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斧和鸣镝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护送少爷回家。

    别看衙门无人寂寥,汴京城里可是热闹一片,夜晚的喧闹才刚开始呢:州桥夜市处灯红酒绿,晚风将游人的笑声吹得满城。

    “少爷年纪轻轻,不喜欢灯红酒绿,却日夜守着案牍公文,好生寂寞。”大斧在旁开口。

    “寂寞个头!”鸣镝白他一眼,“你不懂。”

    大斧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戏文给少爷解闷。

    鸣镝忽发奇想:“你说是像少爷这样正直到近乎迂腐好,还是圆滑油腔滑调好?”

    大斧听不懂,倒是裴昭先被逗笑。

    他看前面有一家小食摊,幌子在风中摇晃,那面条画得好,这才意识到自己肚子咕咕咕叫起来。

    看了看夜里风凉,索性隔着车帘问:“来三碗面。”

    老板从铜盂儿里倾一盏糖水给他:“已经收摊了,鱼排肉臊都没了,只剩下鱼汤和鱼片客人可要?”

    喝完鱼汤也不错,裴昭点点头,对方就从盘里拿出最后半片鱼。

    她一抬头裴昭这才看清楚对方长相:原来是个年轻姑娘。

    她生得高挑身材,皮肤雪白,眉眼如画,一袭雪青色褙子搭配紫罗兰色旋裙,上身米黄色抹胸,看着恍若一枝紫丁香。

    裴昭想起端午时去深山踏青,山涧幽深,闻得花香却不见花,忽然转弯,一方山坡处傲然一树紫丁香,繁花满树,不卑不亢矗立山野。

    看见她鼻端似乎闻到了淡淡丁香香气。

    大斧早已看呆:“好俊的女娘。”

    被鸣镝敲一记:“你老家可是有门娃娃亲等着呢。”

    "我就看看还不行吗?"大斧不客气嘀咕了一声,“再说又不止一个人看。”

    这话不假,州桥夜市道路边的大灯已经点燃,把周围照得仿若白昼,游玩的行人四下走动,路过这面摊时都忍不住放慢脚步,将老板看了又看:

    老板生得好,做事也麻利,几刀就将剩下的鱼切成指甲盖大大小,水开后下入鱼片,再和咸豆瓣炒完后倒入备用鱼汤。

    趁着煮鱼汤的功夫,她将鸡蛋小火煎成金黄色蛋饼,摊在案板上小心切成韭叶宽的蛋丝。

    又拿了一把韭菜一刀挨着一刀切,“咔嚓咔嚓”,韭菜独有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散。

    大斧吸了吸鼻子,咽了咽口水。

    随后用筛子捞出豆瓣渣和鱼骨渣,加入香菇片玉兰片和虾米,再灌入鱼片,和花椒油和胡椒粉调味。

    鱼汤将起锅,老板撒一层切得细细碎碎的韭菜,用托盘递给大斧:“汤好了。”

    托盘被大斧递进马车上的小桌。

    裴昭看了看鱼汤。

    韭菜被切得很小很整齐,嫩绿嫩绿漂浮在雪白的鱼汤里,看着就有一种视觉上的享受,让他想起夜雨剪新韭的诗句。

    闻了闻,鱼汤淡淡香气扑面而来,一天的疲劳似乎都得到了缓解。

    “少爷吹吹再喝,烫!”大斧早就迫不及待开喝了,裴家待下人宽厚,他俩把托盘给少爷后就大咧咧坐在了食摊上毫不客气开吃。不过很快就被烫得嗷嗷叫。

    裴昭嗯了一声,随意从卷起的车帘望去,就见那老板又起了火,将刚才捞起的豆瓣渣和鱼骨渣小火慢煎后端给了来乞讨的乞丐,便觉她心肠不错。

    再看老板自己家人手里捧着的只不过是一个粗面饼就着面汤喝,便知这户人家很是俭朴。

    他叹口气,虽然如今盛世,但俗话说得好,“木匠家里没板凳,裁缝身上没新衣,卖油娘子水梳头,篾匠家里被晒谷”,便是如此了。

    殊不知捧着粗面饼的玉姐儿正美着呢。

    妹妹做个粗面饼都精心烹饪:

    第13章

    粗面饼的馅料都是做饭剩下的边角料,什么炼猪油的油渣、煎鱼排掉落的碎鱼渣、做素面浇头剩下的香菇木耳边角,都被叶盏剁碎放入了大盆。

    另外加红薯粉丝和一角豆腐剁碎,

    再加了豆酱、韭菜末搅匀,包进了粗粮饼,在平底大铁锅上烙熟。

    既节约了边角料,又能方便干活时吃,深受宓凤娘称赞。

    一口咬下去,已经变得软软滑滑的粉丝浸染了肉香,满口流油,再仔细回味,煎鱼肉的鲜美、香菇木耳的山野气、猪肉油渣的脆响,混合起来一层层递进舌尖。

    粗面饼是黑荞面磨成的面粉所做,平日里家里人也吃,很是粗粝划拉嗓子,不过叶盏的处理方式巧妙,反倒让这种粗粝成为了口感的一部分。

    一口下去满满的粗粮麦香,让人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麦垄。

    玉姐儿吃了一个下去犹觉不足,伸了手想拿,看了看盘里只剩下一个了,手又缩回去,该给妹妹也留一个。

    她是没拿,鼻子狠劲吸了吸肉饼香气,恋恋不舍盯着肉饼看了半天才把目光挪开。

    裴昭勺子舀了一勺鱼汤吹吹,刚想送进嘴里,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声。

    随后有人大喊:“杀人了!出人命了!”

    原本还和乐游玩的人群惊恐抬头,纷纷张望着消息来源,有些胆小谨慎的索性快步跑了起来。

    裴昭放下勺,身形极快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往后眺望。

    玉姐儿吓得小脸煞白,一把将盛粗面肉饼的盘子放入竹篮,再将摊子上贵重些的碗盘收进竹篮,一手挎竹篮一手拉妹妹:“哥哥们还没过来,咱俩拉不动太平车,不如先跑。”

    “不用跑。”裴昭从车辕上跳下,开口,“没有人持刀,不用慌张,你们倒是进旁边香药铺避避,免得人群慌乱踩踏。”

    说罢就吩咐两位小厮:“走,去看看。”

    大斧和鸣镝应了一声,将碗递还叶盏:“店家收好了。”

    “客人,您的饭还没吃呢!”叶盏看着那未动一下的鱼汤,探身喊人,“饭钱还给您。”

    “不用了。”大斧扬鞭,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朝着声音喧哗处出发了,“我们少爷不是那等抠搜性子。”

    “真是个富贵人。”玉姐儿看着马车背影,嘀咕一声,又赶紧拉着妹妹躲避,“走,去避避。”

    等到稍晚些,两位哥哥过来,七嘴八舌,叶盏才知道消息:原来前面花楼里有位烟花女子不幸去世,死法与前几个死者一样。

    据说几位死者皆被割去一绺头发,现场遗留一枚犀牛角吊坠。

    大家都推断是有位杀人狂魔,无差别杀害老弱,不管男女老少都不放过。

    这件事惹得整个坊间惶恐,老弱出门都要家人护送才敢。城里一时萧条了几分。

    但这一切都没影响宓凤娘要去大相国寺的决心。

    “上回那几位差爷说旬日长公主要在大相国寺做法会感恩女儿回家,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一来嘛感谢神佛们保佑女儿顺利归家,二来也可以顺便蹭蹭赏钱,听说届时长公主会派人遍撒铜钱呢。

    为了确保能搭上长公主,宓凤娘还给女儿分配了任务:“做点点心,到时候我进献给长公主的奴婢,说不定还能得贵人征召呢。”

    叶盏浑不在意,贵人们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

    可宓凤娘有办法让女儿就范:“不然我就去寻赵家要碟笋肉馒头,赵夫人虽然是个耳根子软的随风草,但一手茶饭功夫也不错。只不过这人情累积得多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还……”一边拖长了声音一边斜睨女儿神情。

    这里说的馒头就是后世的包子。笋干被切得稀碎,混合在肉馅里,吃起来笋干脆脆的口感配上肉香,的确做得不错。

    叶盏投降:“好好好,我来做便是。”

    听闻民间说长公主是官家的胞姐,情分非比寻常,连她生的女儿都能破例封为县主,可见尊崇。

    她们这样贵人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还会稀罕几道民间小菜?

    叶盏想了想,决定做点糖果。

    汴京城里好吃的糖果不少,但蛋白糖却没有。

    先将蛋白分离出来,加入白糖,挤点酸橘汁去味。

    里面加点红曲米磨成的粉,便成了可爱的粉红色;加点蝶豆花,变成了清新的蓝紫色;加点黄姜,便成了米黄色。

    最后是搅打环节,大哥和二哥还有叶大富三人齐齐上阵,一起搅打。

    打到胳膊抽筋,金哥哀嚎:“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物件?值当拿你哥哥的胳膊去换?”

