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丫头若有所思:“我家姑娘叫我来问郎君,是不是选个合适的日子,上平城……提亲?”

    ——原本姑娘是叫她先问有没有婚约,再问他是不是愿意与她共结连理,当然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以姑娘的人才,哪里轮得到他说个不字。但是既然他们早有默契,她就不觉得还有多此一问的必要了。装模作样也有个限度不是。

    周乐几乎是顷刻变色,脱口问:“出什么事了?”

    “什么?”

    “怎么突然——”

    小丫头讪讪道:“大约是……近日来家里提亲的贵胄公子多了些罢。”要不她怎么说,姑娘是鬼迷了心窍呢。平城多少贵公子,这位周郎君……好吧,模样是不差,可这家里也太寒碜了些。

    是这个原因吗?除了宋王,又有别家去提亲了,还是三娘子拒绝不了的人?周乐心里惊疑不定,以始平王对三娘子的宠爱,三娘子拒绝不了的人可是不多。却问:“去平城?不去洛阳吗?”

    “去洛阳做什么?”小丫头吃惊地问。

    这吃惊,不像是能装出来的,周乐越发糊涂了。

    起先他以为是三娘子戏弄,或者是害羞——明明自己牵挂,派了人来看他,却托词说什么平城娄家。要不是他知道她从前住在平城,又怎么猜得出来。可是接下来这话又不对了。就算真是三娘子催他提亲,那也该是去洛阳啊,去平城做什么。何况如今他功未成名未就,拿什么去提亲?

    怕是连被始平王乱棍打出去的资格都还欠奉——人始平王府的门槛多高啊。

    想三娘子也不至于这样为难他。

    那么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娄二娘子,莫非是真有其人?

    那又奇了。周乐倒不是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路上小娘子抛个媚眼,不守规矩的丫头调笑几句,甚至于花楼里姑娘求个露水姻缘,都不是没有。但是好人家的小娘子,素未谋面,就这样偷偷摸摸派丫头上门催他提亲,那可真真见了鬼了。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

    其实前年阿姐帮他张罗过,说是母亲生前帮他定的韩家表妹,谁想舅舅过世多年,舅母不认,阿姐一口气咽不下,竟然病了。

    亲戚尚且如此,而况外人。

    到底是谁戏弄他呢?真是三娘子吗,还是另有其人?周乐心里挣扎了一下,抱着万一的希望问:“你家娘子不在洛阳吗?”

    “洛阳?”小丫头越发不懂,“我不是说了吗,我娄家住平城仁和里,不过我家姑娘如今人倒是在镇上。”

    人在镇上……周乐脑子里一转,想不起镇上有这么户人家。

    “我们见过吗?”周乐问。

    小丫头也被绕糊涂了:这位方才还笑得古里古怪,说他有没有婚配,姑娘是知道的,如今却又问“我们见过吗?”难道她猜错了,姑娘与他并没有……小丫头脸上一白,结结巴巴道:“郎君、郎君有没有见过我家姑娘,自己不知道吗?”

    周乐:……

    周乐心里一口血,他怎么知道。既然不是三娘子派来,也不知道哪个促狭鬼搞鬼,这半夜三更的,他也没心思陪她耍。挥手道:“我怎么知道……走吧走吧,很晚了别闹了。”就往外赶人。

    小丫头哪里想得到他说翻脸就翻脸,气力又大有不如,三下两下就被推了出去。然后门就闭上了。

    “喂!”她气得踢了一下门。

    门又开了。

    小丫头心里一喜,就听得里头那人恶狠狠地警告:“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谁派你来,踢坏我的门,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丫头:……

    “不识好歹!”小丫头气呼呼地走了。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清净不得几日,半夜里听到叩门声:笃笃笃、笃笃笃。

    “门没锁。”他说,也懒得起身:能半夜里上门的,总归不是外人。

    门吱呀一下开了,探进来一个头:“周郎周乐:……

    是前儿那个小丫头,他听出她的声音了。

    这样锲而不舍别无所求只为戏弄他,特么是怎样一种……精神病啊。也不知道这回又耍什么花样,是说哪个小娘子看上他了呢,还是自荐枕席?周乐心里实在不耐烦,但是进来的是个小娘子,他好歹知礼,总不好躺床上待客——虽然天黑,也看不见什么。还是胡乱披了衣裳:“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小丫头怯怯地道,“姑娘叫我来给郎君赔罪。”这位可是她家姑娘未来的夫君,也就是她以后的主子,哪里是她得罪得起,她前儿也是傻了。

    赔罪?赔什么罪,周乐莫名其妙。

    小丫头素会的察言观色,当即说道:“姑娘说,我不该擅闯。”虽然明明是他门没关好。

    “这个啊,”周乐很大度,“赔罪就不必了,还有事吗?没事就出去吧,帮我带上门。”

    小丫头:……

    可怜鬼迷了心窍的姑娘!她心里碎碎念,嘴上道:“姑娘叫我来问郎又来了!周乐抚额。

    “……是不是缺钱?”

