚篡位,他家老的小的都降了,他才降。

    死于打突厥。

    李敏他爹战死沙场,所以从小就养在宫里。当年他爷爷给皇帝养儿子,现在皇帝(虽然已经换了一家)给他家养儿子,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长得美,擅骑射,擅长音律和舞蹈。

    杨坚的长女杨丽华选女婿,当时云集于弘圣宫的贵公子,日以百数(不知道选了几天),最后选了李敏。

    推测应该确实长得很美了2333。

    然后丈母娘就帮他要官了。丈母娘和他讲:我以天下奉至尊,只有一个女儿,要不到柱国,你不要谢恩。

    去见杨坚,估计是家宴,杨坚亲自弹琵琶,让李敏歌舞,大悦,问女儿:我这个外孙女婿,什么官啊?

    杨丽华讲:白丁。

    杨坚:……

    对李敏说:授你开府仪同三司吧。

    李敏不作声。

    杨坚:……不满意啊?那就授你开府。

    李敏还是没反应。

    杨坚:……好吧,你丈母娘有大功于我,她的女婿,我就不小气了,授你柱国。

    李敏于是拜而蹈舞(这个应该很好看)。

    后来数历豳州、金州、华州、岐州刺史,都……没去上班,就留在京城里吃吃喝喝,得到的赏赐比功臣还多……

    这么看,杨坚对杨丽华是真比较内疚了……

    后来杨丽华要死了,就和她弟弟杨广讲: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你把我的封地转给李敏吧。

    很好奇杨丽华的女儿宇文娥英有没有爵位,照理是该有,她出阁的各种排场,基本上和嫁公主没啥区别了,但是感觉杨丽华不把封地转给女儿,而是转给女婿,还是有道理的。

    这两口子在隋文隋炀两朝日子都应该过得不错,李敏也不是什么有志向要建功立业的人,混吃混喝就差不多了。

    但是也不是没有能力,后来杨玄感造反,以及杨广打高丽,还是有用到他。

    到了隋炀帝末年,他的好运气就用完了。

    李敏的叔祖李穆死后,爵位由长子继承,长子死后长孙,后来长孙也死了……李穆的第八子李浑就和大舅子宇文述说:如果你能把我爹的爵位弄来给我,“当以国赋之半,每岁奉之”。

    李穆的爵位是安乐郡公,猜测这个国税是指安乐郡的税收?那也是很大一笔数目了。

    宇文述原本是宇文家的奴隶,后来立了功,赐姓宇文。杨广登基,他是出了大力的,所以他后来果然帮妹夫运作到了这个爵位(嗯嗯,他儿子就是宇文化及,最后砍下了隋炀帝的脑袋)

    李浑履行前约,给了两年钱,就不给了……不给了……了。

    宇文述气死了,跟朋友讲:我竟然被这货骗了,至死都不忘!

    隋炀帝讨伐辽东,有方士和他讲:“李氏应为天子”。

    宇文述就逮到了机会,一口咬定就是李浑!然后顺手把李敏拉了进去,说他成天和堂叔、堂兄聊这个事情,策划周详。

    杨广这时候还不是太信,叫宇文述查这个事情。宇文述就和宇文娥英讲:你是皇帝的外甥女,难道还怕没老公?死了一个再找嘛。

    宇文娥英就信了,就照着他的指使写了表,给她舅舅看。

    杨广:哈?

    李浑、李敏当然难逃一死,宇文娥英也赐了鸩酒。

    所以,完全能够明白为啥杨丽华的封地转给女婿不转给女儿,这个女儿长了个猪脑壳啊!和她爹宇文赟一模一样啊!!!

    其实从李敏的家世,很容易看出他为啥没有建功立业的心思。

    他祖父李贤运气好,赶在宇文赟登基前就死了;

    叔祖李远被儿子李植坑了一把。李植是宇文觉的人,帮着宇文觉要亲政,被宇文护逮到了;二代嘛,犯了事心里害怕,跟爹也不讲实话,他爹给他活活坑死。

    叔祖李穆,早年几次救过宇文泰,功劳是有的,也差点被侄儿坑死,侥幸逃过一劫;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后来改朝换代,他手里还有兵,他立场转变得特别利索。

