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要的就是朝中有人生疑,而两宫知他无辜。

    明明无辜,却为君分忧,因此背上嫌疑,无论皇帝、太后,还是陆家,包括皇后在内,没有不感激的。

    有这份感激在,事情真假,都无关紧要了。

    渐渐地,时间推过去,众口铄金,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会越来越趋于相信帝后大婚上的意外是南朝细作所为,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彻查中,确认他的清白。燕朝上下因此对南朝生出的仇恨,是他乐见其成。

    燕朝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皇叔。如果燕朝要对南朝采取行动,就一定会考虑他。如果运气够好——当然的,他会有这个运气——陆家会让他有机会进入到军中。他会好好利用他们的感激,或者歉疚。

    萧阮凝思太久,十六郎眼珠一转,凑过去问:“你当真……不信天谴?”

    “你信?”萧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反问。四目一对,若无其事各自错开。萧阮道:“绣衣自尚服局送到陆府,陆皇后穿上绣衣,受金宝玉册,之后进宫成礼,这一路,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如果这当中有意外发生,任何一个阶段都可能会被叫停,而整个流程,又都在众目睽睽之中。

    十六郎笑道:“你都打听清楚了。”

    “然。”萧阮简洁地回答。

    “既然陆家拿到绣衣的时候,没有出错,皇后进宫,也没有出错,那么这个错,到底出在哪里?”十六郎似是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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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0.幸灾乐祸

    “有个时间点。”萧阮指出,

    “照常理,陆家自家人不至于自掘坟墓,但是如果尚服局的女官,或者陆家奴婢中有被买通的,

    或者索性双方都有内贼,绣衣一开始就有问题,也不是全无可能……但是这样,

    也没有办法保证陆皇后换上绣衣之前,

    不检查最后一遍。所以最好的时间点,

    应该是在绣衣上身之前的瞬间,

    偷梁换柱。”

    “但是之后,

    ”萧阮又质疑,“陆皇后还须得受册,登车,

    进宫,那都是在陆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那人总不可能把陆家上下都买通。”

    “如果是长御、侍中被买通了呢?”

    前去迎接皇后的长御和女侍中,是最接近陆靖华的人,

    如果她们引开陆家人,

    至少引开陆家人的注意力,全程遮掩皇后背后的血字,运气足够好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设计这样一个局的人,

    怎么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运气上?一旦事发,

    那是灭族之罪。除非——

    萧阮微微颔首:“如果太后不怕丢脸的话——”

    这世上能够差遣琥珀的人不多。皇后于大婚上出现意外,

    明面上丢脸的是皇后、是陆家,但是究其实,是整个皇室。萧阮并不认为太后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但是一时间,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毕竟,太后是最后的受益者,不是吗。

    十六郎瞧着他的表情,轻吐了口气,看来事情真不是他干的。心情略略好转,说道:“你不信天谴,但是咱们那位陛下,却是信了。”

    “哦?”

    “你告退之后,陛下就召了承恩公进宫,又召钦天监,钦天监老秦唬得脸都白了。”十六郎想起钦天监的脸色,做了个鬼脸,“唔,就这样!”

    他年轻俊俏,就是鬼脸,也不难看。但是换成钦天监老秦那张蛛网一样的老脸,萧阮忍不住笑:“别这样,老秦也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十六郎笑嘻嘻接口,“我都怕他出事,撺掇了阿秀给陛下送果子——”

    “阿秀?”萧阮似笑非笑瞟他一眼。

    十六郎摸摸鼻子,他素来脸皮厚,也不在意萧阮打趣,正色道:“自然是阿秀,别人哪敢去触这个霉头。阿秀送果子进去,看见老秦就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说:“臣臣臣不敢妄加揣测——””

    他学老秦颤巍巍的口音。萧阮的书房不小,但终究不似式干殿阴森:“你猜陛下怎么说?”

    “朕恕你无罪。”萧阮一笑。

    十六郎诧异道:“你倒猜得准。”

    对十六郎的诧异,萧阮多少有些得意。在他看来,皇帝会说这个话,无非是以为,钦天监会如他一般,硬生生把凶兆拗成祥瑞报上来。

    “老秦怎么说?”他问。

    萧阮一向不解释,十六郎虽然心里郁闷,片刻也就抛开了,说道:“说起来我也佩服,老秦这么个胆小如鼠的货,明知道那位忌讳,这一次,竟然说了真话,他说:“那是谶——””