    周乐:……

    “缺!”他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姑娘叫我把这些……带给郎君。”小丫头从背后提出个包裹来。看起来并不太轻。周乐吃了一惊:这人为了戏弄他,真是不惜血本啊。到底是谁?且不管他是谁,他眼下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周乐的目瞪口呆让小丫头信心又回来一点。果然姑娘英明!这小子果然是因为穷,所以失了志气,不信有天上掉大饼的好事儿。这回给他送了钱,他该信她了吧。也该有底气去平城提亲了吧。

    只要他应了,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姑娘说,郎君莫嫌她唐突。”她笑吟吟地说。

    这世上大约没什么人会嫌送钱的唐突,除非对方别有所图。周乐沉吟片刻,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姑娘是谁——”

    “我家姑娘是娄家二娘子啊!”小丫头叫了起来。

    “好吧我虽然不知道娄家是个什么人家,你家二娘子又是个什么人物。”周乐从善如流,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总之,我很感激你家姑娘的好意,但是无功不受禄,这些钱财,你还是带回去吧。”

    鬼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说是钱财就是钱财?当他傻?没准就是一包石头,只要他接了,那人就会跳出来嘲笑他,周乐不由自主眼睛往外瞅了一眼,该死,他是真猜不出谁这么闲这么无聊。

    司马大郎还是二郎?或者刘家那小子?他心里默默排数。

    这回轮到小丫头傻眼了:她家姑娘聪明是公认的,这回竟然料错了?天底下还真有这种不要钱不爱色油盐不进的“奇男子”?罢了,悻悻然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当!”的一声脆响。

    “反正我家姑娘这么吩咐的,我话也带到了,东西也送到了,收不收,是郎君你的事儿。”小丫头撂下话,飞也似的跑了。

    周乐:……

    他到次日早上才去看那个包袱,之前还特意跑门外转悠了一圈,确定没人扒他墙头等着看笑话。打开来却是吃了一惊:竟是整整一包金银首饰!谁家娘子这么豪富?

    三娘子贵为始平王的嫡长女,也不敢这么胡来。且,高门大户人家小娘子的首饰,都是有记号也有账可查。

    镇上人家,他来往比较多的,就只有司马家说得上家境不错。等闲也拿不出这样的手笔。难道竟不是戏弄?他胡乱想来,不得要领,索性出门打听。竟真听说有个娄娘子从平城来怀朔镇探亲。

    据说娄家豪富,家中牛羊,都按谷算数,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家中僮仆数以千计。据说从前家中有人出仕为官,如今却是没有了。

    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难道是有人和娄家有仇,想要坏她家二娘子的名声?这样一想,越发烫手起来。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种事,无心难算有心。周乐出了趟城,再三确定没人跟踪,找了个隐秘地儿挖了个坑,把一包金银都埋了。当然他知道这事儿没完,无论背后是谁,都不会丢下这样价值不菲的首饰就撒手。

    要下次还是那个小丫头,他可得跟着她把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这回只过了两天,那丫头又来了,还是晚上,周乐虽然心疼灯油,好歹点了灯:“你又来做什么?”

    这回她没有带东西,只神色间慌张,比前两次更盛:“我、我家姑娘说……要见郎周乐:……

    来了!周乐心里想,她这是来引他入彀吗?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我不认识你家姑娘。”

    “我知道!”小丫头说。

    “所以,我也不会跟你去——”

    “并没有要郎君去哪里的意思。”一个声音从小丫头背后传来。灯光并不太亮。也许是油少了,或者灯芯太短。起先只看到一抹影儿,然后慢慢拉长,是个高挑的女郎,声音十分干脆:“是我来见郎周乐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想起小的时候阿姐和他说的故事,说书生夜宿荒郊野外,有小娘子来叩门,说外面刮风啊,外面下雨啊,外面冷啊,求好心的书生收容一夜,如书生不允,她就嘤嘤嘤地哭泣不肯离开。

    到书生心生怜悯,开门放了进来,会发现她容色既美,谈吐也风趣,还出手大方,动辄以金银珠玉相赠。只是不能让她喝酒,一旦醉酒,她的裙裳下面,就会生出毛茸茸的尾巴,又粗又长。

    “是狐狸吗?”那时候他问,他见过那种狡黠的小东西,“那皮毛倒是好的。”镇上有钱人家穿的皮裘,他可没少眼红过。

    “有时候是狐狸,有时候是狼。”阿姐说。

    但是他又不是书生,也没有宿在荒郊野外。到娄二娘整个人暴露到灯光里,扯掉风帽,露出脸,才看清楚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肤色微黑,五官却生得秀丽。她眼珠子一转,笑问:“郎君是疑我别有用心吗?”

