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谢云然起身致意。

    八娘九娘也认了出来,纷纷叫道:“谢娘子!”心里却想,方才说话大声了,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听到多少,别的也就罢了,开头那句“我家又要出位王妃”可就有些不合适——事情还没定呢。

    三个人六双眼睛只往谢云然脸上转,谢云然心里哂笑,口中只道:“八娘、九娘,还有这位——”

    “这是我家十娘。”八娘说。

    “十娘子。”谢云然微微颔首。

    这就是王妃看中的世子妃人选了,果然好人才,同样的石榴裙,比两个姐姐都出众。

    就容色而言,谢云然生平所见,大约也只有郑笑薇能比,郑笑薇娇媚,李十娘热烈,热烈就像仿佛她身上的石榴裙都是火星子,一不留神就能燃起来,烧成晚霞,轰轰烈烈,半边天都红了。

    “谢娘子在这里做什么?”十娘好奇地问。

    没等答话,已经看到石案上两碗酪饮,她可不比昭熙粗疏,登时就叫道:“谢娘子是与人相约在此吗?”

    这话问得无礼,不过她神色天真,谢云然虽然尴尬,也不好着恼,只目光略略偏了偏。四月会意,接过话头道:“回十娘子的话,我家姑娘并未与人相约,只是在此赏玩,我陪她饮一碗罢了。”

    “哦,”十娘笑嘻嘻看着四月,“这婢子倒是能说会道。”

    “十娘子谬赞。”谢云然淡淡地说。她原本与八娘九娘有些交情,但是这个十娘子显然性情不同,也不知道树上那位消不消受得起。

    树上那位目力甚强,知道下面说话的就是继母给挑的媳妇,细细看了一回,心里想:倒是个美人。

    谢家这婢子的话,李十娘是不信的,主婢同饮——谢家这么没规矩?一时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笑道:“谢娘子也来宝光寺礼佛?”

    八娘和九娘面上都有些尴尬,赏春宴上的事她们是知道的,谢云然在这宝光寺,有多少是礼佛,多少是避世,实在不好深究。

    十娘是她们堂妹,深得祖父宠爱,前些年其父外放为刺史,带了她上任,回京才月余。这个妹妹年纪虽幼,主意却大,性情也要强,她们姐妹竟压制不住。因姐妹俩目光里都添了三分歉意。

    谢云然含笑道:“是啊。”

    “这里也没有外人,”十娘又奇道,“谢娘子为什么不摘了帷帽呢,不热吗?”

    “十娘!”八娘、九娘几乎是同时叫出口。八娘致歉道:“谢娘子,十娘她——”

    这话着实无礼,连天真这个借口都搪塞不过去。她再三挑衅,谢云然再好的涵养也有些动气,对八娘、九娘欠身道:“我歇够了,先行一步,几位慢玩。”也不再看十娘一眼,姗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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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错话了吗?”十娘眨巴着眼睛问,她眼睛大,眨起来如有湖水荡漾。

    八娘和九娘都有些黑脸:这个堂妹素来爱用这一招,仗着自己年纪小,又生得可人,兄弟姐妹都让她三分。姐妹俩沉默良久,方才由八娘勉强答道:“谢娘子前儿遭遇不幸,十娘就不要再问了。”

    “我又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十娘不高兴地说,“我只是瞧着她极美——”

    那倒是真的,美人就是美人,不用看脸,风姿已经有足够的说服力。昭熙心里暗忖。

    他当然知道谢云然出了事——从前三娘要他帮忙弄冰——只他一向不理会这些家长里短,也就不知道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他见她两次,都戴着帷帽,并不难看,反倒平添三分翩翩。

    不过这位十娘子也还是忒无礼了。

    李十娘这个话,昭熙以为然,八娘九娘却不以为然:十娘自个儿生得美,看到美人,总少不了要挑点什么毛病出来,压上一压,她们姐妹是见得多了。不知道要哪个美人才治得住她。

    十娘见两个姐姐都不说话,自知是闯了祸,娇滴滴地道:“我们也歇一歇吧,都走得累了,刚好坐具也有,不怕脏了裙子。”

    其实这宝光寺里,每日都有人打扫,漏月亭虽然位置略偏,也是干净的,但是十娘说的坐具,却不是亭子原有,而是谢家主仆留的那两张。八娘九娘一瞧地上,不由啼笑皆非:只两张坐具,她占了一张,难不成她们姐妹中须得有一个站着?这里又没有谁是谁的婢子!

    局面又僵了起来。

    “八姐、九姐还恼呢!”十娘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说了还不成么。”

    还是八娘开口道:“九娘,我们也歇会儿吧。”

    却不去坐具,拣边上坐了。这两姐妹倒是颇为知礼和友爱,昭熙想,怎么王妃却给他挑了十娘呢?

