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昭点点头,率领手下离去。

    大相国寺上下好几个塔院,再有若干佛殿,好在衙差人手尚足,听说征用了街道司士兵,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部分部曲过去帮忙,因此其他人只要安心等着便是。

    宓凤娘因着跟裴昭搭过话自觉有面子许多,在看门的衙差那里也得了优待,又跟周围的人吹牛:“那位大人可是老熟人,上次到过我家里……”

    虚虚实实,叶盏无奈,见亲娘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觉狐疑。

    她小心把娘扯到一边,小声问她:“娘,那丢失的宝物不会是您偷的吧?”

    “怎么可能?”宓凤娘差点跳将起来,“你娘我是那种人?”

    看叶盏的神情,宓凤娘摆摆手:“老娘我哪里会偷?”最多坑蒙拐骗,贪贪小便宜罢了。

    母女俩正对峙,就听得外头有个侍卫喊:“可找到你了。”

    宓凤娘吓得肩头一缩,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回过头却是长公主府院门拦着她的侍卫,脸上还有笑意:“你算是走了狗屎运了,长公主闲着无聊,找你去说说话解解闷。”

    原来裴昭求见长公主说了这封闭大相国寺抓嫌犯的事,长公主非但欣然同意还派了几名自己的侍卫增援。

    只不过现在不能去大殿,她闲坐在厢房难免无聊。又因为是去佛教清净地,长公主府里那些取乐逗闷子的戏子杂耍也没带来。

    正百无聊赖之际,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看见小丫鬟们分吃蛋白糖忽然想起一遭:今日不是来了个市井妇人吗?

    便去找当时接待她的管事宫女,管事宫女回忆:“那妇人的确能说会道,性子活络。”

    两人一合计,宓凤娘应当没走远,便想找她过来给长公主解闷。

    听完缘由,宓凤娘喜出望外,抖也不抖了,又浑身自豪:“多谢长公主惦记,奴家这就去。”

    可惜侍卫不让带叶盏去:“管事宫女没说带旁人去,小的担不起那个责。还请您担待。”

    叶盏只好目送亲娘离开,还叮嘱她:“您说话千万小心点,宁可少说也不要多说,万一得罪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宓凤娘“嗯嗯嗯”胡乱应下,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她雄赳赳如一只身披五彩花袄的大公鸡,精神抖擞,一边起身还一边跟旁边的香客吹牛:“别说是官爷,就是长公主咱也是认得的。”

    她这番做派的确让院里的香客们刮目相看,在她走之后,还有香客自发给叶盏递一葫芦水:“您润润嗓子。”

    叶盏摆摆手,谢过人家好意。

    娘啊娘,您可真是位人才啊。

    等啊等,眼看就到了饭点,香客们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叶盏既忧心亲娘说话不慎得罪长公主,又怀疑亲娘满面春光还时不时哼歌是偷盗了财物。

    一时坐立难安,可又没办法出塔院去。

    恰在这时,有位小沙弥前来问话:“诸位香客中可有会做饭的?”

    叶盏细问,才知道今天眼看到了饭点,可是禅房里的做饭师傅一个受了惊吓,两位被长公主府叫去做素斋,一位烫伤了手,居然做不熟饭菜。

    如今除了几个小沙弥,居然没有人做饭,思来想去便来这些香客中问一声。

    叶盏想都不想就举手:“我来可好?”

    看那位知事僧不放心,叶盏赶紧补充:“我家在州桥夜市开叶家食摊,满城独一份卖炒面,今日也在门口摆了食摊。”

    一听是炒面,就有食客附和:“我刚才吃了一碗他家的炒面,当真好吃。”

    见知事僧意动,叶盏立刻顺杆子上爬:“我会做素斋,像黄焖豆腐、红烧面筋、酱炖萝卜根、糖厚蛋烧、孜然豆干、香辣烤蘑菇都是拿手菜。”

    那知事僧一听,这些菜名报得像模像样,

    如今香客里又没有大厨,听方丈的意思除了和尚们自己吃饭,还要给滞留的香客信众们也做一顿饭,还要支应长公主那一干人,这么大的事情只靠厨房里现有的几位老弱病残只怕不成。

    刚才还有话他没跟香客们讲,就是成年些的青壮和尚都在帮衙门排查嫌犯,缺人得紧。

    便一咬牙点点头:“就是你了。”