    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别有用心吗?周乐几乎是苦恼地想。不过这回,他倒是不怀疑她确实是好人家的小娘子,而不是谁买通了花楼女子来作弄他。

    当然也不是狐狸。

    娄二娘微微低了眼帘,遮住眼底的光,她说:“郎君也许不信,不过这是真的,如郎君不嫌弃,我——”

    “我有心上人了!”周乐打断她。他知道这样让她难堪,他也只能尽力,让她难堪得少一点,比如说,不让她把话说完。

    空气一时凝固起来,火光在不停地跳跃,人的影子虚虚实实。晚上点灯真是太费油了,他忍不住想。

    “之前,我怕是有人作弄,或者欲坏娘子清誉,所以前日娘子所赠,不敢收在家中,在西山谷的桃花林里,林中有石碑,碑上写“麓谷”二字,往东走百五十步,我埋得不深,想必娘子能找到。”

    周乐想一想,终究不忍,又添一句:“并非娘子不好,是小子没福气,娘子……莫要见怪。”

    “你这人——”小丫头叫了起来。

    “桃叶!”娄二娘沉沉喝了一声,那个叫桃叶的丫头登时就住了嘴,只满脸不服气。说真的,就这小子这光景,也就她家姑娘了,换了别人,见了这屋都得逃,他他他竟然还……还敢挑三拣四!

    “多谢郎君告知,”娄二娘却说,“郎君清贫至此,尤能不贪财货,我没有看走眼。郎君以诚相待,我很感激,但是已经赠出的东西,怎么好收回。郎君如果怕我恼,就赏脸收了吧。”

    她这样处置,周乐微微有些诧异。他其实不是什么君子,他有些惭愧地想,也不是没有起过吞没财货的心,但是一来不知道这个娄娘子什么来头,二来他一向不欺负女人。三来,如果他这么做了,日后他怎么和三娘子解释呢?虽然三娘子不曾说过,但是他总觉得,他该配得起她的另眼相待。

    说真的,这样容色不俗,又行事大方的小娘子,他过去十余年里所见,也不过一二,如果不是遇见三娘子在先,能得这样的佳人为妻,他是满意的——虽然他甚至不记得他曾经见过她。

    他这沉默中,娄二娘微微一笑,说道:“恕我冒昧,不知郎君的心上人是——”

    以他的出身和环境,她其实可以推测他的际遇,他可能遇见的女人,怀朔镇里穷得一塌糊涂的军汉的女儿或者姐妹,花楼女子,或者哪家侍婢伎人。少年人贪色,不过,她并不认为这些人在她面前有一争之力。

    就算买回来做妾或者婢子,都不算什么,时长日久,他自然知道她的好。

    周乐并不知道她的盘算。但是眼下,他还不好胡乱把三娘子挂在嘴上。就算是最最宽容的人,也会笑话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所以他谁都没有说,连阿姐在内。他不想受这样的嘲笑,也不想三娘子被这样嘲笑。

    但是只要想到她,欢喜就不可抑止地从眼睛里流出来,连带跳跃在眸光里的烛火都被染成瑰色,瑰丽如霞光,霞光涌动:“她不是这里的人。”他只能含混着,这样回答。

    娄二娘露出好奇的神色——那是花楼女子,还是哪家侍婢伎人?

    “她……她从前也在平城呆过。”周乐受她的目光激励,忍不住多透露了一句。

    “哦?”娄二娘是真吃惊了,竟然是平城人,“郎君能说说她的名字吗,兴许我认识?”