    十娘浑然不觉,兴致勃勃说道:“八姐、九姐,再与我说说三娘子吧。”

    八娘和九娘虽然着恼她无事生非,但联姻终究是大事,两姐妹是得了家里叮嘱的,也不敢敷衍,细细说道:“三娘子从前在平城,亲娘早逝,就养在姨娘跟前……”

    十娘奇道:“从来都只听说妾生子养在正室房里,充作嫡女,抬抬身价,怎么三娘子倒是反过来了,好端端的嫡长女,却养在姨娘跟前?”声音里大有遗憾。

    “这里头有个缘故,”八娘道,“那个姨娘,原是三娘子和世子的姨母,他们亲娘过世之后,就一直留在家中照顾他们兄妹。”

    她们打听得可真清楚。昭熙隐隐有些难过,母亲原留有话,要父亲以姨母为继室,结果却阴差阳错……若非如此,姨娘虽然性情懦弱,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肯给人作妾。

    他们兄妹视宫姨娘为母,阿言虽然不以为然,至少保有基本的敬意,不知道他以后的妻子,能不能像对待正经婆母一样对待宫姨娘。世人视妾如婢,他是知道的,也隐隐觉得,这是个为难的事——不为难姨娘,就是为难他以后的妻子。

    “这规矩可不好立!”果然,十娘道,“那府里上下当这姨娘,是亲戚呢,还是奴婢?”

    八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始平王府里人事简单,除了王妃,就只有这位姨娘了。”

    言下之意,是该好生对待的。

    这个八娘子倒是个温厚人,昭熙心里想。

    十娘又问:“始平王没有别的妾室吗?”

    “没有。”八娘说。

    这些原本应该在家里就交代给十娘。但是十娘生母已经不在,其父几次要续弦都不了了之。始平王世子择妃,母亲虽然带了她们三个来,私心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中选,所以她们姐妹知道得多,十娘却不清楚——谁料王妃就看上十娘了。

    当然她也承认,她们姐妹中十娘生得最美,她有心的时候,也确实是个极讨人喜欢的。

    十娘笑道:“我知道了,王妃是太后的妹子,始平王也不敢得罪太后。”

    昭熙:……

    王妃要听到这句,能把她生生打死。

    “话不能这么说,”八娘道,“多少公主还拦不住驸马纳妾呢。”

    九娘也道:“我看过前人笔记,说前朝有个公主,妒性极重,也拦不住驸马偷腥,偷腥也就罢了,还珠胎暗结,教公主知道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公主命人剖开那美婢的肚子,把胎儿取出来,往美婢腹里塞了一包草。”九娘心有余悸,“把驸马给吓得!”

    对付爬床的贱人,可不就得这样治,十娘心里想,只是这样的话,终究惊世骇俗,她这两个姐姐,又最是温良恭俭让,她忍住叫好的冲动,说道:“那后来呢,驸马还偷腥吗?就算他敢,府中婢子也不敢了罢。”

    “还偷呢,”九娘说,“驸马把公主给杀了,朝廷诛了驸马三族……全毁了。”

    十娘:……

    昭熙:……

    好端端的小娘子,怎么说些这么血淋淋的事儿。一阵风过去,昭熙都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十娘叫道:“好瘆人!”又道:“我们还是说三娘子吧。”

    这个十娘,对他妹子还真有兴趣,昭熙不由腹诽。他是不懂,女子出阁之后,常年在内宅,与婆母、姑姐、妯娌相处的时候比丈夫还多。特别他这种常年出征的人。所以对他的妻子来说,三娘的性情至关重要。

    “三娘子去年来的洛阳。”八娘说。话到这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一贯是不背后说人是非。只讪讪添了句,“如今该称华阳公主了。”

    九娘接口道:“刚到洛阳的时候,闹腾过一阵子,风言风语也有,不过后来我们在宫里见到,倒不像传闻中那样。”

    “传闻中怎样?”十娘问。

    又来了!九娘心里起腻,便不答话,十娘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登时就道:“我不问清楚,一会儿又得罪人可怎么办?”

    这话却是有理,得罪谢娘子也就罢了,拿刚回洛阳,年幼无知也能敷衍过去。要十娘当真嫁入始平王府,这三娘子可是要长长久久相处下去的——尤其始平王世子还对妹子这样着紧。

    八娘道:“传闻都当不得真,只说三娘子克死生母,忤逆王妃,欺侮姐妹,又险些害了世子之类。”其实嘉语最为人非议的还是和宋王那一段,只是八娘厚道,隐下了不说。昭熙也就罢了,要让嘉语听到这句“传闻都当不得真”,真该百感交集:为这句话,她费了多少功夫啊。

    “怎么就当不得真?”十娘问。

    “三娘子和六娘子感情很好。”八娘说,“从前六娘子骑射也出众的,不过远没有如今出众,据说就是——”

    八娘突然卡壳,十娘紧追着问:“就是什么?”