    银哥不吭不响,接过筷子开始搅动,半天都不带换人。

    金哥儿自觉丢了面子,悻悻然摸摸鼻子:“老二天天跟军汉们混,当然有把子力气。我嘛,我是跟贵人们混的。”

    没听说过哪位贵人力可扛鼎。

    搅打到掉落的蛋白能凝固成尖角时才作罢,扣个盘子扔进烧过饭的灶膛里烤制。

    现在没有烤炉,只能用做饭的余温加热。

    叶盏计划起来,等将来经济状况好转可以造一个烤炉,再做个畜力或水力搅打器,便能从牛乳中分离出奶油和黄油,这样再开拓西式点心售卖,说不定也能赚一笔钱。

    做好了蛋白糖,宓凤娘称赞:“当真是天上的云下了凡。”

    大宋审美讲究淡雅,但像这样清新的浅粉淡蓝还真是少见。

    叶盏笑,后世将这种颜色称为马卡龙色,还是亲娘的解读更浪漫些。

    玉姐儿巴巴凑在旁边看:“真香!”砸吧着嘴。

    倒是年纪最小的叶璃最成熟:“还得寻个好看盒子装点。”

    做了吹弹可破的糯米纸包装,外面放进一方榆木方盒,再外面包一块包袱皮,打上好看的酢浆草结,这礼物才算准备完事。

    叶盏不大相信宓凤娘能如愿见到长公主,自己张罗了摊子预备在庙会上售卖,就算见不到长公主,她也能趁着庙会上人多卖些吃食。

    除了炒面,还打算卤些肘子、鸭货、鸡杂售卖。

    叶盏跑了好几家药房,配齐了白芷、当归等各色卤料,生火煮开,这才将各色肉料投入大锅。

    眼看着煮了许久,又埋灰熄火,将肉浸泡在酱料里入味。

    叶盏忙碌,家人也各有准备。

    宓凤娘盯着女儿收拾好了礼盒,自己则翻出了全新的褙子熨烫好,单单等着那天拜见贵人。

    叶大富清点了自己的“古董”库存,预备到时候摆博卖清货;

    金哥儿则惦记着买条时兴的金丝绦带系;

    玉姐儿清点积蓄,想买些稀罕吃食回赠妹妹;

    银哥儿因着轮班不能去,却也给妹妹们塞了几个铜板零花钱。

    一家人各自准备,都高高兴兴等着在庙会上大展神通。

    第14章

    大相国寺是汴京城中有名的寺庙,也是城中有名的交易地。

    叶盏原以为也就是所谓的大相国寺万姓交易是老百姓在寺庙周围摆摆摊,真走到大相国寺门口就被惊得目瞪口呆。

    最外层先是飞禽走兽,稀罕珍贵如孔雀山鸡、白雕海东青,亲民常见如喵喵叫的小猫、雪白红眼睛的白兔、吐着小粉舌头的狗崽。

    等进了第二道门便是日用百货,什么镀金的屏风、睡觉的凉席、弓箭、五颜六色的果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走到佛殿跟前更是讶然,大殿走廊上都是小摊!

    还打着五颜六色招牌:“孟家道冠”、“赵文秀家笔”、“王道人蜜煎”,

    还有尼姑们围坐一圈,镇定自若卖珠翠头面、首饰帽子。

    与其说是在寺庙周围做买卖,不如说整个寺庙除了大殿都是买卖场。

    她娘给没见过世面的女儿指点:“门后还有摊贩呢,那里是卖书的,各路罢免官员家里抄没的土物香药都能买到,你若是想淘换各地的物产,去那里肯定能买到。”

    叶盏瞠目结舌,随手抓住了路过一名小沙弥问话:“这位小师父,这寺里……怎么这么多卖东西的人?”

    “不怕扰了菩萨们清静吗?”

    小沙弥笑眯眯,看了一眼六角窗棂内低眉慈目的菩萨神像:“菩萨看着百姓安乐,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扭头他就不见,留下叶盏若有所思。

    “既然来了,我们先去上香吧。”宓凤娘拍拍衣袖里鼓囊囊的愿望清单,她从昨天就开始忙碌此事,怕自己忘了还特意央求赵小七给写了下来。

    将担子暂放到寺庙门口,一家人轮流去上香。

    宓凤娘所求甚多:“感谢佛祖保佑我家女儿平安归来,还请您多担待些,保佑他爹腰腿利索,保佑金哥少喝酒,保佑银哥儿救火时不出意外,保佑玉姐儿遇上的客人都是好脾性,保佑盏姐生意兴隆,保佑小女儿驱邪时莫被鬼上身……”

    絮絮叨叨了半天还没许完愿。

    叶璃无论如何都不进正殿:“我是跟了师父拜了萨满之神的,哪里能乱了信仰?”