    谶语这种东西,几千年了,没有断绝过。

    周时曾有童谣,唱说“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卖桑木作的弓箭的人,日后会灭亡周朝。一对卖桑木弓箭的夫妇因此逃亡褒国,在逃亡的路上,他们捡到了一个女婴,就是后来的褒姒。

    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

    然后始皇。

    据说秦始皇曾得天书,书上说“亡秦者胡也”,这五个字,让秦始皇使大将蒙恬拓边,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但是始皇万万没有想到,他一手创立的帝国,并非亡于胡人,而亡于他的儿子,秦二世胡亥。

    新莽篡汉,天下未乱之前,就曾有谶语,说“刘秀为天子”,这句话曾令三公之一的刘歆为了应谶,更名刘秀,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光武帝脱口说:“怎么就知道这个刘秀就不是我呢?”

    一语成谶。

    因为这个缘故,谶纬在之后的两百年里成为显学。无数人研究它,依它判断天下的走势。三国时候袁术就信了“代汉者当涂高”这句谶语,在汉末的群雄角逐中率先称帝,而最终众叛亲离。

    他赌错了天命。

    所以老秦这句话出口,皇帝勃然变色,没等他说完,当头一脚,就把他踹到在地。

    萧阮:……

    十六郎也拿眼睛揶揄他:你教的好学生。

    萧阮苦笑,君有君仪,臣有臣礼,皇帝这样作为,多少是辜负了他的教导。正要再问后续,忽然神色一动,提声问:“阿染?”

    ——十六郎来访的时候,除了苏卿染,其他人不会靠近。

    门外没有人,萧阮弯腰,拾起一支签。

    皇帝震怒,承恩公陆俭反而沉得住气,出声问:“谶意如何?”——那谶语上说了什么?

    其实皇帝也想问。

    萧阮给了他台阶,能够完美地解释给天下人听,但是他骗不了自己,他不信这件事是人力可以达成。那就是天命,而钦天监就要在他面前揭开这个不祥的天命!

    有些话,不说出口,就还可以假装糊涂。

    陆俭作为陆家的主事人,辗转整夜,如果不是慑于天威,昨晚他就上钦天监拜访了。

    但是这句话,他敢问,老秦不敢答,他低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皇帝的脸色。

    “说!”皇帝粗声说了一个字。

    “是……谥。”老秦低声说。这一次,没有发抖。他是豁出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皇帝大婚上发生这样的意外,别人躲得过,作为测卜吉凶的钦天监,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皇后谥厉。”

    皇帝眼前一黑——历朝历代,为人君者一生的功绩,最后都会归结到谥号上,留名青史。皇后从皇帝谥,也就是说,如果皇后的谥号为厉,没有意外的话,皇帝的谥号里,必然也有这个厉字。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

    “厉”不是一个吉祥的字,作为谥号,格外的不吉祥。上一个谥号为厉的君主是周厉王姬胡,他为后世贡献了一个词叫“道路以目”——因为贪婪和暴.政引发民愤,被逐出皇宫,死在彘地。

    萧阮听到这里,拊掌笑道:“是题中应有之义。”

    这个幕后黑手——不管他是谁,既然下这么大力气,花这么多的功夫,在皇后的绣衣上印出这个“血”字,自然不会让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至少钦天监,应该是能够推波助澜,为之造势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要追查,就该从钦天监下手?一闪而过的念头,迅速被萧阮掐灭:案子破不破,怎么破,与他什么相干?

    既然钦天监暗示了皇后的谥号为厉,即便不能扳倒皇后,也会在皇帝心里,留下长远的阴影。

    而那些影影绰绰风闻内情的朝臣与宗室,又该怎样看待皇帝?

    这招数之阴损,简直连萧阮都叹为观止。人都是喜欢阴谋的,即便他能和皇帝联手,给天下一个足够祥瑞和足够合理的交代,但是日后皇后不得宠,或者皇帝有过,这件事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翻出来。

    而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最终皇帝果然得了这么一个谥——那时候人已经很难分得清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了。

    这人的心机,实在深沉得可怕,萧阮想着,就听十六郎问:“方才——”他想问方才门外动静是怎么回事,萧阮不等他说完,截口道:“不相干,我回头处理。倒是你,十六郎,你有什么打算?”这话多少有些突兀,但是十六郎听懂了。

    皇帝大婚之前,朝里朝外就有风声,说羽林卫两个统领要换掉一个。十六郎虽然觉得自己比不过元祎炬,事情也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没准太后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等兴头过了,郑忱算什么。

    但是皇帝大婚出现这样的意外,作为负担皇城安全的羽林卫,责无旁贷——巧的很,十六郎昨日当值。

    十六郎的笑容当时就僵住,片刻,又若无其事绽放开来:“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又回到从前,无官一身轻吗?”