    “就是去年三娘子遇险,六娘子懊悔自个儿骑射不行。”八娘含混道。

    “遇险?”

    八娘招架不住,看了看妹妹,九娘解围道:“其实三娘子也没有别的忌讳,你只不要在她面前提宋王就可以了。”

    “宋王?”十娘又发现了新鲜事儿,“我想起来,宋王不是已经订亲了么,定的就是、就是——”

    “贺兰氏。”九娘说,“三娘子的表姐,始平王的外甥女,也就是我们前头提过的,那位姨娘的女儿。”

    “我知道了!”十娘拍手道。

    “知道什么?”八娘、九娘齐声问。

    “知道三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呀。”十娘掰着指头数给她们听,“你们想想看,那些传闻:克死生母,是没法辩解,赤口白牙,怎么说都可以;欺侮姐妹,必然是没有,不然六娘子不会和她好;忤逆王妃,则可大可小——我瞧着王妃这样子,也不像是个能容人忤逆的。”

    这几句,不仅昭熙暗中点头,连八娘、九娘也心服口服。

    十娘继续说道:“其他,八姐不说,九姐不肯细说,就是都和宋王有关了。我早听说过宋王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想是三娘子对他起过淑女之思?”

    这话自然不必等回答:“三娘子心仪宋王,宋王却和贺兰氏定了亲,这其间发生了什么?想那贺兰氏,连母亲都要与人做妾,可见父族不可恃,能到洛阳,全靠着始平王过日子。她是那个姨娘的女儿,想必与三娘子养在一起,却能夺去三娘子的心上人,可想而知,手段心机。”

    这段分析何其犀利,昭熙忍不住想:怪不得王妃看中她,聪慧确实不同寻常。

    八娘和九娘听到这里,却是悚然而惊,她们从未这样分析过那些谣言,只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谁料是有人作梗。

    八娘辩解道:“不至于罢,我瞧着贺兰氏为人大方知礼,对三娘子尤其周全。”

    “就在这周全上!”李十娘说得眉飞色舞,“她不周全,旁人如何觉察得到三娘子不妥当?她越是周全,旁人就越是觉得三娘子不妥当,好人全她当了,坏人谁当?三娘子不当谁当!我看,要不就是宫姨娘藏奸,要不就是贺兰氏天赋异禀,至于三娘子么……”她笑了起来。

    “三娘子如何?”九娘忍不住问。

    昭熙却不想听,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像是预先知道她不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耳根子软,性情懦弱了些,没用了些。”十娘轻描淡写地说,“蠢货”两个字,在两个姐姐面前,还是少说为妙,但是她的口气和神态,都在表达这个意思:这样的出身,父亲能干,兄弟争气,姐妹友爱,连继母都没什么坏心眼,却争不过什么都没有的表姐,白瞎了一手好牌。

    “不至于罢,”八娘仍喃喃道,“我瞧着……三娘子也是个聪明人,贺兰氏不至于这样欺负她。”

    十娘笑而不语,要连她这两个宅心仁厚的姐姐都能看得出来,贺兰氏哪里抢得到洛阳城里第一美男子,说起来她倒是佩服:能十年如一日地算计,这份韧劲和狠心,哪里是平常人做得到。也太可惜了,这等手段,竟然只抢到一个有名无实的宋王——她既然有机会进宫,怎么就没想到母仪天下呢。

    如果贺兰袖知道她的这个想法,必然引为知己,然而她这时候,还困在城外雪梅庵。

    雪梅庵离洛阳城两百里,如有马,一日一夜也就到了。但是仅凭双脚,贺兰袖清楚得很,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回去:荒山野岭,她一个娇弱女子,莫说找不到路,就算是找到了,也防不住野兽和剪径劫道的强人。

    雪梅庵庵前庵后都种了梅树数百株,如果不是在眼下的境地,她大约也有心去想雪地寻梅或者就着梅雪煎茶,但是这时候,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放火,一把火把这里烧为平地,包括雪梅庵的姑子。

    雪梅庵原有姑子三四人,俱容貌枯槁,穿的也就灰扑扑的僧衣——她也得了一件。姨父这次是真狠了心,王府都没让她回,也就没了机会让母亲去求情。

    南烛也是当时就被拿下。瑞香应该也保不住。当然她还有法子笼络到别的人,但是丢了这两个心腹,实在可惜。

    话说回来,连她自个儿都是九死一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能奢求这些。当时谁能想到——谁想得到姚佳怡会在最后关头突然闯进来!

