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沐桑桑的轿子被卫队簇拥着走在大街上,偶尔掀起帘子看一眼时,那些满脸肃杀的士兵总让她觉得有些不习惯。

    许念低声问道:“该不会以后每天都要戒严吧?”

    沐桑桑沉吟着道:“应该不会。”

    赵启昨夜几乎是凭空消失的,哪怕并州军很快搜遍了全城,还是没找到他的踪迹,因为这个缘故,昨夜国公府和安王府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合眼,而许念在受惊之后,头一个想法就是拉着女儿一大早出门去城北的白衣庵拜菩萨,求神佛保佑。

    轿子在白衣庵门前停下,庵门关得紧紧的,家人上前叫了半天,才有知客尼前来应门,放她们进去。沐桑桑扶着母亲净手拈香,依次在各殿中拜完时,后院住着的比丘尼们也做完了早课,陆续前往膳堂用早饭。

    沐桑桑走在廊下避开她们,偶然一回头,瞥见一个瘦瘦的带着僧帽的女子背影,夹杂在比丘尼中正往膳堂去。这个背影十分熟悉,虽然一时想不起是谁,但肯定是经常见到的人,可尼庵中怎么会有她认得的人?

    沐桑桑来不及多想,忙紧走两步,向着那个背影说道道:“那位小师父,请你停一停!”

    那女子身形顿了一下,显然是听见了她的叫声,但跟着却走得更快了,沐桑桑连忙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待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时,顿时大吃一惊,是王雪绮。

    她的僧帽下鬓角光滑,曾经浓密的头发一点儿也没有了,从前圆圆的鹅蛋脸也变得消瘦苍白,肩膀窄窄地裹在土黄色的僧衣中,看起来异常萧索。

    沐桑桑震惊到了极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念也跟了过来,等看清楚是王雪绮时,脱口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没了头发?我家和你家一直都在找你,你这是怎么了?”

    王雪绮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平平板板地说道:“许夫人,我已决心皈依三宝,从前的俗事我都已经忘了,若是无事的话,请恕我先告退。”

    她避开她们,匆匆往膳堂走去,许念不死心,忙追上去说道:“你家里人都已经走了,你以后怎么办?”

    王雪绮眼圈一红,没有说话,只躲开她们,急急地向着膳堂去了。

    许念还想再追,沐桑桑拉住了她,轻声道:“我们去问问主持吧。”

    王雪绮一直躲着,恐怕很难从她口中问出什么,不如去向主持问一问。

    两刻钟后,沐桑桑向主持打听清楚了情况,心事重重地出了白衣庵。

    王雪绮从家里出来后直接去了白衣庵,她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世,只说遭了变故,想要剃度出家。主持见她相貌美丽又知书识字,心里也是愿意的,但又怕她是富贵人家逃走的婢女妾侍,所以虽然收留了她,却没有敢给她剃度,原本想着去打听到确切消息后就送她回家,谁知王雪绮竟然趁人不备,自己绞了头发。主持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得暂时收留她,与其他比丘尼一起起居诵经。

    许念满腹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要出家?”

    沐桑桑叹了口气,母亲虽然不知道,但她听赵恒说过,王青罗死后,王家原本是想送王雪绮入宫的,大约她是不愿意,所以才躲到这里来,但她为什么非要落发呢?难道不能去找二哥吗?

    她心事重重答道:“怪不得二哥找遍了京城都一直找不到她,原来已经……”

    剃了头发混在尼姑群里躲在尼庵中,沐旬鹤便是再聪明,只怕也想不到这一点。

    “阿娘你先回去,我去找二哥,让他想法子来劝劝。”沐桑桑道。

    沐旬鹤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一直牵挂着王雪绮,否则也不会每次听到一点儿消息就急急忙忙地到处去找。而王雪绮当初既然敢冲到国公府说自己不退婚,对二哥肯定也是有情意的,也许二哥能够劝动她。

    轿子抬着她向安王府的方向去,沐旬鹤从昨天开始就在那里处理城中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沐桑桑正想着心事,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向,跟着听见云素馨的声音叫她:“沐姑娘。”

    沐桑桑打起轿帘,探头看时,云素馨正骑着马迎着她走来,弯弯的眉轻蹙着,似有轻愁无限。

    沐桑桑不知怎的,心下就是一沉,下意识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云素馨下了马,快步走到轿前向她福身行礼,道:“我专程来找姑娘,是有一事相求,沐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路边就有茶楼,只是像白衣庵一样,大门关得紧紧的,一丁点动静也没有。云素馨上前叫门,许久才见老板将门开了一条缝,陪着笑脸说道:“今天小店不开门,恕罪恕罪。”

    “我们不吃茶,只借你的地方坐一会儿,说说话。”云素馨不容他拒绝,推门走了进去,“沐姑娘,你跟我来。”

    她们在二层临街的阁楼里落座,云素馨推开窗,站在窗前眺望着,眉头越蹙越紧:“沐姑娘,我虽然只在长平待了不多几天,然而长平城的繁华举世皆知,但是现在你看,整座城死气沉沉,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沐桑桑从窗口望出去,这一条街原本两边都是茶楼商铺,平时这个时候早就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了,但现在看过去,所有的门窗的关得死死的,除了满街巡逻的士兵,一个百姓也看不见。

    她突然有点明白云素馨的来意了,便道:“你想让我劝劝他?”