    十六郎不服气,笑得再云淡风轻他也看得出来。换作是他,他也不服气——十六郎虽然比不过元昭熙战功赫赫,在宗室里也是难得的能干了。除了血缘,元祎炬有什么比得上他。但是那有什么用?

    元祎炬有运气,他没有。

    “我有个建议,”萧阮袖中的木签,是寺庙里常见的签子,上面中规中矩的刻字,他摸到当中那个“三”字,慢慢地说,“你要不要听?”

    ....................

    消息传到宝光寺,并没有比别处更迟,不过反应最大的绝不是嘉语。嘉语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么说,你要回家?”

    姚佳怡一本正经地回答:“今儿太后赐宴承恩公夫人,诸公主、王妃、二品以上命妇陪宴,家慈有命,怕是不能不去。”

    嘉语:……

    这会儿倒记起要赴宴了,难不成前几日捡碎瓷片的时候,她还想过赴宴?亏得她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嘉言瞧着她阿姐的脸色,忙打圆场道:“说起来阿姐也是要去的。”

    嘉语自然知道依礼,她这个华阳公主是要进宫陪宴,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在王妃那里挂了号,王妃自然会帮她推脱。于是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母亲知道的——镇国公府派人来了吗?”

    姚佳怡忽然又忸怩起来,眼睛往嘉言看。嘉言硬着头皮道:“阿姐不是有车么,叫安平送我们怎么样?”

    嘉语看了她一眼,对姚佳怡道:“姚表姐稍安勿躁,我有话问阿言。”

    姚佳怡满脑子都想着看陆靖华的笑话,也不在意。嘉语拖了嘉言进屋,劈头就问:“就姚表姐眼下这样,你敢放她进宫?”

    嘉言“唉”了一声,低头不应。

    嘉语目光灼灼看着她。

    “前几天都好好的……”嘉言嘀咕着。

    “那你怎么不说前几个月、前几年她都好好的呢。”嘉语冷笑,“就你那劳什子海上方,你都没想好怎么圆吧?”

    “谁说我没想好!”嘉言争辩道:“不就是个海上方么。回头咱们让她找些稀罕物,用什么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儿的蕊,用什么白露的露,谷雨的雨,霜降那天的霜,大雪那天的雪……做药引子,表姐找不齐,时间久了,皇帝哥哥和皇后孩子都生了,表姐那心思还能不淡?”

    说到底就是个“拖”字决,能无赖到这个地步,嘉语也是服气。

    嘉言又道:“表姐前些时候是真挺好的,就是有些郁郁寡欢,到昨儿,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半夜里还出去吹风,也不知道是听了谁嚼舌根——”

    说到这里,嘉言压低了声音,声音里透着兴奋,幸灾乐祸的兴奋:“阿姐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嘉语睁大眼睛,装出惊讶的神气。

    嘉言见她这般形容,只当她是真不知道,略略有些失望:“也、也没什么。”

    “没什么?”嘉语却不肯放过她,“那好端端的,姚表姐怎么就海上方也不要了,打定主意要回去?”

    嘉言心里琢磨着,自家阿姐向来消息灵通,连她都没有听说,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就有些意兴阑珊:“就是听了风言风语,说皇后进宫的时候有些不妥,表姐听了,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真有不妥,还能赶回去看热闹?”嘉语冷哼一声,“你也不想想,要皇后真有个不妥,谁的嫌疑最大?”

    “这——”嘉言才要开口说“与我们什么相干”,话到一半,忽然就怔住——她也意识到,这世上最盼着陆靖华出事的人,难道不是姚佳怡么?

    半晌,方才结结巴巴道:“阿姐你知道的……你看到的!这几日,表姐可都和我老老实实在寺,半步都没出过疏影园啊!”

    “说你呆呢,你还不信!”嘉语道,“我作证?我能给姚表姐作证?难不成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姚家的外甥?退一万步,便是有人信我,阿言你自己想想,镇国公这样的人家,要做点什么,难道还要表姐亲自动手?姚家上下这几百人,都干吃饭的?”