    闯进来也就罢了,三娘当时嚷的那些话,如今想来,却不是胡话,而是字字都针对自己——她是一早就知道姚佳怡会来,或者说,姚佳怡和皇帝能在当时赶来,恐怕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

    有姚佳怡和皇帝这样有力的目击证人,她能脱身实在侥幸。都怪陆靖华没用,她早一点弄死三娘,何至于此。

    她那些日子日思夜想,只盼着三娘重伤不治,结果还是天不从人愿。

    她何尝不想反咬一口,奈何当时被看得太死,没有机会串口供;要不是她手里攥着郑忱的秘密,恐怕这时候坟头都能长草了。姨父固然念旧,但是他念的更多她的母亲和姨母,而不是对她。

    姨父比三娘心硬多了,手段也狠。

    也是她天真。既然知道三娘也是死而复生,就该料到她有防备——不对,她是想到了她的防备,但是没料到她会反击。

    这次倒是学了个乖,她想,幸而她与萧阮的婚约早已定下,姨父再怎么着,也只能关她三个月,到中秋之后,萧阮出孝,她就能回洛阳待嫁了。再怎么着,姨父也要脸,不至于让她光着身子出阁。

    她憧憬了一会儿出阁之后的良辰美景,终有一日,她会一把火烧了这里,一把火烧了洛阳,她要看这些欺凌她的人跪在脚底下哭泣,求饶——当然她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贺兰娘子,”一个天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父让我过来问,柴火几时好?”

    “就快了。”贺兰袖有气无力地回答。

    “等劈好了我们就烧饭。”小尼子并无半分不满,欢欢喜喜地说,还唱了个喏才离去。

    贺兰袖想哭,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看到柴火,还有砍刀——她是恨不得回头一刀砍死这个小尼子,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砍了她,她还是没饭吃。

    你以为烧火煮饭不用技术吗?

    贺兰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再呼出来,这样,能让她稍稍平静。

    她并不知道,有白米饭吃,已经是始平王格外开恩了。洛阳城里升斗小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因为有她住在这里,始平王才有此施舍,白米,瓜果,蔬菜,雪梅庵的姑子不知道有多欢喜。

    刚被送来的时候,贺兰袖是抗拒过的。她逃过。不过没逃太远天就黑了,满山满谷都是野兽的叫声,她躲在树下瑟瑟发抖了整晚:她算得到人心,可算不出这些畜生的心。

    好容易熬到天明,路早就走丢了,饿得奄奄一息,要不是小尼子发现了她……她回到庵里,住持和几个小尼子明显松了口气,说还好小娘子你回来了,不然,再过几天,就须得往城里报信了。

    “报什么信?”她心中暗喜。

    “当然是死信。”住持说,“没人领路,这里是走不出去的。小娘子又没带干粮,过上两天没回来,多半就是被山里大虫给吃了。要多拖得几天,连遗物都找不到。”

    住持还说,附近山里有贼匪,看见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绝不会跟她客气。

    她以为住持吓唬她。

    但是住持叹息说:“从前我有个徒儿就被他们抢了去,连骨头都没剩下。你倒不必信我,不过我瞧着,小娘子也是个贵人,何必把命送在这里呢。我那小徒儿贱命一条,我还觉得可惜呢。”

    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她是要做皇后的,她的命,金贵着呢。

    后来住持安排她劈柴挑水,都是始平王吩咐过的,“不劳不得食。”始平王这样说。住持虽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的小娘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始平王的这个话,她很赞同。

    只苦了贺兰袖。

    起初她不肯,不肯砍柴,更不肯挑水。住持说:“小娘子,你不挑水,就不要指水缸里有现成的供你梳洗;不砍柴,就没有柴可以生火,没有火煮不熟饭,就没有饭吃。”

    “那你们呢?”贺兰袖冷笑,“难不成我不砍柴挑水,你们也不吃不洗?”

    老尼姑安详地回答她:“我和徒儿是习惯去水边梳洗的,缸里有没有水都不要紧。至于煮饭,”老尼姑有点不好意思,长满皱纹的脸上一丝儿羞涩,“小娘子来之前,其实我们也不是日日都有饭吃。”

    贺兰袖:……

    姨父到底打哪里找出来这么个地方,打哪里找到这么些活见鬼的人!

