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净手、焚香、祭拜、叩首,赵恒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做完,在心中默默说道:“父皇、母后,儿子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赵恒披着一身檀香气味从太庙深而高的殿中走出来,云增迎上前去,道:“陛下,贼人来了。”

    赵恒颔首道:“依计迎敌。”

    果然像傅澄所说,赵启联络了各处效忠于他的势力,在今天发动了反攻。可惜,注定是一场徒劳可笑的挣扎。

    南城门外,傅守义催着二十万大军急急向城下奔来,北城门外,将近两万名城破后流落在各处草莽间的散兵打着各色旗号,从四面八方往长平赶来,长平城中,一些不起眼的街巷里,用红巾裹头的人们取出了兵刃,悄悄向南城门摸去。

    辰时,震天的礼炮响满九声,在金鼓奏乐中,赵恒戴冕冠,执玉圭,加大带大绶,穿朱袜赤舄,迈步走进太极殿。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殿下,在赵恒走上最高处的一刹那,高声颂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赵恒稳稳坐上御座,神色平静,“赵启联络各处贼寇,于今日攻打长平,朕已经派安国公等人前去迎敌,众卿可在此静候佳音。”

    北城门外,梁义简看着眼前像乌合之众一般的士兵,摇摇头道:“这点疲兵,还不够半个时辰砍的。”

    副将忙道:“主帅稍后还要进宫赴喜宴,这些贼子就交给属下吧。”

    梁义简哈哈大笑,道:“不必,我们速战速决,早点收拾了他们,早些吃喜酒去!”

    南门城楼上,最后一声礼炮传入耳中,沐战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好的日子,没得被贼子败了兴致,早早打完才好。”

    “国公!”

    堞楼处传来一声喊,跟着是杂沓的脚步声,苌虹押着数十个捆成一串的人走过来,拱手道:“城中的内应都已绑了,请国公发落!”

    “陛下的意思呢?”沐战问道。

    今日是登基和大婚双喜临门,他在猜想赵恒会不会看在办喜事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这些人的性命。

    “陛下说平日如何处置,今日仍旧如何。”苌虹道。

    沐战笑了起来,果然是个铁血汉子,从不在乎这些规矩忌讳。

    “好!”沐战朗声道,“请将军回禀陛下,沐战会尽快杀退贼子,赶回去参加喜宴!”

    城门外,最后一声礼炮响也传进了傅守义的耳朵里,于此同时,他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城头上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兵,刀枪剑戟的冷色在晨曦中熠熠闪光。

    傅守义拧了眉,今天是安王成亲的日子,不是应该轮休,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吗?

    就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叫,傅守义抬眼看去,就见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出现一道道深深的壕沟,正在往前推进的前锋部队躲闪不及,一个个嚎叫着掉进去,而壕沟底下,都是一排排锋利的刀刃,那些最先掉下去的,瞬间就没了气息。

    分明是走漏了消息,城中早已有了埋伏!傅守义知道不对,立刻高声说道:“有埋伏,后队变前队,撤,快撤!”

    话音未落,城头上传来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贼子,哪里逃!”

    是沐战。

    傅守义掉头就跑,耳边风声呼呼,一支利箭疾飞着向他后心射来,傅守义一连抽了几鞭,刚躲过第一支箭,紧跟着又来了第二支、第三支,傅守义知道沐战连珠箭法厉害,连忙回身用手抓住一支,抽刀又磕飞一支,就在此时,第四支、第五支直直地向着他的面门射了过来。

    傅守义大叫一声,额头上已经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不敢拔,只管猛踢马肚子,声音嘶哑着叫道:“卫队,护着我!”

    城门上,沐战哈哈一笑,道:“上箭阵!”

    密密的羽箭射向傅守义的部队,在箭雨中,士兵们将城中的内应逐个推下数丈高的城墙,那些内应嚎叫着,指望着城外的士兵能救下他们,可他们绝望的目光看过去,只发现那些士兵逃跑的速度比他们下坠的更快。

    沐战朗声吩咐道:“通知城外的伏兵立刻出击,将傅守义的队伍截成两段,杀!”

    太极殿中,赵恒颁下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立沐桑桑为皇后,即日成礼。

    之后是第二道:大赦天下,凡六十岁以上老人赠爵一级,长平百姓每户赐钱五百,共襄盛事。

    百官的任命也依次颁下,其中,云增出任宰相,为文官之首,梁义简封定国公,领骠骑大将军,沐战为安国公,领征远大将军。

    后世记载,乙亥年元月初一日,武宗赵恒即位于太极殿,改年号为元和,并于当日封后成礼,大破废帝赵启数十几万军马,斩敌数万,史称元日大捷。

    从东华门到安国公府沿途都已围上了锦绣步障,每隔一里就有禁卫军值守,又有宫女内监一路焚香撒花,恭迎皇后凤驾。

    沐桑桑端坐在房中,已经梳妆完毕,盖上了盖头,然而心却是无法安静的,耳朵里听着外面的鼓乐声,心里惦记着出战的父亲,眼前又不停浮现出赵恒的面容,她整个人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一时欢喜一时恐惧,纷纷乱乱的没有一个头绪。