    嘉言:……

    “不、不会的……”嘉言道,“表姐她……姚家不会做这样的事……”

    嘉语心里想,真做了也不会让你知道,口中只道:“我知道不会,但是挡不住别人这么想。我的好妹子,这洛阳城里,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阿姐我这样对你有信心的。”

    “那……”嘉言拉住嘉语的袖子,央求道,“那怎么办?不让表姐回去?哎不成,不成的!阿姐你想想,人人都知道表姐盼着皇后出事,如果皇后果真出了事,以表姐的性子,居然不去看热闹,岂不更可疑?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嘉语之前没想到这茬,听嘉言一提,倒也踌躇起来:“你说得有道理,除非是有太后的手令——”

    忽然半夏在外间通报道:“姑娘,世子来了。”

    嘉语心里咯噔一响:这时辰,昭熙来做什么,不会是真来接姚佳怡和嘉言吧?往嘉言看,嘉言摇头。

    姐妹俩双双迎出门去。

    昭熙进门,瞧见姚佳怡也在,稍稍有些意外:“姚表妹。”

    “世子哥哥。”姚佳怡屈膝行了个礼,“世子哥哥是来接阿言的吗?”

    昭熙笑道:“母亲叫我来接三娘和六娘进宫赴宴——镇国公的车也到了,就在外头候着。”姚佳怡欢呼一声,匆匆说了两句道别的场面话,提着裙子一溜儿奔了出去,留下兄妹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

    虽然没有太后的命令,但是既然镇国公府来了人,自然有镇国公府的人看着,嘉言也就不多操心了。

    嘉语问:“姚表姐和阿言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要去?”

    昭熙道:“昨儿的事……都听说了吗?”——宝光寺里多贵人,有贵人的地方自然就有耳目,有风言风语,看姚佳怡方才的反应,也不像是个一无所知的。

    “听说——”

    “听说皇后有不妥?”嘉语问。

    “也不是不妥……”昭熙斟酌了半晌用词,还是觉得不宜和妹妹们讨论这种八卦,太有损他做兄长的威严,便只含混道,“不知道也好,总之就是去应个卯儿,费不了多少功夫——先上车吧。”

    嘉语“哎”了一声:“待我去换个衣裳。”

    嘉言也跳起来:“该死,我可没带几件首饰过来,阿姐、阿姐——”

    昭熙:……

    怪不得王妃催他上路催那么急,敢情都在这里等着呢。

    平心而论,嘉语和嘉言在着妆穿衣上花的功夫根本不算多。昭熙在门外,只隐约听得两个妹妹你说一句“今儿你可不能穿红”、我应一句“尽戴珍珠也太素了,加对玛瑙雕花镯子多好!”

    要在一年前,昭熙是做梦都想不到嘉语和嘉言能这么好,就像是真的……不,当然是真的,她们当然是比真金还真的亲姐妹,但是就像是那种打小一块儿长大,没有过隔阂和怨怼的亲姐妹一样。

    盏茶工夫,走出来焕然一新的姐妹俩,嘉语是玉色笼烟纱裙,皓腕上一对玛瑙雕花镯子,扣锁是一对小鱼儿,极是生动;嘉言穿锦纱羽缎芙蓉裙,玳瑁耳坠压住了衣色的轻浮。

    昭熙瞧了一会儿,忽道:“方才我进来,在门口撞见个小娘子,穿的素色,只头上插了支玳瑁金顶簪。像是在门口徘徊了不短的时间。我问她是不是来拜访此间主人,她又摇头说不是。”

    素色衣裳,玳瑁簪,这个时辰。嘉语问:“戴了帷帽么?”

    “戴了。”昭熙说。

    是谢云然,嘉语心里想。姚佳怡能听到的风声,谢云然未必就听不到了。她自进宝光寺之后,深居简出,虽然并不拒绝她上门拜访,自个儿却极少出门。

    “三娘想不起是谁吗?”昭熙见他妹子不说话,提醒道,“是个很大方的小娘子。”

    嘉语摇头道:“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我们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马车从宝光寺出发,沿着官道往前奔,经过许家医馆的时候,许秋天刚好抬头看了一眼,他也听说了帝后大婚的凶兆,只是这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已经很老了,他的孙子虽然出仕为官,但是最为贵人所看重的,仍然是他的医术。当然他并不觉得奇怪,甚至也不觉得遗憾,他已经足够的幸运,能够在翻天覆地之后仍安享富贵。

    初夏的清晨,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初夏的清晨总还是初夏的清晨,凉爽的,金色的阳光在地面上一道一道,铺成琴弦。他新得了一盆花,花开得很盛,花瓣是明丽的蓝,蓝得就像是初夏的天空。

    他早起给花浇水,当水喷到花瓣上,花瓣在瞬间转为鲜红,红得就像是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还有隐隐的腥味。

    他讶然失声。

    全家都被惊动了,曾孙扛不住哭了起来,细细问过,才知道是小儿淘气,往浇水的水壶里装了醋。

    原来草桂花沾了醋会变红。

    许秋天忽然想起,有一年华阳公主曾托他寻过一种花,好像……就是草桂花,好像……就在帝后大婚那年。

    他并没有沿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那些贵人恩怨情仇,哀乐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正始五年六月的那场帝后大婚,迎皇后进宫的画轮四望车的华盖上有什么秘密,和他又什么相干?

