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然枕着手臂,想到应该定一个震动闹钟,提醒自己两个小时以后走人,但太困了,于是他只是那么模糊地想着却未能付诸实践,最终闭上眼昏昏入睡。

    朦朦胧胧,温然在一些细微的动静中转醒,身上冷,他摸摸手臂,凉的,不知道被子去哪里了。听到很轻的一声‘嘀’,随后窗帘缓慢而无声地自动拉开了,晨光打在脸上,温然眯着眼困难思考,房间里什么时候装了自动窗帘?窗外那棵蓝花楹怎么不见了?

    床上动了一下,温然搓搓眼睛,困惑地爬起来,与同样半坐起身的顾昀迟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中四目相对。

    死寂,冰冷的带着怒意的alpha信息素弥漫,心跳骤停,温然猛地清醒过来,这是顾昀迟的房间,顾昀迟的床。

    此刻再精准复盘到底是如何睡上床的已经来不及,大致应该就是坐在地上趴着睡不舒服,于是半梦半醒间靠着一些本能爬上了床尾,然后不知死活地安然睡到现在——难怪找不到被子,因为被压在身下了。

    “对不起。”温然对着那张没有表情但好像已经冷到可以打一口冰棺马上送自己入土的脸道歉,然而语言的力量有限,说什么都不足以平息顾昀迟的杀心,他只能垂死挣扎,“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顾昀迟的床不那么大就好了,温然心如死灰地想着,这样自己就会被顾昀迟在半夜一脚踹下床醒过来,至少还能及时止损。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出去。”

    发烧过后的嗓音低又哑,温然听得一抖,视线张皇地从顾昀迟睡乱的头发和赤裸的上身之间狂奔而过,不知该看哪里合适,最后也只有看着他结霜的脸,回答:“是说过。”

    “后来你睡着了,我担心你不舒服,就进来在床边坐着,想等你退烧了再走,但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对不起。”

    字字属实,可温然还是悲哀地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了一种狡辩、装无辜的味道,更别提顾昀迟会怎么想,大概已经笃定他是趁人之危,准备以信息素为诱惑,试图这样那样。

    低气压中,顾昀迟顶着一张根本一个标点符号都没信的冷脸突然下床朝床尾走过来。光线明亮,他上身的每一寸皮肤和肌肉清晰可见,温然慌张别开脸,余光看见顾昀迟抓起被角,还以为他那么勤劳要叠被子,正准备立刻走人,眼前一黑——顾昀迟将被子掀到了他身上。

    视野被剥夺,温然还茫然地睁着眼,紧接着身体一空,他被顾昀迟动作干脆地裹着被子单手捞住腰挎起来。顾昀迟步伐很快,温然回过神,预感自己可能要被扔下二楼,慌乱地在被子里扑腾了几下:“对不起……你可不可以等一下!我……”

    顾昀迟丝毫没放缓脚步,温然听到开门声了,再走几步就可以完成低空抛人,他顿感绝望,二楼扔下去又死不了人,但是可能会骨折,会很痛。

    无征兆的,腰上的手一松,失重感袭来,真的被扔出去了,不过半秒不到就落地,温然摔得‘啊’了一声——顾昀迟像丢垃圾袋一样将他连人带被扔在了走廊上。

    “叫保洁过来换床单。”

    顾昀迟寒声说了一句,砰,房门重新关上。温然安静在地上趴了会儿,摸摸索索地扯开被子从底下钻出脑袋。

    339紧张捂嘴的双手这才放下,泫然欲泣地拉起温然:“你没事吧……”

    “没事。”温然心有余悸地站起来,低头看看被子,“这个怎么办?”

    “保洁会处理的,你别担心,我们下楼去吧,好怕他等下会拿着枪出来。”

    早饭正在做,温然没敢留下来吃。他换鞋的时候339抱着一个纸袋冲过来:“里面是五个牛角包和两个三明治,厨师新鲜做的,你不要饿肚子,路上吃呢!”