    蓬蕊也站出来:“我虽然不是大厨,但在家里切菜洗菜都是会的,可以给她打下手。”

    知事僧想起自己隐约听衙差们透过风声,似乎追捕的并不是女子,便点头应了下来:“那两位施主随我来。”

    第17章

    大相国寺的厨房又大又宽敞,那位知事僧指着一间给她们:“这就是两位香客做菜的地方,多谢帮忙。”还给她们道谢。

    旁边的厨房里有小沙弥在忙,想必是为着男女有别的缘故,将叶盏她们放在了远远角落一间灶房。

    叶盏检查一下,内里灶具俱全,不愧是大相国寺,各色调料齐全堪比自己穿越前工作的五星级酒店,便点点头:“您放心就是。”

    说完后她随手拿起案板上的萝卜开始削皮,转动一圈,长方形的萝卜皮掉了下来,完完整整。

    知事僧便知道这位香客并没有说大话,便道谢:“一共有一百多香客,劳烦您了。”主持说了,他们寺里僧人胡乱煮大锅菜充饥便是,但不可怠慢香客。

    叶盏手脚麻利,蓬蕊也是个好帮手,将粟米倒入铁盆淘洗,准备蒸煮米饭。

    萝卜切成圆柱体,满满一大盆,焯水去味后放入浓酱烹煮,小火慢炖,要的是慢慢炖得烂熟。

    叶盏看有豆芽,便决定再做一道抓炒素虾仁,

    这道菜是将黄豆芽掐头去尾,裹上面粉和淀粉混合成的面糊,再下锅油炸,

    看着面粉糊已经变成淡淡褐黄色之后立刻从油锅捞出,

    再调制酱汁,将酱油和糖等调料混合成芡汁。

    起锅烧热后倒入芡汁,看着已经透出香气后倒入油炸好的素虾仁。

    最后淋上香菜油便是。

    知事僧看着外面天色有些焦灼,侍卫们还在逐一排查,被关在塔院里的香客们一开始好奇还算配合,如今却开始渐渐不耐烦起来,各个问:“何事才能结束?”、“我腹中空空,总不能饿死我吧?”

    若是能在现在发放饭食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往厨房里跑了多少趟,终于听到叶盏宣布:“开饭了!”

    知事僧喜出望外,主动上前:“我来端菜。”

    一盘盘端出来,香气惹得旁边灶房里的小沙弥们纷纷探头:“好香!好看!”

    红烧面筋红汪汪油亮亮的酱汁在阳光下透着亮;糖厚蛋烧蓬蓬松松,米黄色小方块看着就稀奇;香辣烤蘑菇外面一层金黄色的面衣,一股子孜然味。

    有位打头的小沙弥开口:“知事,商量则个,将我们做的大锅菜匀几盘给香客们、再将这菜匀点给我们可好?”

    知事僧看了看手里的盘子,冷面无私:“不可。”出家人讲究心志坚定,怎么可以垂涎美食?

    倒是叶盏在屋里打圆场:“我做了许多,多出来的给诸位师傅们便是。”

    叶盏一发话,几位小沙弥吓得又缩回灶房,不过听说有得吃,又高兴得手舞足蹈。

    叶盏端着饭菜往回走,她原本想借着四处走动的机会寻找宓凤娘,可看来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寺庙,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只有门口等位置有侍卫把守。

    想去长公主所在处看看,谁知一开口就被知事僧驳回:“长公主自有厨子做饭,我们不便过去打扰。”

    叶盏只好作罢。

    终于开饭了。

    原本躁动不安的香客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天大的事先吃饭再说。

    每人一碗粟米杂粮饭,蒸煮时间到位,米粒颗颗分明,散发着朴素的香气。

    菜肴则是分装在大盆里,由自己去打饭。

    一看卖相不错,闻着也香。

    香客们都饿了,赶紧先吃为敬。

    一吃就发现今天的素斋真不错:

    炸豆皮,是将油豆皮加五香粉、酱油等腌制入味后,再捆绑成结后油炸,裹上芝麻。

    吃起来芝麻粒直蹦,五香的气息袭来。

    还有这抓炒素虾仁,瞧着是普通的黄豆芽,咬开焦脆面衣后里面的豆芽又嫩又香,说叫素虾仁,滋味与普通虾仁还真差不离。

    糖厚蛋烧又松又软,在嘴里化掉几乎尝不到任何渣滓,满口微甜,

    偏偏配料是咸口的酱油,原本以为味道会很怪异,

    可是蘸一下尝一口,蘸料让厚蛋烧更加清甜,而且调节了单调的甜,让整道菜滋味更加复合。

    红烧面筋咬开油亮的红烧汁,下面的面筋富有嚼劲,一咀嚼满口红烧汁,让人忍不住赶紧就一口粟米饭。

    香辣烤蘑菇应当是蘑菇裹上面粉后干炸,没有半点水分,咬开外面脆脆的面壳内里便是软软的蘑菇,面衣加了孜然、花椒盐等各色滋味,跟吃烤肉没有两样。

    酱炖萝卜根,则是小火慢炖,萝卜吸满了浓酱汤汁,十分入味。

    香客们原本没把这顿饭当回事,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各个添了饭,吃得眉飞色舞。

    叶盏则有些心不在焉,宓凤娘难道真偷了财物?

    可她明明说了没偷,而且衙差们并未搜身,可见丢财物只是个幌子,

    她思来想去只好安慰自己,娘如今去了长公主那里,总归有长公主部曲守护,衙差们想捉也捉不到。

    还是蓬蕊盛了半碗饭给她:“也不知道要封要什么时候,好歹吃一点。”

    叶盏感激冲她笑笑,接过了饭碗。

    香客们很快就吃完了饭食,纷纷称赞叶盏:“小娘子整治得一手好茶饭。”来打听叶盏家食肆在何处。

    叶盏也不谦虚:“我家在州桥夜市上第三孔桥那里,叶家二姐炒面便是,全汴京城只有我家会炒面,还请诸位多多捧场。”

    还有香客好奇问她:“小娘子,我看外头好多素食都会做成仿肉,你若是做成那样更增添几分趣味。”

    叶盏摇摇头:“我也会做那种,好比用油豆皮做成鸟雀模样、用琼脂充当鱼翅、将藕切成肋条骨从切块豆腐卷里穿过模仿排骨。”

    香客们听得啧啧称奇。

    “我虽然也会做,但觉得既然有心做素斋,不如不仿,骗了嘴也骗不了心,既然虔诚向善,那就舍弃伪善。因此才没有做成仿肉的样式。”

    一番话说得香客们心服口服。

    就连不懂事的小沙弥们都在惋惜,这位施主做得菜滋味甚好,可惜是位女施主,不便雇来在寺里厨房帮忙。

    不过转念一想,修行本就是苦身炼心之旅,沉溺于口腹之欲实在是要不得。

    吃完饭香客们躁动的情绪得到了安抚,纷纷议论着某道菜的滋味,回忆着哪道菜最佳。

    就在这时这百无聊赖的午后,忽然一声妇人的尖叫,响起了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侍卫的呵斥声“哪里逃!”

    香客们猛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旋即又不安往内里缩缩,都当时抓小偷,怎么听着动静还是位江洋大盗。

    叶盏更是忧心如焚,那尖叫太远听不真切,万一是宓凤娘呢?

    刀剑无情,伤到她可如何是好?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看看究竟。

    等啊等,终于等到打斗声听不大清,衙差们也下了命令:“财物找到,门禁可解。”

    “娘!”叶盏迫不及待就冲出了塔院,往外头去寻找。

    好在没几步就看到了宓凤娘,她浑身看着没伤口,只有发饰有些歪斜。

    叶盏焦急迎上去,“娘,您可受伤?”上下打量。

    “无事无事。”宓凤娘脸色煞白,可这回慢慢恢复了血色,“不过是回来时遇上了捉贼,那贼人往我这里扑了一扑,但有长公主府部曲护卫,我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未受伤。”

    叶盏检查过发现她身上没有外伤,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长公主可有为难您?”