    都是前朝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嘉言胡诌的谷雨霜降是宝钗用的冷香丸啦;这个拖延的法子也是致敬王太医给宝玉开过的疗妒汤嘻嘻。

    草桂花其实就是紫罗兰,嗯嗯,不过其实做PH试纸效果最好的还是石蕊。

    萃取汁液,染过绣线(就是PH试纸的制作方式),穿插织个字出来。

    沾醋(酸)变红。天热,华盖顶上放冰(福利),冰里加了醋,融化的时候滴落下来,陆妹子太紧张了以为是汗水打湿了背心。

    (不过其实没有红到血的地步啦)。达到这个结果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非常巨大,所以皇帝直觉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也是合理的怀疑。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皇后是从皇帝谥。像李世民希望自己的谥号里有个文字,就给长孙皇后谥了个文,他儿子和臣子就明白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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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1.冤家路窄

    昭熙兄妹进宫的时候,

    已经不早。

    昭熙自去男席;嘉语和嘉言由女官引去德阳殿。

    青庐已经拆去,昨夜的帝后大婚,并没有在此地留下痕迹。

    席位并不严格按爵位高低,未及笄的小娘子被安排作了一处。上首是贵妇们,

    包括先帝的姑姑和姐妹,以及宫里太妃。

    嘉语这一眼扫过去,看见许多点头之交的宗室女。洛阳的宗室女人数实在不少,

    嘉语来洛阳日子尚短,

    竟不能一一都认过来。除此之外,

    还有穆蔚秋、郑笑薇、姚佳怡和……贺兰袖。贺兰袖穿月白满地松竹纱裙,

    合着她一贯的清雅,

    垂额一串明珠,淡淡的光晕映得眉目十分秀美。

    真是冤家路窄,嘉语叹一声晦气,

    哪里哪里都能碰到。她疑心王妃之所以坚持要她陪宴,就是因为贺兰袖的撺掇。

    太后还没有来,皇后也没有,

    最上首的两个位置空在那里。

    轻歌曼舞,

    盖住了窃窃私语。

    嘉语姐妹入席,邻近的小娘子起身致意。姚佳怡兴致最高,连连用眼神暗示嘉言过去。

    嘉语看得直皱眉,不知道长安县主何以如此大意,

    竟让姚佳怡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她不知道那是贺兰袖说了话的缘故。

    “自赏春宴之后,

    倒有许久没见过三娘了,

    宝光寺里一向都好?”嘉语入座,贺兰袖第一个出声。

    嘉语笑道:“劳表姐惦记。”她们之间隔了几个座,倒不担心她假装亲昵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措手不及。

    这一问一答方落,就听得上首有人沉声道:“十三娘,够了!”

    一时众皆凝目看去,是常山长公主。

    常山长公主是高祖的妹妹,皇帝的姑祖母。早年嫁入穆家,据说和驸马感情很不错,却最终没有一儿半女。北朝贵女,没哪个“贤惠”到会主动给夫婿纳妾,没儿子就过继一个,过继驸马堂兄的幼子穆子彰。驸马过世之后,常山长公主由穆子彰奉养。

    穆子彰是穆蔚秋的父亲。

    那个十三娘却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嘉语心里想,目光过去,看见个穿杏红牡丹花罗裙的妇人,也想不起是哪家的夫人,被常山长公主这一喝,不敢顶嘴,面上还是不大服气的样子。

    其余贵人和小娘子却都被镇住,不约而同收了话头,鸦雀无声,唯丝竹悦耳。

    再过得片刻,就有女官高声通报:“太后到——”

    “皇后到——”

    歌舞丝竹顿止,歌姬舞姬匍匐于地。

    众贵人离座行礼,贺太后、皇后,待女官说“平身”,方才起身,又一声“坐”,纷纷回到坐具上。虽然不能抬头直视,却都忍不住拿余光去看上首的人。太后与皇后都袆衣博鬓,发上花十二树,腰间垂下白玉双佩。