    周乐笑了一笑:“却是不方便透露,娘子见谅。”——他心里并不认为娄家能高攀上始平王。娄二娘微微失望:他很护着他的那个心上人。不过他去平城的时候应该不多,没准她能打听到。

    “既然这样,”娄二娘仍然很好地保持了她的微笑,“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她从周乐简陋的土房里出去,天色如墨。

    “怎么会梦见她呢?”周乐困惑地想,他并不觉得那是个会轻易哭泣的姑娘,她很……坚毅,很……沉得住气,他想,随即一怔,奇怪,这些,他又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型的话小周是在平城被娄妹子看上的,他在平城服役,娄氏从城外归来,一见钟情……

    所以小周的颜值是很能打的,用事实说话……不像前夫君有身份有华服,可以说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了(嗯哼,他当时的情况没菜色就不错了)

    他的小伙伴也特别想把妹妹(韩氏)嫁给他,可惜丈母娘嫌弃他穷……

    以及,他的儿子中有美色记录的比例超级高(老二除外),孙子就不说了,兰陵王镇场嘻嘻。

    以上,说的是原型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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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不会相思

    嘉语嘴上说去问谢云然借兵书,

    其实周乐从前喜欢的那几卷,她翻来覆去读过好多遍,早烂熟于心。虽然过了好些年,竟然都还记得。反正她在养伤,

    闲得很,想起来写几笔,兵书都短,

    三五日下来,

    竟成一卷。

    她叫了半夏过来,

    吩咐说:“你拿去,

    念给周郎君听。”

    半夏吃了一惊:“我去了……谁来服侍姑娘?”嘉语来宝光寺只带了姜娘、她和茯苓三个。茯苓在宫里不妥当,

    被姜娘罚了去洗衣房,她再去周……郎君身边,姑娘身边,

    可不就只剩了姜娘?

    这里里外外都姜娘在打理,哪里忙得过来。

    嘉语道:“叫谷雨来替你几日。”谷雨和惊蛰,都是她年初进宝光寺时候买来做比丘尼的孩子。

    半夏犹豫了一会儿,

    到底不好问出口。到晌午,

    姜娘得了消息,急忙来见,劈头就问:“姑娘是要把半夏许给周小郎吗?”

    嘉语奇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姑娘难道不是这么打算吗?”这回轮到姜娘惊讶了。

    高门仕女的贴身婢子,不都是这么被许出去的吗,

    主子要拉拢哪个人,

    或者要笼络夫婿。

    自来洛阳,

    她听说得多了:那谁谁谁,竟把自己的贴身婢子许了个烂赌鬼;又谁谁谁,托了主子的福,竟得了个青年俊彦,还是个官身,苦尽甘来了;还有那谁谁谁,就因为生得好,被男主子看上强要了,谁料主子容不下,半年就没了,白瞎了这么多年情分。

    也有奴大欺主,主子没发话,自个儿巴上姑爷,也有被放出去自行婚配的,不过,那都是少数,大多数还的被指婚,指得好的,才貌相当,指得不好的……那都是命。但是半夏正得用,姑娘何必这么急?

    周小郎……人才是好的,但是根底差了些,她也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放着世子亲兵不做,一个人跑了。

    “当然不是,”嘉语笑道,“我不过是因了周郎君识字不多,叫半夏过去给他念几卷书,事了就回来。”

    原来是这样,姑娘还念着信都时候周小郎救她的情分呢,她就知道,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姜娘绷紧的脸松了一分,仍不免忧虑:“可这孤男寡女的……”

    嘉语面上一红——当然她知道姜娘说的不是她:“可我身边识字多的,也就半夏了。”

    姜娘仍觉得不合适,唧唧咕咕地说半夏是她的贴身侍婢,哪里好放出去伺候男人,叫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

    这规矩,要不是她知她底细,还道她是五姓高门里出来的嬷嬷呢,嘉语哭笑不得,只敷衍道:“是我孟浪了,不过就这几日,回头哥哥过来,就叫周郎君跟了哥哥去。”——她在城郊有个庄子,正好给他操练。

    姜娘这才停了念叨,又问:“那半夏——”

    “半夏不会许他!”嘉语说,她也不明白姜娘干嘛揪着这个不放。

    “那万一要半夏自个儿愿意呢?”

    嘉语:……

    “姑娘年纪小,不懂,”姜娘语重心长,“这周小郎虽然没什么身家,长得却挺招人,又不像是个安分的。半夏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朝夕相对……保不住一时眼皮子浅。”

    能看上周乐,那不叫眼皮子浅,那叫慧眼识珠好嘛,嘉语不服气地想,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找错了重点。

    但是这话当然不可能诉诸于口。要半夏和他真两情相悦,她还能棒打鸳鸯不成。心里到底不是滋味,要顺坡下驴应一句“那我就许了她”,又出不了口。索性说道:“我的婢子,连姜娘你在内,日后……我都会问过你们,要出去自许良人也好,留在我身边也罢,总让你们如意。”

    姜娘跌足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奴婢……”