    “不曾为难,反而得了青睐呢!”宓凤娘收获颇丰,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长公主她很喜欢听我说话,听我说这些年家里四处寻你她还跟着我落泪了呢。”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遇到一个长公主也是爱女如命的,家中丢了女儿失魂落魄的情景让长公主想起当初丢了女儿时她的伤心,感同身受之余拉近了距离。

    宓凤娘又给长公主讲了些街巷里弄的趣闻轶事,

    宓凤娘是什么人?走街串巷的媒婆,最会察言观色又善吹捧弹唱,几个回合就让长公主听得入神

    等寺庙解禁,长公主又叫人看赏,随手解下个荷包赏赐过来。

    这回可比上回一盘子点心赏赐得更多,那荷包里满满一包小银锞子,就连荷包本身都值钱,是花罗织成,市价要值五贯钱。

    宓凤娘乐得说了一箩筐好话,许诺要在佛前好好替长公主并县主求长生。

    人逢喜事精神爽,宓凤娘乐得什么似的:“多亏接你回来那天跟官爷们搭了几句话,要不哪里有这么多的赏赐?”

    她避开往外走的香客人流,将女儿扯到墙根,小声跟女儿絮叨自己的收获:“今日得了一木盒上造点心,又得了玛瑙红缨带,一荷包小银锞子,总共能有三十贯。”

    三十贯啊,宓凤娘乐得眉眼都要看不见了。

    又夸女儿:“还是你自带福运,从找回来就给家里多了条财路。”

    叶盏纳闷,红缨带一贯,荷包五贯,点心两贯,小银锞子大约是七钱左右,一荷包能有十几个就不错了,能有二十二两银子这么多吗?

    莫非……

    她立住脚跟,认真看着宓凤娘:“娘,您到底瞒着我什么?”

    第18章

    宓凤娘站住,目光环顾四周,神色不大自然。

    “娘,”叶盏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这么多衙差出动,连长公主都派了部曲,可见不是小事,您若是与这事有牵连,那些衙差们找上门来……”

    宓凤娘原想将那吊坠偷偷藏在自家尿壶,等几天悄悄去衙门探听,要是那大食商人已经归案再卖出去落袋为安。

    可如今女儿提醒,让她一时心里不安。

    目光茫然扫视,大殿廊侧画着佛降九曜鬼百戏的图案,栩栩如生。

    那鬼怪张牙舞爪让她唬了一跳,宓凤娘一咬牙说出了真相:“我第一回

    从长公主那里出来,撞到了个大食人,他落下了一个象牙吊坠……”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叶盏了然,不过她还有疑问:“官府抓捕的嫌犯就是那个大食人吗?”

    “那我记不大清了……”宓凤娘歪头回忆,“嫌犯的确朝我这边扑了过来……”当时她以为是嫌犯走投无路想要找个人质,却没想到那人是失主。

    如果他是失主,那他岂不是来追讨吊坠?要是自己身边没有长公主府的侍卫,那岂不是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

    再说抓捕那大食人惊动了这许多侍卫,说明他至少是名江洋大盗,万一他逃脱来寻仇呢……

    宓凤娘越想越后怕,手都抖了起来:“儿,这可如何是好……”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还是叶盏扶住了她:“我们去寻衙差归还。”

    她记得今日娘打过招呼的那位大人,看穿着非富即贵,气质也有些正直,就赌一把他不会贪墨财物。

    衙差们已经捆住了大食人,给他手脚捆绑麻绳,将他押送往牢里。

    汤参军满面喜色:“那人原以为我们不敢大张旗鼓搜寻,偏偏没想到有小裴大人这么个不怕惊动贵人的硬骨头在。”

    旁边一位开封府勾当左右厢公事阎港也眉开眼笑:“没想到我们左右厢公事所也跟着小裴大人立了功。”

    他们左右厢公事所历来是开封府边缘部门,只负责审城里杖刑60以下的缠斗诉讼事和一些债务婚姻纠葛,也捎带着被开封府其余部门看不起。

    却没想到这次跟着小裴大人,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

    裴昭淡淡一笑:“以后宝箓宫至酸枣门这一带百姓能踏实不少。”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喊他:“大人,官爷?”

    裴昭回过头来,却见一位小姑娘扶着一位中年夫人,妇人眼眶含泪,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对案子细节过目不忘,很快想起来:“您是那位差点被抓走的人质?”