    行走间并无环佩之声,姿态都是好看的,但是细看,太后也就罢了,皇后终究年轻沉不住气,朱粉都压不住脸色。

    德阳殿里静得出奇,就只有太后的声音,无非是些“佳儿佳妇”之类的好话。

    太后说完,轮到皇后。也许实在太静了,静得能听清楚皇后声音里的颤意。断断续续,终于勉强说完了开场白。这想必不是她梦想中的开场白。这是她第一次亮相,在整个燕朝顶尖的贵妇面前。

    而后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歌舞丝竹也重新动起来,霓裳羽衣,婀娜多姿。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感,总觉得有什么会发生,比如之前被常山公主喝斥的贵妇,也许会说点什么,比如一直对陆皇后忿忿的姚佳怡,应该会说点什么,再比如……

    嘉语忍不住往贺兰袖看了一眼。

    贺兰袖正自啜饮杯中物,像是无意中碰触到嘉语的目光,微微抬手,是个举杯的动作,隔着梅花盏,无声地笑了一笑。嘉语别过脸,说真的,她没煽风点火,没推波助澜,她还有点不习惯。

    姚佳怡也没有闹,真真难得天下太平。嘉语低头饮了半口,她取的沉香饮,芬芳馥郁。

    然后就听到了金戈之声。

    嘉语不擅长音乐,勉强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笛子,但毕竟耳濡目染,一个破音,让她抬头,远远只见一道雪光如练,往上首卷去——

    坐在上首的是太后与皇后。

    “刺客、有刺客!”几个字纷纷堵到嗓子眼,只是叫不出来。

    觉察到情形有异的当然不她一个,但是剧变突起,却也只来得及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便是距离最近的,也赶不上什么动作,坐中百余人,就这么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刀光直挥过去。

    “母后!”一声尖叫,也许是皇后。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像是长案翻倒在地,盏碟粉碎,随即更多响声,噼里啪啦,砰砰砰砰!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刺客,又埋伏在哪些人当中,殿上乱得不成样子,吓懵了的歌姬、舞姬一窝蜂地四下里逃窜起来,琵琶古琴笛子丢得到处都是。

    狼奔豕突,连带德阳殿里训练有素的婢仆也被冲得慌了手脚,恐慌瘟疫一样传染开来。

    被推倒的案几、屏风,被踩踏的坐具,杯儿碟儿盏儿、刀子叉子筷子摔在地上,有的砸得粉碎,有的滴溜溜乱转。贵人更是不堪,要不就在座上瑟瑟发抖,要不就索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有人受伤,惊叫声,尖叫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时辰,这光景,也说不得贵贱高低了。

    嘉语初时也懵,毕竟当初贺兰袖封后,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但是她终究是见过阵仗,还能稳得住。忽然袖子一紧:“阿姐!”,却是嘉言。嘉语抚慰她说:“莫怕,不是冲我们来的。”

    嘉言张口要说话,就听得有人高呼:“阿姐!”登时面上雪白——那不是别人,正是始平王妃。

    始平王妃的座位离太后不算近,当然和嘉言姐妹比起来就近多了,但是在她之前,还有诸多皇太妃、太妃、长公主、公主,场面又混乱,到处是人影、刀光,各种乱响,仿佛有人惨叫。

    和嘉语一样,始平王妃虽然不清楚来了多少刺客,对刺客的目标还是有判断。皇后算什么东西,根本没有成为刺客目标的资格。

    刺客是冲太后来的!

    到底姐妹连心,到那一声惨叫响起,王妃想也不想,也顾不得提起裙子下摆,就这么冲了上去。

    “不要动、都不要动!”嘉语高声叫了起来。

    ——她曾听周乐说过军中遇到夜袭,就是这样处置:当时营中大乱,火光四起,将士们各自为战,人马互相践踏,枉死者无数。他判断夜袭的敌军不会太多,就果断下令,所有将士原地不动,举火待命。这将士一不动,夜袭的敌军就现了原形,很快被平定。

    今日情形,与他相仿。

    德阳殿中虽然有刺客,但是以皇城戒备,无论是哪方的势力,人数都不会太多。如今场面这样混乱,嘉语也判断不出王妃的动向和太后的处境,又始终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只能一试。

    这一试效果竟是出奇的好——所有人都在彷徨和惊恐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以命令的口吻,果断坚定,殿中四下逃散和躲藏的伎人、婢子,都是长年累月听人使唤的,几乎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唯有刺客,不,还有始平王妃,她正往太后奔过去,却被脚下裙裾一绊,刚刚爬起来,颈上就是一凉——

    嘉语:……

    关心则乱,王妃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就不能记点教训呢?

