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沐桑桑连忙搀扶住她,没有让她拜下去,几个老王爷跪着向太后走近几步,痛哭流涕:“太后仁爱之心,臣等没齿难忘!”

    吴邕沉声说道:“几位王爷,祖宗规矩不可废……”

    “我们一家人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要你插嘴?”年纪最大的一个老王爷冷冷向他说道。

    吴邕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无奈地看了赵启一眼,低着头退了回去。

    “陛下,就给他们一个恩典吧!”太后抬手拭泪,低声说道。

    赵启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一片寂静中,赵恒开了口:“皇帝是在害怕吗?”

    赵启的冷静荡然无存,立刻反问道:“可笑!朕怕什么?”

    “怕诸位王爷离了十王宅就无法掌控,”赵恒哂笑一下,“对也不对?”

    赵启怒气勃发,冲口说道:“一派胡言!朕怕过什么?便是搬空了朕也不怕!”

    “听见没有,皇帝同意你们搬了。”太后立刻说道。

    “谢太后隆恩,谢陛下隆恩!”一众皇子皇孙欢天喜地,跪在地上高声欢呼。

    赵启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又上当了。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累了,要去歇一会儿,你们继续拜吧。”

    人群四散开来,傅晚心事重重地穿过月洞门,向赵启的下处走去,荼蘼花架上花影一动,一个人走了出来,轻声道:“晚姐姐,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傅晚微眯了眼睛,是她,她最恨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更新结束啦~

    第36章

    四周空无一人,沐桑桑慢慢走到傅晚近前,微笑着问道:“晚姐姐,陛下让你回家了?”

    傅晚定定神,笑着答道:“是。妹妹走后没多久,陛下就让我回家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看着沐桑桑,心中涌起一阵恨意,说到底她之所以能在宫里待那么久,无非是因为赵启要她去安抚沐桑桑,一旦沐桑桑走了,赵启立刻就赶她回去,她恨沐桑桑,更恨自己不得不借助她,才能触到爱慕的人,她不甘心。

    沐桑桑也看着傅晚,说不清是恨她还是失望。她自幼就认得她,与她一起玩耍,互相倾诉心事,她曾经以为会和傅晚成为一家人——傅晚的确在努力朝这个目标走,通过嫁给她曾经的未婚夫婿的方式。

    她慢慢走到傅晚近前,冲她一笑,跟着轻快地在她耳边说道:“任凭你费尽心机,九哥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你看,我刚一走他就赶你出宫,别妄想了,他不会娶你。”

    她话一说完,立刻向后退开,笑笑地向她挥手:“晚姐姐,我走了。”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傅晚阴冷的声音:“站住!”

    沐桑桑回过头,莞尔一笑:“怎么了晚姐姐?”

    傅晚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冷冷说道:“你知道吗,你这幅可怜无辜的模样真令我作呕。”

    “是吗?”沐桑桑摇摇头,“可惜,有人不这么想。”

    有人?赵启吗?傅晚压抑着恨意,一字一顿地说道:“等他看清楚你,必将弃你如同敝履。”

    “是吗?”沐桑桑冲她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的情形晚姐姐难道没看见吗?不管我怎么样,他都舍不得我。”

    她话一说完,立刻抛下傅晚转身离去,但傅晚很快跟上来,急怒之下甚至伸手想要去抓她,沐桑桑轻巧地躲开了,站定脚步笑得轻倩:“这就恼了?你对我做过那么多恶事,我也没说什么呢,晚姐姐真是小心眼。”

    傅晚深吸一口气,平静了情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沐桑桑收敛了笑意,“晚姐姐忘了吗,在安谷城,是谁勾结李明峰想要杀我?”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最初的怒意过去后,傅晚收敛了心神,镇定下来,“我要走了,再会。”

    “晚姐姐留步。”沐桑桑叫住她,“你收到了我的信,知道我要去西疆,你恨我,知道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也得不到他,所以你骗李明峰来对付我,晚姐姐,你很聪明,也很会算计,可惜啊,我的运气永远比你好。”

    傅晚刚刚平静下去的怒火迅速被她挑了起来。别生气,附近有很多人,不能跟她吵。傅晚努力控制着情绪,咬着牙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听见她说:“晚姐姐,我还是那句话,别妄想了。”

    “沐桑桑!”傅晚几乎是低吼起来,“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沐桑桑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别妄想了。”

    她笑了起来,她很少跟人争辩,然而此时她发现,偶尔这么做一回也不错。于是她继续说道:“晚姐姐博学广闻,肯定听说过钩吻毒吧?据说这毒是用乌剌国中一种罕见的草药炼出来的。”

    也许是她之前接连的挑衅让傅晚失去了自制力,傅晚几乎是立刻就恶狠狠地还了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我又没有死对不对?”沐桑桑笑起来,“我说过,我的运气永远比你好。”

    傅晚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她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贱人!”

    “你的确很贱。”沐桑桑点头道,“你早就有了婚约,却还想着勾引别的男人。你恨我却假惺惺地跟我交好,背地里又下手害我,做的尽是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就连你想害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下手,只敢躲在后面挑唆王昭仪,让她做你的替死鬼。傅晚,你就像躲在暗处的虫豸,阴狠卑鄙,让人瞧你不起。”

    傅晚喘息着,咬牙切齿。她想不通,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她明明做的很隐蔽,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还是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与她周旋?