    无法拒绝牛角包,温然接过来说谢谢。339帮他通知了司机,陪他一起走出去,它拉着温然的手,说:“谢谢你,你辛苦了。”

    “我也没做什么。”温然笑一下,“不过我可能要去上学了,下周一之后应该就不过来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再联系我。”

    339眨眨眼睛,流泪了:“那我希望顾昀迟天天发烧……”

    温然:“还是别了吧……”

    作者有话说:

    然:把我按床上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换床单呢…

    顾少参加预备校活动去山里清心寡欲了两天,以为心静几把凉了,一回来又被小温打回原形,很窝火。

    第13章

    《他们不想看见你》

    手机里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未读消息,陈舒茴对他的夜不归宿似乎毫不关心。到了家,芳姨听到开门声后着急地从房间里出来:“然然回来了啊,一晚上担心死我了,我让太太给你打个电话,她说没关系的。哎,幸好你没事。”

    “昨天有点事弄得太晚了,就没有回来。”温然说,“下次一定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没关系,早饭吃了吗?我去给你做。”

    “早饭我有带回来,不用做了,谢谢芳姨,我先上楼洗澡了,您继续休息吧。”

    “好好,那你有想吃的再跟我说。”

    “嗯。”

    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温然抹去镜子上的雾气,看着自己的脖子,没有戴颈环,他努力地闻了又闻,依旧没闻到自己的信息素。

    吹完头在书桌前坐下,温然打开纸袋,在车上不太好意思吃东西,到家后面包已经冷了,但还是很香,酥脆又松软。温然啃掉五个牛角包,三明治吃不下,于是拿下楼放到冰箱里。

    正好陈舒茴回来了,温然又将三明治从冰箱里拿出来:“妈。”他叫她,“吃早饭了吗?”

    “吃了。”陈舒茴将包放到沙发上,“你在顾昀迟家过夜了?”

    “嗯,我不小心睡着了,没发生什么。”

    匹配度高达97.5%的AO共处一室度过一夜却无事发生,陈舒茴倒是很能理解:“当然,你这种不知道往上爬的,我也没指望你能跟他发生点什么。”

    其实就算想往上爬,也会被顾昀迟一脚踹下来的……温然说:“我能闻到顾昀迟的信息素了,他也能闻到我的,而且我的信息素好像可以让他病好得快一点。”

    “是吗?”陈舒茴的神色终于显得有些惊喜和满意,“顾董那边知道吗?”

    “知道的,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之后在顾昀迟生病的时候尽量和他待在一起。”

    陈舒茴颇为意外地笑了一声:“看来定制的高匹配度果然还是很有用的。”她走到温然身边,用手指点点他的脸,“还是那句话,你只要抓紧顾昀迟,最好让他离不开你,让顾家知道你是最适合他的omega,明白吗?”

    她说着去倒水,温然用手背贴了贴被她碰过的脸颊,麻麻的。他说:“我明白的。”

    周末过去,周一一早,预备校出成绩,温然通过了书面考试,获得入校资格,周二就可以进班学习,因此今天大概是他在顾昀迟家补课的最后一天。

    上周五一起睡了一夜这件事好像深深地膈应到了顾昀迟,早上上完课之后他便起身走人,不像之前那样会继续在书房做题。中午温然下楼,发现他已经吃好饭去打游戏了,下午也一样,总之忌讳与温然同处一个空间,把厌恶写在脸上。

    弄得温然还以为自己那晚在睡梦中夺走了这个超级淫乱的变态的贞操。

    “不要在意,他也不是只讨厌你一个人,他其实讨厌全世界,只是你离他太近所以受灾严重……”339安抚温然。

    温然跪在地上弯着腰,小心地将尾翼按上装好,拧紧螺母,他有些高兴地抬起头对339笑笑:“组装好了。”

    “哇……你真的好厉害,那么大一架飞机呢,能把它拆开又重新装好。”

    从工具箱里找到擦拭布,温然仔细地擦掉模型外壳上的灰尘和指纹。日落时分,橙金色的光染进落地窗,笼在温然身体上,像瓷器一样柔润温和的光晕。339看着他的侧脸,一边看一边自行搜索了很多张漂亮瓷娃娃的图片来对比,结论是都没有温然好看。