    早晨吃了些糕饼汤粥之后,她就坐下换装梳妆。皇后的礼服繁复沉重,一层层的套上去,光是把所有的衣服鞋袜都加在身上,就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由宫中派来的嬷嬷来给她绞脸梳头,按照皇后的礼制挽好发髻后,带上了龙凤珍珠头冠,点翠凤的口中拖出无数珍珠串,拇指大的珍珠像帘子一样,密密地遮着她的面容,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打起珠帘,栖梧宫的掌事姑姑走到近前,福了一福说道:“娘娘,奴婢来为您梳妆面。”

    依着发式和头冠的式样,掌事姑姑确定了今天的妆面,跟着一点点涂抹描画,沐桑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认不出来。发式很稳重,头冠很沉重,里三层外三层的翟衣即便只是坐着也觉得压得肩膀生疼,而那个镜中涂抹得像面塑粉团一般的人,要不是她亲眼看着的,也几乎认不出来就是自己。

    她简直要无奈了,原来皇后的妆容是这样的吗?可当年她也是经常进宫探望太后的,从来没见过她化成这般模样。

    当掌事姑姑不知第几次涂胭脂时,沐桑桑终于忍不住说道:“要化得这么浓吗?”

    “娘娘,大婚时的规矩便是如此。”掌事姑姑微笑着取出珍珠面花在她额间、眼角、唇角、下巴上一一妆点,道,“平日里并不用如此隆重。”

    沐桑桑只得继续忍耐,许念在边上看着,低声安慰说道:“是要这样才好,这样稳重,有气派。”

    将近午时,许念打听完战况,喜气洋洋地走近来,说道:“桑儿,你阿爹和你梁伯伯都打了胜仗,傅守义那个奸贼还被你阿爹射了一箭,你阿爹马上就回来给你送嫁!”

    “真的?”沐桑桑喜出望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宫女进上午膳,口脂涂得太厚,沐桑桑早已经失去了胃口,只勉强吃了几个拇指大的栗蓉馅蒸糕,许念劝道:“再多吃点,整个下来至少三四个时辰吃不上饭,只吃这点子东西可撑不住。”

    沐桑桑强撑着又吃了些,就听许念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好孩子,陛下年轻力壮,夜里你要忍耐些。”

    她有些担心,女儿年纪小,赵恒看起来又是个勇猛的武人,但愿他知道体贴温柔。

    沐桑桑一下子涨红了脸,好在脂粉涂得厚,倒也看不出来。

    之后的时间突然就慢了下来,喜气洋洋的音乐声依旧不断地从门外传来,上午时这些声音似乎是催促着她梳妆,但此时,却变成了永远没有尽头的等待。沐桑桑漫无目的地想着,原来成亲,是要等这么久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作者将要冒着生命危险写洞房……

    第92章

    天边泛起第一道灰白色时,礼炮重新响起,身穿吉服的执事官捧着皇后的印玺和宝册来到安国公府门前,几乎与此同时,沐战快马加鞭冲到近前,一甩战袍飞扬的红色衣角跳下马来,高声道:“天使稍待,容在下去换上吉服!”

    执事官笑道:“国公不必着急,我来时陛下已经有吩咐,国公为国出战,辛苦了,不必拘束繁文缛节,着战袍即可。”

    “臣谢主隆恩!”沐战撩袍,带着三个儿子,率先跪下。

    仪门前,沐桑桑装束整齐,跪地迎接。在她身后,许念带着女眷们也清一色按着品级大妆,跪迎册封。

    鼓乐变换了一个庄重的声调,再次奏响,在赞者的高声祝赞中,沐桑桑双手接过印玺宝册,端肃了神色,郎声谢恩。

    掌事姑姑立刻呈上金匣,装好印玺宝册交给沐桑桑捧着,道:“娘娘,该上轿了。”

    仪仗队在前,乐工们跟着仪仗,之后是众多宫女太监围随着,许念亲自扶沐桑桑上了轿,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低声道:“桑儿,别害怕,去吧。”

    轿中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就见那乘十六人抬着的大轿从国公府正门中抬出去,向皇城的方向慢慢行去。

    许念与丈夫并肩站在门外目送,一直到轿子走得看不见了,沐战握了下她的手,笑道:“走,咱们也进宫领喜宴去!”

    驰道上,沐长弓兄弟三哥骑着马,跟在沐桑桑的轿子后面,亲自送妹妹入宫。

    天子娶妇,礼仪自然与民间不同,沐乘风早就盼着背妹妹上轿,谁知太常寺的人却交代说,皇家大婚没有这道礼节,此时他一边走,一边低声抱怨道:“看这个样子,只怕到时候想灌酒也难,太常寺那帮人肯定会拦着咱们。”

    沐旬鹤微微一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论尊卑,舅兄们敬几杯酒,不信他不喝。”

    “也是,”沐乘风眉飞色舞,“等着,非得猛灌一回,好好的妹妹,就这么给拐走了!”

    沐长弓摇头道:“我看悬,那位的酒量,咱们都不是对手。”

    “咱们人多。”沐旬鹤笑道,“更何况,今天敬酒的有很多,吃酒的却只有他一个。”

    “好!”沐乘风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灌他!”