    但是,不管沐桑桑知道多少,她都不能承认,沐桑桑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她。沐家眼看就要倒了,等父亲带着西疆的战绩回来,皇帝就会娶她,成王败寇,她还是赢了的那个。

    她压制着翻腾的怒意,沉下心来转身离开,但沐桑桑扯住了她的衣袖,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是不是在等着你爹打胜仗,好让九哥娶你?你真可怜,要不是有个好爹爹,连男人都留不住。”

    傅晚大怒。她竟如此恶毒!

    她猛地转回身,怒冲冲说道:“贱人,你少得意!等你爹被砍了头,我看谁会要你!”

    “有没有人要晚姐姐不知道吗?”沐桑桑神色悠闲,“你费尽心机想杀我,甚至不惜搭上王昭仪一条性命,还不都是因为你得不到?”

    “我得不到?呵!”傅晚冷笑起来,“虽然让你逃了几次,不信你能逃一辈子!”

    “姐姐终于肯承认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了。”沐桑桑幽幽说道,“李明峰与李司马,还有王昭仪,几条人命背在你身上,姐姐晚上睡觉时不会做噩梦吗?”

    “一群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死不足惜!”傅晚恨恨说道。

    “那我大哥呢?”沐桑桑抬高了声音,“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你从安西都护府跑到粮仓驻地去找我大哥,跟他说了什么?第二次会审时你半路拦下我大哥,又说了什么?我大哥为了你的闺誉宁死也不肯供出你,你对得起他吗?”

    傅晚笑了起来:“好妹妹,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沐长弓自己情愿呢……”

    “闭嘴!”一个阴沉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傅晚。

    傅晚大吃一惊,是赵启。

    他快步从墙后出来,到她跟前甩手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骂道:“贱人!”

    傅晚被他打得摔倒在地,嘴也出了血,但她顾不得去擦,急急忙忙爬起来去扯赵启:“陛下,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被她激怒了,一时口不择言!”

    赵启又是重重一耳光甩在她脸上:“贱人还敢狡辩!你竟如此心肠歹毒,朕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知道她两面三刀,很会做戏,但他自信能够掌控她,所以才放手让她去做,只是没想到,她竟敢对他心爱的人下手,甚至还扰乱后宫,害他不得不处死王青罗。他曾许诺会给她荣耀,但她碰了不该碰的人,她不配!

    他飞起一脚,傅晚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踢出老远,吐出一口血。

    “皇帝暂且息怒,”太后慢慢从墙后走出来,沉声道,“贱婢死不足惜,但哀家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她,暂时留她一条性命,等问出了实情再打也不迟。”

    跟着她一起走出来的还有诸位王爷,有吴邕和王士紘,他们看着瘫倒在地的傅晚,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眼中满是鄙夷和厌恶,傅晚浑身发冷。她中计了,她竟然被沐桑桑这个娇滴滴的笨蛋算计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怨毒的目光看向沐桑桑,她正站在太后身边,收敛了刚刚面对她时的得意与狡诈,亭亭而立,端庄优雅,十足一个大家闺秀。傅晚恨透了她这副天然高贵的模样,同样都是武将人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要被人嘲笑是暴发户,而沐桑桑却能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包括那个温文尔雅的,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她一直都嫉妒沐桑桑,但在从前,她还能努力控制这些阴暗的情绪,安慰自己要各安天命,直到那天,她跟着沐桑桑入宫,在御园里落单的时候,她遇到了赵启。他向她温柔地笑,柔声跟她说话,就像他对沐桑桑那样。从那一刻起,嫉妒的种子迅速长成大树,她再也无法将那颗毒苗塞回心里。

    她要得到他。哪怕付出一切,她也要得到他。

    再后来,当她听赵启说起沐家的权势如何让他昼夜难安时,她知道,机会来了。父亲需要一个挤进最高层的机会,赵启需要一个更好掌控的武将,而她,需要一个贵为天子的夫婿。傅家背叛沐家投靠赵启,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她竟然被沐桑桑那个笨蛋算计,在这么多人面前招认了罪行,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就在此时,她听见赵启说道:“她做的那些脏事朕想起来就恶心,还审她做什么?直接关起来,等傅守义回来,交给他处置吧。”

    傅晚心中生出几分希望,他对她到底还是有情的,否则怎么在这时候还维护她?她含泪看向赵启,一时间柔情无限。

    沐桑桑冷了脸。他竟还想蒙混过去!刚刚傅晚即将承认六月九日的事,他立刻跳出来打断了她,现在又拦住不让审问,他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吗?

    “陛下,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我大哥被傅晚约出来,在大帐附近的密林中幽会。”沐桑桑沉声说道,“我大哥顾忌傅晚的闺誉不肯交代,求陛下提审傅晚,还我大哥一个清白!”

    “我没有!”傅晚立刻嚷道,“陛下,我没见过沐长弓!他里通敌国,死有余辜!”

    “是与不是,朕会查清。来人,押傅晚回家,在傅守义回京之前不得离开傅宅半步!”赵启厉声吩咐。

    羽林卫很快上前带走了傅晚,太后哂笑一声,缓缓看向了在场的众人,道:“诸位,方才你们都在这里听着,六月九日申时到酉时沐长弓到底去了哪里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皇帝怕是有什么顾虑,所以拦着不让审,不过今天不审,明天也会审,明天不审后天也会审,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赵启冷冷道:“不是朕不肯审,此事涉及宫闱,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审问?母后稍安勿躁,等傅守义回来,朕会让他问清楚。”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心里却都断定,两宫果然失和了。眼下他们该如何选择?