    被宓凤娘扯着耳朵进了殿逼她下跪请罪:“菩萨莫怪小女口出无状。多有冒犯,还请您老人家继续保佑她莫被鬼上身。”

    叶璃(委屈巴巴):……

    檀香袅袅,佛音庄严,淡色的烟雾笼罩佛像高高在上,下面跪拜的汴京百姓虔诚叩首,寺里的钟声沉声响起,整座大殿都意气安详。

    长公主仪仗还未到来,叶家人拜完后也不干等。

    不便在佛祖跟前卖荤腥,叶盏将摊摆到了大相国寺外头一圈。

    玉姐儿从昨夜就盯着那卤好的猪肘了,因此踊跃表示要帮叶盏摆摊,银哥儿是个老好人,自然要看护妹妹们周全。

    叶大富背着自己一床单就能卷起的“古玩”摊去大相国寺内的二门出售,见女儿眉头微蹙,立刻保证“绝对不按古董价格卖,都按寻常器物卖。”

    金哥儿早去回廊处看首饰头面了。

    宓凤娘怕叶璃又去小摊买干蜘蛛蝙蝠爪,索性抓住了她一起去看五百罗汉并舍利。

    今日长公主做了斋供,打开了资圣门,取出佛殿内的金铜铸造的五百尊罗汉并佛牙等物供奉。

    两侧琉璃塔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五百罗汉全身镀金更是金光灿灿,惹得信众们更加虔诚祈祷。

    叶盏收拾停当食摊,便添柴加火,加热浸泡好的卤汤。

    玉姐儿翘首打量周围的竞争对手,有点担心:“我看市面上旁家食肆都好多浇头,早知道我们就多备些浇头了。”

    “不必,一来我们小本经营买不起那许多材料,二来如今天热浇头多了不好打理容易坏,反而坏了口碑,只几种美食做到极致便能给食客留下印象。”叶盏胸有成竹。

    玉姐儿将信将疑,不过想到叶盏的本事,便也稍安勿躁。

    卤汤渐热,酱色汤面“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泡,浓郁的肉香随风飘散。

    过往行人吸吸鼻子"好香啊!",不用招呼自然而然驻足食摊前:“老板,卖什么的?”

    “您看看,有汤面有炒面,可搭配鱼排臊子浇头、素什锦、红烧肉、卤肘子四种浇头,小菜有腌酸菜、芥辣瓜不要钱随便吃,您若是想单买,我们这里卤好的肘子、鸡杂、鸭货随便您挑,都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不愧是提篮叫卖的玉姐儿,几句话就将菜单介绍得清清楚楚,平日里都说她脾气暴躁,可这利落干脆劲儿叶家无人能及。

    客人果然心动,有位刺青大汉开口:“我要锅里冒着香气的,做汤面吧。”

    “那是卤货,给您一个卤肘子浇头。”叶盏利落应了下来,问清楚他忌口后便在大锅里煮面。

    玉姐儿则招呼客人先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给他倒了茶水等候。同时热情招呼路过的行人:“素面五文钱!肉面七文钱!鱼面八文!卤肘子面九文!快来尝尝啊!”

    “炒面!炒面!满汴京城独一份的炒面!”

    她果然很懂卖点,又是低价又是特色,吸引得客人一拨拨过来。

    好在大锅可以同时煮好多,汤面的浇头又是固定的,叶盏煮好面后舀了一勺卤汤增香,又用铁钩从卤锅里勾出了一个大肘子。

    肘子出水,红亮的卤汤被带起来,激发起更浓郁的香气,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

    叶盏麻利将肘子扔到了案板上,“啪”一声,肘子外层的肉皮颤巍巍颤了几颤,稳稳当当在案板上躺着,一看就软滑富有弹性,惹得路人们咽了好几下口水。

    叶盏拿起菜刀切了个缺口,随口轻轻一扯,那肘子肉就从骨头上分离下来,一看就炖得时间极久,都软烂了。

    她把肘子肉甩平顺开切,手起刀落,几下功夫就切成了整齐的一块一块。

    切开后,酒红色油亮亮的肥美肘皮、微微卷起的肉褶、内里沾染着酱色肉汁的瘦肉、雪白如和田玉的油脂……

    食客们眼睛齐齐一亮。

    叶盏将肘子肉放入碗里,撒好香菜荆芥韭菜后给客人端过来:“好喽。”

    那位刺青大汉在诸人羡慕的目光里得意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肘子肥皮外面裹着一层糊糊的卤汤,他先忍不住吸溜一口,把那卤汤吸进嘴里,“呲溜——”