    模型光洁如新,温然拿起手机拍照片,有点舍不得。尽管顾昀迟极度不欢迎他,但在这件事上却意外慷慨,温然得以从温家那间常年晒不到阳光的小次卧里短暂地剥离出来,不用瞒着陈舒茴偷偷看机械课和画图,靠顾昀迟随手施舍的一小块地盘拥有了一间安全屋,完成一件在别人看来无趣无聊但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工程。

    拍了好多照片,温然甚至产生一个较为荒谬的想法,要把照片打印出来,再把手绘图复印一份,烧给温宁渊看。

    “你以后会当工程师吗!”339突然问。

    温然正在收拾地上的纸片,闻言一顿:“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有天赋,而且你也喜欢这些。”

    “没有为什么。”温然回答。没有为什么,他只能做陈舒茴要求他做的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好吧!但还是希望你梦想都成真。”339说,“保安送快递来了,我去扫描检查一下。”

    “嗯。”

    整理好所有,温然站起来低头看了模型几秒,想想,他走向玩具房,看到那个玻璃柜还空着,没有填新的东西进去。

    温然不确定顾昀迟会不会让人把直升机模型再放回来,想到他说和自己喜欢同一个玩具显得他品味很差,那就是不会了。

    看一眼就该离开的,目光却落在尽头的转角,上次没来得及去参观完。温然犹豫了一下,往前走,绕过最前方的展示柜,他歪头看过去,是一间没有门的小小房间。

    走近了,灯光自动亮起,温然停住脚步,一面是巨大的玻璃柜,放着许多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玩具和纪念品,一面是满墙的照片,不同国度不同季节,每张照片下都标注了地点与时间,是顾昀迟的笔迹。

    海湾雪山,丛林草原,有单纯的风光照,也有顾昀迟滑雪、攀岩或抱着动物的纪念照。照片的摆放没有规律,随意地被钉在墙面上,但可以通过日期看出外圈的照片是最新的,越向内圈收束时间便越久远,从风景照和顾昀迟的单人照过渡为一对夫妻的合照与全家福。

    无数照片正中央,一张约十四寸大小的全家福,年幼的小alpha站在英俊的alpha与清美的omega身前,是顾昀迟和他的父母。

    木质相框已经显旧,靠一根翘着毛边的细细麻绳悬挂在钉子上,应该是没有经过任何二次换新或改造,保留着最原始的样子。

    就着暖黄色的灯光,温然专注地看,这个角落在整栋房子里显得过分特别,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竟然是顾昀迟亲手构建的,不可思议。

    温然想起哪次339说过顾昀迟很讨厌拍照,很讨厌拍照的人却会在旅途中留下自己的相片,就好像他收集了无数玩具、纪念物和照片,都是为了让合照中的父母见证自己所经历过的世界。

    凑近一点,温然看着那张全家福,干净清晰得仿佛是昨天才拍摄的,照片上的顾昀迟拉着妈妈的手,身体贴在爸爸腿边,脸上有一点点的笑。

    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温然的视线从照片往上移到那根紧绷的麻绳上,不知为何忧心起来,总觉得还是要加固一下比较稳妥,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咔’,像鬼故事一样,无端端的,麻绳的一端与相框猛然脱离,全家福直直倒扣着坠落在地,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

    那么珍贵、重要的照片——猝不及防,温然还怔怔地看着墙壁,片刻后才僵硬地低下头,大脑不能思考,只剩潜意识敦促他蹲下身,试图将照片拿起来。

    一双脚出现在门边,温然惶然失神地抬起头,灯光怎么突然变得刺目,他看着顾昀迟:“对不起,它……忽然就掉下来了。”每个字都听得见,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片空白。

    他看到顾昀迟朝自己伸出手,以为要被扇耳光,即使这样也没有闪躲,但顾昀迟的手指只是准确地穿过他的颈环,将他整个人往上拽。

    颈环根据每一个omega的颈围定做,与脖颈的贴合度极高。一根、两根——顾昀迟的三根手指压着温然的喉咙插进颈环,指关节抵住他的喉结。腺体剧痛,太阳穴直跳,温然连惨叫都无法,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喑哑的哀嘶,双腿一软,站不住地跪倒。