    三匹马的前面,沐桑桑端坐在轿中,紧张地握着拳,只觉得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层汗意,湿湿的凉凉的,让她的心绪难以平静。

    凤驾从东华门入皇城,经承天门,入大正殿,这是赵恒指定的大婚之所。仪仗在大正殿门前停下,掌事姑姑上前打起轿帘,沐桑桑搭上了她的手刚要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

    手跟着被人接过,那只大大的手掌心厚厚的,五指修长,虎口有力,关节处生着薄薄一层茧子,握住她时,带着熟悉的暖意,只轻轻一滑,就与她十指相扣。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包围了她,沐桑桑满心欢喜。

    是他来了,他来接她了,无论前路如何,他们总归都还要在一起。

    “你跟着我走就行,我们要先祭拜天地高堂。”赵恒低声说道,“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

    头上的盖头遮蔽了眼前的光线,珍珠串密密的挡着眼睛,沐桑桑努力低头,只从红色盖头的边缘看见他赤色的履,玄色的袍角,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

    赞者已经高声祝赞起来,她被他牵着,款款在庭中跪下,地上铺了红毡,放了蒲团,三拜之后,在赞者的高声祝福中,赵恒牵着她,快步走进了大正殿后殿。

    盖头遮挡了一切,沐桑桑分不清方向,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牵引下向前走,后来她从盖头底下看见乌木的床架,又看见他的步子突然停住,她连忙也跟着停住,然后她被他轻轻往前一带,坐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她顿时明白了,接下来,就要掀盖头了。

    几乎是同时,盖头被挑开,眼前顿时明亮起来,满堂的烛火中,珍珠的晕光流淌着在眼中闪烁,她对上了他含笑的眼。

    于是沐桑桑心中眼中,顿时也都漾满了笑意。

    片刻后,就听赵恒用极低的声音叫她的名字:“桑桑。”

    他挨着她,并肩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像是叹息一般,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们终于成亲了。”

    沐桑桑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握紧了他的手,重重点头。

    于是那些珍珠串就晃着摇着,荡出一圈又一圈五彩的光晕,让她目眩神迷。

    她模糊地想,脸上涂了这么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赵恒怎么认出来是她的,就不怕看错了吗?

    女官上前将她与赵恒的衣襟压在一起放好了,跟着赞者上前念撒帐诗,几个女官满面笑容地将花生、桂圆、枣子、莲子、栗子和一些五色同心结撒满了喜帐,虽然明知道那些人都很有分寸,绝不会碰到她,赵恒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探身护在沐桑桑面前,观礼的妇人们低低地笑着,互相交换着眼神,皇帝心疼的神色几乎是摆在脸上的,这位娇滴滴的皇后啊,还真是有福之人。

    执事官奉上合卺酒,正要斟时,赵恒止住了他:“朕自己来。”

    小小的酒壶被他拿起,琥珀也似的酒从壶嘴中倾出,绵绵密密地斟满了两杯。沐桑桑早已伸出了手,赵恒向她手里递了一杯,跟着自己拿起,与她双手交叉,慢慢地饮下杯中酒。

    那酒像一条线似的,在舌尖触一下,很快滑下去,初入口是酸甜的梅子香,后味却带着一点轻微的辣意,赵恒低声道:“知道你不能饮酒,这是特为你制的蜜酒,喝一点不妨事的。”

    放下酒杯后,女官呈上五色汤圆,赵恒亲手端着玉碗,用玉匙舀起一个送到沐桑桑口中,沐桑桑含羞咬了一口,舌尖上尝到了一股半生糯米的味道,那女官便笑眯眯地问道:“娘娘,生不生呀?”

    这规矩沐桑桑是知道的,脸上一阵热,口中却不由自主地答道:“生。”

    赵恒笑意更盛。

    “陛下,”沐乘风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臣等一直都等着赐宴呢!”

    赵恒轻哼一声,笑意瞬间消失。别以为他不知道,沐家这三个兄弟,早就憋着想灌他,今晚要是能让他们得逞,也算他无能。

    他没有理会,只是紧握着沐桑桑的手,一眼不眨地看她,可沐乘风的声音不屈不挠地又响了起来:“陛下,太和殿那边数百人,都等着陛下呢!”

    赵恒的冷冷抬眉,心道,等着。

    “去吧。”沐桑桑知道此时应该去外面赐宴了,轻轻摇他的手,“我等你。”

    赵恒的手指勾了下她的手掌心,低声说道:“那么,我去去就来,你等我,很快。”

    以沐乘风的酒量也敢挑衅,真是蚍蜉撼大树。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沐桑桑站起来,临走时却又回头,重复了一句:“等我。”

    沐桑桑目送着他走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心上空落落的,原来偌大一座皇城,若是没有他在,只不过是空无一人。

    赵恒走后,观礼的妇人们很快也都离开了,她们多是并州梁氏那边的亲眷,与沐桑桑并不相熟,也忖度着新婚之夜不要打扰了她,所以都早早退下,去女宾席上与沐桑桑的娘家人寒暄去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帮您先去了大礼服?”掌事姑姑宋意很是知趣,连忙问道。

    “好。”沐桑桑答应着搭住宫女的手,款款站起身来。

    这一身翟衣礼服再加上头冠,总也有一二十斤的分量,顶了整整一天,实在是累得不行。

    几个宫女帮手着,宋意小心为沐桑桑取下头冠,一层层脱掉大礼服和靴子,换上眼色鲜妍的常服,又为她穿穿上室内的便鞋,问道:“娘娘,要不要先把妆面卸一下?”