    赵启上前扶住太后,道:“母后大病初愈,不宜劳累,请去净室歇息吧。”

    太后嘲讽地一笑,没再多说。

    人群很快跟着御驾离开,花架下重新安静下来,不多时,沐桑桑匆匆返回,从隐蔽的角落里扶出一个人:“大哥,你都听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日万分两次更新,下午三点还有一次哦

    第37章

    翌日一早,沐桑桑刚刚梳洗完,侍女便走来说道:“姑娘,二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沐桑桑匆匆来到沐旬鹤院中,抬眼一看,不由怔了一下,赵恒正站在廊下看着她。他怎么来了,这么早?

    沐旬鹤脸上有几分无奈,道:“妹妹,安王殿下正在收拾王府,他对京城并不熟悉,所以想请妹妹帮忙买些摆设的东西,不过我记得妹妹今天要陪母亲去探望父亲,应该没时间出去吧?”

    沐旬鹤一边说,一边给她递眼色,示意她拒绝。赵恒一大早就上门来请沐桑桑帮忙买东西,沐旬鹤知道他无非是找借口想见妹妹,于是婉言谢绝,赵恒被拒绝后也没有多说,只是负手站在廊下看着院里的海棠树,好似在欣赏枝头累垂的果实似的。

    他对着这棵树看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后,沐旬鹤醒悟到了他的意图:若是妹妹答应跟他出去,他就能和妹妹独处一天,若是妹妹不答应,他守在沐家不走,一样能见她,虽然不太方便,好歹也算达到目的。

    沐旬鹤并不想一整天都陪着一个费尽心机想拐走妹妹的人,于是吩咐下人去请沐桑桑过来,满心以为只要妹妹开口拒绝了,赵恒就不得不走。

    沐桑桑并没有领会他的心思,长平那么大,乍然来到这里人不生地不熟的,买东西的确很不方便。她想了想,向沐旬鹤说道:“阿娘说的是下午去探望阿爹,若是时间赶得紧些,一个上午应该也够了。”

    在沐旬鹤郁闷的目光中,她向赵恒说道:“殿下,我可以去。”

    赵恒瞟了眼沐旬鹤,脸上露出一丝极浅淡的笑意,轻声向沐桑桑道:“那么,走吧。”

    沐旬鹤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流露着炫耀,他徒劳地进行最后的劝阻:“妹妹,你还没用早饭,怕是来不及吧?”

    “我已经备下了,”赵恒又瞟了他一眼,跟着转向沐桑桑,声音温柔,“我们走吧。”

    沐桑桑全然没有觉察二哥与他之间的暗中较量,忙向沐旬鹤道了别,跟在赵恒身后向外走去。

    沐旬鹤黑了脸,早知会碰上赵恒这样难缠的,当初就不该把妹妹教养的那么乖巧单纯。

    东市最大的食肆中。

    赵恒与沐桑桑在净室中相对而坐,几名侍卫很快端上几个碗碟放在食案上,沐桑桑看了一眼,托盘中间放着的,竟然是两大碗面。

    京城人吃早饭,多半是各色米粥细点,沐家的男人多是武将,早饭时经常会加些炙肉,但是一大清早吃面,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赵恒拿起一碗,仔细把各色浇头都放进去拌匀了,这才送到她面前,道:“你尝一尝。”

    沐桑桑犹豫着夹起一筷吃了,浇头是各色菜蔬,还有一点儿海味,鲜美中带着一点点辣,极是独特,面条也很劲道,但与她平常吃的面味道又有细微的差别,似乎不纯粹是小麦粉。

    “吃得惯吗?若是吃不惯的话我让人给你做些别的。”赵恒看着她,声音温柔。

    沐桑桑忙道:“很好吃,只是尝不出是什么做的。”

    赵恒笑了起来,冷峻的眉眼顿时融化在春风里:“这是并州的吃食,并州天气寒冷,况且临着海边湿气重,所以早晨起来都习惯吃些热热辣辣的东西暖身,我今天想起来吃这个,就让人多做了一份给你也尝尝。这个面是小麦面掺着绿豆面做出的,与京中常吃的细点口味很不一样,只是没想到这种粗糙的东西你竟然能喜欢。”

    他心中异常地欢喜。并州僻处边疆,无论饮食还是器具都是粗糙豪放居多,难为她一个京中娇养的女儿,竟然能吃下这种粗粮做出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天意,她既然喜欢并州的吃食,自然也会喜欢并州来的人。

    他笑起来的一刹那,沐桑桑突然感觉眼前有骄阳的流光划过,令人目眩神迷。她在恍惚中傻傻地看着他,心想,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下一时,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了头,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赵恒没得到她的回答,疑惑地看向她,她小小的脸向着大大的面碗,一丝不苟地夹着碗中的面,急急地吃着,赵恒突然意识到她是在紧张,然而这种紧张也意外地可爱,让他久久不舍得移开目光。