    “盼娘!”

    “阿娘!”

    两声惊叫前后脚,嘉语觉得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这时殿堂上再没有奔跑的人,视野之中已经很清楚,刺客如今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一个人,身量高挑,装扮像是舞姬之流,匕首压在始平王妃颈上。

    嘉语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些歌姬、舞姬、乐工为什么最先逃窜起来。要没那里一乱,德阳殿里这许多人,还拿不下这几个刺客?

    “放下兵器!”刺客叫道。

    冲进德阳殿里的侍卫不敢违抗,一个一个依言放下兵器。

    太后并没有出什么事,琥珀扶着她,面色苍白。

    皇后瘫软在地上,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知道,方才被刺客杀死的婢子,是她从陆家带进宫里的珍珠,紧要关头,就只有她顾着她:她出身将门,反应比身边人都快,当时就掀翻了面前的长案,挡住刺客的长刀。长刀陷进案面,刺客拔不出来,回身出匕首,杀了上来救驾的珍珠。

    到嘉语命令所有人不许动,形势急转直下,刺客又运气极好地抓到了自投罗网的始平王妃。有这张挡箭牌在手,上至太后,下至婢子,连侍卫在内,没有哪个敢轻举妄动。

    还真是——

    嘉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妃好,夸她骨肉情深呢,还是不知轻重。

    身边更不知轻重的嘉言已经按捺不住,嘉语眼疾手快一把逮住她的手腕,一脚踢在腿弯。嘉言站立不稳就栽了下去,昏头昏脑间手里仿佛被塞进一个东西,定睛看时,是她阿姐头上的发簪。

    嘉言:……

    她阿姐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居安思危啊。

    但这么小一支发簪,比不得弓箭、弹弓,有远程杀伤力,便纵然簪尾被磨得尖利如刃,又顶什么用?正发愁,忽听得耳边一声弦响——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琵琶被丢弃在了案几边上。

    嘉言顺势躺了下去。

    这动静已经惊动了刺客——说来始平王府真是流年不利,去年听说是他家姑娘遭了劫,今儿又轮到王妃——刺客手下一紧,余光扫过来。

    嘉语推开案几,慢慢站起身,裙裾遮住嘉言,她战栗着说:“这位、这位娘子,要怎样……才肯放了我母亲?”

    “你母亲?”刺客声音沙哑。她拿下始平王妃的时候,留意到太后失态,就知道这位身份非同小可。话说回来,今日德阳殿中身份非同小可的人多了去了。没准靠着这张牌,她还有机会逃出生天也不一定。

    绝望中一线光,刺客沉住气:“太后面前,有你说话的份?”

    嘉语看了太后一眼,刺客的余光有意无意飘过来。嘉语道:“太后自然也希望我母亲平安。”

    刺客从哼了一声,嘉语忙“诚惶诚恐”:“一定的,我保证太后会答应你的条件,我、我是华阳公主……”

    刺客盯住始平王妃的后颈不作声,满殿贵人,哪里容一个外四路的公主来打包票。王妃感受到背后目光森然,却是想:阿言哪里去了,为什么站出来的是三娘?阿言这个傻孩子,可千万别……冲动!

    如果嘉语知道王妃这时候心中所想,恐怕会感叹知女莫若母了。也只有亲爹亲妈,这时候还替儿女担心。当然这时候嘉语没工夫想这么多,只顾觑着刺客的表情,战战兢兢又添一句:“太后、太后是我姨母。”

    一句“姨母”出口,满殿贵人纷纷腹诽:太后算她哪门子姨母,嘉言也就罢了。对了,怎么嘉言不出面,倒叫她出这个风头!

    刺客心里暗喜:看来没抓错人。眼珠一转,却问:“你是三娘子还是六娘子?”

    嘉语知道瞒不过,老老实实应道:“我行三。”

    “原来是三娘子,”刺客语声一厉,“六娘子人呢?”

    “阿言她——”

    “她不会连亲娘都不要了吧?”刺客冷冷笑道,“叫她出来见我!”