    云素馨回过头看着她,神色复杂。她没想到她这么机敏,她只是一句话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她更没想到的是,她说起赵恒时单用一个“他”字,这个称呼是多么的自然,多么的亲密。

    许久,云素馨才点头道:“我的确是为了这个来的。沐姑娘昨夜遇袭,王爷十分震怒,非但下令全城戒严,城门关闭不得通行,还命我等这一两天内将所有的官宦人家排查一遍,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全部处斩。从昨夜到现在,一半以上的官宦人家都被闯进门搜查过,如果说先前他们还在观望,那么现在,可能有很多人都对王爷存着不满。”

    “我明白了。我去劝他。”沐桑桑点头道。

    她虽然并没有像云素馨一样参与到安王府的运作中去,但她从小也是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过的,多少也知道一些为政的诀窍,初初攻下城池,人心正是最动荡的时候,此时应当以安抚为主,如果严刑峻法,那些原本就不安心的人多半会串联起来与新朝对抗,结果只会更糟糕。

    赵恒经营并州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诀窍,他只是害怕她再出事,所以想尽快把一切危险的人和事都消灭到。说到底,他做出这种反常的行为,都是为了她。

    “他在哪里?我这就去见他。”沐桑桑问道。

    云素馨迟疑了一下才道:“王爷在王府,我带你去见他……王爷。”

    安王府中。

    沐桑桑走到近前,仰起脸来看赵恒:“你这会儿有空吗?我想你带我出去一趟。”

    赵恒在看见她时早已放下了手头的文簿,柔声道:“有空,走吧。”

    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怎么可能没空?不管手头有多少事,都要先顾着她。

    “你等我一等,我先跟二哥说句话。”沐桑桑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很快松开了,转头去寻沐旬鹤。

    被她触碰过的手指处传来一阵阵热意,赵恒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忍不住跟在她身后,一起向书房走去。

    沐旬鹤和云昭远几个都伏在书案上紧紧张张地批阅文书,书案上垒着半人高的文簿,他半个身子都埋在文簿里,手中笔一刻不停,看见沐桑桑进来时只来得及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找到雪绮姐了。”

    沐桑桑话音未落,沐旬鹤整个人就冲了过来,急急问道:“她在哪里?”

    “白衣庵。”沐桑桑低声道,“她要出家,已经落发了,但还没有剃度,二哥,或许你能劝说她。”

    沐旬鹤闭了闭眼,声音苦涩:“好,我这就去!”

    他几乎是跑着出的门,迎面撞见了赵恒,但他根本没有理会,只管飞快地跑了出去。

    赵恒皱眉,这是怎么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位沐二公子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

    他踏进门去牵起沐桑桑的手,轻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找到雪绮姐了,她要出家。”沐桑桑乖顺地任由他牵着,并肩向门外走去,“我有些想不明白雪绮姐是因为什么。先前王家要退婚时,她明明是不肯的,即便王家要逼她进宫,她也可以找二哥想法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呢?”

    赵恒想了想,道:“大约她认为,王青罗是因你而死。”

    沐桑桑啊了一声,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点在改变呢~

    第67章

    沐桑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被软禁在宫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了,关于王青罗的记忆也很模糊,现在赵恒一提,她才猛然想起来,王青罗是因为对她下毒,所以被赵启处死的。

    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王雪绮当初敢冲到国公府当面说自己不退婚,现在却想要出家,又躲着不肯见她们。

    她应该是把姐姐的死与她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才既不愿意入宫,又无法面对二哥,只能选了这条路吧,说起来,她又何其无辜。

    赵恒见她神情忧伤,忙揽住她,低声道:“你不要多想,王青罗是自作自受,这事怎么也怪不得你。”

    沐桑桑苦笑一下,道:“希望二哥能劝她回心转意吧。”

    “便是不能回心转意也没什么,如果她真这么想,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不值得你替她担心。”赵恒道。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到前厅,赵恒问道:“你想去哪里?坐车还是坐轿?”

    沐桑桑收回心神,道:“我想着上次和你一起在东市那家食肆吃过的面,还想再吃一回。”

    赵恒微微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是并州的吃食,京中的食肆怎么会做?上次你吃的,是我专门带过去的厨子,只是借了他们的厨房做一做而已。你若想吃的话不必出门,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他说着话,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形,眉眼便越发舒展。那时他需要千方百计才能见她一面,可现在她就在身边,娇娇软软地跟他说着话,她的心意与他渐渐一般相同,上天待他,也并不算坏到底。

    说话时他悠长的呼吸扑在她耳廓上,不知怎的,沐桑桑突然想起那天在断崖后,他咬着她的耳朵说话的情形,心底蓦地一荡。

    她急急偏开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道:“不止是想吃那个,我,我还像上次那样,跟你一起在那边走走。”

    她说着话,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正经约他出去,虽然是为了政事,但,还是让人心慌意乱。

    赵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把她搂得更紧些,轻快地答道:“好,都听你的。”

    车马在东市停下,赵恒跳下马,亲自打开车门,伸手让沐桑桑搭着下车。

    沐桑桑走出来,四下一望,此时的东市一派萧条,所有的商铺都关着门,原本街道两旁摆着的小摊子也都没了,街道上走动的,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些巡逻检查的士兵。

    她握紧赵恒的手,指着远处的茶棚,道:“上次凌嫣就是摔在那里了,也不知现在她跟着乌剌使团走到哪里了。”

    “乌剌使团现在应该也收到京城的消息了,据说凌嫣与乌拔乃力每天都因为杨静姝闹得不可开交,如今朝廷巨变,这桩婚事很难说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赵恒说着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上次那间茶棚是支在户外的,如今顶棚还搭在临街的地方,但棚子底下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桌椅板凳,只有地面上零落丢着些脏污,看上去说不出的萧条。

    赵恒心中一动,她今天说的话,做的事,似乎都有些别的用意。

    上次吃面的那家食肆也关着门,等安王府的护卫叫开门时,掌柜一脸惶恐地迎了出来,硬着头皮说道:“请王爷恕罪,这两天城里不安稳,厨子都回家了还没来,实在没法子接待贵人。”

    “无妨,不用他们做。”赵恒淡淡道,“把上次我用过的那间净室收拾出来就行。”

    他牵着她,向上次那间净室走去。走上胡梯,转过沿街的窗户时,沐桑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看着窗外说道:“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商铺都没有开门,来时的路上我也看了,到处都在戒严搜查,平时卖果蔬的地方也都关着门,你府里是从哪里买的菜蔬呢?”