    顾昀迟任他跌在脚下,提着温然的颈环迫使他仰头与自己对视。他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不愤怒更没有面目狰狞,语气也十分平淡:“他们不想看见你。”

    颈环遭受过度外力,开始发出嘀嘀的警报声。后背被汗水濡湿,温然流着泪抓住顾昀迟的手臂,像失水的鱼一样张着嘴艰难呼吸,耳鸣声嗡嗡作响,他恍惚间怀疑已经有血从腺体里迸出来,正顺着后颈往下流。

    “对不起……”嘶哑的,温然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第二次了。”顾昀迟俯视着他,声音在警报声中依然冷静,淡淡地问,“冒犯他们会让你很有快感?”

    第二次……哪来的第二次,温然根本搞不懂,只能用力摇头给出否定的答案。

    顾昀迟看他几秒,抽出手。空气灌进喉咙,温然一手撑着地跪坐下去,一手捂着后颈,不断咳嗽。腺体处痛得钻心,还没能缓过来,顾昀迟又扣住他的后脑勺,alpha的手很大,虎口卡着脸颊,大拇指压在他眼下的位置,强迫温然重新抬头。

    他蹲在温然面前,与那双流泪的通红眼睛相对:“你每次装蠢装无辜的样子都很让人讨厌,不想看你演戏,所以懒得和你计较,见好就收很难么。”

    原来冷言冷语已经算忍让,原来飞机模型并不是慷慨,只是用一件不值钱的玩具给厌恶的人找点事做,让他闭嘴安分。温然的喉咙动了动,残余的眼泪顺着指尖滑到顾昀迟手背。

    “发现你的信息素对我有用,是不是很得意。”顾昀迟松开手站起来,擦掉手背上的泪,居高临下地垂眼,“下次再趁我生病的时候放信息素,不会是把你扔出房间那么简单。”

    温然抹掉眼泪,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他能反驳什么,他只有全部认下来。从地上爬起身,温然垂着头说:“我先回去了。”

    他从顾昀迟身旁走过,走出小房间。太阳还没有落下,温然拿上书包,直升机模型仍静静停在地毯上,原先百看不厌的东西,此刻只敢匆匆一瞥。

    推开大门,身后传来339的声音:“你要走了吗?你怎么啦?”

    温然没回头,只说:“我回家了。”

    339担心地叫他,温然只顾往前走,不久后有车追上来,是339联系了司机。车门打开,温然用手臂擦擦脸,说谢谢,弯腰钻进车里。

    第14章

    《顾董出面牵红线(失败)》

    腺体被颈环压肿了,还疼,温然找了点药涂抹,不能在国内医院做检查,一旦被发现腺体是人造的,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陈舒茴会第一个杀了他,然后温家再被顾家灭门。

    温然看着镜子,眼眶下被顾昀迟的大拇指按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也许是凑巧——刚好是泪痣的位置。他走出洗手间趴到床上,没戴颈环也无法闻到自己的信息素,却能记得顾昀迟信息素的味道。

    像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畸形怪物,温然把头埋进被子里。

    从顾昀迟家出来后他就在反省,是自己错把顾昀迟冷淡的礼貌与克制当成了默许,所以掉以轻心,忘记本应该时刻保持谨慎。

    上周的过夜已经是被点燃的导火线,呲呲地冒着火苗,而他还浑然不觉,最终引爆了火药桶——那张全家福。

    珍视的照片碎在讨厌的人脚下,顾昀迟的所说所做无可指摘,温然没有怨言,也不敢有。

    手机响了一下,有消息,温然拿起来看,发件人是339。

    339:你还好吗?我知道是那张全家福掉在地上了,顾昀迟是不是很生气?因为那些旧照片很重要,董事长每次来也都会看好久。

    温然垂了垂眼,回复:照片真的不是我弄坏的,是它自己掉下去的,但还是麻烦你帮我再和他道个歉。

    339:我相信你,你不会乱动的,应该是时间太久绳子老化了,因为顾昀迟一直不愿意换新相框。他也不让在小房间里装监控,找不到办法证明,不过你不要担心,只是玻璃碎了,照片没事,可以重新装起来的。