    许久,他才带着一丝袅袅的笑意,端起自己那碗面,三两下便吃了个罄尽。

    沐桑桑一直低着头努力吃面,吃了几口才意识到,对面的赵恒没有发出一丁点而声音,连碗著的声音也没有,沐桑桑恍然想到,他出生在天下最尊贵的家族里,曾经是最尊贵的一个孩子,这样的世家教养,对他来说已经是融进血液里的东西。

    那么,当初他从京城逃往并州的时候是几岁呢?五岁还是六岁?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而现在,她与他相对而坐,一起吃着并州这种古怪又有趣的面食。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看了赵恒一眼,然后她发现,他竟然早已吃完了,碗筷被整齐地放在一边,他坐得笔直,正专注地看着她。

    沐桑桑一下子红了脸,低头看看自己还剩了一大半的碗,低声说道:“我吃的太慢了。”

    “是我吃得太快。”赵恒语声温柔,“事情总是很多,没多少时间能坐下来好好吃饭,所以总是吃得很快。你不用理会我。”

    可沐桑桑并不能不理会,让人等着自己吃饭是很失礼的事。她努力扒着碗中剩下的面,想要尽快吃完,可越是着急,越是咽不下那么多,而那些面也好像带着魔力似的,她吃掉一口,立刻又变回来一点,怎么吃也不见少。

    她又开始觉得耳朵上发热,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赵恒说道:“我还得再吃一碗。”

    沐桑桑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碗面的时间,这次总该在他吃完之前吃完了吧?不过,好大一碗面呢,他食量倒是大。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他身材那么高大呢,便是吃的多些也是正常吧。

    面很快送过来,赵恒一筷子下去,小半碗就没了,他又夹起一筷,正要吃时突然反应过来,忙又放了回去,只夹了一根慢慢吃着。他得尽量吃得慢一些呢,不然她会着急害羞,虽然她红着脸的模样很美,可他怎么舍得让她窘迫?

    等沐桑桑终于吃得差不多时,抬头一看,赵恒碗里还剩下一大半,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总算没有让他等。

    一碗面终于吃完,沐桑桑放下筷子坐直了,却发现赵恒碗里还是刚刚剩下的那些,怎么突然这么慢了呢?沐桑桑正在疑惑,却见赵恒用筷子在碗中一捞,还没等她看清楚,大半碗面立刻消失无踪。

    沐桑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吃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忍不住劝道:“殿下,吃饭不能太快,会伤身体的。”

    她在关心他?一阵奇异的感觉迅速遍布周身,赵恒笑了起来:“好,我知道了。”

    沐桑桑再次看到骄阳的流光,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一旁侍立的青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天,主上一顿饭的功夫笑的次数比从前一年都多,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下楼梯时,赵恒走在前面,伸手要来扶她,沐桑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伸手搭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他的手依旧是她熟悉的微凉,这种凉意无比适宜,每次都能让她不安的心绪安静下来。

    “傅守义已经动身返京了,大约十天左右就能回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赵恒低声说道。

    沐桑桑心里一紧,到那时,就是一场恶战。

    “你三哥暂时不会回来,他目前虽然还是白身,但此次立下了战功,按例能升校尉。”赵恒又道,“不过皇帝那边恐怕不会答应,太后与我正在想办法。”

    暂时见不到三哥呢……沐桑桑有些难过,转念一想,三哥生平的志向就是像阿爹那样驰骋疆场,如今能够实现夙愿,必定也是高兴的。于是她轻声说道:“劳殿下费心了。”

    赵恒看着她,柔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沐桑桑瞬间又红了脸。你我之间,你我之间,这话说的么多亲密!他与她,真的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东市是长平城中最繁华的集市,

    “殿下想买些什么东西?”沐桑桑跟着赵恒一连走过两条短街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说要她帮忙买东西,然而他们走了半天,他的目光却根本没有在任何一家店铺里停留过,他只是带着她慢慢地走着,时不时跟她说一句话。

    “随便买些什么都行。”赵恒看着她,又露出浅淡的笑意。

    沐桑桑不解地看着他。

    于是赵恒俯下身,飞快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见你。”

    热意最先沾染在耳廓上,而后是整个耳朵,脸颊,最后蔓延到脖颈,整个人都是热的,沐桑桑抬不起眼皮,只是低着头,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突然有些幽怨,假如他是刚刚在楼梯上时说的这话就好了,那时候她牵着他的手,那样舒适的凉,恰好可以消融这令她紧张不安的热。

    天,她居然在盼着他牵她的手?沐桑桑猛然意识到这点,差点没忍住想捂脸,她都在乱想些什么呀!

    赵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那样害羞,白皙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让他想起沾了晨露的水蜜桃,突然有冲动想咬上一口。

    “沐桑桑!”

    一声叫喊突然打断他的绮念,赵恒冷了脸抬眼望去,就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骑着马直直地冲他们撞了过来,赵恒脸色一寒,正要出手制止,沐桑桑已经扯着他的袖子退开了,低声说:“是乐陵县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两章一起发,但下章还没改完,呜呜呜,我6点再发一章吧

    第38章

    乐陵县主凌嫣,赵启姑姑玉华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沐桑桑在京中的头一个对头——说是对头可能有失偏颇,因为两个人之间往往是凌嫣挑衅,沐桑桑不喜欢与人争执,多半时间都会躲开她。

    眼下沐桑桑退在路边,看着凌嫣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凌嫣前阵子出京探亲,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又是哪里惹了她,让她一副要找事的模样?