    赵恒眉梢微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低声说道:“管他开不开门,只要我有,总不会少了你的。”

    他现在有些明白了,她不是单纯为了见他,她大概是想要劝他。

    他属下那些人也一直在试图劝他,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可眼下她这样柔软迂回,这样轻俏委婉,他又觉得,听她说一说也无妨,况且他也很想知道她准备怎么来劝他。

    沐桑桑脸上一红,这话说的多么亲密,让她心动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迈步走进净室中,上次他们是隔着一张食案对面坐着的,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肯那么规矩,他拽着她,一定要挨着与她并肩坐下,而且坐下后也不老实,拿了她的手把玩着,又带着几分好奇用指腹轻轻蹭着她修剪整齐的指甲,闲闲地问她:“早起吃了些什么?”

    “吃了一碗碧粳米粥,又吃了一个青梅馅的糯米团子。”沐桑桑老实答道。

    赵恒便道:“梅子那样酸,偏你爱吃。”

    跟着却话锋一转:“既然吃过了,怎么又要吃面?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离午膳还早呢。”

    糟了,竟然说漏了嘴,沐桑桑一时语塞,微张着红唇,急急思索着该怎么才能圆过去。

    赵恒伸了手指,轻轻在她唇上一点,道:“是谁让你来劝我的?”

    沐桑桑脸上一红,待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她嘴唇的形状,细细地摩挲了过去,耳朵上突然热得无法忍受,心头上也一阵热,沐桑桑急急地伸手想要拿开他的手,却被他趁势拽了一把,跌进了他的怀里。

    “桑桑,这些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做就好。”赵恒的唇紧紧挨着她的耳廓,轻声说道。

    沐桑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简直有魔力,每次都能轻易地让她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却又忍不住沉迷。

    她颤声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眼下管得这样严,人人心里都害怕,难免就有怨言,再下去只怕要生事端,我很担心你。”

    赵恒的呼吸拂在她耳廓上,带起她一阵阵心悸的错觉,他声音极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喑哑:“无妨,我应付得来。”

    沐桑桑觉得手脚都是软的,她努力支持,仰起头看他:“可是我不想让你冒险。京城刚刚收复,从前的旧臣还没有处理妥当,百姓也都在担心害怕,你的人又是刚刚接手,还需要一阵子才能熟悉,此时不能出一丁点岔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要你因为我把自己推到危险的境地,我想要你一直都好好的。”

    她握了他的胳膊,声音恳切:“不要太担心我,有你在,我不会有事。撤了戒严吧,平时如何此时就如何,早些让长平安稳下来,让百姓安稳下来吧,他们会发现你是明主,他们会真心实意地拥戴你,接纳并州。”

    赵恒心中一荡,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拒绝她,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她柔柔软软地仰起脸来看着他,那副模样,即便让他把天下都双手奉上给她,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好,听你的。”赵恒低声说道。

    沐桑桑松一口气,然而下一息,他突然低下头含住了她的耳垂,在牙齿中间轻轻捻着,喑哑了声音:“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从前他看书上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以为不过是家言,直到遇见她,才知道这些都是切身的体验,眼下的他,也被她炼成了绕指柔丝,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耳鬓厮磨。

    沐桑桑觉得清醒的意识又在飞快地离开自己,神志有些迷糊,只是想攀附着他,不断地下坠,不断地沉溺。

    许久,他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终于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唇,而她还瘫软在他怀中,眸子湿湿的带着水色,可怜地让人难以自持。

    “大概是面来了。”赵恒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扶起她坐稳了。

    护卫很快敲了门,送进来两碗面。

    沐桑桑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所有的心思都在别处,都在他身上,分不出一丝一毫在吃食上。

    “桑桑。”赵恒没有动筷,他在等她先吃完,“我们成亲好不好?”

    沐桑桑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成亲吧,我有些等不及了。”赵恒轻轻拈起她鬓边散落下来的碎发,替她掖在耳朵后面,“等云相进京后,我请他去国公府提亲。”

    沐桑桑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是红的,心是狂跳着的,脑中是迷迷糊糊的。

    “我猜你是愿意的。”赵恒将前额贴在她额头上,亲昵中夹杂着一丝促狭,“况且我都亲过你了,你没法子再嫁别人,只能嫁给我。”

    沐桑桑低呼一声,捂住了脸。

    他怎么能这样坦然地说亲她的事,羞死人了!