    “我说真的。”嘉语说。

    从前她做得不好,憨实如薄荷,机灵如连翘,可靠如半夏,念旧如茯苓,一个都没留得住。当然有萧阮的原因,有苏卿染的原因,有贺兰袖的原因。但是作为主子,她难辞其咎。

    没有人天生对另外一个人忠心的,一个人要得到别人的忠心,就须得给他好处,让他知道你给的好处,他在别人那里得不到,至少得不到那么多。但同时也必须让他知道,背叛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她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姜娘怔了怔,竟然红了眼圈。

    半夏在门外也是呆住。她不比姜娘,打一开始就觉得姑娘千好万好。她原本是始平王府的人,父母兄弟都在府里,被指了去服侍三娘子,三娘子对她却不亲,近身活只使唤薄荷。

    她表面虽然还撑得住,心里也是忧虑和惶恐的。

    那日子简直就是煎熬,生怕出个什么错,被姑娘打发了出去,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儿。幸而姑娘虽然冷淡,却并不作践人。虽然很闹腾了几次,那也是和王妃、六娘子,和她们倒不相干。

    她知道三娘子心地不坏,但是府里下人口口相传,说得着实不堪,她是很多次想要提醒,又想,她哪里会听她的呢,多半疑心她藏奸,到时候连眼下的安生日子都过不了了。

    幸而都过去了。

    姑娘忽然开了窍,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得,大约只有她和茯苓、连翘三个体会最深,也最不想失去,今儿姑娘突然叫她去服侍周郎君,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姑娘这是要把她许给周郎君吗?

    她透口风给姜娘,就是想着姜娘能劝上一劝,不料听到这样一番话,姑娘是真改了,谢天谢地,她靠立墙边,只觉目中酸涩。忽然惊蛰一溜儿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谢、谢娘子来了!”

    半夏瞪她一眼:“好好说话!姑娘面前难道也喘成这样!”

    “是,半夏姐姐,”惊蛰乖乖站住,匀了呼吸,方才叩门通报道,“姑娘,谢娘子来了!”

    谢云然带了礼来,滋补的药,新开的花,时令瓜果,消遣小食,笔记传奇,林林种种的小玩意儿,像是从前她给她送的,这会儿都还了回来。谢云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笑道:“咱们今年还真是,流年不利。”

    嘉语也笑,却反驳道:“不对,咱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到“死”字,谢云然脸色微微一变。嘉语自悔失言。却听谢云然问:“陆……皇后她当真……”

    嘉语沉默着点了点头:“已经没了。”

    谢云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去年进宫为太后贺寿,这年余,于璎雪没了,陆靖华没了,她毁了容,三娘子是三番两次性命之忧——“我听说,陆皇后成亲大典上,见了凶谶?”

    嘉语点头:“……是。”

    “那依三娘子看,是谁做的手脚?”谢云然盯住她。

    嘉语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当然知道谢云然博闻多识,但是她自忖手段高妙,并不那么容易看破。但是她进宫赴宴前的那个早上,哥哥说,在门口看到她了。难道她当时就……

    嘉语定定神,说道:“是南朝细作——”

    “是吗?”谢云然似笑非笑。

    嘉语心里“咯噔”又响了一下:“反正太后和陛下都说是。”她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更多看法了。

    “前些日子你不在,”谢云然若无其事转开话题,“我闲来无事在寺里走走,瞧见一种花,

    颜色明丽,我很喜欢,问住持,说并不知道谁种的,只那花开的地儿距离疏影园近,也许与三娘有些渊源也不一定。当时三娘不在,我就问姜娘要了,移植到我院子里,谁知道养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半月下来,竟养死了。”

    嘉语道:“不过是个玩意儿,谢姐姐不必和我客气。”奇怪,姜娘怎么没和她提过?目光一转,姜娘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姜娘不知道,谢云然却偏说是问她要的。难道是……嘉语心里乱了一下。

    就听得谢云然淡淡的道:“三娘不介意就好。”

    嘉语:……

    她是在帮她毁尸灭迹吗?果然还是她小看了这世间的聪明人。

    惊蛰在门外通报:“姑娘,世子来了!”