    “那,事情都我做了,你们做什么?”。

    “生火煮饭都是我们的事。”老尼姑和颜悦色地说,“不是我们为难你,小娘子,这些活我不让你做,是为你好,不然,糟蹋了东西,回头王爷减少米蔬的供应,不仅我们吃不饱,小娘子你也……”

    老尼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动手。

    到晚上,饿得整个胃都痉挛了。贺兰袖算是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前心贴后背,前心为什么能贴到后背?因为抽筋!不仅饿,还渴,好心的小姑子告诉她,小娘子可以到后山去饮水,后山的水很干净。

    贺兰袖:……

    最后她拿起了砍刀,一刀、两刀、三刀……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要吃这样的苦!陆靖华这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她将门出身,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娘都掐不死!三娘怎么能这么狡猾!姨父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还有表哥!他们说拿她当亲女儿亲妹妹的,他们肯这样对待三娘吗!他们舍得吗!母亲为什么还不来救她——她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她知道。姨父和表哥不会让她知道,大约是会和她说,她被留在宫里,没准还会告诉她,太后很喜欢她。

    她想哭,但是饿得实在太厉害了,连哭都没有力气。总有一天,她恨恨地想,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三个月……只要熬过这三个月——可是这三个月何其漫长。

    要知道,这世上虽然确实有美人餐风露宿也能惊艳众生,就像这世上有布衣荆钗倾倒王侯,但是并不太多。大多数美人都是靠着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金珠玉石滋养出来的。贺兰袖有自知之明,她算是天生丽质,但绝非天赋异禀。

    如今不过半月,软嫩如凝脂的双手就已经长满血泡,血泡破灭之后钻心地疼,握住砍刀疼,举起砍刀更疼,落下去的时候她几乎要疼得叫出声来——而那之后,她知道,血泡破灭的地方会生茧。

    俏丽如春笋的指尖会粗起来。

    然而最让她担心的还是脸。没有镜子,她根本不敢去想脸上和颈上肌肤经这风吹日晒,还能保持住几分美貌。

    那些该死的……所有的人都该死!

    贺兰袖自怨自艾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找她:陆俨已经打听到了,贺兰氏没有回始平王府。她去了哪里?她能去哪里呢?不管她去了哪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他要找她问个明白,他不能让四娘死得这么……不清不楚。

    ...................

    宝光寺,漏月亭。

    八娘努力回想,却并不能把华阳公主和堂妹口中那个耳根子软、懦弱、无用的人联系起来,但是传闻确实是这样,她确实没有和宋王订亲。她也确实无法反驳。如果是真的,那贺兰氏太可怕了,她想。

    九娘说:“三娘子倒不难相处。”

    “那是自然!”十娘笑了,“作恶也是有门槛的,八姐、九姐以为谁都能作恶吗?”

    话音方落,就听得头顶簌簌。响动之大,八娘、九娘也听到了。姐妹几个一齐抬头,头顶是茂盛的绿荫,枝叶纠缠,简直像是一张浓绿色的网,那绿意里竟透露出森森寒凉,阴郁横生。

    “是风。”八娘说。

    “风这样大,倒像是树上藏了人似的。”十娘说,她心里有些不安。

    “十娘快别说了,被你吓死!”九娘道,“横竖咱们也歇得够了,回去罢,免得她们找不到人,又急起来。”

    十娘说了一句和昭熙差不多的话:“宝光寺里能有多大,还怕咱们走丢不成!”

    但是这时候九娘已经走到亭子边缘,只觉得颈后一凉:“下雨了?”

    八娘伸手出凉亭:“哪里有雨……”这当口九娘回手摸了一把,鲜红,不由尖叫起来:“血、血!”

    她仰头张望,只觉天旋地转……忽地身子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真不要吐槽这件事没有处理,被清洗的凤仪殿很冤枉了……

    古代生活煮饭还是要点技术的,贵人不一定会。唐中宗李显的第一个妻子赵氏常山公主的女儿,被武则天关起来,武则天应该没想弄死她,是给了柴火食物的,可惜这个妹子是真.金枝玉叶,守着吃的活活饿死;

    后来越王李贞造反,常山就慨然借道,还号召说,宗室里但凡是个男人,就该起来搞死武则天……当然事情没成,被处死了。

    中宗和韦氏感情很好,但是和赵氏就很一般,估计相处时候不久,还没建立起感情来,我记得是没有追封(不敢保证哈)

    那个被驸马杀死的公主,确有其人,其实也不是被杀死啦,我记得是推了一下,失手。驸马也没有夷三族,他没有三族可夷,他是刘宋皇族,寄居洛阳,他爹是彭城长公主的驸马。

    所以这个倒霉的公主,其实也是三娘的原型之一。她死之后,驸马的判刑朝廷上是有争议的,后来还是判了死刑,虽然和当时主政人是女性(太后)有关,也是夫权压不过皇权的缘故,这是我国古代一个很典型的案例,相关资料有《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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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5.兄妹花腔

    “九娘!”