    “好。”沐桑桑松了一口气,顶着这一脸脂粉,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习惯,到时候若是赵恒亲近,真怕蹭他一脸胭脂水粉。

    宫女跪着捧上金盆,宋意小心在沐桑桑项上围了一方罗帕,服侍她低头弯腰,轻轻用温水洗去脸上的脂粉,一连换了几盆水,那水色才慢慢地清澈起来,宋意拿过靶镜给她看,沐桑桑见脸上那厚厚一层脂粉都已洗去,露出了瓷白细润的皮肤,于是微微一笑,向她点点头。

    “娘娘,发髻要不要也改个方便的样式?”宋意又问道。

    “好。”沐桑桑道,“挽个家常的圆髻就行。”

    不多时,式样端庄的发髻被打散了,嵌螺钿的牙梳沾着桂花油,慢慢梳开厚密的长发,几遍梳篦之后,灵巧地挽了个光滑的圆髻,宋意举着前后两面靶镜正给沐桑桑看着,镜子里突然映入了一张峻拔的脸,赵恒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了。

    宫女们立刻福身行礼,沐桑桑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没听见通传?”

    “我没让他们传。”赵恒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唇角便翘了起来,“我回来了,很快吧?”

    沐桑桑突然便害羞起来,眼皮有些抬不起来,只默默地点头。

    宫女不失时机地端来几样精致小菜和点心汤粥请两人宵夜,赵恒淡淡说道:“都退下吧。”

    人一下子全走了。

    赵恒笑着看她,沐桑桑渐渐有些心里发虚,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息,他长臂一舒,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跟着在桌前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饿了吧?我服侍你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哦,究竟是吃还是被吃呢……

    第93章

    沐桑桑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酒气,从他的呼吸中,从他的唇齿间发散出来,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即便她没有饮酒,也有了微醺的醉意。

    她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只发觉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比平时的温度都要高,像火炬一般,迅速燃烧起她纷乱的情绪。

    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画面,沐桑桑有些慌,胡乱找了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你喝了很多吗?”

    “还好,”赵恒微微一笑,“你三哥又醉了。”

    他们仗着人多,轮番上阵来灌他,却不知道他的酒量对付他们十个也绰绰有余,不过他又不傻,大喜的日子,她还在房里等着他,他干嘛要跟那帮男人拼酒。

    所以他立刻单挑出来沐乘风,三两下放翻了他,沐旬鹤还有些跃跃欲试,他便直接将他丢去处理官员任命的文书了,虽然沐旬鹤抗议说大年初一理应休沐,但,得罪了他,还讲什么道理。

    偶尔以势压人,也挺有趣。

    沐桑桑怔了一下,疑惑地说道:“怎么又醉了?”

    赵恒唇边带着笑意,将她向怀里挪了挪,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跟着拈起盘中的桂圆,一边剥一边问她:“吃这个吗?”

    沐桑桑摇头道:“很少吃,容易上火。”

    她话说完时,他也剥完了,去了核用手指捏着,笑笑地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她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的,他都已经剥好了,于是她又忙着说道:“我吃的。”

    赵恒的手凑过来,将那颗桂圆送进了她嘴里,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他的手缩回去,沾了桂圆的汁水,还有她红唇的温度,送进了自己口中。

    沐桑桑红了脸,慌张地不敢看他,屋里烧了地龙,热得厉害。

    赵恒笑意更深,桌上摆着一溜儿果碟,他便又拈了一颗湛青的脆梅,笑道:“你是喜欢吃这个吧?”

    沐桑桑刚要说话,他却自己先咬了一口,道:“我也尝尝,是什么味道。”

    那点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漾开,令人口舌生津,赵恒心想,从前并不爱吃这样酸口的,然而今天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想要逗一逗她,便皱了眉,将剩下的半个送到她口中,道:“为何这样酸?”

    沐桑桑身不由己地咬了一口,低声道:“也还好,我吃惯了,并不觉得。”

    剩下半个赵恒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笑道:“现在甜了。”

    脸上越来越烫,沐桑桑明白了,他是逗她呢。

    赵恒又将桌上摆的东西看了一遍,问道:“午膳吃了什么?”

    “吃了几块糕,还有一碗三脆羹。”沐桑桑道。

    赵恒这回是真的皱起了眉:“怎么吃的这样少?”

    “平时没这么少的,”沐桑桑像是做坏事被抓到了一般,急急地分辩说,“今天有些没胃口……”

    还有些紧张,紧张的时候,总会吃不下东西。

    赵恒端过了馄饨,道:“早知道你吃得那样少,就该让你先吃这个的。”

    沐桑桑想要接,他却不肯,拿银匙舀起来,亲手喂给她。

    沐桑桑试图推辞:“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来。”

    赵恒只是笑:“不放。”

    他将银匙送在她唇边,一眼不眨地看住她,沐桑桑在无法言说的心情中就着他的手吃下一个,他很快舀出来喂她第二个。

    很快,她一点点吃完了一整碗馄饨,胃里暖烘烘起来,耳朵上也暖烘烘起来。

    饿是不饿了,心情却越来越怪异。假如有人此时进来,假如被人发现她坐在他膝上被他喂吃的,那可真是要羞死了。

    赵恒放下空碗,瞧了瞧另一个碗,道:“好像是玉蕊羹,吃一点吧。”

    “不了。”沐桑桑慌张地摇头。

    馄饨倒也罢了,那个玉蕊羹汤汤水水的,可怎么处。

    “再吃点。”赵恒耐心地劝着,跟着夹过一个小小的圆欢喜递过来,道,“吃饱了才有精神。”

    沐桑桑接过来吃着,脑子里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就要歇下了,为什么还要有精神?