    显然华阳公主的名头远不如太后的外甥女好用,嘉言咬牙,手心里都是汗。她已经从琵琶上割下来两条琴弦,再割两条,缠在银箸上,就能够做一把简易弹弓,她没有弹丸,只有一根簪子。

    只有一次机会。

    就听她阿姐战战道:“……阿言年纪小,方才看见母亲……吓得昏过去了。”

    嘉言:……

    “……好教娘子得知,母亲不止是阿言的母亲,还是我阿爷的妻子。”嘉语面上浮出极惶恐的神色,“要母亲有个万一,阿爷一定不会饶我,我、我……”声音里微微的颤意,显然恐惧至极。

    这信口雌黄!始平王妃哭笑不得,赶明儿全洛阳都知道了,始平王对王妃爱重,连长女都靠边。明明是极危险,竟生出一丝丝的甜:虽然没有这丫头说得那么夸张,但是夫君爱重自己却是真的。

    满殿贵妇,不知道多少人心里不是滋味。

    刺客心里想的却不一样:她在宫里时日不短,始平王妃和六娘子是常听说的,只没打过照面。去年太后寿辰闹腾不小,也听说过三娘子——被挟持出京。这自古,有后妈就有后爹,何况后妈还有这么硬得不得了的靠山,恐惧也在情理之中。一时面色放缓:“我要两匹汗血宝马。”

    嘉语“大喜”。

    当然她不会认为刺客的要求会这么简单——于璎雪还知道要干粮衣物呢——等要了马,多半还要王妃陪她出城。不过这会儿她扮的是个天真和恐惧的小姑娘,只管“喜形于色”,说道:“请太后赐马!”

    太后点头:“琥珀——”

    “不敢劳烦琥珀姑姑,”刺客阴恻恻说,下巴朝嘉语点了一点,“你去!”

    嘉语略略吃惊,张嘴要说话,刺客已经锐声道:“你去!你亲自去,带两匹马回来。我知道这德阳殿外有的是羽林卫,不过三娘子你要想清楚,你亲手害死了王妃,你阿爷饶不饶得了你!”

    三娘子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比琥珀好,比这德阳殿里任何一个人都好:因为始平王妃的性命,对她至为要紧。她又不比六娘子,宫里上下人面熟。她来洛阳能有多少时日,这宫里能走过几个地方,认得几个人!

    “太后?”琥珀做个口型,太后摇头,她不能冒这个险,她宁肯放走这个危险的刺客,也绝不能让妹妹有半点闪失。

    嘉语畏畏缩缩问道:“……我?”

    刺客没有回答,似是不屑浪费这口舌。

    嘉语又转向太后,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琥珀,片刻之后,眼皮微微下垂,口中嗫嚅道:“太后?”

    太后怔了怔,琥珀已经会意看到嘉言的裙角。虽然她不知道这对姐妹在搞什么鬼。太后道:“既然她叫你去,你就去吧。”

    “可是……”嘉语结结巴巴问,“汗血宝马……马关在什么地方?”

    始平王妃:……

    琥珀应声道:“在飞龙厩。”

    “飞、飞龙厩在哪里?”

    换别人这样问,刺客多半会认定是拖延时间,但是嘉语之前已经成功在她心里留下“爹不亲娘不爱,极少进宫,所以没见识”的印象,反倒觉得正常,也没有出声阻拦。

    琥珀看了看刺客:“飞龙厩在西苑,南熏殿以北。”

    “南、南熏殿在哪里?”

    已经有人笑出声来。

    始平王妃真心觉得,要不是自己眼下命悬一线,能一口血喷她脸上去!

    刺客脸色也不好看,一直到琥珀不畏烦难,细细把德阳殿到飞龙厩的路线一一说清楚,末了问:“记住了?”嘉语乖巧地点头说:“记住了。”方才稍稍好转。竟有一种“终于完事儿”了的轻松感。

    嘉语提起裙子,从长案后头走出来,大约是走了十余步,距离刺客有七八步,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两个字,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短促而尖利得像啸,震得人耳膜一阵嗡嗡嗡。

    又出什么事了,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这样想,连刺客也愣了一愣,转头朝她看去,然后……背心一凉,很凉,凉得就好像一截冰,从后背穿到了前胸。但是她低头看的时候,只看到一点银光。

    碎碎一点,就好像夜里从瓦缝间漏下来的星光。

    结束了,她想,果然就和那人说的一样,跑不掉的。“如果能跑掉,你可以试试,我绝不追究”。虽然没能跑掉,不过,她的任务还是完成得很不错罢?她想要扭头再看一眼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但是没有成功。

    方才她们可都在瑟瑟发抖呢,最后一个念头,让她唇角有了一丝得意。

    ------------

    142.变故迭起

    传唤羽林卫,

    传唤宫人收拾现场,安置贵人,隔离关押审讯伎人,召唤御医……太后有条不紊,

    命令一道一道发出去,德阳殿上下女官、寺人、婢子被支使得团团转。

    “阿娘,”御医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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