    赵恒拿开了她的手,低下头看着她,黑眸中带着灼热的火:“你不说话,那就是愿意。”

    沐桑桑想摇头,却又不舍得摇头,在六神无主中,她只能拼命地低下头不去看他,从脸颊到耳朵,一直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看在赵恒眼中,眸色又深了几分。

    他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等了,他想娶她,想日日夜夜与她厮守,连一瞬息都不要与她分开。

    “但是还有个难题。”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低下头轻轻亲吻着她的黑发,“昨天我请求国公同意我们的亲事,国公没有答应。桑桑,我们得想个法子,这件事,不能不答应呢。”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感情戏都想谈恋爱,唉

    第68章

    半个时辰后,护卫将赵恒的命令传到安王府:解除全城戒严,并州军按照营队编制在瓮城和各军帐依序驻扎,负责日常巡逻值守,西山大营暂时由周奕统管,东山大营依旧由马赟统管,限期退出长平城,返回原驻地驻扎。四城门今日依旧封闭,百姓若有急事需要出城,可向所属坊市里正说明理由,获批后可以出城。

    跟着这道命令一起来的,还有对原来官宦人家的处置:由云素馨主管,对各官宦人家,尤其是家主跟随赵启逃走,家眷仍留在城中的人家仍旧要仔细盘查,如有可疑立刻拘捕。但,之前要求的嫌犯一律处决改成了暂且关押,等审讯后再做处置。

    云昭远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多了,也不至于闹得人心惶惶,主上总算想通了。”

    云素馨目光悠远,摇头道:“并非是王爷一个人的意思,大约是沐桑桑劝过他。”

    云昭远怔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今早去找过她,请她出面去劝解王爷。”云素馨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只是我没想到,王爷这么轻易就听了她的劝。”

    原本她以为赵恒只是一时情动,格外偏宠了沐桑桑,但是眼下,他竟然为了她轻易改变施政的策略,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沐桑桑对他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只是,这对于并州来说,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祖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云昭远问道,“等他来了,请他好好劝一劝主上,沐家的情况太复杂了,我总是有些担心,觉得沐桑桑不是良配。”

    “没用的。”云素馨叹气,“王爷的脾气你知道,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素来最不喜欢受人牵制。祖父若是为这事出面劝解,只怕会适得其反。我猜祖父应该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迟迟没有说话,他不会插手王爷的婚事。”

    “那梁家那边怎么办?梁舅爷一直都有心把梁姑娘许配给主上,梁姑娘一直没有许人家,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云昭远有些着急,“我先前探过主上的口风,他一口拒绝了,可是梁家怎么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如果能结亲的话,对主上和并州都是好事。”

    云素馨沉吟着说道:“如果没有沐桑桑,多劝劝或者王爷还能应承这门亲事,可眼下就难了。”

    “如果两家都结亲呢?”云昭远道。

    “难。”云素馨摇头道,“以梁家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女儿做侧室的,但以王爷的脾气,只怕也不会让沐桑桑做侧室。还好梁舅爷心胸开阔,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个与王爷生分。只是王爷若是因为沐桑桑而过于看重沐家的话,只怕并州的老人心里会有想法。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云昭远长叹一声:“等祖父来吧,他来了,或许局势就不一样了。”

    安国公府门外,沐桑桑搭着赵恒的手下了车,赵恒低声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别,”沐桑桑忙止住他,“我自己去就好。”

    她一想到要跟阿爹说的话就已经十分窘迫,要是他还要跟着的话,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赵恒俯低了身子,离她耳边极近地说道:“那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看见她脸颊上迅速浮起两抹红色,从瓷白的底子上沁出来,娇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他想这世上哪里还需要什么胭脂?最名贵的胭脂,也不及她天生成的好颜色。

    “我走了。”沐桑桑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行为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他,急急向门内走去。

    赵恒抓住了她的手,带着一分笑意,三分留恋:“慢些走,不要着急。”

    “嗯。”沐桑桑胡乱答应一声,努力撤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赵恒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她娇小的身影走进高大的门洞里,心底有一些感慨。她那么容易害羞,却答应了他为成亲的事去说服父亲,她那么娇软,却又意外的柔韧,真是矛盾得令人着迷……

    沐桑桑一直走到仪门后面,才敢回头望了一望,重重的穿堂和屏风挡着,根本看不见门外的情形,但她想,他大约还没有离开,大约是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的吧。

    心底涌起一丝甜味,沐桑桑定定神,稳稳地迈过门槛,走进了父亲的书房:“阿爹。”

    沐战闻声抬头,放下了手中的地图,问道:“找到你二哥了吗?”

    “找到了,二哥已经去了白衣庵。”

    沐战点点头,重新拿起地图要看,却发现女儿低着头站在面前,紧张地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沐战便问道:“还有事?”

    “阿爹,我,我听说,”沐桑桑低着头,窘迫到了极点,却又知道不能不问,“你,你不同意我们……成亲?”

    成亲两个字她极艰难地才说出口,像含着一个千斤重的橄榄,本以为说出口后会轻松些,然而说出了口,父亲却迟迟没有回答,反而更加让她忐忑不安。

    许久,她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父亲一眼,却发现父亲神色凝重,也正看着她。沐桑桑下意识地问道:“阿爹?”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沐战问了一句。

    沐桑桑红着脸点了点头。

    沐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女儿一向静默温柔,很少向他开口要过什么,像这样直接找到他,问的又是这个问题,还是头一遭。沐战知道这次可能是不一样,于是放下手头的事情,指了指书案边上的椅子,道:“你坐下说吧。”

    沐桑桑默默地坐下,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沐战也不说话,空气凝重。

    许久,沐战率先打破了沉默:“与安王成亲,和与皇帝成亲,在你看来有什么差别吗?”

    沐桑桑涨红了脸,怎么能把他与赵启相提并论呢?她急急地说道:“自然是有的!他很不一样,绝不是皇帝那种人!”