    “沐桑桑,”凌嫣一直冲到跟前才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倨傲,“陆乘风什么时候回来?”

    沐桑桑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三哥。

    凌嫣出京前,玉华大长公主曾托人向沐家委婉地试探过结亲的意向,她们看中的,就是沐乘风。只不过,沐乘风对凌嫣并没有特别的心思,甚至还因为她经常为难妹妹而对她有些反感,太后也认为凌嫣性子跋扈,不是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所以沐家拒绝了。

    凌嫣想来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得到回信的第二天就出京探亲,后来沐桑桑再没见过她,也幸亏她走了,不然后面国公府出事,以凌嫣刁蛮记仇的性子,肯定要尽办法嘲笑她。

    沐桑桑沉吟着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凌嫣已经等不及了,手里的马鞭一指她,大声说:“聋了吗?问你话呢!”

    她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沐桑桑,明明她出身皇家,美貌灵秀,可人们说起京中的贵女,头一个却总免不了是沐桑桑,这让她又恨又不服气,所以每次看见沐桑桑都会嘲讽几句。后来,她看上了沐乘风,甚至不顾羞耻托人去试探沐家的口风,可沐家竟然拒绝了——凌嫣不好意思去追问为什么,但在她心里,早已经认定了是沐桑桑从中作梗。她更恨她了。

    如今沐家倒了霉,凌嫣心里又生出一丝希望,眼下没有人肯嫁沐乘风了吧?只要她向他示好,沐乘风肯定感激涕零,立刻上门求婚吧?

    那条用各色宝石装饰着的马鞭指着沐桑桑,赵恒瞬间沉了脸。

    下一息,沐桑桑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仿佛赵恒动了下,但等她睁大眼睛再看,他却又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似乎方才都只是错觉。然而很快,耳边传来了凌嫣的惊叫声,沐桑桑抬眼一看,就见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正疯了一样地四处乱撞,马背上的凌嫣尖叫着抓住缰绳呼救,整个人被疯马甩得像风中的荷叶,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掉下来。

    一定是他做的!沐桑桑急急地向赵恒说道:“殿下饶了她吧,会出人命的!”

    “我有分寸。”赵恒淡淡说道,“只是给她个教训。”

    马还在疯跑,凌嫣还在尖叫,赵恒微一扬手,一息之后,那匹马突然站定,高高抬起两条前腿,整个身子几乎直竖起来,凌嫣整个人已经脱离了马鞍,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很快,那马长嘶一声,扑通一下重重落地,凌嫣再也抓不住缰绳,尖叫着被甩出去,不偏不倚地摔在了路边的茶棚里。

    桌子被砸翻了,茶杯茶盘哗啦啦掉了一地,暗褐色的粗茶淋淋漓漓地洒下来,沾了凌嫣一头一身。凌嫣大哭起来。

    公主府的下人们飞跑着冲过去搀扶自家主子,凌嫣正哭得伤心,突然一锭银子凌空飞来,啪一声掉在她脚边,跟着就听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说道:“赔你被砸坏的东西。”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茶棚主人说的。凌嫣抽噎着抬头一看,是那个一直陪在沐桑桑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她脑中瞬间灵光一闪,脱口叫道:“是你暗算我!卑鄙小人,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是谁?我告诉皇帝哥哥杀了你!”

    男人冷冷地横了她一眼,凌嫣陡然感到一骨凉意从背后升起,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肯定杀过人。凌嫣打了个冷战,把没说出口的吵嚷全咽了回去,一连退了几步。

    赵恒收敛了威势,转脸看着沐桑桑,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沐桑桑担心着凌嫣的情形,走出去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凌嫣还站在原处,茶水滴滴答答地从她衣裙上滴下来,但她根本不理会,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看来这怨恨,真是越结越深了。沐桑桑无声叹息,转回头看着身边的赵恒,心事重重。

    她从未遇到过他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似乎很冷淡,但每次她有任何事,他总会立刻出手,他身上有天然的尊贵气息,但他出手时又格外的凌厉无情,这些矛盾的特质交缠在他身上,就像初次见面时他的容貌给她留下的印象一样,冷淡又温存。

    他像无底的深渊,吸引着她,但又让她害怕。她隐约觉得,她可能永远也猜不透他。然后她又想到,他将来也会成为帝王,而做了帝王的人,原本就是让人猜不透的。

    “怎么了?”赵恒见她一直不说话,于是轻声问她。

    “没什么。”沐桑桑低了头,一时说不出是喜是忧。

    赵恒觉得,之前在食肆中那种轻快亲密的感觉消失了,她身边好像生出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在外。

    赵恒百思不得其解。

    十天后。

    长平城中四处洒扫干净,用黄土重新铺了道路,各色旗帜迎风招展,许多百姓门前都摆了香花净水,尤其是忠靖侯府门前,一连摆设了五六张供桌,装饰得比节庆时还要光鲜,因为今天,傅守义将率领打了胜仗的西疆军回京向皇帝献俘。

    献俘大典安排于巳时在太极殿外的广场举行,朝中六品以上官员和王公贵戚都接到邀请前去观礼,沐桑桑跟着许念和沐旬鹤坐着轿子刚刚走出大门,路边停着的一顶轿子突然打起帘子,一个妇人探头出来说道:“姐姐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去!”