    嘉语心里琢磨今儿也不知道什么日子,你来我也来,合着赶集呢。叫了一声:“谷雨!”谷雨知机,对谢云然和四月说:“谢娘子随我来。”

    就领人到屏风后去。

    谢云然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确定没有说错什么。如果说她先前还只是疑心,到这会儿算是确定了。

    三娘子做出这样的事,实在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也知道这背后的风险,万幸,没出什么差错。但到底还是连累她在宫里连番受惊又受伤。这思忖间,脚步声已经进到屋子里来。

    她见过始平王世子一次,就在疏影园门口,是个英气勃勃的男子,生了极秀美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极是专注。也就眼睛和三娘子像了。元家人不论男女都生得好看,要公正地说,他比三娘子生得好。

    她知道嘉语兄妹亲娘早逝,始平王世子常年不在京中,嘉语总说,哥哥对她极好,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不虚——就她在宝光寺住的短短这些时候,已经撞见两次了,可见是来得勤。

    “哥哥这是打哪儿来,这大热天的!”嘉语的声音。

    男子清朗的声音:“陆家送部曲来,我过来与你知会一声,你要交给安平还是安顺,我带他去见人。”

    嘉语笑吟吟道:“陆家倒是守诺。”

    昭熙闻言微微一笑,并不细说。如今陆家景况不好,三娘收了他家部曲,阿爷至少不再落井下石。陆俨说要过来拜谢三娘,被他拦了。昭熙问:“你伤养得怎么样了,冰还够不够用?”

    时值盛夏,伤口在长合中,肌肤新生就像是有细小的蚊虫在爬,可恨怕留下伤疤,又不敢去挠,有冰还好,要没冰,沾了汗,还更难受。嘉语笑嘻嘻只道:“说了是皮肉伤,哥哥又不是没伤过。”

    昭熙心想我伤和你伤怎么一样,我皮粗肉糙的,留了疤也不打紧。又听他妹子问:“姚表姐还在宫里吗?”

    昭熙如今接了羽林卫,消息比从前灵通百倍不止,自然知道姚家母女留在宫里为的什么,可惜太后拗不过皇帝:“已经回府了。”

    “那阿言也回家了?”

    “可不是。”昭熙笑了。

    “哥哥笑什么?”

    “阿言啊,”昭熙道,“她回家还真找小肉球算账了!”

    嘉言叫昭恂小魔怪,昭熙私下里喊他肉球,谁叫他如今生得肉滚滚的,又遍身奶香,简直叫人想咬一口。

    嘉语:……

    “阿言做什么了?”

    “她叫人用软藤编了个筐,垫上丝麻,然后挑了匹温顺的小母马,然后把小肉球装筐里,绑在了马背上。”想到当时情形,昭熙忍不住眉开眼笑,箩筐里装了个年画娃娃,岂不可笑。

    嘉语:……

    有这么做哥哥的吗!有这么做姐姐的吗!

    “二郎没哭?”

    谢云然听到这句才知道小肉球竟然是这对兄妹最小的弟弟,始平王妃生儿摆宴的时候,母亲也有赴宴,说那孩子喜气。不过算来,也就半岁,始平王府教儿可真是……别具一格啊。

    “怎么会哭,”昭熙不以为然,“他高兴得很,咿咿呀呀说个没停,就是母亲吓坏了,要罚阿言跪佛堂,不过被阿爷拦下了,阿爷说,我元家儿郎哪里能不会骑马。”

    嘉语:……

    谢云然:……

    始平王府几兄妹感情倒好,谢云然想。忽然嘉语叫了一声:“哥哥!”

    元昭熙一脸无辜:“怎么了?”

    他不就是说话说得口渴了,随手拿起面前的冰镇酪浆喝了一口吗,三娘这一叫倒叫他留意到,牛角杯中原就只有大半杯没满——是三娘喝过吗?他心里想,口中只道:“我不嫌你脏就是了。”

    嘉语:……

    “哥哥胡说什么呢!”嘉语又叫道。

    屏后谢云然已经飞红了脸。四月低声道:“始平王世子好生无礼!”话这样说,两个眼睛只往谢云然脸上看:三娘子和姑娘这么好,始平王世子瞧着品性也不错,要姑娘能嫁入到始平王府,想必美满。

    昭熙一怔:是了,要是三娘喝过,该放在三娘面前,而不是自己面前,想是方才有客……一念至此,目光四转,就看到榻边屏风,屏风后喁喁细语,虽然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却是女客无疑。

    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不说还不觉得,说起来唇上幽香。昭熙不像京中贵公子,成日里在内帏厮混,香麝中打滚,香儿粉儿都如数家珍。他是不成的,他辨不出什么香,只觉温雅平和,绵长不绝,凭空竟生出三分雅致来。

    不知道是谁家小娘子……

    也许是兰香,他想,又像是竹叶清香。忽又想到,上次来接三娘和阿言的时候在门口撞见过的小娘子,穿的素色。也许是浅灰。他从未见过年华正盛的小娘子穿这么素,但是并不难看。