    “九姐、九姐你醒醒!”

    八娘和十娘都看得清楚,

    九娘颈后一抹鲜红,分明是血!血都滴到衣上了!八娘生平哪里见过这样的诡异,又是惊又是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惶惶然抬头,却见一个蛇头,晃晃悠悠到眼前来。

    八娘这时候只恨昏厥过去的不是自己。

    “……只是条蛇。”不知道过了多久,

    十娘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

    “……蛇血凉,

    所以九姐以为是雨。”十娘继续说,

    “如果是人血,

    该是热的。”

    八娘哭都哭不出来。

    “……我和八姐怕是抬不起九姐,

    八姐你守这儿,我去喊人。”十娘说。

    八娘腿软,别说去喊人,

    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对堂妹点点头。

    她头顶上却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

    这样狡黠的小娘子他也是头一次见,她的冷静在他意料之外,凉薄也在意料之外:她既然能够冷静地看待这条从天而降的蛇,

    就该猜到死蛇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们头上。所以这树上,

    她们没看到的地方,必然有人。

    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如果要对她们姐妹示好,绝不会用一条死蛇。

    然而她迅速稳住了六神无主的堂姐,

    自己跑了——当然她可以说她是去叫人,

    不过她应该不会不知道,

    留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元昭熙摇了摇头,亏她这两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他知道八娘绝不敢抬头,所以借着树枝的弹跳力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这时候嘉语已经换好衣裳,梳洗过,上了妆,插戴好首饰。谷雨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世子。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嘉语毫不在意。

    “那一会儿王妃问起,姑娘怎么回答?”谷雨有些担心。

    “问什么?”

    “问世子哪儿去了呀。”

    “我怎么知道,”嘉语笑嘻嘻地说,“哥哥又不是二郎,去哪儿都要人抱着,兴许是有羽林郎来找,他回宫里去了呢。”

    谷雨:……

    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能正经点吗?

    自有比丘尼给嘉语主仆领路。始平王妃已经等候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嘉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好多了。”

    嘉语微笑回礼:“劳母亲挂念。”

    “这是我家三娘,”始平王妃给屋中贵妇介绍,“三娘,这是李夫人。”

    “李夫人好。”嘉语乖巧地问安。

    李夫人起身要给她行礼,被王妃拦住:“今儿咱们这里只叙辈分,不论品秩。”——应该的,万一她做了昭熙的丈母娘,这个礼,嘉语哪里受得起。

    嘉语却不知道这个,心里直犯嘀咕:王妃叫她来见人做什么?

    李夫人却堆了满脸的笑,没口子夸赞,直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还从手腕上捋下一只赤金雕花镯子,说是见面礼。嘉语口中说着“长者赐不敢辞”,心里却直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李十娘匆匆从门外进来,说道:“九婶,九姐昏倒了!”

    “什么!”李夫人惊得站起,满面惶然。

    ....................

    嘉语回疏影园的时候昭熙已经在房里,看来等了不少时候,姜娘、惊蛰几个服侍得倒还周到,并没有不耐烦。

    嘉语羞他:“我道哥哥是特意来看我,却原来——”

    昭熙辩解道:“明明就是特意来看你,顺便……相看。”说到“相看”两个字,没忍住脸红。又问:“几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嘉语:……

    “那死蛇——”

    “不是故意的!”昭熙道,“我在树上,她们一直不走,刚好又爬来一条不识趣的长虫,我就顺手宰了,一时没拿稳——”

    嘉语:……

    “可吓得人家够呛!”嘉语道,“九娘昏厥过去了,住持把过脉,倒是无碍;八娘眼睛都直了,李夫人抱着她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乖囡囡”,好歹回过魂来。”

    “十娘呢?”

    “十娘倒是镇定。”嘉语淡淡地说,没有告诉昭熙这份镇定让王妃大为欣赏。

    兄妹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哥哥——”

    “三娘——”

    “哥哥先说。”嘉语道。

    “还是你先说吧。”昭熙叹了口气。

    “哥哥当真不是故意的?”嘉语问。

    昭熙干咳一声。

    嘉语道:“我猜也是。哥哥拿刀的手,还拿不住一条蛇?且哥哥当时……为什么会在树上?难道不是为了偷听李家小娘子说话?”

    昭熙:……

    合着他在他妹子心里就是个登徒子?他忿忿地想,正色道:“还真不是!”

    “哦?”嘉语扬眉,“那为什么?”