    是杨姨妈。

    许念打起轿帘,带着几分怒意道:“不敢高攀!”

    那天沐长弓突然被带去提审,又在公堂之上被严刑逼供后,许念左思右想,终于确定是杨姨妈泄露的消息。沐长弓那天半夜清醒时只有她和沐战在场,沐战是不可能说的,而她也只告诉了杨姨妈。想到之前杨静姝对沐桑桑的攻击,再想到沐长弓在公堂上受的苦楚,许念恨透了杨姨妈。

    沐桑桑坐在她旁边,连忙扶住她给她顺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她知道母亲心软,之前杨静姝的事就是杨姨妈哭了几声便揭过去了,父亲问成死罪后杨姨妈再没上过门,如今突然出现,肯定没安好心。

    许念点点头,冷冷地向杨姨妈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

    她甩下轿帘,正吩咐轿夫离开时,帘子却突然被人打开,杨姨妈哭着撞进她怀里,大声说道:“姐姐,就算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啊,我都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姐姐就恼了我了?”

    “不明白?那好,我问你,长弓醒了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许念咬牙问道,“你害得他还不够吗?”

    杨姨妈停顿片刻,跟着放声大哭:“姐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害长弓,你听我解释啊!”

    许念犹豫起来,难道她弄错了,消息不是从杨姨妈这儿走漏的?

    沐旬鹤见她似乎有些松动,连忙赶来搀起杨姨妈,沉声道:“姨妈请回去吧,我母亲不想见你。”

    “姐姐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杨姨妈不理他,只管向许念大喊,“你误会我了,姐姐,你救救我,救救静姝啊!”

    “快走!”沐桑桑忙放下轿帘,催着轿夫抬起轿子离开。

    许念心神不定,犹豫着说道:“你姨妈刚刚是不是说要救静姝……”

    “娘,大哥现在还躺在天牢里,大夫说他头上的伤要一两年才能全好,而且还会留疤。”沐桑桑低声说道,“娘,咱们不欠姨妈什么,以后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许念长叹一声落下泪来:“这都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轿子走得飞快,很快把杨姨妈的哭声甩在了身后,沐桑桑安慰着母亲,心里却犹疑不定,杨家又出了什么事?杨姨妈为什么说要救救杨静姝?

    辰正二刻。

    沐桑桑扶着许念来到太极殿下,抬眼看见了赵恒,他坐在看台正中的位置,一见她便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这里吧。”

    “妹妹还是坐朕身边吧。”赵启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跟着就见他大步走进殿中,看向沐桑桑,“天底下还有什么位置比朕身边的更好?”

    太极殿下顿时鸦雀无声,在场的达官贵人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都在猜测沐桑桑会做出什么选择。

    “桑儿还是跟哀家一起坐吧。”太后慢慢走进来,笑吟吟地说道,“哀家这里看得更清楚。”

    沐桑桑挽着母亲,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走去太后身边坐下,与她们坐在一处的是几位新近置办了府第的老王爷,也是太后新的盟友。

    看台上,一道怨毒的目光瞪了过来,是凌嫣。

    巳时。殿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跟着就见傅守义全副甲胄,率领一队士兵雄赳赳地走进来,跪下说道:“臣傅守义奉命于西疆前线杀敌,斩首四千人,生俘八百二十一人,今特持乌剌左军前锋等校尉以上俘虏三十一人,请陛下发落!”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三十一名乌剌俘虏,赵启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捷献俘,这将是他作为帝王在史书上留下的第一桩功业,当然,以后还会有更多。

    他正要开口嘉奖,远处突然跑来一人,边跑边叫:“陛下,乌剌三王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万结束~

    第39章

    乌拔乃力率领使团从朝天门走过来时,太极殿上下近千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

    广场正中站着威武雄壮的西疆军,那三十一个身穿西疆服饰的俘虏灰头土脸地跪在一旁,再加上正缓缓走来的、服色鲜妍整洁的乌剌使团,几种景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怪异的图画。

    沐桑桑急切地直起身,努力想要看清楚走在最前面带队的乌拔乃力。

    然后她看见了他。白而且瘦,眉清目秀,脸上挂着风流自赏的笑容,要不是他身上穿着乌剌人特有的袍服,腰里又佩戴者乌剌人常用的弯刀,沐桑桑几乎以为他是长平城中的读书人。

    她知道军人是什么样子,即便本朝人崇尚儒将,但上过沙场,在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人绝不会是乌拔乃力这幅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败阿爹?

    乌拔乃力看了眼旁边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笑着走到阶下,向赵启打了一躬,说道:“皇帝。”

    吴邕很快站起来说道:“三王子,御前不得佩戴刀剑,请三王子解刀!”