    真香啊,浓郁的卤料香气搭配着肘子肉的肥美,味美咸香,

    肥肘子皮几乎是液体状的,滑溜溜,咀嚼起来毫不费力,

    内里的瘦肉也不干柴,肥软多汁,另有风味。吃进嘴里软软糯糯的,几乎一嚼就烂,当真是不错。

    吃一口面条,面条被汤汁浸泡许久,满口浓郁醇厚的卤汤滋味搭配着面条筋道的口感,让人享受不已。

    更让人惊喜的是里面还有韭菜、香葱切成了小碎末,此时吃上一口,正好消除咸腻,再吃一口肘子又是新的体验。

    除了卤肉,这家店铺的配盐瓜菽也颇有新意:微黄的瓜条和粉红的茄子。

    客人忍不住问:“这粉茄……从未见过,好生独特。”

    “我加了紫苏,腌制时紫苏的颜色染到了茄子上,这可是我独家秘方呢。”叶盏笑眯眯回答客人,“这样还能多一层风味。”

    客人尝一下果然,酸酸咸咸的小菜,瓜条脆爽柔韧,茄子则绵软蒜香,再加上紫苏汁浸泡后独有的提神风味,让人胃口大开,吃得更多。

    刺青大汉呼啦呼啦就吃完了整碗面,而且豪爽将碗一伸:“老板,再来一碗!”

    像他这样的客人还有不少,纷纷被卤汤吸引一碗接着一碗吃。

    今日是庙会,来逛庙会的百姓大都不预备回家做饭,便顺便在这小摊上吃一口,叶家食摊物美价廉,当然成为了很多人的上选。

    就连周围做其他生意的小摊贩,都忍不住来叶盏这里端一碗面。

    至于那时间紧张来不及吃面的人,也要买一份卤肘子或卤鸭货带走。

    金哥买完墨玉玉佩后就来妹妹这帮忙,饶是如此一家四口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一墙之隔的智海塔院里,大斧吸吸鼻子:“外面的吃食好香!”

    鸣镝跟着咽了咽口水,却还要鄙夷他:“少爷这里办正事呢,咱俩可不能掉链子。”

    昨日里死去的人为一名花楼女子,死状与之前几位相同,不过这次她手里多了一枚证据,腰间佩戴的荷包里有没药香气。

    根据裴昭追查,只有一名齐默尔曼的大食商人曾经出入过花楼,自然被列为嫌犯,

    只不过悄悄寻访时发现他房中不见踪影,听说从昨天就未归家,再听闻他笃信佛法,定不会错过此等盛会,少爷便想在法会上抓捕他。

    裴昭手里把玩着一枚小配饰,大斧定睛一瞧,居然是犀牛角。

    他一想到此物曾经是枉死之人的贴身之物,立刻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少爷,您何必拿这玩意儿?”

    裴昭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只喃喃自语:“古书里曾说,巴浦之犀象,其可尽乎。只不过如今犀牛消失,也只有边远西南边境偶然可有,除此之外便只有大食出产此物。”

    “而朝廷将牙犀这种舶货定为禁榷物,外人无法得到,除了大食便只有达官显贵。”

    “大人的意思……”裴昭下属疑惑,“莫非大食人不一定是凶手?”

    他联想到现场死者的荷包,那荷包散发着浓重的没药香气,“可我瞧荷包肯定大有问题,荷包内的没药香气、犀牛又是大食的特产……”

    而且那商人好好的不归家,肯定是杀了人心虚躲藏。

    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大食商人。

    “是与不是,捉住他便是。”裴昭放下犀牛角吊坠,“着人在塔院四处瞭望,看到嫌犯务必捉拿。”

    “是!”几位衙差应了下来。

    这座塔院居高临下,能看见四周出入之人的面貌,因此少爷来这里抓捕烦人,塔院的四周走廊埋伏着开封府的衙差们。

    第15章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长公主仪仗终于姗姗来迟。

    先是街道司派出了十个小兵,手里拿着笤帚扫把,洒扫路面,还有专人在路面上洒水防止浮灰。

    叶大富眼睛都看直了:“乖乖隆地咚,那洒水的水桶都是镀金纯银桶!”他若是有这么一个古董,那不得成为镇摊之宝?