    “安王志在天下,登基称帝不过是迟早的事。”沐战道,“到那时候,沐家的处境,你的处境,与从前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一样的,他不会害你们,也不会骗我,他对我,对沐家,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什么。”沐桑桑急急地说道,“从一开始就是我求他相助,他从来没有要我回报,阿爹,你仔细想想,他绝不是皇帝那种人,他光明磊落,绝不会在背后偷偷算计!”

    沐战叹口气,道:“桑儿,我们都能退,你能退吗?”

    沐桑桑微蹙了眉,一时没弄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

    沐战将地图推到她面前,指指并州,又指指长平,道:“并州今日已经举起反旗,正式起事了。桑儿,天下将有巨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安王有恩于沐家,我愿意追随他效忠他,可是你没有必要卷进来,如果是为了报恩,那么这个恩情就让我来还。”

    沐桑桑涨红了脸,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报恩……”

    沐战停顿了片刻才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沐家落到这个地步,无非是因为手中有兵权,让君主无法安心,我虽然有退下来的心愿,但眼下为了报恩,却又不能退,若是安王将来平定天下,桑儿,你有没有想过,局面又和从前一样了。”

    “但他不一样,他不会对我家存着猜忌!”沐桑桑急急分辩道,“况且我也想过,若是将来天下平定,阿爹就可以退下来,不用再顾忌许多。”

    “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我们都能退,但你无路可退。”沐战满心担忧,“如果你嫁给安王,到那时我们都退下来,你一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二又曾经和赵启有过婚约,到那时前朝后宫会怎么看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很担心,桑儿,你不是太后,你心思单纯又重感情,后宫对你来说,太复杂了。”

    沐桑桑的心沉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以往想起来时,总不敢往深里想,总觉得将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认真考虑,眼下突然讲这些都推在跟前,她才发现,她对于将来,其实也没有把握。

    “还有一件我最担心的事,”沐战叹口气,道,“云昭远曾经透露,安王的舅父有意将女儿嫁给他。”

    沐桑桑大吃一惊。

    她从未听他说起过,是他根本没有在意这回事,还是?

    “桑儿,从前我总觉得,有太后在,有我在,你性子虽然温柔些,在后宫应该也足够应付,但现在天下巨变,沐家也伤筋动骨,假如你嫁安王,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护住你,所以那天安王向我求亲,我并没有答应。”沐战叹道,“不过,假如你真的想嫁,我也不会阻拦。但是桑儿,我希望你能先把这些都想清楚,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沐桑桑从书房里出来时,心绪纷纷乱乱,久久不能理出头绪。

    兜兜转转,没想到需要面对的竟是同样的境况。该怎么办?

    她漫无目的地走去花园里,沿着小湖边一遍一遍走着,心事重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女小心翼翼说道:“姑娘,门房说安王一直等在门外,还没有离开。”

    沐桑桑吃了一惊,连忙赶出去时,赵恒正负手站着,老远望见她就是一笑。

    纷乱的心绪突然就安定下来。

    沐桑桑知道,就是他了,无论前路如何,也都是他了。

    她没有说话,折返身向书房里跑去,在叩门而入的一刹那脱口说道:“我要嫁!”

    沐战怔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终身大事敲定,还是得自己争取啊

    第69章

    八月戊申日,白露初降,安王赵恒于长平城举起义旗,公布赵启里通乌剌、残害忠良的诸多证据,号令天下同心协力,共除暴君赵启。

    同一天,沐乘风在西疆刺杀新任安西都护,与校尉秦太阿共同起事,西疆数十万大军分成几股势力,其中沐乘风与秦太阿麾下共有十万余人,听令于并州。

    也是在同一天,赵恒的舅舅,并州太守梁义简率领全州举事,呼应赵恒。紧接下来位于西北的七个州县陆续响应赵恒号令,举起义旗,长平以北的辽阔疆域顿时有将近三分之一归属于安王麾下,剩下的州县也被切断了与赵启的联系,处身在并州势力的夹攻中,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一日之后,赵启在距离长平六百里外的凤山郡露面,同行的有太后和宗室的男丁,还有吴邕、傅守义等重臣。当日,赵启改凤山郡为万年城,暂定为京都,同时向天下发出谕旨:废庶人赵恒谋逆犯上,罪不容诛,号令天下勤王之师迅速集结,联合王师共同进攻长平,诛杀赵恒。

    同一天,赵恒下令沐战率领十五万军队,进攻长平城以北最重要的关隘凤翔郡,下令马赟率领三万大军,进攻长平城以西第一个关隘万年县城,消息传来,天下震惊。

    赵恒刚刚攻下长平时,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些忠心于赵启的朝臣不断安慰自己说皇帝之所以败走,都是因为被太后和沐战算计,架空了兵力,然而赵恒在数日之内再次主动出击,一次攻打两座重要城池,用的还都是刚刚收服的降将,稍懂些兵法战略的人都意识到,这位迅速崛起的安王,用兵之险、行事之辣、用人之大胆,绝不是以温雅见长的皇帝赵启所能比拟。

    数百里外,凤翔郡守站在城头,看着城底下黑压压的士兵,心里打起了鼓。十五万人马虽然多,但凤翔城墙又高又厚,城中防卫严密,粮食用水也能支撑至少一年时间,只要坚守不出,沐战就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点兵力对于凤翔来说不怎么够看。

    凤翔郡守分派了守城的任务,想起数十里外同样被围困的永昌,有几分羡慕。永昌那边有六七万守军,攻城的却只有三万人马,说不定永昌要抢在前面打败并州军呢,到那时他就趁势出城夹攻,管教让沐战伤筋动骨。