    等她吃完一个,赵恒又要递过来时,沐桑桑连连摇头,道:“实在是吃不下了。”

    赵恒笑笑,蹭了蹭她的额头,道:“以后我盯着你,每一餐都要好好吃饭才是。”

    沐桑桑红着脸,小声分辩道:“每餐都有好好吃的……”

    腰上一紧,他揽住她放在了椅子上,跟着扬声叫宫女进来收拾桌子。

    吃食很快撤下去,屋角的香炉中燃起了梦甜香,青烟袅袅,宫女捧着金盆进上温水,沐桑桑净了手,又漱了齿,以为都已收拾停当了,赵恒却拉起她,笑得暧,昧:“走,我们沐浴去。”

    沐桑桑吃了一惊,沐浴?

    走过穿堂,穿过长廊,后啊庭一排五间大屋,原本是当作书房和歇午时用的,沐桑桑有点疑惑地被赵恒牵着走进去,却发现里面的格局改了,朝南的三间打通了,加了隔断和帐幔,正中一池微微泛黄的温泉水,蒸腾着热气,烟雾缭绕。

    “你烧不惯地龙,我让匠人从梅园那边引了温泉水过来,又在你的栖梧宫底下铺了一层水管,出了正月就能收拾完工了,到时候温泉水在你后殿的地面盘绕一周再出去,应该是跟地龙差不多,而且没有烟火气,那样你就不会再咳嗽了。”

    纵然忐忑着,沐桑桑心中还是涌起一股暖意,她只是无心中说了一句,他竟为她做了这么多。

    赵恒瞥了眼宋意,宋意十分乖觉,立刻指挥着放好各色用具和替换的衣服,领着宫女们鱼贯退下,又带上了门。

    屋里突然静得让人心慌。

    赵恒拥住了她,眼睛里带着笑,亮闪闪的:“我来服侍你沐浴。”

    沐桑桑本能地要逃,却被他轻易而举地抓了回来,她慌乱地说道:“我自己可以的,我自己来……”

    “但是,我想。”他咬着她的耳朵,声音越来越低。

    冬天里的衣服又多又厚,说不清有多少个扣子,又不知道有多少衣带,然而再多,总也有解完的时候,沐桑桑六神无主,像初生的婴儿,不得不毫无遮蔽地面对全新的世界。

    她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一般地叫她:“桑桑……”

    温热的水撒上肌肤时,她在恍惚中将眼睛睁开了一丁点,却发现他也在水中,离她很近,与她一般无二。

    沐桑桑受惊一样,立刻闭上了眼睛,闭得紧紧的,后面便再也没敢睁开过。

    再后来,他开始吻她,耐心的,仔细了不肯放过。

    发髻散开了,厚密柔软的长发拖在水面上,摇摇荡荡,无力又无助。

    赵恒一直睁着眼睛,水汽越来越浓,他想起了刚刚喂她吃的那颗桂圆,一层薄薄的皮裹着晶莹剔透的果肉,稍稍碰一下,饱满甘甜的汁水便满溢在唇齿间……

    许久,赵恒抱她出来,擦干了水珠,一层层穿好衣服,让她枕在自己膝上,用干布巾替她擦着头发,低声道:“你那些衣服,我也分不清都是些什么,也不知穿的对不对,你,看一看么?”

    每一个字都是听得懂的,连在一起却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沐桑桑本能地摇头,无力地靠着他,微微地呼吸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衣服都穿好了,赵恒挽起她,低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沐桑桑终于睁开了眼睛。

    恰好对上他的眼睛。起初的笑意已经消失了,他的黑眸亮得惊人,黑得惊人,只看一眼,她又有了那种久违的,被他拖进深渊的感觉。

    沐桑桑低呼一声,转开脸,再也不敢看他。

    床铺已经重新整理过了,撒帐时的喜果被收好放在案上,梦甜香清幽恬静的香气萦绕在屋里,床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壶酒,又有两只透明的琥珀杯。

    宫女们都已经退下,窗外静悄悄的,也不知夜有多深了。

    赵恒拉着她在床沿上并肩坐下,跟着探身斟了一杯酒,道:“再饮一杯。”

    沐桑桑偷偷看了一眼,他只斟了一杯,那么,她是不是不用喝?还是说,他在等着她给他斟酒?

    她忙拿起小巧的银壶,正要倒时,赵恒按住了她的手,声音喑哑:“一杯就够了。”

    下一息,他饮尽杯中酒,带着绵绵的酒香,吻上她的红唇。

    舌尖尝到了甜辣的酒味,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沐桑桑昏昏沉沉地想着,这是蔷薇露,还是珍珠泉?抑或是十洲春?然而他的气息太浓烈,而她也并不懂酒,终究是不能分辨出来了。

    红宝石打磨成的纽扣再次打开,鲜妍的女子衣裳挂上了衣架,沉稳的男人衣裳跟着也搭上来,袖子盖着袖子,袍角遮着裙角,床栏前一双朱履伴着一双大红的绣鞋,鞋子摆得有些凌乱,也许是主人脱下的时候太急切,已经无暇去整理。

    梦甜香的香气渐渐淡了下去,另一种气息慢慢浓烈起来,大红的帐幔放下来,摇啊摇的,像疾风中的弱柳,随风飘摇,任他攀折。

    作者有话要说:佩服我自己,是个狠人

    第94章

    天光微亮时,沐桑桑从迷梦中醒来,在迷糊中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叫着家中侍女的名字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赵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跟着他俯下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头看她:“怎么醒这么早?我还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

    沐桑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他离她那么近,连呼吸都能感觉到,沐桑桑想躲开些,然而只轻轻一动,立刻觉得浑身都是酸疼,昨夜那些亲密无间的片段突然闪过眼前,沐桑桑低呼一声,立刻缩进被子里,蒙着脸低低说道:“你也醒的很早。”

    被子被掀开了,赵恒看着她,眸中带着暗涌无限:“你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他并没有说假话。昨夜她哭得那么可怜,哀哀地求他停下,他要顾惜她,便只能委屈自己。珍馐美味摆在眼前,却不得不浅尝辄止,让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睡得着?