    总之,从宇文泰到宇文邕,一次政变,站队没站好就是一个死;从宇文邕到宇文赟,一个昏君,搞不好就是死;从宇文赟到杨坚,改朝换代,站错了就是死;从杨坚到杨广[摊手]

    所以说,还奋斗个什么劲。

    娶了杨丽华的女儿,仗着杨家父子对她的愧疚,混吃混喝一辈子也就过了,弹个琴跳个舞什么的。

    没想到后面还伏了“李氏当为天子”这么个大雷[跪了]

    人算不如天算啊。

    ------------

    188.虎兕出柙

    九夫人最是心软,听儿子这么说,

    倒也赞同:“也对,

    十娘也不容易,阿娘不问就是。阿娘也就是替你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宋王回来抢亲不成?”李十二郎笑了,

    扶着母亲的手跪坐下来,

    “已经换了庚贴,人阿娘也见过,三伯母也见过,祖母也见过,

    阿娘是信不过我呢,

    还是信不过祖母?”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九夫人喃喃说道,

    再一次被儿子说服了。

    李十二郎从母亲屋中退出去的时候,

    扫视了一下屋里,并没有外人来过的迹象。蕙儿送他到廊下,

    李十二郎低声问:“又出什么事了?”

    蕙儿嘴唇微动:“今儿上午,老祖宗那里来了个先儿,说了段前年时兴的戏文。”

    李十二郎长出了口气,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只是最近也太频繁了一点,频繁到他不得不疑心有人在背后使坏。然而宋王的手当真能插进这后宅里来?李十二郎不信,

    要说彭城长公主还差不多。

    但是彭城长公主实在犯不上对华阳有这样的执念,

    想到这里,

    李十二郎唤了一声:“真奴!”

    “郎去查查昨儿进府的那个女先儿。”李十二郎说。

    ..............................................

    谢家的席面,

    色香味俱全不待说,一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就连和静,连着撞了两次钉子之后,也学会了三缄其口。

    到午后,宾客一一告辞,嘉语也没有多留——谢云然出阁在即,谢家事多着呢。就如今日这好景宴,说到底谢家还是自觉亏欠了广阳王,特意请了和静过来,是为好合好散——和静是广阳王的堂姐。

    广阳王是独子,也没个兄弟姐妹,这位已经是他最近的亲戚了,也难怪远芳亭中,字字句句都针对她们。

    若非和静对嘉语实在过分,兴许谢云然今儿就一忍到底了。

    嘉语初时气愤,后来一转念,也并非不能理解。人有同仇敌忾之心,不然,她为什么不愿意昭熙再娶李十娘呢。被退婚——虽则双方还没有到交换庚贴这一步,但是口头约定也是约定——对广阳王是极大的羞辱。

    尤其,他还双目失明。身体残缺之人对于羞辱格外敏感。

    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该有分寸,说到底,便是成了亲,也还有和离的。就为了这点子事,谢家又诚意致歉,犯不上结成死仇。

    但是瞧着和静这气性,要谢家能解决也就罢了,要不能,还是须得知会昭熙一声,警惕些才好。

    崔七娘一整日都贴着她,临到席散,嘉语索性挑明了:“七娘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崔七娘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嘉语:……

    “也不是什么紧要事,”崔七娘道,“我也是刚想起来,我家五郎听说我来赴宴,拜托我向你问好,问上回那坛子酒可喝完了,味道如何——五郎是小孩子脾性,三娘你莫要见怪。”

    五郎……嘉语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明知道是小孩子脾气,却还替他传这个话,崔七娘对周五郎倒是疼爱——起初她还以为她要问郑忱呢。

    当时微笑道:“喝完了,味道好得很,还请七娘子替我谢他。”

    “还有……”崔七娘支吾了片刻,无可奈何笑道,“二郎听说他有个侄儿,在令兄身边做亲兵,不知怎的,也没道别,突然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得罪令兄——三娘可有听说?”

    侄儿……自然是周乐了。想到这个人,嘉语免不了心里一甜,又怅然若失。

    崔七娘察言观色,又补充道:“二郎说他那个侄儿是个聪明人,就是气性大,早年和五郎闹得不愉快,但是如今时过境迁,人也大了……”

    嘉语干咳了一声,笑道:“这事我知道,他是回了边镇,想靠弓马出头,七娘子可以回去与周二郎君说,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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