    永昌县令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只有守军一半数量的人马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攻城战打了整整一天,天黑时攻城大军暂时休战,城头的守军也松了一口气,开始轮班休整。月黑风高之时,原本围在凤翔郡城下的大军悄悄开拔,连夜急行军来到永昌,天还没亮,十几万人已经将永昌团团围住,迅速发起强攻,城头的守军睁开眼睛看见城下突然多出一倍人数的大军时,顿时傻了眼。

    人心溃败,这仗就没法再打,一个时辰后,大军攻下永昌县城,县令自尽,县丞率众官吏和数万守军投降,永昌克复。

    等凤翔郡守发现城下的士兵人数锐减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将近二十万大军想要攻打的从来都是永昌,凤翔只不过是用来遮掩他们真实目的幌子,但此时才发现,早已经无力回天。

    攻下永昌后,长平城与西面的通道打开,距离最近一座在并州控制下的城池阳川只不过一百多里的距离,长平从此不再是孤城。

    而此时的和亲使团刚刚走到阳川城外,凌嫣在城外看见城头的旗帜变成了并州军的黑旗时,顿时大闹了起来:“我要回去找我娘!京城没了,皇帝跑了,这桩婚事早就不做数了!”

    乌拔乃力这些日子早被她闹得磨光了耐心,冷冷说道:“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拦着你。”

    “公主仔细想想,你这会子回去,能去哪里?”乌拔拓思笑嘻嘻说道,“长平在安王手里,你跟沐桑桑水火不容,难道安王会放过你?”

    凌嫣气鼓鼓的,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为什么沐桑桑一直那么好运气,为什么天都变了,她还能高高在上!

    “听说玉华大长公主并没有来得及跟皇帝逃去万年城,如今人还在长平,”乌拔拓思又道,“公主要是去了乌剌,安王顾忌你的身份,大约也不会为难大长公主,公主要是这会子非闹着要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可是一头都不占啦。”

    凌嫣一阵灰心。天都变了,她却还得去乌剌,去跟那个恶心的乌拔乃力成亲,为什么她的运气总是这么差!

    憋了许多天的怨气全部变成自怜,凌嫣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乌拔乃力一阵厌烦,很快催马离开,乌拔拓思摇摇头,道:“等到了乌剌,你这个性子,恐怕是要吃大亏。在京城时别人敬着你的身份,不会跟你为难,到了乌剌,你要是再这样只会闹脾气,心里没一丁点儿筹算,那可活不下去啦。”

    凌嫣一边哭一边说道:“要你管!”

    乌拔拓思笑起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公主好好想想吧。”

    凌嫣虽然骄纵,却也知道他说的对。她年幼丧父,家里人心疼,难免就更加娇惯她,长到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世事艰难,然而这短短十来天里事事都不如意,命运大起大落,她才知道万般天注定,半点儿不由人的道理,心早就灰了一大半。眼下连故都被攻陷,有家回不得,如果真到了乌剌,以乌拔乃力对她的态度,悄悄下手杀了她都说不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到了极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此时,听见乌拔拓思说道:“乃力那个草包最喜欢美色,你生得好看,去哄他两句,保管他对你神魂颠倒。”

    凌嫣啐了一口,道:“我堂堂公主难道要学杨静姝那个贱婢?做梦!”

    乌拔拓思嘿嘿一笑,道:“女人么,脸和身子就是最好用的武器,怎么这么想不开?”

    凌嫣一张脸涨得通红,想骂他却又羞耻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见乌拔拓思大笑着走开了,凌嫣缩进轿子里又哭了起来,模模糊糊地想,等到了西疆,等见了沐乘风,他肯定会救她!

    安王府中。

    沐桑桑与赵恒并肩走着,听他闲闲说着天下大势:“像现在这样长平与万年两相对峙大约还要再持续几年,西北太大,并州想要挨个吞下去还需要一段时间,等西北收拾的差不多了,赵启那边应该也缓过劲来了。不过,如果我是赵启,就会趁着打永昌的时候突袭长平,可惜,他没有这个胆子。”

    沐桑桑回想着赵启的性子,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赵启手段阴柔,从来不会大刀阔斧地冲杀,他们两个,真的是天壤之别。

    “我原本想让你三哥回京,但他想继续留在西疆盯住乌剌,免得乌剌趁乱作妖。”赵恒又道,“秦太阿是我的人,如今他两个搭档得不错,看样子不上三四个月就能把西疆的兵力都收拢到手中,到那时我就让他回来一趟。”

    他低下头看着她,话锋突然一转:“到那时,咱们应该也要成亲了,他得回来送嫁。”

    沐桑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又把话题转到了这里,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嗔道:“你又来了!”

    自从父亲答允了亲事之后,他就像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乐趣,总在她冷不防的时候突然提起成亲的事,然后看着她心慌意乱的模样偷偷发笑。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长臂一舒将她搂进怀中,道:“怎么这么容易害羞?那我们成亲以后,你岂不是天天连头都不敢抬?”

    沐桑桑在极度羞涩中又隐隐有几分甜意,他似乎越来越喜欢逗她,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身上那种曾经让她害怕的凛冽气息越来越少,他们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昵。

    算起来,他们从相识至今也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但这种熟悉亲近的感觉,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沐桑桑想,也许他就像那个似真似假的梦一样,都是老天对她的恩赐。

    赵恒见她一直躲闪,于是捏了她的下颏迫得她抬起头来,正要开口,身后一阵脚步声,却是云素馨来了,轻声向他说道:“王爷,云相来信了。”

    旖旎的情思顿时都被打断,赵恒松开揽在沐桑桑腰间的胳膊,转而牵住了她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半柱香后,赵恒放下信,没有说话。

    沐桑桑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心里便有些忐忑,莫非并州有事?