    这一夜,大约也只合眼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连在梦里也是一直与她纠缠不休,梦里的她没有再躲闪,可是醒来以后,看她睡得那样熟,他又不舍得叫醒她,也只好忍耐着,等她醒来。

    “桑桑,”赵恒的眸子越来越亮,他俯身下来,越来越低,越来越近,“现在不疼了吧?”

    两颊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沐桑桑捂住脸,颤着声音下意识地拒绝:“还疼,你别……”

    光洁的小臂搁在大红的锦被上,红色衬着白色,鲜妍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恒眸色一暗,掀起了被子:“内廷局已经配好了沐浴的药,待会儿你去泡一泡,就不疼了。”

    龙凤喜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窗纱的映出越来越亮的青白色,然而锦帐之中,依旧旖旎如同午夜。

    沐桑桑是被他半扶半抱着去的汤池,药已经泡好了,热气蒸腾着,满屋都是微苦的药味,热水浸润了每一个毛孔,那些酸软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大半,然而那些红红的印痕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赵恒抚着一点红痕,低声道:“只是轻轻一下,怎么就留下这么多印子。”

    然后他看见她湿着眼睛,带着一丝委屈嗔道:“你哪有轻……”

    赵恒没再辩解。分明已经很轻了,他一直压着性子,只是她太娇,经不起一丁点折腾。

    还要再忍忍,等她慢慢习惯了,那时候才能酣畅淋漓地做一次。

    水花抹净,头发擦得半干,围好素纱中单,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朱裳,换了青舄,今日她作为皇后,要第一次接受命妇们的朝拜,依旧得着礼服。

    赵恒正当新婚之时,却是不用上朝,此时他心情闲适,盘膝坐在窗前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不在书上,只牢牢地看着她。

    宫女正用干布巾给她擦着发梢,偶尔有几绺黑发从指缝里溜出来,湿湿地贴在她肩上,他便想起了昨夜里,她的头发像一窝丝般,蜿蜒在枕席之间,还有几丝柔发沾了她的,也或者是他滴下来的汗水,就那么细软地贴在她脸上,白底子上一缕黑,水光荡漾。

    于是他又想起那时她绯红的双颊,湿湿的眸子,还有她不胜痛楚时哀哀央求他的声音。

    喉咙里有些干涩,眸色幽深起来。赵恒放下书,走到近前一言不发地从宫女手中拿过布巾,握着她光滑的长发,细细擦拭起来。

    沐桑桑有些局促不安,低声道:“让她们来吧。”

    “嗯。”赵恒答应着,却不肯放下,手指拂过凉凉的长发,凉意缓解着心底的欲念。

    许久,头发终于擦干了,宋意近前挽发梳妆,赵恒这才退回到榻上看着,重又拿起了书。

    都说美丽的女子是消磨英雄的温柔乡,原来其中,竟是这般滋味。长此以往,就算是百炼精钢,迟早也要被炼成绕指柔——但,他愿意。

    早膳过后,内外命妇们装束整齐,按品级排好位次,入栖梧宫朝拜皇后。

    沐桑桑戴凤冠,着袆衣,端坐堂中,目光在堂下众人身上慢慢扫过,神色肃穆。

    乐声响起,司赞高声致辞,内外命妇躬身三拜,就听沐桑桑清亮的声音缓缓说道:“平身。”

    命妇们站直了,目光便忍不住悄悄向堂上人打量。印象中原本是娇小玲珑的一个,然而此时穿戴着皇后的衣冠,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正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端庄,令人心生敬畏。不少人恍然忆起,虽然一直是娇滴滴的女儿,但却也是数代世家出身,自幼便被当作皇后教养的,果然还是与寻常的女子并不一样。

    沐桑桑在外命妇的第一列中看见了许念,她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向她看着,目光上下打量,似乎想确认一下女儿是否安好,沐桑桑几不可见地向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

    许念很快依着规矩低下头不再直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女儿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看来皇帝是个有分寸的体贴夫婿,这就放心了。

    初棠殿中,赵长乐听着栖梧宫方向传来的乐声,抿紧了薄唇。

    昨天是他的大日子,她虽然怨恨,却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但他竟然防着她,让人盯得紧紧的,一刻都没让她离开过初棠殿,很好,果然在他心里,谁都比她重要!

    “殿下,”云素馨踏进门来,道,“陛下让我过来帮您打点行装,等到了吉日,就可以搬去公主府了。”

    这一声如同火上浇油,赵长乐顿时炸了,怒冲冲说道:“我不搬!别以为我不知道,从来没有未成婚的公主搬出皇宫单住着的先例,他就是变着法的想撵我走!”