    之后便是一队公主府的部曲武士,个顶个的魁梧有力,头上还戴着考究的卷脚幞头。侍卫之后才是宫女,各个装扮华丽,头戴宫样绢花,罗娟的头面,红罗销金的锦袍霞帔,款款而行,像画里的人一样。

    最后才是长公主,乘坐金铜檐子,上面嵌镶着铜质洒金的云凤花朵,珠帘垂坠,隐约看见一位檐中端坐一位中年美妇人。

    “啧啧啧,这才是皇家公主的派头!”宓凤娘看得目不转睛。

    长公主步辇直接进了大相国寺,围观看热闹得多,但追随过来倒不多,毕竟汴京是皇城根脚下,就连卖花阿婆一年都能见好几次官家皇后出巡,这长公主着实不算稀罕。

    追随进去的就有宓凤娘两口子,女儿回来那天他们可是听说了:长公主看赏呢!

    宓凤娘为了多帮手,连食摊上帮忙的玉姐儿和银哥都拉走了。

    果然法会刚开始,就听一位侍者高喊:“长公主为迎县主归家,特布施银钱一百两!”

    随后便有小侍童搬动檀木箩筐,里面金灿灿的铜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宫娥们从箩筐里面大把抓出铜钱撒了出去。

    一百两!那是什么概念?!干苦力一人辛辛苦苦能赚个一百文,一百两要不吃不喝赚个好几年!

    宓凤娘一个眼风,叶家人立刻默契,纷纷上前大展拳脚开始抢钱:金哥往前一拱,占据有利地形,银哥儿后面殿后,叶璃从人缝里挤进去,把撒了铜钱的区域护得密不透风。

    这时候叶家人多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叶大富机灵、金哥手快、叶璃灵活,一会功夫宓凤娘带来的钱袋子就装得盆满钵满,叶大富还解下了头巾当包袱皮。

    捡啊捡,拿啊拿,直到确认地上再无铜钱,连地上的土堆都被叶家人翻了两遍,宓凤娘心满意足直起腰来去寻女儿。

    虽然眼看女儿食摊上生意极好,宓凤娘还是忍不住嘀咕两句:“早知道这么多钱,就应当让盏姐也来捡钱。”毕竟这是白赚的钱呢!

    她虽然没敢当众解开钱袋子细数,但粗略估计这回全家少说捡拾了十多两银子,那可是好大一笔进项呢!

    她展平了衣襟,仔细嘱咐银哥儿看好钱袋子这去献点心。

    长公主下榻歇息在宝梵塔院,宓凤娘蝎蝎螫螫走到院外,看见贵人仪仗气派逼人,院门口还有铁甲卫士守护,一时不敢进去。

    “何事?!”一位侍卫厉声呵斥。

    宓凤娘换上笑脸行了个礼,又递过去一把碎铜子:“这位大官人,我家女儿跟县主是被同一个人贩捉走,多亏长公主派人查访我家才能骨肉团圆,因此特地做了一些点心来答谢长公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侍卫脸色和缓了不少:“既然如此,你等我去通禀,铜钱不要你的。”

    若是旁事他必不会通融,只不过涉及人贩同案免不了要少报,长公主府上下谁不知前些日子长公主行思做卧都是此事?

    侍卫寻到了长公主身边一位管事宫女回禀了这事。

    也是宓凤娘运气好,管事宫女思忖:“今日长公主来寺庙集福行善,这件事却正好是长公主行善积德的一桩功德,不如报给她听,让她高兴高兴。”

    于是便叫小丫鬟去问宓凤娘,见她衣饰看着也像本分人家,又盘问她何坊何巷,问清楚姓名,再盘问她女儿姓名来历。

    问清楚这些话后又使唤小厮去炭场巷寻里正,里正气喘吁吁来大相国寺亲眼证实了确有此事。

    管事宫女这才点点头,宣召宓凤娘在外院侧配殿见面。只不过她手里有事,还让宓凤娘再等。

    “好生折腾,等得我苦也!”宓凤娘在树荫下等得汗流浃背,看这一番折腾才明白叶盏不让她去进献点心的原因。

    原来贵人们行事这么谨慎,一件小事就能让小百姓视为权威的里正来回跑腿。

    宓凤娘心里盘算,今天回去后要给里正拎点点心赔罪,还得跟他夸大下自己跟长公主的关系,否则里正作为市井直接管理者,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好容易进了偏殿见了管事宫女,对方查看了点心,倒很意外:“没想到你们山野人家能做出这等精致吃食。我都不曾见过。”

    宓凤娘赔笑:“我那女儿手巧,被拐后在杜家,也算是个官宦人家。”又吹了一下杜家的官职。

    宫女听完后很和气:“既然你感念长公主,容我去向上面禀告一回。”她拿了点心便出去,叫宓凤娘在禅房继续等

    原来她还不是长公主身边亲信!宓凤娘傻眼,却还要赔笑:“劳烦您辛苦则个。”