    又过片时,赵恒向云素馨问道:“云相为何一直不肯进京?”

    早先他就亲自给云增写了信,要他尽快入京,一来长平这边政务繁忙,他目前可用的人太少,急需云增将并州的班底带过来帮着运作,二来,他需要由长辈出面做媒,向沐家提亲。

    但,云增回复说派遣相府中诸人来长平帮手,但他自己,却要在并州再留一段时间,协助梁义简处理周边的事务。

    云素馨也有些意外,并州那边虽然事情多,但云增作为整个安王府幕僚团的核心,还有什么事比进京辅佐更重要的呢?更何况赵恒的婚事也是并州头一件大事,他们日夜悬心,云增难道就不担心?

    “还有,梁音为什么要赶在这时候进京?”赵恒又道。

    云素馨恍然大悟,原来祖父,打的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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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一天后,梁义简的嫡女、赵恒的表妹梁音与并州安王府入京的众多幕僚一道,来到长平。

    梁音在京城安王府安顿下来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造访安国公府。

    沐桑桑走进厅中时,当先看见了一个纤秾合度的背影,梁音站在侧面的窗前,正背对着她看架上那盆墨兰,听到她的脚步声时,梁音回过头来,笑盈盈地说道:“这盆墨兰养得真好,我在家里也养了一盆,但总是只长叶子不开花,愁死我了。”

    沐桑桑逆着窗子里透进来的光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的容貌和赵长乐有几分相似,都是明快艳丽的五官,但赵长乐的红唇棱角分明,眉目间总是带着几分凌厉,而梁音的红唇饱满柔软,唇角微微向上翘起,便是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却是活泼可亲近的模样。

    梁音款款向她行礼,带着个讨人喜欢的笑容说道:“我在并州时就时常听人说起沐妹妹,所以一进城就赶着先来见你,表哥还不知道我来了呢。”

    沐桑桑不由得想起了初次见到云素馨的情形,那时候云素馨也说在并州时听人说起过她,所以,这句话究竟是表示亲近,还是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梁姑娘请坐。”她没有多说,只微笑着让座。

    梁音看了看搭着水墨弹花绫椅套的椅子,选了靠窗的一把坐下,侧头去看那盆墨兰,似乎很是喜爱的模样:“妹妹可有什么养花的诀窍吗?这花开得真好。”

    沐桑桑一时不确定她是性子娇憨,不太拘束礼节,还是有别的用意,想了想才道:“抱歉,我平时很少自己侍弄这些,都是花儿匠在照料,却是不太清楚了。”

    “这样啊,”梁音有点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也是,京城又不是我们并州那种小地方,怎么可能让大家小姐自己养花呢?”

    沐桑桑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但梁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场,继续说道:“我在并州时,长乐姐姐也时常说起你,说你跟她曾经一起在宫中住过几天,还说你跟她吵了一架。”

    她像是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咯咯一笑,道:“长乐姐姐脾气大,经常一句话不对就跟人吵架,不过你看起来性子很好的样子,怎么会跟她吵起来呢?”

    这句话沐桑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便又只是微微一笑。

    梁音跟着说的却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我在并州时就听人说京城十分繁华,好玩的好吃的都很多,妹妹,你在京里长大,肯定各处都很熟悉吧?我一个人挺闷的,表哥一直忙着他的事不理我,你能不能带我出去逛逛?”

    沐桑桑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梁音已经起身走过来挽住她,撒着娇说道:“就陪我逛逛好不好?我一个人才到,人生地不熟的,表哥又忙得很没工夫陪我,真的闷坏了,你陪陪我好不好?”

    沐桑桑身不由己,被她拖着出了门,梁音很是自来熟,拉着她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沐桑桑一阵不自在,轻轻挣开她挽着自己的手,与她拉开一些距离,一同上了车。

    车子走出大街,梁音突然凑近了,低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跟表哥成亲了?前些日子表哥特地给云相写了信,让他赶紧进京一趟,好向你家提亲呢。”

    沐桑桑心中一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昨天询问云增为什么不肯来,又怪不得他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原来是为着这个。脸上有些热热的,他还真的是,很着急成亲呢。

    可是父亲也说过,并州那些臣子一直想让他和梁音成亲……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为什么要让梁音找上门来跟她说这些?

    梁音看着她,脸上没了笑容,露出几分委屈:“可是沐妹妹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表哥,我等了他这么久,结果却等到了你们要成亲的消息,那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还大哭了一场,妹妹,你不会笑话我吧?”

    梁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沐桑桑原本就在不安的心越发忐忑起来,她转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像滚油煎熬一般,翻腾得难受。

    梁音却不容许她躲避,急急地拉住她的手,追问道:“沐妹妹,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亲口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从我懂事起就知道将来要嫁给他,可为什么他进京一趟,突然就不想娶我了呢?”

    沐桑桑心中窘迫到了极点,她很后悔出来这一趟,然而她又知道,既然答应了嫁他,总是要面对这些问题的,她不可能一直躲着。于是她强忍着不适,抬起头看着梁音,问道:“你说你要嫁给他,那么,你们可有婚约?”

    梁音摇摇头,带着一股子执拗说道:“虽然没有婚约,可是并州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将来是要娶我的。”

    沐桑桑急急问道:“那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娶你,有没有向你承诺过?”