    云素馨知道她的脾气,也不跟她分辩,只是哄着她说道:“陛下觉得初棠殿太小,而且各色东西也都不齐全,所以才想着让殿下早日搬去公主府,那边更方便些。”

    “想让我方便的话,那就把公主府的东西都搬回来,我就要住这里!”

    云素馨笑着说道:“内廷局正在给殿下准备妆奁,等出了正月殿下就要成婚,到时候还是在公主府,又何必来回搬呢?”

    “我什么时候要成婚了?”赵长乐诧异地说道,“我没答应过,你去告诉云昭远,我不嫁,让他!”

    这种情形之前有过,云素馨知道她是脾气上来了,想了想便道:“公主成婚是陛下亲自挑的日子,陛下的脾气您知道的,他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更改。”

    “那又怎样?”赵长乐冷哼一声,“除非他杀了我,否则别想逼我!你去告诉云昭远,让他跟我哥说,我不嫁!”

    这样子,分明把昭远当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云素馨心底的傲气不觉被激发出来,淡淡说道:“殿下,若是别的事,臣妾自然要听从殿下的吩咐,但,昭远是我嫡亲的弟弟,过了年他就二十五岁了,敢问公主,还要他等多久?”

    “本来也是他要等,我又没逼他。”赵长乐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要是不想等,就让他退婚去!”

    云素馨想了想,点头道道:“好,我这就去跟昭远说。”

    她转身离去,赵长乐却怔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了种怪异的失落感,忙声叫道:“你回来!”

    云素馨停住步子,转回身看她,赵长乐瞧着她,道:“你说退婚,云昭远就会听吗?”

    “殿下,不是我说要让昭远退婚,这是殿下您的主张。”云素馨平静地说道,“昭远虽然等了这么多年,但如果殿下还是不情愿,想来他也不会再勉强。”

    赵长乐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她只不过随口一说,过去她也说过很多次,云昭远从来没真的提过退婚,难道这次他真的下了决心不要她了?她心里越来越焦躁,突然道:“我昨晚上看见你了,你躲在影壁后面,一直瞧着大正殿的方向。”

    云素馨淡淡说道:“昨夜批公文批得太久,偶然出来散闷,巧好站在那里而已。”

    “是吗?”赵长乐盯着她,目光灼灼,“你一个寡居之人,昨日连我哥大喜的日子你也不能到场,是不是很心酸?所以大半夜也不睡,眼巴巴地瞧着?”

    云素馨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误会了,我一向睡得晚,昨夜也跟平时一样,无非是恰好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而已。”

    赵长乐轻哼一声,道:“你能瞒得过别人,可休想瞒过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若是有什么念想,最好趁早告诉我,或者我心情好时,帮你一把也未可知。”

    她近前一步,盯住云素馨,压低了声音:“我哥虽然总跟我有龃龉,但我真要求他,他也不会不答应,云素馨,如果你有什么念想,最好早点告诉我。”

    云素馨笑了笑,道:“我没有什么念想,若是我有什么念想,何必等到现在?”

    “真的?”赵长乐扁扁嘴,“我不信。”

    “信与不信,也没有什么。”云素馨福了一福,道,“臣妾告退。”

    “你站住!”赵长乐再次叫住她,目光中带着打量,“我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我就问你一句,难道你从来不曾后悔过?”

    “从来就无所求,又何谈后悔?”云素馨道,“殿下并不了解我的心思,我不是那种汲汲营营,跟人争抢的性子。”

    赵长乐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这话说的,你看如今我哥对沐桑桑的模样,需要她汲汲营营,跟人争抢吗?你敢说你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最近好像刚发出来的章节app和老是不显示,不过没关系,我固定在9点和12点更新,到时候亲们翻一下,如果页面没显示最新章,可以在旧章节那里点下一章就行啦~

    第95章

    一阵凉风吹过,刚刚露出脸的太阳被乌云遮住,天色顿时暗下来。

    赵长乐盯着云素馨,等待她的回答,然而云素馨很快伸手替她裹紧了裘衣的领口,柔声道:“看样子大约要下雪了,殿下还是进屋里吧,屋里暖和,身上就能好过些,臣妾这就去安排太医局给殿下诊脉。”

    赵长乐低下头,眼圈就有些发红,许久才道:“一到要变天的时候就疼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也就只有你还记着了,我哥从来都只当不知道。”

    “陛下一直在到处求医问药,盼着能早日给殿下治好……”

    “没用,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好不了了。”赵长乐打断了他,“他若真想让我好,什么事都顺着我,大约就成了,可你看他哪像有这个心?不过也好,我也宁可一辈子不好,让他一辈子都欠着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心!”

    云素馨叹口气,低声道:“我这些年看下来,殿下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盼着陛下好的,又何必非要跟陛下闹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当初,也都是我祖父的安排,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您又何必怨他?”

    赵长乐鼻尖有些酸酸的,却硬撑着说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那时候陛下也只不过六七岁,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全?”云素馨叹气道,“殿下若是为了这个怨恨他,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那么后来呢?”赵长乐抬高了声音,“后来他有补偿过我吗?他有对我好过吗?远的不说,就说眼跟前的事,他明知道我不喜欢沐桑桑,他偏偏要娶她,他就是什么事都不肯顺着我!”

    “殿下请慎言,皇后的名讳不可随意提起……”

    赵长乐打断她,冷冷道:“我说了又怎样?真是想不通,你一直是跟着他的,哪怕梁音那么讨厌,总算也有一处长大的情分,可是到头来,竟然是刚认识没几天的沐桑桑,凭什么?”