    温然:那就好,谢谢你告诉我。

    339:我已经谴责过顾昀迟了!他心情不好没理我,你不要太在意了,不要伤心。

    温然:谢谢你,我明天就要去上学了,以后应该不会来了,我们有机会的话再见吧。

    339:我会想念你的,温然,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越看越像悼词,温然却奇怪地被逗笑,关掉手机。为了不压到腺体,和手术后的那段时间一样,他今晚只能趴着睡觉了。

    他又梦到那个女人了。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梦到,梦境中天阴沉着,面容模糊的女人总是一遍遍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温然回答:“我叫小树。”

    小树是他在孤儿院的名字,记不清是多大,应该是七岁,阴天的傍晚,他蹲在操场的角落用石头搭房子,墙外有人靠近,透过围栏,叫他:“小朋友,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温然扭过头,女人扎着简单的马尾,看见他的脸时她整个人轻微颤抖起来,蹲下身迫切地重复道:“过来一下好吗?”

    不远处是其他小朋友的嬉闹声,温然站起来,左手还抓着一颗石头,朝墙边走过去。

    一步之遥,女人将手伸进围栏,差一点就要碰到温然的肩膀,却又僵滞住,蜷着手指缩回。她的嘴唇动了动,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温然回答:“我叫小树。”

    身后传来老师的声音:“小树,你在和谁说话?请问您是哪位?”

    女人慌忙站起身,裹紧风衣离开了。

    过于久远的记忆,光靠一面之缘无法在一个小孩的脑海中留下太深刻的痕迹,年龄太小,还无法分辨对方是beta还是omega,温然只记得那束马尾和黑色的风衣。后来它们变成怪梦,一年中总会出现几次,以至于温然开始怀疑,也许儿时的那段初见就是一场梦,是他在操场上睡着了做的梦。

    梦里女人的声音如初,而温然回答的嗓音从稚嫩变得清澈,梦中的他一直在长大。

    温然每次做这个梦醒来时左手总是攥着拳,就好像七岁的那颗石头还紧握在手心。

    温然的插班没引起什么水花,一个家中濒临破产的omega,身世背景还不如他那张脸来得惹人注目。但太久没接触集体生活,温然总有些不习惯,除了必要活动外他几乎都坐在位置上不走动。温睿说得没错,他就是一只阴沟老鼠。

    腺体的异样还是被发现了,周四早上,温然在吃早饭,温睿从他身后路过,道:“你腺体怎么了?”语气揶揄,“该不会是被谁咬了吧。”

    刚要出门的陈舒茴停住脚步,温然自知瞒不住,坐直一点,说:“撞到了。”

    “我看看。”陈舒茴放下包。

    温然只得起身走到她面前摘下颈环,陈舒茴按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几秒,冷声道:“这么不小心,你以为我有很多时间和精力专门陪你出国看医生?”

    “以后我会注意的。”温然把颈环戴好,态度顺从。

    “你应该知道你的腺体有多重要,要是它出了什么问题,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

    怎么办?很好办。温然解脱地想,我马上去死就行了。

    “知不知道顾家现在还没有停止寻找其他高匹配度omega?你还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这颗腺体不能出任何意外。”陈舒茴重新拎起包,又问,“这几天上学怎么样,去顾昀迟家了吗?”

    后一个问题才是重点,温然回答:“还好,在适应……上学了就没去他家了。”

    果不其然陈舒茴立刻皱起眉:“你——”

    “行了。”温睿出声打断她,“上学就让他好好上,不然你送他进预备校干什么?再说了,你真以为顾昀迟是那种闻到信息素就走不动道的alpha?我看他早烦死这根木头了。”

    品味了一下才明白木头指的是自己,温然对此的评价是还挺一针见血的。

    “那当然。”陈舒茴嘲讽地冷嗤,“总比那些连对方有没有信息素都不挑的alpha要好。”

    这话指向性属实明显,温睿敷衍一笑不搭腔,陈舒茴瞟他一眼便出门了。

    “是他干的吧?”