    妇人更加眼泪汪汪:“官爷,我们今天还说过话呢,我女儿就是您送来的,我可是良民啊……”颠三倒四。

    裴昭想起来了,这是那位市井妇人。

    还是她女儿冷静:“这位大人,我娘今天早些时候在寺里撞到嫌犯,捡到一个吊坠,事多纷扰,现在才有机会送过来。”

    说着掏出一个吊坠递过去:“还请大人将吊坠转还嫌犯,免得今后生出什么事端。”

    裴昭有些意外,这小姑娘镇定自若不说,而且还条理清晰,几下就撇清家人责任,还当着众人面指明要还给嫌犯,杜绝了自己家后患。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个厨娘,裴昭简直要怀疑她是个精通诉讼的师爷了。

    这思想转瞬即逝,他接过了吊坠:“好。”

    “对了,不知大人如何称呼?”那小娘子又开口。

    几个衙差们互相挤眉弄眼,小裴大人这是要有桃花啊。

    裴昭轻笑,他知道这小娘子探听他名姓不是为了搭讪,而是为了日后若有纰漏好找事主。

    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小娘子。

    见对方身形窈窕,柳条儿般站在日头下,疏朗蓬勃,脸生得很美,可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对眼睛,寒星一样熠熠生辉。

    裴昭正色作答:“在下裴昭,表字德音。”

    “是《诗经》里‘我有嘉宾,德音孔昭’那个德音吗?”倒不是叶盏学识渊博,只不过当代人谁不知道著名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篇呢。

    裴昭再次刮目相看:“正是。”

    “好名字,祝裴大人平步青云,谢过裴大人,民女告退。”那小娘子不卑不亢,说完几句就告退。

    鸣镝看着母女俩的背影纳闷:“这小娘子古怪。”刚才路过大人的小娘子们都有些脸红,还有偷看的,这小娘子居然说了两句话就不咸不淡告退,难道是大人魅力不够?

    大斧才不管那么多呢:“听说她做了一顿素斋。可惜我们没吃上。”少爷管下属管得严,不许他们去蹭饭,只能忍着肚饿追捕犯人。

    裴昭一笑置之,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回衙门。”

    他拿起吊坠,微微蹙眉:“死者身上留下的证物俱为犀牛角吊坠,怎的这个又是象牙吊坠?”

    旁边阎港开口:“可能他犀牛角用完了呗。”

    裴昭摇摇头,又提出一遭:“这人明明为大食人,大食全民笃信安拉,他又为何会对佛教如此虔诚?”

    一般人买首饰讲究一个不重样,青金石的,明儿是金丝玉,总要不同才好,

    那个大食商人的服饰也是五颜六色,当日搜查他的衣柜发现各色颜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

    可这嫌犯在好几个现场留下一模一样的项坠,为何在买项坠上他要买这许多?

    处处桩桩,都透着蹊跷。

    “那又如何?嫌犯已经坐实,捉拿归案,这遭案子算是结了。”阎港豪爽拍拍胸膛,“走,我们去喝酒,我请客!”

    另一位下属也开口:“管他呢,如今交由大食蕃坊的蕃长便是。”

    大食蕃坊,顾名思义住得都是大食侨民,官方派遣蕃长管他们。

    “为何?”裴昭疑惑,“若是大食侨民内斗由蕃长按照大食律法处置。可若与大宋百姓起了纠纷,就要按照大宋律法惩治。”

    “小裴大人,这您就不知道了。”下属笑嘻嘻解释,“咱们衙门里的案子太多,为了省事索性涉及侨民的案件都移交他们的蕃长处理,省事了许多呢。”

    “不可。”裴昭摇摇头,“带他回衙门,就说是我的命令。”

    大斧坐在车辕上嘀咕:“少爷啊少爷,您揽了这野火上门为何啊?!”

    解决了此事,叶盏和宓凤娘回家,寺庙门口叶家人早翘首期盼。

    家人团聚,彼此都安然无恙,唯一的伤亡是叶大富,他寻妻心切,想翻过大相国寺院墙去寻宓凤娘,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伤了大腿,如今一瘸一拐。

    宓凤娘骂他:“讨债来的冤家!”一边虎着脸在旁边药摊上买跌打膏药。

    怪不得大姐脾气暴躁,原来是遗传自亲娘。

    叶大富嘿嘿笑,扭头问叶盏:“你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见女儿纳闷,他小声笑:“你娘要是心绪不佳就骂骂咧咧,可见今日个要让她好好出出气才能平息心中郁气呢。”

    “又笑什么?快过来贴药!”宓凤娘白了丈夫一眼。

    叶大富嘿嘿赔笑,似乎不是在挨骂是在挨夸:“脾气发作出来好啊,省得积在心里成病。”