    乌拔乃力解下腰刀,递给了旁边的内监。

    沐桑桑握住了太后的手,低声说道:“这个三王子有些奇怪。”

    乌剌民风彪悍,无论庶民还是王族平时都是刀剑不离身,把自己的武器看得像至亲骨肉一样重要,她听阿爹讲过,之前乌剌使团入朝觐见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解剑礼跟朝廷闹得不可开交,很少有肯按照本朝规矩解下兵刃的,这个乌拔乃力,未免也好说话了。

    太后低声道:“安王一直在暗中与乌剌人有接触,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沐桑桑吃了一惊。赵恒从未跟她说过。这些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他从未说过。她忍不住看了赵恒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沐桑桑一阵茫然。

    就在此时,她听见乌拔乃力开了口:“皇帝,两国打了这么多年,都死了不少人,打来打去也分不出胜负,眼看天也冷了,再打就不好过冬,我父王让我跟皇帝说一声,不如休战吧。”

    场中一阵骚动。这个乌拔乃力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粗俗可笑!

    沐桑桑心中砰砰乱跳,她想起来那天在长平驿中,赵恒反复提醒过她很多次,乌拔乃力只是靠着母亲得宠爬上来的皇子,生平打过的唯一一仗就是白云川大捷,如今看来,这个人不仅在战场上是生手,在朝堂上也是生手,这种人何德何能,竟能打败阿爹?

    赵启哈哈一笑,满面春风:“两国交战已久,西疆百姓无不渴盼休战,朕与乌剌王不谋而合。三王子稍事休息,等献俘大典之后,朕与你详细谈谈议和的细节。”

    乌拔乃力笑着说道:“我父王说,要想两家长长久久地好下去,最好是结成亲家,我还没有正妃,请皇帝赐我一个公主,将来她就是乌剌的三王子正妃。”

    场中一片哗然。这是要和亲?可西疆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吗,为什么还要和亲?

    看台正中坐着的宗室都有些坐不住,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皇帝没有孩子,几个长公主也都已经出嫁,真要和亲的话肯定要从宗室中挑人,谁也不想自家女儿被挑上。他们紧张地看着赵启,都在等他发话。

    赵启笑吟吟地开了口:“三王子稍安勿躁,朕会考虑。”

    宗室们心中都是咯噔一下,会考虑?一般这么说的话,多半是会答应,肯定有谁家的女儿要倒霉了!

    一个性子急的王爷忍不住低声叫太后:“太后您看……”

    太后笑着向他点点头,道:“稍安勿躁。”

    宗室们勉强按耐住心绪,静等下文。

    就在此时,场中突然响起赵恒低沉的声音:“三王子,本王有些事情想向你求证。”

    不等赵启阻止,赵恒跟着说道:“六月十日夜,三王子指挥部下偷袭我军粮仓,当时三王子的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本王有一事不解,乌剌军一直缺粮,三王子为何不劫走粮草,反而是烧了呢?”

    乌拔乃力看了看他,向赵启问道:“皇帝,他是谁?”

    赵启沉着脸向赵恒说道:“安王,朕并没有让你说话,此处也轮不到你说话。”

    “皇帝,哀家倒是和安王一样好奇,想听三王子说说。”太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三王子,你头一回打仗就大获全胜,哀家很是敬佩,也想请教请教你得胜的诀窍。”

    乌拔乃力想必是听得很愉快,也没再追问赵恒的身份,咧嘴一笑说道:“我要粮草做什么?反正打完仗我就回去了,那些东西我也用不上。”

    沐桑桑心中猛地一跳,他竟然早就知道打完仗他就要回去!所以后面再次换帅,也是乌剌国早就定下的计划吗?可即便如此,一样都是乌剌国的兵在打仗,为什么连唾手可得的粮草都不肯留给他们呢?

    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赵恒起身走到她身后站定,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他知道,打完这仗就轮到他的死对头乌拔拓思做统帅,他宁可烧了粮草,也不想留给乌拔拓思。”

    他幽凉的呼吸萦绕在她耳边,她嗅着他强烈的男子气息,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于是轻声道:“我明白了,殿下快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吧。”赵恒直起身来,看着殿下站着的乌拔乃力,又问,“六月十二日在白云川攻击安国公主力时,请问三王子是如何分配兵力的?”

    赵启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气息渐渐沉重起来。他怎么敢!公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那么亲密,是想告诉那些人她是他的吗?简直是找死!

    但是没等他发作,乌拔乃力已经开口了:“五万主力进攻中军大帐,还有一万分别袭击左右翼。”

    几个武将脱口说道:“未免太冒险了吧!”

    沐桑桑不解地回头看赵恒,赵恒低声解释说:“两翼分配的兵力太少,万一敌方中军得到喘息机会与两翼一起反攻,进攻中军的兵力反而会陷入包围,被左右夹击。所以,他应该是很有把握那个时候安国公无暇应对。”

    “他知道那时候军队正在休整。”沐桑桑慢慢说道。

    太后神色严肃:“安王,你从乌剌人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够了!”赵启大喝一声,“眼下是献俘大典,不是讨论兵法的时候!三王子请到馆驿休息,等献俘礼后朕自会寻你商谈议和的具体事项。”

    乌拔乃力正要走时,远远就见又一个负责传话的内监飞快地走来,急急说道:“陛下,乌剌大王子乌拔拓思求见!”

    话音未落,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殿下,把他身后的随从都甩得远远的,沐桑桑放眼望去,只见他身材健壮,皮肤黝黑,下半边脸上全是虬结的胡须,他身上也穿着乌剌人的长袍,但颜色要沉稳许多,他腰中也挂着腰刀,但他筋骨突出的手按在刀把上,天然便带着一股杀气,跟他比起来,乌拔乃力挂的刀更像是个装饰品。

    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沐桑桑暗自做出了判断。

    “请大王子解下佩刀。”吴邕很快说道。

    乌拔拓思浓眉一挑,懒懒说道:“吴邕老儿,我们乌剌人的兵器从不离身,你难道不知道?跟本王说什么废话!”