    她戴了深色帷帽,他没看到她的脸,只觉风姿娟秀。她鬓发上戴的玳瑁金顶簪,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记得,大约那小娘子的气息,就仿佛方才那一缕,虽然淡,却是绵长。

    让他想起藏书阁,时光的暗香,清冷,染了墨色。

    “不嫌弃你脏”这种话实在太亲昵,和三娘说没问题,和别家小娘子说,却是唐突了。

    昭熙思来想去,三娘只笑吟吟看住他不作声,不打圆场。没奈何只得起身,对屏风后作揖道:“小子无意冒犯,娘子……见谅。”

    “世子客气了。”屏后少女的声音,果然是上次那个。

    既知道屋中有客,有些话就不方便说了。昭熙道:“母亲也来了。”

    嘉语“哦”了一声,有些怪昭熙误事——王妃来了她不先去请安,却在这里和他磨牙,实在说不过去,忙道:“容我换衣裳去见。”

    昭熙说:“不急,阿言陪着她呢,在和住持说话,你又不通佛经,去了也没趣儿,我是先来见你,看你伤势的。”

    嘉语道:“横竖是要见的,哥哥外头等我去。”

    昭熙应了声出门,隐约听得他妹子的声音,略带了歉意:“谢姐姐——”原来姓谢。谢娘子,他想。

    ...................

    谢云然出了门没几步就看见昭熙,在往这边张望,踌躇片刻,到底还是上前见礼道:“世子。”

    昭熙说:“我来……同谢娘子道歉。”

    谢云然道:“方才世子已经道过歉了。”

    昭熙干咳了两声:“我还想和谢娘子道谢。”

    隔着帷纱,谢云然看了他片刻,笑道:“其实……该我和三娘道谢才对。”

    昭熙一愕,显然他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谢云然也不在意,福了一福,施施然就要走,又被叫住:“谢娘子!”

    这回换了四月说话:“世子还有事?”

    昭熙犹豫了片刻:“谢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回廊下静了一会儿,浅灰色的风被阳光晒成金沙,一把一把撒出来。谢云然觉得喉中略有些干涩:“一会儿三娘子该出来了。”

    “三娘还不至于担心我走丢。”昭熙说。

    谢云然垂头想了片刻,说道:“世子往前走,有个漏月亭。”说完这句话,袅袅婷婷就走远了。

    ------------

    154.餐风露宿

    漏月亭在疏影园以南,

    东临澄心湖,四围古木苍天,藤蔓枝连,即便在盛夏,

    也凉意袭人。昭熙找到的时候,谢云然已经在亭中,石案上摆了酪饮小食,

    设了坐具。四月仍忠心耿耿守在一旁。

    昭熙忍不住冲她笑了一笑,

    心里想,

    这位谢娘子,

    可真是个周全人物。

    只是目光触到酪饮,

    面上又有些发热,仿佛唇边幽香未散。装酪饮的是两只斗彩莲花瓷碗,配套同色瓷缸,

    倒也别致。

    谢云然起身道:“世子坐。”

    这是主人的姿态了。昭熙回了礼,依言坐下。昭熙道:“早就听三娘说过谢娘子。”

    嘉语说她,自然不吝赞美,

    谢云然微微一笑,

    欠身道:“是华阳公主厚爱。”

    “三娘她……”昭熙微叹了口气,“三娘自小孤僻,只有袖表妹一个玩伴,如今袖表妹又……”

    去年底三娘和他说,

    她被于烈父子劫持,

    是阿袖设局,

    他虽然不怀疑三娘说谎,却也没有足够重视,否则就不会有三娘这次受伤。他言简意赅与谢云然解释宫里发生的事——他知道谢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定然不如当事人清楚,更何况谢云然如今人在宝光谢云然凝神只听,昭熙道:“……虽然我当时不在,但是袖表妹这样对三娘,三娘有多难过,可想而知。我一直怕她闷在心里闷出病来。如今看来倒还好,想是谢娘子着力开解的缘故……”

    嘉语一向不擅交友,却难得和谢云然好,所以昭熙有这个推断。

    谢云然却哪里敢居这个功,正要连声否认,忽传来少女娇嗔的声音:“……始平王妃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一把温婉的女声回答她:“傻丫头,我家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话音入耳,谢云然登时截住话头,往昭熙看去。昭熙不知所措,被四月狠狠剜了一眼:先前她还道他是个好的!——这两个少女话说得不多,意思却很明白,这个该死的始平王世子今儿来宝光寺是来相看的!

    既如此,又何必招惹她家姑娘!