    叶盏:……

    看不懂你们情侣。

    因着宓凤娘心情不好,叶大富给女儿塞了一把钱,少见大方:“劳烦女儿们辛苦,今日给你娘做些下酒菜,我去樊楼给你娘打一角酒。”

    叶盏想了想,打算做一个五香卤毛豆、豆干,糟卤鸭杂,油炸小杂鱼、腌瓜菽扣肉。

    大相国寺的僧人给她送了些珍贵的豆干做谢礼,正好拿来卤了。汴京水系众多,鸭杂和小杂鱼倒不贵,腌瓜只需从自家缸里捞出来。

    算下来只用购买鸭杂和小杂鱼并一角肥猪肉,算下来也就花个几十文。

    今日做菜剩下了许多卤汤,一部分拿来小火炖煮做以后的卤汤老汤,一部分则拿来卤些素菜,正好不浪费。

    糟卤则嘱咐叶大富打酒时跟人买点酿酒副产品糟卤,回家后将洗好的鸭杂浸泡进去便是。

    几下就筹谋好了菜式。等肉买回来放入锅中炖煮,再将大块带皮肉放入油锅里煎炸,看到肉皮渐渐烧焦起了泡泡,这才捞出切片。

    调料烹煮后将五花肉整齐铺入碗中,加上腌瓜菽同煮。

    腌瓜菽扣肉的香气在家里弥散。

    宓凤娘被叶大富哄了半天心情也多云转晴,先来给女儿道歉:“是为娘的太过贪婪,多亏女儿帮我解围。”

    又给叶大富道歉:“我那老毛病你也知道,有郁气就拿你撒气,你在外面辛苦,回家还要受我的气……”

    叶大富赶紧拍拍妻子肩膀憨笑:“你憋在心里才不好呢,生了病看郎中得多少钱?”

    逗得宓凤娘噗嗤一笑。

    笑完后她开始清点今日收获:“红缨带一贯,荷包五贯,点心两贯,小银锞子十五贯。”

    又帮叶盏算账:“今日摆摊赚了五百文,帮大相国寺得了知事僧两百文的谢礼,还得了几包豆干。”

    叶大富也献宝:“我今日摆摊也卖了一百文。”

    “再加上全家人抢了赏钱有十一两,今日全家赚了三十四贯零八百文。”

    这么多!叶家人欢欢喜喜,有了这些钱家里的日子又能好过许多。

    就在全家欢乐之际,有人敲门:“请问是在州桥夜市上摆摊的叶家吗?”

    第19章

    来人是个中老年男子,穿着绸袍直裰,腰间系着金丝玉佩,看着大约是中产之家。

    身后还跟着一位夫人,进门后拱手行礼:“叨扰则个,我与浑家两人在大相国寺进香,吃了这位叶二姐做的饭菜觉得滋味适宜,正好我家老太太近来要办一场素食宴席,不知您可能接下?”

    叶盏点点头。

    那人喜出望外:“定金是一贯钱,等礼成之后还有四贯钱谢礼。”

    叶盏当然是一口应下,五两银子承办一场寿宴在中等阶层里算很高的报酬了。

    那人便将要求说出,老夫人如今七十大寿,要求菜肴全素,却又要绵软方便老人咀嚼,还要外表好看体面。

    宴请的都是近亲人家,大约有二十桌,那天还要保证出餐及时。

    叶盏了然,怪不得能出五两银子的高价。

    全素宴本来就考究厨子手艺,能符合他要求的厨子要么被富户人家收拢做私厨,要么就在大酒楼里做掌勺。

    私厨不会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接私活,伺候自家主子用餐好,几顿也能攒到五两打赏。

    大酒楼里要办一场寿宴可不止这个价钱了,除了厨子赚一笔,厨子所在的酒楼也要拿一笔呢,少说得十五两。

    虽然五两银子给厨子在中等人家里算是高额支出了,但能满足这个要求的却不多。

    再者还要保证出餐速度,除非是专业做酒宴的厨子才愿意,可他们收费也不是这么点。

    总之,这五两银子也不好赚。叶盏便点点头:“明日我来府上做几道试菜您尝尝,若是满意我们便找中人签约,若是不满意您的一贯钱就当报酬便是,您瞧这样妥当么?”