    云素馨幽幽说道:“陛下的心思,并非常人所能猜测。”

    赵长乐带出了一丝气恼:“还不是被她那幅狐媚子模样勾引的!我早就看出来了,明面上娇滴滴的不谙世事,实际上比谁心眼儿都多!当初在宫里还跟赵启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凭她也配!”

    “殿下请慎言!”云素馨抬高声音,脸色严肃起来,“背后议论帝后是大不敬之罪,陛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请殿下慎言。”

    赵长乐冷笑一声,道:“我就是这个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要是不满意,就杀了我好了,反正他一直看我不顺眼!”

    云素馨轻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再劝,沉默了一阵子才道:“殿下还是回去吧,外面太冷,陛下反复交代过,不让您在阴雨天气出门,您要是病了,陛下又得好些天没法合眼。”

    她半扶半劝的,将赵长乐拉进了屋里,很快有宫女进来禀报说太医局的人不多时就要过来诊脉,云素馨松了一口气,忙道:“准是陛下安排的,我没有说错吧,陛下一直关切着您。”

    赵长乐心中一阵得意,轻哼一声道:“我看也未必!”

    午时跟前,太阳早已经躲得不见影子,铅灰色的云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西北风也越吹越紧,沐桑桑正捧着手炉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的天气,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恒快步走进来,笑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等你回来呀。”沐桑桑连忙放下手炉下了榻,接过宫女手里的热手巾递给他,道,“你去了哪里?我想着马上就要午膳了,是不是该把公主的分例菜送到这边来?”

    今日是要合家一起用膳的,宫中没有长辈,赵长乐就是他亲近的家人,肯定是要带着的。

    赵恒擦着手说道:“我刚刚去安排太医了,她今天请脉吃药,药才刚煎上,等吃完药半个时辰以后才能吃饭,你不用理会她,我原本也没打算让她一起。”

    沐桑桑怔了一下,心里就有些奇怪,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今天赵长乐病着,难道不是更应该带她一起吗?

    她试探着说道:“反正我也不饿呢,就等公主吃完药,我们一起吃吧。病中的人原本就容易心细多想,若是咱们也不理她,只怕她要多心。”

    赵恒丢下手巾,皱起了眉:“你虽然是好心,但她每到发病的时候就蛮不讲理,大吵大闹的,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例外,反而是离得远些,还能相安无事。”

    沐桑桑吃了一惊,赵长乐年纪轻的,有什么病竟然拖了十几年都没治好吗?她忙问道:“公主得的是什么病呢?”

    赵恒犹豫了一下才道:“她自己说是每到阴雨天气就浑身发疼,可这些年也请过很多大夫来给她瞧,从来没有查出过有什么毛病。”

    也太奇怪了。沐桑桑沉吟着说道:“也许是病症比较罕见,所以查不出来,但总拖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多请些高明的大夫一起给公主瞧瞧,早些医好了才行。”

    赵恒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低声道:“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交给我来办,你也用不着跟她周旋,等出了正月我就给她办婚事,等嫁了人有了孩子,或者她那些古怪的病症古怪的脾气就突然好了。”

    沐桑桑越听越觉得古怪,别人家的兄妹绝不是这样的,他们两个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她忍不住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总觉得公主似乎存着怨气似的。”

    赵恒笑了笑,更改了话题:“今晚我们得一起接待各国使者,你午膳多吃些,那种场合吃不好的,别饿了肚子。”

    沐桑桑忙道:“那我让她们把公主的分例送过来。”

    “不用。”赵恒拦住她,“她的事你不用理会,一切都有我。”

    沐桑桑越来越疑惑,然而眼看他也不准备说,只得压着心里的不安,吩咐宫女摆膳。

    初棠殿中,午膳刚一送到,赵长乐一下就掀了桌,厉声道:“我不吃!都给我扔出去!”

    汤水饭菜淋淋漓漓洒了一地,云素馨带着宫人们收拾着,心下雪亮,眼见是赵恒不肯带她一起用膳,所以才发这么大的脾气。刚刚才因为请大夫的事缓和了些,这下又要前功尽弃了。

    她暗暗拿定了主意,此事,必须出面劝一劝。

    申时不到,天上开始掉雪珠,等同文殿上的宴会开始时,地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雪,天上仍旧像飘絮撒盐一般,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不过殿中烧了地龙,各人面前又都放了手炉脚炉,一时暖烘烘的,却也觉不出来寒冷。

    酒过三巡时,殿门突然开了,傅澄迈步走进来,拱手向堂上并肩坐着的赵恒与沐桑桑行了个礼,跟着向最下面的一个空位置上坐了,自己拿起银壶,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哈哈一声,却是乌拔乃力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了?”

    沐桑桑看着傅澄,也有些好笑。就见他蓬乱着头发,鬓边沾着稻草,身上那件原本应该富贵风流的玉色裘袍皱成了一团,好像很多天都没脱下来过似的,就连朱红长靴也沾着稻草,要不是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像是才从庄稼地里干活回来的农夫。

    傅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随手扯下袍袖上沾着的稻草,笑着说道:“一时兴起,去稻草堆里住了几天,换换口味。”

    沐桑桑知道他没说实话,这副模样肯定是赵恒的手笔,又是为了什么事?她低声问道:“傅澄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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