    昭熙极少见他妹子这样咄咄逼人,很是招架不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特么谁说我家妹子懦弱无用的,这完全是只伪装成虎斑猫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啊!他不敢说实话,只含混道:“就是经过。”

    嘉语嗤笑一声,倒不再逼他,只问:“那李家这几个娘子中,哥哥可有看中?”

    昭熙道:“母亲像是看上了十娘。”

    果然还是十娘,嘉语心里一沉:从前也是她。

    当初父亲和兄长遇害,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想,该是李家接走了。到她被周乐带回洛阳,才又听到消息,改嫁了周六郎,据说是很恩爱。她住在双照堂,她还来看过她一次。

    她说:“公主莫要怪我。”

    嘉语心里想我有什么可怪你的。独善其身好过落井下石。难道她还能指望谁雪中送炭?

    她说:“不是我不肯为你哥哥守着……”

    但是他们也没有一儿半女,嘉语简直能流利地帮她续下去。当然嘉语并不是怪她,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个。连她自己都沦落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要为难寡嫂?何况北朝素来少有守寡的风气。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没有周乐对她的另眼相看,另眼相待,李十娘不会来见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凉薄,也许是看得太明白,知道这个世界上,讲究一个“利”字远远好过“义”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乱世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后来,她相信即便这个世界再颠覆一次、两次……无数次,她都能过得很好。

    “哥哥也中意她吗?”这时候嘉语问。

    昭熙再一次避而不答:“三娘觉得怎么样?”

    他这样认真的姿态,嘉语心里叹息——她并不是认为李十娘不好,从前聚少离多,也许昭熙的过错还更大一些。你不能要求这世上人人品性高洁——有多少夫妻生死与共呢,她和萧阮?贺兰袖和庄烈帝?倒是始平王妃,在她父亲死后,好歹尽力全了夫妻之义。

    她只是觉得,哥哥值得更好的——当然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如果哥哥当真喜欢。嘉语于是评价道:“貌美如花,聪慧过人。”

    “这么说,”昭熙道,“三娘是很喜欢她?”

    这回轮到嘉语答非所问:“哥哥是觉得,如果我喜欢,就可以娶了吗?”

    “不能吗?”昭熙含笑问。

    “当然不能!”嘉语断然道,“是哥哥娶妻,不是为我娶嫂子。”如果叫昭熙给她娶个嫂子,她当然希望是谢云然,但是不,她并不希望他娶谢云然是因为她,那既对不起昭熙,也对不住谢云然。

    昭熙才要开口,又被打断:“我知道这世间有人为奉养父母娶妻,有人为操持家务娶妻,有人为繁衍子嗣娶妻,也有人为照顾年幼的弟妹娶妻。他们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三娘怎么认为?”

    “哥哥会希望日后我的夫君娶我,不是因为对我有情意,而是因为他的父母年老,需人服侍,他的兄弟姐妹年幼,需人照顾,他的姓氏与香火,需要有人帮他传下去吗?”嘉语问。

    听到“情意”两个字,昭熙心里已经在咆哮:他妹子到底哪里听来这些个混账话!

    偏还驳她不得——他读书虽然不多,孔夫子说“发乎情止乎礼”还是知道的。何况三娘是在与自己说话,并不是和别人。

    一个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少不得放肆。

    待听到后来,却微微发怔:他没有想过这些。娶三娘回去做牛做马吗,娶三娘只为传宗接代?那怎么可以!

    那当他妹子什么人了?

    父亲为她择婿——不会太久了,三娘还有年余及笄,这一年里总会议亲——也不会看上这样的王八蛋!

    “我日后的嫂子也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妹子,”嘉语凉凉地说,“想必别人家做父亲的,做哥哥的,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郎可是千百年来,不都这样吗!”昭熙争辩说。

    “他们过得好吗?”嘉语幽幽地回答。

    这世上种种因利而结合的婚姻,有多少人也因此渐渐生出情意,白头偕老,但是那更像是一场豪赌,输赢在两可之间。

    如果赌输了,一生一世相看两厌呢——你娶她为侍奉父母,父母过世之后呢?你娶她为照顾兄弟姊妹,兄弟成家、姊妹出阁之后呢?你娶她为她的门第背景、权势财富,那如果有一日,妻族失势落败呢?

    如果像她一样,家破人亡呢?就该像萧阮一样不顾而去吗?运气好如萧阮,他弃她不顾,她只能忍气吞声;如果运气不好呢,如果她当时有鱼死网破的机会,他萧阮还能这样逍遥自在吗?

    你能想象枕边盘卧一条毒蛇吗?