    谢云然心道才说了流年不利果然流年不利,这都今年第二遭了——前儿才和三娘子被堵在宝石山上桃花林里,窥见郑笑薇与情郎私会。这次就更糟糕了……敢情她和他们兄妹还真有偷听缘。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娇嗔少女道:“……可是六娘子像是不太喜欢我。”

    “六娘子性情直率,并非不喜欢你。”又一个少女的声音,听来比前两位都稳重,“从前我们进宫给太后贺寿的时候见过,是吧九娘。”

    等等!进宫给太后贺寿?谢云然心里一动,怪不得耳熟,可不正是李家姐妹,既然一个是九娘,那这个,想必是八娘了。李家姐妹性情都温婉,倒是那个娇嗔少女,声音略微尖,想是她们族妹?

    九娘应道:“是。六娘子是王妃所生,与世子不同母,三娘子才与世子一母同胞。”

    他的家事,这对姐妹倒打听得清楚,昭熙郁卒地想。

    “那三娘子……怎么不见?”娇嗔少女问。

    八娘道:“听说是病了,在养病,王妃不是说了吗,世子一进寺,先就去瞧她了。他们兄妹感情倒好。”说到这里,声音里不无艳羡,她的哥哥可没这么上紧她。

    “听说是亲娘早没了,兄妹俩相依为命的,能不好吗。”九娘说。

    “话不能这么说,”八娘却道,“世子打小跟着王爷在外,三娘子又一直养在平城,从前连洛阳都没来过,怕也是生疏的。”

    “那三娘子人怎么样?”娇嗔少女问,“喜欢什么,性情可好,平日里都与什么人往来……”

    这问得可够细,谢云然心里想,看来这位李娘子,对始平王世子妃是志在必得。不由自主往元昭熙看了一眼,恰元昭熙也在看她,四下里目光一对,各自都有些惊慌,忙忙移开了。

    古木遮天,亭子里原本就幽静,又没有人说话,光听着林子里少女踩着落叶的声音,风沙沙地过去,吹得谢云然面上帷幕飘飘地。

    可千万别往这边过来,谢云然心里想。虽然她与这位始平王世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但是他眼下正与别家小娘子相看呢,却躲在这里与自己说话,怎么看都是件惹人遐思的事。

    要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

    就如那晚陆靖华说的,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哪里配得上至尊?

    这话用在她和始平王世子身上也是使得的。

    她不想再听一次。

    不由有些埋怨始平王世子考虑不周:他就是要与自己说三娘子,什么时候不好,挑这时候!

    也怪自己轻率,有话在疏影园说也好啊。

    四月也急了起来——这附近没别的去处,几个小娘子走得累了,定然会进漏月亭来歇脚,到时候可怎么解释!

    而脚步声,是越发近了。

    林子里九娘的笑声:“……倒没留意三娘子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小娘子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总是爱的,倒是六娘子喜欢骑射——和十娘你一个性子,原本我还当你们会一见如故呢。”

    原来是李十娘,谢云然心里想。

    “大约喜欢弈棋吧,”八娘道,“我们在宫里时候,不是瞧见过她和陛下对弈吗?”

    三娘什么时候喜欢下棋了,还和皇帝下棋……昭熙心里嘀咕。他对皇帝的敬意,可比嘉语诚恳多了。

    这思索间,猛地瞧见四月脸上发白,不止是白,还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

    亭子里并不热。

    再转头看谢云然,隔着帷幕,看不到她的表情,妙目盈盈,却还是镇定。

    果然大家女子养气功夫了得,昭熙微微一笑。脚步声已经到了林子边缘,再几步就能看到漏月亭了。猛地长身而起,退了几步,他落脚极轻,几乎没什么声息。这一下动作突然,四月被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来。

    昭熙再退几步,已经退出漏月亭,略仰面。这亭子四面都是古木,笔直地,从脚下一直刺到苍穹,上头枝叶之繁密,就算是下雨,也未必透得进来。谢云然登时就知道了他的目的,心里一喜,想道:三娘这个哥哥倒是不笨。

    一念未了,昭熙已经利落扎好袍子,手一长,也不知怎的,人就到了树上,然后蹬蹬蹬几步,树叶簌簌地,人却越来越上,越来越上……简直像是走在平地上,谢云然心里佩服:这可不是朝夕之功。

    昭熙觉察到她在看他,偏头来,眨了眨眼。

    谢云然:……

    “谁赢了?”李十娘问。说话间已经看到漏月亭,看到亭中谢家主仆,不由“咦”了一声,刹住话头:“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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