    她四下打量,原本简陋朴素的禅房因着长公主暂歇也大为变样:

    地上铺了长过脚背的波斯地毯,上面藤蔓缠绕应当是西域纹路,墙上挂了古色古香山水花鸟挂画,檀香木几上放一堆清供,佛手瓜和珊瑚摆件放在一起,香味幽幽。

    低头喝一口茶水,咸香,里面的果仁茶料都放得十足,滋味也醇厚香甜。

    好在这回速度快,没多久那宫女就来回信:“长公主看着点心精致,心情大好,说你不用记挂,她督促办案也是顺手而为,难得的是你们骨肉团圆。她和县主母女情深,能明白天下做母亲的心,再者,你若是有心,日后在佛前多念叨长公主的好便是。”

    又拿了一个红木食盒:“咱们也不白拿你的,长公主说这一盘是内造点心,不算可口,图个吉利花样。你拿回家摆在堂屋也算是个摆设。”

    宓凤娘一叠声应下,频频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家没有堂屋。

    她接过食盒却不拿走,先弯腰给宫女行礼:“多亏您从中周旋,这盘点心我孝敬给您。”

    宫女没接,却对宓凤娘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打秋风的街油子,没想到也懂人情世故。

    她抿嘴笑道:“长公主赏给你的,你就安心收着。再说内造点心咱们都吃腻了。”

    宓凤娘便又是一行礼:“小的回去后一定会在佛前烧香,请他老人家保佑长公主并县主健康长寿,也保佑这位姐姐芳龄永驻荣华富贵。”

    那宫女又笑,这回距离倒近了些,她从腰带解下条红绫递过来:“这么一说,我也不能不给你谢礼。”

    那红头绳是大红丝线编制而成,最难得的是四个坠角全部是玛瑙,放在市面上能值一贯钱呢。

    宓凤娘意外收获,行礼的腰就弯得更标准了。

    从宝梵塔院出来,她拎着一食盒点心走得飞快:得让家人赶紧看看自己的收获!

    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却不提防拐角处被人狠狠一撞。

    “哎呀!”宓凤娘惊呼出声,打了个趔趄却还是跌倒在地,最后一点力气都拿来护住食盒,“你这人怎么不看路?一对眼睛莫非只是个摆设不成?”

    那人穿着绿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料味道。起身后连道歉的话都不说,随后飞奔而走。

    “这贼贱人直恁的倚势!”宓凤娘顾不上爬起来,坐在地上指着他背影大骂,“老娘自晦气,撞着你这穷神!”

    可对方连头都不回,很快就跑出了宓凤娘视线之外。

    不远处的高塔上,衙差们正聚精会神观察着这里的动静,

    “大人,嫌犯似乎有所察觉,看他路线要跑出寺去。”下属急得出汗,好容易在小裴大人的指点下找到这人行踪,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衙差们从东侧跑过来还需要时间,那时候他早就混入来上香的人群了。

    大相国寺今天这么热闹,他只要混入人群,就如泥牛入海,衙差们便只能望洋兴叹了。

    裴昭挑眉,当机立断决定:“来人,封锁大相国下属迟疑:“可是……卑职听闻长公主在这里做法会……”

    虽然眼下情形要抓捕犯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封锁大相国寺,可他们哪里得罪得起贵人?

    “无妨。”裴昭的侧脸在阴影下刀刻斧凿,棱角分明,“倘若长公主怪罪我一力担责。”

    下属知道小裴大人的性子,知道无法说服他,只好应了声“是”。

    宓凤娘已经爬了起来,一边拍打衣裙上的土,一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着那胡人的八辈祖宗,

    骂着骂着她忽然想起这里是佛教净地,立刻捂住了嘴,诚心祈祷:“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正要走,却见旁边草里躺着一个吊坠,米白坚硬的材质,雕刻着佛教人物,应当是象牙,坠子上还镶嵌着一颗红碧玺,在阳光下发光。

    “天老爷啊!”宓凤娘一脚过去踩住吊坠,弯腰装作提鞋,迅速将脚底下的吊坠摸进了手心顺势塞进裤腰带,“今日这是拜对了哪座财神,怎么一宝接着一宝?”

    第16章

    叶盏食摊上生意出奇得好,只一会功夫食摊上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只余了一些汤汤水水。

    玉姐儿砸吧下嘴:“二妹,我看红烧肉和卤肉还剩了些碎末,还卖吗?”

    “不卖了。”叶盏抿嘴笑,“回家后我加点素菜卤过,做成盖浇饭,厚厚的淋了卤汤和肉末,让娘送给邻居做谢礼。”

    “什么?!”又是没听过的“盖浇饭”,又是厚厚浇一层卤肉末,听着就让玉姐儿流口水,没想到居然要送出去?