    如先晋司马宣王厌憎他的妻子张春华,张春华因此想要绝食自尽,她的儿子们心疼母亲,相约绝食,司马宣王因此且惊且恐,不得不向发妻致歉。他这样厌恶她,而她缠在他身上,至死方休。

    更准确地说,是至死不休。

    死后,他们仍共用一个墓室,所谓生不同衾死同穴,所以,如果死后有灵,他还会看见她,他永远都摆脱不了她——这是他想要的吗?

    在大多数男子的认知里,婚姻重要,因为那意味着来自妻族的助力,而妻子不重要,他在她身上得不到的,可以在妾室、婢子、歌舞伎甚至花楼中得到,但是作为妻子,她们没有机会。固然可以养面首,但那也是夫君死后,那时候大多数妻子都已经老了,他是她再难摆脱的过去。

    所以,当夫家与娘家起冲突的时候,有人会回答说:“人尽可夫。”——丈夫没了,可以再找,爹娘没了,难道能再找?

    也所以,从前昭熙死后,李十娘头也不回地回了李家。这诚然不算是悲剧,最多只能说,昭熙在感情上的失败,他没有得到一个愿意为他的死亡悲伤的妻子。据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一次是记忆。在嘉语的记忆里,昭熙一直活到她死,但是在李十娘的记忆里,他当时就死了,没有多一刻。

    那其实还是运气,如果昭熙不是死亡是落魄,那有谁,会陪他颠沛流离?

    “那三娘是觉得十娘不好?”昭熙问。

    “那不重要,哥哥。”嘉语说,“我觉得好或者不,那不重要。是哥哥娶妻,日后要和她一起过日子的是哥哥,不是父亲母亲,更不是我。我会出阁,而父亲和母亲……诚然我总盼着他们长命百岁,然而你我都知道,总有一日,他们会先我们而去。然后就只剩下哥哥和嫂子了。哥哥娶嫂子,该是为了和她一起过日子,而不是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只有哥哥真心待她好,她才会愿意为哥哥侍奉父母,照顾弟妹,生儿育女。然而哥哥,你总要喜欢她,才会对她好吧?”

    “我娶了她,自然会待她好。”昭熙说。

    “怎样算对一个人好?”嘉语冷笑,“阿言喜欢骑射,你送她胭脂水粉,她会欢喜吗?谢姐姐喜欢珍稀善本,你送她金银首饰,她会感动么?袖表姐喜欢权势,你不把天下送给她,她会笑吗?”

    “三娘不得胡说!”昭熙道。“天下”这两个字,哪里是女孩儿可以随便挂在嘴上的。

    嘉语无声地笑了笑:“以哥哥的身份与才貌,天下女子,大多任哥哥挑选,所以,哥哥才更应该慎重。对一个人好,是要用心,没有用心,她会知道。哥哥对她不用心,她对哥哥,也不会用心。”

    “谢娘子喜欢珍稀善本么?”昭熙忽然问。

    嘉语:……

    昭熙也意识到自己关注错了重点,忙补救道:“我被三娘说糊涂了,照这么说,我还要不要成亲了。”

    “哥哥想要个怎样的妻子?”嘉语问。

    “总要是个美人吧。”昭熙不假思索地回答。

    嘉语:……

    昭熙也笑了起来:“你不喜欢十娘子,我就放心了。”

    嘉语:……

    合着哥哥你逗我?

    昭熙瞧着妹妹脸色不好看,说道:“就像三娘说的,李十娘聪慧过人,恐怕厚道不足。母亲很是看好她,要是三娘也看好,保不准阿爷就给我定了……”停一停又道,“三娘的好意,哥哥知道了。”

    ——要三娘不说这番话,他择妻的时候难免不去想,她会不会对三娘好,会不会敬重宫姨娘,就如他们兄妹一般。

    李十娘容貌也就罢了——元家多少美人,他总不至于看见个有姿色的就神魂颠倒,走不动路。但是这揣度人心的本事,实在让他心里不安。猛地却见他妹子面色一板,喝道:“谷雨,送客!”

    谷雨:……

    这是要闹哪一出!

    昭熙也懵了:三娘这是……逐客?自信都重逢以来,三娘再没有使过小性子,他倒忘了他这妹子从前是个别扭人,这可怎么好,要三娘又变回到从前那个样子……昭熙一阵头皮发麻。

    谷雨磨磨蹭蹭朝他走过来,她走得这样慢,每个动作都仿佛在朝他呐喊:“世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世子再想不出办法,就莫怪婢子无礼了!”

    “世子莫要让婢子为难!”

    昭熙:……

    昭熙硬着头皮道,“三娘是恼我了吗?”

    “不敢!”嘉语板着脸,从牙齿缝里掉出这两个字。昭熙但觉背心森森一凉:好吧他就不该作弄她,可是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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