    那人一听,连连点头:“好,你这法子好。”有章有法,可见是个懂行的。

    旁边他夫人面露迟疑:丈夫这回为了省钱冒险找不知名小厨娘,希望不要失败才好。

    虽然她也觉得这位厨娘做的素菜很可口,可毕竟是寿宴,万一搞砸……

    正想着就闻得一股香气:“什么味道?”

    叶盏笑:“我家正要开饭,您上门是客,一起尝尝可好?”

    那位夫人四下打量了逼仄小巷简陋房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叶盏一笑,也不勉强,只拿了张干净油纸包了一点五香卤毛豆豆干:“您拿着路上尝尝滋味。我后天来府上拜会。”

    卤过的毛豆颜色深绿,上面一层毛茸茸的绒毛清晰可见,散发着浓郁的卤香,勾引着食客。

    夫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忽然盼着能赶紧回家,奇怪,明明已经在大相国寺吃过饭了啊?

    客人走后全家人凑了过来:“恭喜二姐。”

    叶盏算定了手里钱财,这一个月到处摆食摊,赚了六贯钱,再加上这位客人的五两,一共是十一两银子。

    如今城里的固定食肆一月租金大约是五两银子。有了这十一两,离着她租赁固定摊位更近一步。

    宓凤娘不大理解:“摆摊不用交赁金,你有了摊位岂不是少好大一笔赚头。”

    “如今我摆摊也就白天,耽搁在路上时间很多,而且还要辛苦两位哥哥早晚帮我搬运。再者有了店铺就有了固定客人,方便打出去名声吸引更多食客。”叶盏说出自己的打算。

    如今开食摊不过是一小拨正好路过州桥夜市的食客,开了食肆整个汴京城的人都会过来。

    还有以后晚上也不用奔波,能多做一会生意,再者早上将摊子雇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既然女儿打定主意,宓凤娘便也不阻拦,只说:“若是你手里缺钱,娘今日得的银子可以借你。”

    还没等叶盏说完,宓凤娘立刻补充:“三钱利息,比当铺便宜一钱。毕竟你是我亲女儿。”

    叶盏:……

    好深的母女情。

    叶大富在旁嘿嘿笑:“你娘也是怕给了一人惹得其他兄妹埋怨偏心,一碗水端平对大家都好。”

    金哥儿立刻开口:“那娘给我们兄妹几人每人发一两银子便是,这也是一碗水端平。”

    回答他的是宓凤娘一记轻敲。

    一家人闹过,终于开始吃晚饭。

    今日晚餐看着就丰盛:琥珀色的糟卤鸭杂,金黄色的油炸小杂鱼、油汪汪的腌瓜菽扣肉、还有深绿的五香卤毛豆和豆干。

    玉姐儿欢喜拍手:“真是天天过年。”妹妹来家里就是好啊!时不时就给家里加肉菜,还能隔三差五吃到做菜的边角料和试菜新品。

    叶大富先给妻子夹一筷子:“今日你们娘拿了许多银子,是家里的大功臣呢。”

    “今日大家捡拾的铜钱按人头分。”宓凤娘宣布。

    叶家人欢呼起来,再吃起菜更绝滋味十足。

    糟卤鸭杂满口酒香,吃进嘴里凉滋滋的淡淡酒香弥散,夏天吃正好开胃。

    油炸小杂鱼被炸得干干脆脆,面衣酥脆,咬开后下面的鱼肉嫩嫩,连骨头都被炸脆了,一口下去能咔嚓咔嚓咬断,非常过瘾。

    旁边配着的椒盐调料也别有风味,搭配油炸鱼满口余香。

    叶盏要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古代豆干也很值钱,穷人一年才能攒钱吃一次豆腐呢。

    怪不得大相国寺能将豆干拿来做感谢她做饭的谢礼。

    豆干在卤汤里浸泡炖煮之后变得微软,但没有消除本来的柔韧,吃进嘴里还是韧劲十足,很有咀嚼的爽感。

    一口下去卤汤的香气在嘴里迸发,让人怀疑是在吃卤肉,玉姐儿赞叹:“就像在吃肉。”