    温然刚坐回椅子上,忽地听到温睿问,他怔了怔,低声说:“被他扯了颈环。”

    “真惨。”温睿说,“想巴结讨好顾昀迟的人千千万万,你估计是最倒霉的那个。”

    “不过无所谓,再贴心再可人的omega,契合度不够,在顾老爷子眼里就永远不如你这根木头。你要是实在没办法跟顾昀迟产生什么良性发展,就尽量保持现状,能捞一天是一天,说不准哪天运气好他把你看顺眼了呢。”

    “可能是我死的那天。”温然咬着面包。

    温睿就笑了:“那得多刻骨铭心啊,顾少爷这辈子都要念念不忘了吧。”

    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温然收到一条短信:您好,放学时会有人在校门口等您,顾董事长想请您去鸾山吃晚餐。

    温然将信息看了好几遍,接着走出教室去了教学楼之间的天桥上,给陈舒茴打电话。

    “妈,我收到信息,说顾爷爷叫我吃晚饭。”

    “我这里没接到邀约,大概是就要你一个人去了。”陈舒茴也意外,叮嘱他,“好好表现,不好回答的问题就装傻,别出错。”

    “好,我知道了。”

    到鸾山时天刚暗下去,晚饭地点在顾培闻日常居住的楼里。温然被带到书房,顾培闻正在写字,见他进来便抬起头,温然慌忙鞠躬问好:“顾爷爷。”

    “来了。”顾培闻对他笑笑。

    书房干净明亮,温然却要被畏惧感淹没了,他们仅见过两次面,顾培闻态度宽和,但温然仍无法在他面前放松半分——对方是浸淫名利场近半世纪的商界巨擘,而自己是怀揣着巨大谎言的拙劣骗手,心孤意怯。

    顾培闻没多寒暄,只道:“最近厨师出了几道新菜色,想着叫你和昀迟一起来尝尝。”

    一听到这个名字,温然下意识蜷紧手指,脸上还是要露出笑:“谢谢顾爷爷。”

    “昀迟在和小狮子玩,你要不要去看看?”

    询问的语气,而非‘你也去看看吧’一类的祈使句,温然立刻明白过来,顾培闻是知道了顾昀迟朝他发火的事。

    虽然很想再摸一摸Dolu,但温然摇摇头,说:“我就不去打扰了。”

    “昀迟这孩子……”顾培闻蘸了墨,却迟迟未动笔,“他打小就见过那么多人和事,就算我是他的长辈,想向着他,也不可能用不懂事来当托词。”

    “他很敬重我,看起来,好像也愿意听我的话,但是我拿他没有办法。”顾培闻笑笑,落笔时又叹口气,“我拿他没有办法。”

    联盟中央银行理事会主席、柏清集团董事长,温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是新闻报道中联盟总统见到顾培闻时主动上前伸手问好的画面——这样权势煊赫的上位者,居然会感叹拿十七岁的独孙没有办法。

    温然很清楚顾培闻不是在为顾昀迟说情,根本不可能会为一件小事特意来向他这个工具人解释,因此只能是爷孙之间确实存在某些分歧或隔阂。

    但温然想不出来,顾昀迟连温家试图借匹配度踏入顾家大门这件事都没做任何实质反对,他还会忤逆顾培闻什么?

    秉持着言多必失的想法,温然不敢发表言论,唯有跟着笑了一下。

    十多分钟后,管家上来通知晚饭已备好,温然便和顾培闻下楼,顾昀迟也才到餐厅,帮顾培闻拉开椅子,等顾培闻落座了他才坐下。

    生怕和顾昀迟对视上,温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路避着目光走到餐桌旁。

    用餐时正对面就坐着顾昀迟,温然整个人紧绷不自在,好在饭吃得还算轻松,顾培闻只问了一些学习上的事,其余只字未提,又转头提醒顾昀迟多去学校。

    “听说小蔚回国之后都老实上学了。”

    顾昀迟不仅不给讨厌的人面子,连兄弟的面子也不给:“他是去学校追omega的。”

    顾培闻笑道:“那赫扬总不是了。”

    “他去学校谈恋爱。”顾昀迟恶人做到底,直白地说。

    “看来都有事做。”顾培闻还是笑着,“朋友们都在学校,你多去和他们一起念念书也好,等长大以后,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嗯,知道了。”

    “暑假打算去哪里度假?”