    “没有,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梁音带着几分茫然,几分不确定,声音低了下去,“虽然他没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都是这么以为的。”

    心头上一块大石头突然消失了,沐桑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她摇摇头说道:“这是你们的想法,不是他的,你们都弄错了。我了解他,假如他想要娶你,早就会向你家提亲,不会让你苦苦猜测,更不会一句话不说让你空等这么多年。”

    梁音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几分不服气,道:“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自信能了解他吗?”

    沐桑桑怔了一下,心上有些茫然,她了解他吗?她知道他知道他喜爱着她,知道他笑起来时眉眼的走向,知道他总爱低着头嗅她发间的香气,但是,这些是真正的了解吗?他的过去,他在并州时的事,他很少向她说过,她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梁音也没再说话,两个人都低着头想着心事,空气中一阵难堪的沉默。

    许久,梁音抬起头,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原本就是我求着你陪我逛逛的,结果又惹得你不高兴。”

    她眼睛湿湿的,似乎刚刚哭过,沐桑桑本能地有些伤感,却又一阵烦恼,她突然意识到之前父亲告诫她那些话有什么深意了,嫁给他,就要面对后宫的争斗,也许这样的事就会层出不穷,她应付得来吗?

    太后告诫过她,身为帝王的夫君不是夫而是君,那么他呢?她是那么欢喜他依赖他,如何能只把他当成到了!”梁音突然叫了一声,顺手打开了车窗,“这就是东市?看起来很热闹呀!”

    她已经擦干了眼泪,重新变成先前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似乎刚刚那个追着她问原因,默默哭泣的女子是另外一个人。沐桑桑一阵茫然,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做戏?

    却在此时,听见梁音说:“其实表哥心里一直有人的。”

    沐桑桑一惊,梁音已经跳下车子,走进了道边一家首饰店。

    月亮升起来时,赵恒处理完一天的公事,匆匆走出书房,黑影中一个人蓦地站出来,叫了声“表哥”。

    赵恒停住脚步,看向眼前的梁音,不觉皱了眉:“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你。”梁音微微翘起嘴唇,带着几分委屈,“从我来到现在你都一直在忙,连我去安国公府你也没时间陪我。”

    赵恒的声音冷淡下来:“你去安国公府做什么?”

    “去见未来表嫂啊。”梁音低声说道,“他们都说,你要娶沐桑桑了。她确实生得很美,性子也好,还带我去东市买了些胭脂水粉。”

    未来表嫂四个字取悦了赵恒,他冷峻的神色稍稍有些松弛,道:“我手头的事情太多,没时间陪你,如果有事的话你就找云素馨。再有,不要随随便便就跑去安国公府吵她。”

    梁音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我在京城又不认得什么人,素馨姐也差不多跟你一样忙,你这座王府又没什么好玩的,闷得很。我想让沐桑桑陪我去京里逛逛,反正你要娶她,我早晚也要跟她熟识起来。”

    赵恒唇边泛出一丝笑意,是呢,他就快要娶她了呢。

    他快步向外走去,梁音追着问道:“表哥,你去哪里?”

    赵恒没有回答,身形一闪,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去安国公府的吧。”云素馨从间壁的小书房走出来,轻声说道。

    梁音吃了一惊,忙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表哥还要去国公府?那边肯放他进门吗?”

    云素馨道:“王爷应该不是从大门进去的。”

    沐家答允了亲事后,反而谨守起男女大防来,赵恒近来去安国公府时总是很难见到想见的人,但他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白天见不着,就总是趁夜溜去一趟,这在王府中并不算什么秘密,云素馨就曾在失眠的夜里偶然看见他从外面回来。

    梁音愣了一下,跟着嗤一声笑了起来,道:“你该不会想说表哥他是翻墙进去的吧?”

    云素馨想象了一下赵恒逾墙而过的情形,忍不住也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猜测着应该是差不多的。”

    梁音感慨道:“表哥他变了好多,我从前还以为他根本不会对女人上心,还想着以后嫁给了他肯定会很闷,没想到他竟然对沐桑桑这么好……”

    云素馨神色有些恍惚,幽幽说道:“大约只是先前没遇到让王爷动心的人罢了,可知不到最后,就很难看清一个人是不是有情。”

    “素馨姐,”梁音回头看她,眸光闪亮亮的,“你后悔吗?”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第71章

    夜深之后,沐桑桑悄悄开了门,躲开上夜的婆子们,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院。

    自从父亲松口答应了婚事以后,家里便定下了规矩,在成亲以前,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原因,就不能跟赵恒见面。

    这倒也不是故意为难赵恒,实在是京中的富贵人家都是这么个规矩,要是未成亲的小夫妻俩有事没事经常见面,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在那之后,沐桑桑总是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去,有时候是推说去安王府给沐旬鹤送东西——他现在是赵恒很倚重的助手,大部分时间都被赵恒留在安王府处理政务,有时候是趁着出门的机会约了赵恒偷偷在哪里见一面,但赵恒比她不守规矩的多,既然光明正大地见不到人,那么就趁着半夜偷偷地摸进来,反正他每次处理完公事也都是半夜了。

    沐桑桑虽然留了侍女在房中值夜,但他总有法子让侍女睡得死死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此几回之后沐桑桑也学乖了,在卧房里见面还不如在外面,好歹外面地方空旷,他也不至于太过分地动手动脚。

    后院里种着一架蔷薇,此时花都已经谢了,结了许多小红果子,花架底下有石凳,沐桑桑掏出帕子铺上去,正要坐下时,突然听见墙外一个声音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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