    宓凤娘独爱深绿的五香卤毛豆,筷子夹住毛豆一角,咬开后豆荚里嫩绿的小豆粒和肥厚的卤汁就一起涌进了嘴里,满口卤香,拿来下酒正好。

    叶璃最喜欢腌瓜菽扣肉,焦褐色的扣肉皮下面是晶莹透亮的肥肉,五花三层,筷子夹起来软塌塌的。

    吃进嘴里,肥肉一抿就化,在嘴里满口肉香。

    瘦肉则要慢慢品鉴,第一次炖煮入味,油炸让肉皮焦脆,二次炖煮又让肉皮变得潮湿松软,方便吸收腌瓜菽的咸味和风干滋味。

    几道工序下来这扣肉简直是完美。

    里面的腌瓜菽也好吃,原本是不起眼的腌咸菜,可是此时被切得稀碎放在扣肉碗里,炖煮让它吸收了扣肉的肥油,吃一口下去腌咸菜独特的腌制风味混合上肥油的丰腴,简直金子都不换。

    几道菜各有各的特色,有荤有素,有麻有酸,都是下酒好物。

    一家人吃得满足,玉姐儿更是捏了捏腰带:“妹妹这饭再吃下去,只怕我要胖一圈。”

    她对今日的菜评价很高:“这些菜都适合佐酒。反正我每日要卖小菜,不如卖盏姐儿的。”

    她是店里的焌糟娘子,这种职业就是用小篮子提着各色下酒菜去各家店里兜售。

    有的酒店只卖酒,懒得做菜,她卖些下酒菜便能赚多些钱。

    叶盏想想:“不如我们今晚就去?我再做点便是。”

    她穿越过来还没有去过玉姐儿的上班场合呢,不如看看如何。

    倘若不好,也好说服玉姐儿早点脱离提篮叫卖的阶段,一起来食肆帮忙。

    第20章

    叶盏穿越过来才知道大宋市民的人权很高,

    举个例子,朝中大臣们上下班都坐骡车牛车,少有人坐轿子,就是因着他们觉得轿夫挑轿子跟畜力无差异,不应当把人当做牲畜使用。

    并不像她看过的电视剧里动辄就家养许多奴婢。

    首先,律法明面上是禁止买卖人口的,(虽然民间私下里会有黑市交易)。

    富人家里的奴婢大都是是雇佣而来,甚至官府为了防止终身为奴,还立法规定雇佣奴婢最多十年。②

    家养奴婢自称“一房家人”、“女使”,并不会以“老奴”自称,他们地位并不低下。

    先前叶家在乡下做地主时与那些佃农也只有经济租赁关系,并没有人身依附,

    再加之叶盏长在红旗下来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就更不能接受在家中豢养奴婢。

    因此她想的是先跟姐姐合伙做生意,等以后日子起来了再雇佣几个帮手。

    听说叶盏要跟着自己去兜售小菜,玉姐儿勉强一笑:“那地方有什么意思?”

    青花布手巾系在了腰间,将卤豆角等小菜放入专门的碟子里,再盛放进托盘。

    再去各家相熟的脚店食肆,跟他们拿了腌青梅、香糖果子、盐豉汤、炒肺这样的下酒小菜。

    “不用先给钱吗?”叶盏好奇问。

    那脚店老板笑:“玉姐儿是我们大主顾呢,你们先拿去卖,等赚了钱再来结账。”

    叶盏恍然大悟,焌糟娘子们相当于是脚店食肆的分销商,有她们帮忙在各家酒楼推销,食肆的菜肴销量也会增加。

    以后等她有了固定营业地点,也应当多笼络些焌糟娘子帮忙。

    将各色下酒菜收进食盒,再出发去附近的酒楼。

    汴京夜生活才刚开始:汴河两岸酒楼林立,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叶玉带着叶盏进了一家酒楼,里面已经有不少焌糟娘子。

    原来汴京城里有些酒楼有酿酒的牌照可以出售酒类,但店家要么单纯售酒不做酒菜,要么自家菜肴滋味一般无法吸引客人,所以焌糟娘子应运而生。

    她们在旁帮忙给客人斟酒、热酒,旁边食盒里还拎着各色精致下酒菜在酒桌旁销售。③

    卖酒的店家也乐意:下酒菜越多越吸引客人喝得多,酒水类可比菜肴类利润大多了。

    原来焌糟娘子一般都是已婚妇人,像姐姐这样梳着少女发髻的便显得异类。

    叶盏颇为新奇,四下打量。

    原来焌糟娘子的收入一方面来源自斟酒的小费,另一方面来源自兜售的小菜。

    干这一行不是有下酒菜就好,还得学会察言观色、见缝插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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