    “玩腻了。”顾昀迟淡淡说,“暂时没什么想法。”

    “也好,是该要收收心了。”顾培闻看向温然,“假期的夏令营有兴趣去吗?”

    预备校的夏令营门槛颇高,就差要出示资产证明,而温家的水平显然不够,更主要是温然对这种社交向来只有恐惧没有向往,他委婉地回答:“我应该达不到要求,就不去了。”

    “有兴趣的话,我让助理去拿一份邀请函给你,多出去接触接触总是好的。”

    听到这句话,温然心一沉——顾昀迟一定觉得他在欲拒还迎地耍心机。但顾培闻话都说到这里,他也只能接下:“好,谢谢您。”

    晚餐将近尾声,助理来提醒有个视频会议要开始,顾培闻便擦了擦手起身:“那我去开会了,你们再吃一会儿。昀迟,今晚不在鸾山过夜吗?”

    “嗯,约了朋友。”

    “那你和温然一起回市区吧,路上小心。”

    顾昀迟没应答,温然僵硬地站起来,说:“顾爷爷慢走。”

    “好,下次再见。”

    餐厅陷入寂静,温然迫切想结束与顾昀迟的独处,也结束自己的难堪。他看着面前的餐具,低声说:“我坐保镖车吧。”

    “没必要。”顾昀迟语气淡淡。

    大概率又被认为是在欲擒故纵了,温然仍逃避对视,沉默地背上书包往门口走。他走路时微微垂着头,露出后颈,腺体还没有完全消肿,一圈红晕扩散在颈环的覆盖范围外。

    三辆保镖车护送他们下山,一辆在前,两辆在后。温然紧挨车门坐着,没看手机也没看窗外,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上一次从鸾山出来,他尚且还有胆量在顾昀迟嘲讽他很会装时为自己澄清几句,今天就算顾昀迟在车里把他揍一顿,他也能忍住一声不吭。

    但顾昀迟只是看手机,既没有骂他更没有揍他,冷漠到全然忽视他的样子。

    车子驶出景观区,绕着盘山公路往下开,经过山腰的位置,车速突然加快了一些,温然注意到司机按了按耳麦,随后开始频繁看向后视镜。

    顾昀迟也发现了,抬头问:“怎么了?”

    “后面来了三辆面包车。”司机低声道,“你们系好安全带。”

    第15章

    【想死可以现在一枪崩了你】

    摸索着系好安全带,温然意识到他们被跟车了。直接在盘山公路上暴露踪迹,大概率不是为了绑架,而是要将他们撞下山,暴露意味着开始行动。

    砰——温然回头看后车窗,果然一辆保镖车被从侧后方狠狠撞击,踩出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撞上防护栏后险险停下,才没有翻车坠崖。

    “别开太快,小心前面。”顾昀迟看向温然,提醒他,“抓扶手。”

    温然的表情看起来不紧张也不害怕,点点头,抬手握住后扶手。

    半分钟后,果不其然一辆面包车出现在前方转弯,领头的保镖车直接加快速度斜斜撞上去,司机看准时机,打了圈方向盘从左侧空处急转绕过,车身在护栏上刮出尖锐的摩擦声。温然被甩得整个人几乎腾空,勉强靠着安全带和扶手才留在位置上。

    车前已经没有阻挡,再有车来撞的就会是他们,恰好路旁出现一条分叉小道,顾昀迟说:“开进去。”

    温然往后看,另一辆保镖车凭一己之力截停了两辆面包车,但前路上又出现了几辆越野,正跟着他们往小路开来。

    “你跳车吧。”温然握着扶手,突然说,“趁他们还没有跟上来,你跳车,我留在车上假装是你。前面就是树林,车速放慢一点,你跳下去,他们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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