    玉姐儿刚才还灵动的眉毛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可一挑眉看见妹妹在笑,便知道她在逗自己玩:“好啊,你也变成个江湖油子了。”

    两姐妹正在玩闹,就听见一阵喧哗,抬头看见佛寺门口一堆衙差正搬运门禁:“里面丢了财物,正在找寻,现在开始不许出去。”

    里头还没出来的香客有人甚为不满,搬出挡箭牌:“我是陈相公府上二少爷的奶娘,你敢拦着?”

    衙差冷面无情,呲了一下牙似乎在嘲笑她:“别说奶娘,就是二少爷、陈相公本人来都用,长公主那么金尊玉贵,都没说什么,你算个逑。”

    叶盏和叶玉对视一眼。

    “娘还在里面呢!”

    眼看着佛寺要封闭,娘一个人进了佛寺,若是出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不许再出去了!”衙差们厉声呵斥还不死心的香客,木栅栏被搬运过来,隔在了门口,眼看寺庙大门就要关闭。

    叶盏灵机一动,闪身一躲就进了寺庙。

    “喂!你!”那衙差大喊,可仔细一想不让出没说不让进。

    “官爷行行好,我娘在里头,我去照看她。”叶盏赶紧跟衙差求情。

    那人想了想没违规,便挥挥手没理会她。

    “二妹!”眼看兄妹几个都要跟着进来,叶盏忙吩咐他们:“我一人仅够用了,你们在外面帮忙接应。”

    玉姐儿驻足,是这么个道理:“我去寻他们商量。”

    叶盏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寻找宓凤娘的身影。

    大相国寺那些买卖东西的小贩已经被尽数驱逐到周围塔院,难得整个走廊变得安静,她走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找到了宓凤娘。

    “娘!”

    宓凤娘倒很从容,丝毫没有被关起来的狼狈,相反容光焕发,春风拂面。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您,进来看看。”

    宓凤娘摆摆手:“没事没事。一会把我们放出去就行。”

    又笑眯眯从怀里数出几个钱递给叶盏:“二姐儿,一会放出去拿钱给娘打壶酒,要樊楼产的玉林春。”

    宓凤娘没什么别的爱好,喝酒是一绝。可从来都只舍得喝最便宜的散装混酒,都是巷口脚店自己酿的浑浊低度酒,怎么忽然转了性?

    叶盏微微蹙眉,有点纳闷。

    衙差们呼喊众人,将大家聚集到一处闲置的塔院。

    这塔院应当是先检查过,随后有侍卫守在门口,一个接一个检查无误后才让进院。

    叶盏有点奇怪,说是丢了宝物,难道不应该搜身吗?怎么看脸就行?

    叶盏和宓凤娘进了智海塔院院门,有人招呼她:“叶盏,来这里坐。”

    !

    是相熟的人,名唤蓬蕊。

    叶盏回身跟酿解释:“当时我被衙差带到衙门里对照姓名确认拐子相貌,当时遇到的她,她与我一样,也被卖到大户人家作婢女。”

    宓凤娘一听这个眼眶都红了,拉着蓬蕊的手不放:“好孩子,你们受苦了。”

    叶盏再看蓬蕊的装束却有些纳闷,怎么梳着妇人头?

    不过她没有出声,只笑着聊天,人在世上,谁没有些说不出口的苦衷呢。

    “咦,官爷,您怎么也在这?”宓凤娘先开口。

    叶盏随着亲娘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位官差。神采奕奕,修身劲腰长腿。似乎有点脸熟?

    见女儿疑惑,宓凤娘解释:“这是当初送你来的那位官差。”

    哦,叶盏想起了在巷口观望的那个金吾卫,冲官差礼貌点点头。

    裴昭微微颔首,转过头去清点人数,他目光如炬,一一扫视过庭院中滞留的香客,确认没问题后才点头。

    裴昭身边小厮倒活跃:“这么巧,原来上次那个鱼汤也是你家的。”

    说起鱼汤叶盏就想起来了,上次这金吾卫还来自己食肆喝过鱼汤,她笑笑,原来是食客。

    宓凤娘天生爱交际,这点关系就能让她攀附上去:“官爷,您知道我们家的,都是本分百姓,跟偷盗扯不上关系,不如您开口让我们走?”

    裴昭神色和煦,态度礼貌,说出的话却冷冰:“夫人见谅,公务所在,不能通融。”

    宓凤娘受挫也不改笑颜:“我懂我懂,您这是铁面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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