    “大胆!”吴邕在朝中德高望重,从来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于是厉声说道,“败军之将,还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速速解刀!”

    乌拔拓思根本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跪着的乌剌俘虏,脸上流露出几分狠戾。他大步走到那群俘虏跟前,一把拽起最前面跪着的左军先锋,笑了起来:“打败仗不稀奇,给敌人下跪未免太丢脸了,我们乌剌国中没有这么没种的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拔出腰刀在左军先锋项上一划,跟着一脚踢开。

    鲜血喷涌而出,左军先锋高大的身躯轰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看台上的女眷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混乱中吴邕大声说道:“来人,拿下乌拔拓思!”

    乌拔拓思动手的一刹那,赵恒立刻就伸出手来,想要捂住沐桑桑的眼睛不让她看,但她很快推开他的手,低声说:“我要见一见乌拔拓思。”

    这是沐桑桑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眼前。恐惧,惊慌,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恶心烦躁,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但在这些情绪之外,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直在跟她说,这事情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赵恒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突然想起那天在安谷城外她拖着病体上马,她绛色的帷帽在风中招展,像一面坚韧的旗帜。心中涌上一股柔情,他轻轻扶住她的肩,低声说:“我来想办法。”

    一片混乱中,赵启的声音突然压过了一切喧嚣,他带着戾气,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赵恒,放开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沐桑桑,还有赵恒搭在她肩上的手,凌嫣呼一下站起来,指着沐桑桑高声说道:“皇帝表哥,他两个天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行为十分不堪,那天我看不下去上前劝说,安王恼羞成怒还打了我,皇帝表哥,您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他们,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

    一片寂静中,沐桑桑柔软的声音响了起来:“男未婚女未嫁,有些来往又能怎样?不能因为县主恨嫁,就看谁都不顺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更新,啊啊啊,我太可怜了,整个假期都在码字!

    第40章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少停,凌嫣哇一声哭出了声:“沐桑桑,你血口喷人,我哪有着急恨嫁!”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想笑,却又知道不能笑,只得极力忍着。两个贵女当众争吵,还是为了私情的事,简直从没有过的新鲜事,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巴不得她们越吵越凶,打起来最好。

    也有熟悉沐桑桑的人暗自惊讶,她从前总是温柔静默,可最近这段时间竟然屡次跟人争吵,是因为失去了皇后的位置乱了方寸?还是与那个身有反骨的安王走得太近,受他影响也不成了体统?

    太后责怪地看了眼赵恒,她并不希望赵恒在这个时候跟侄女来往过于亲密,这样会让那些皇子皇孙以为她会扶持赵恒,皇子们失去了上位的希望,很有可能另成一股势力甚至投向赵启,如此一来朝中的局势就更加难以掌控。

    赵恒的手依旧扶着沐桑桑的肩,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压抑的欢喜。这是她第一次,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可了他的亲近,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

    赵启愤怒嫉妒地几乎要失去理智。她曾经是那么温柔腼腆的女子,可她现在全变了,该死的赵恒!

    一片寂静中,凌嫣猛地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说道:“沐桑桑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你为今天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沐桑桑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那么,我等着。”

    也许是她过去太好性子了,以至于这些人总是大庭广众之下攻击她,先是杨静姝,接着是凌嫣,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应该没有人再敢这么干了。

    看台下突然响起一阵粗豪的大笑,就见乌拔拓思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饶有兴味地看看凌嫣,又看看沐桑桑,转头向乌拔乃力说道:“想不到中原也有这么厉害的女子,有趣。三弟,你看中了哪个?”

    乌拔乃力摆摆手,笑道:“我喜欢文秀些的。”

    乌拔拓思大笑:“我更喜欢够野的。”

    “放肆!”赵启重重一拍椅子,声音阴冷,“大王子、三王子,我朝的贵女不是任由尔等评头论足的!来人,送他们去驿馆!”

    乌拔乃力带使团前来议和的事他早就收到了乌剌的国书,但是乌拔拓思突然也来了,这事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无法确定是乌剌王有了新的安排,还是乌拔拓思突然跳出来搅局,于是决定先按下他们,之后再做计较。

    乌拔拓思却道:“皇帝,我先去城里逛逛,你们最好的青楼在哪里?”

    广场上响起一阵吁气声,乌拔拓思大笑着走远了。

    两刻钟后,原本计划一个时辰的献俘大典匆匆结束,傅守义失望地跟在赵启身后往兴庆宫走去,忽然听见赵启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傅晚?”

    “陛下,”傅守义急急说道,“陛下误会她了,沐桑桑去西疆的时候臣的女儿一直跟在臣身旁,都护府的人都能作证,她根本不认识李明峰,至于挑唆王昭仪下毒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王昭仪与臣的女儿根本没有来往,傅家与王家也没有来往,王昭仪也是有主见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挑唆就去做那种犯重罪的事?”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聪明伶俐,一直是他得力的助手,况且要想与皇帝攀亲,除了傅晚还能有谁更合适?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女儿。

    “陛下,臣以性命担保,臣的女儿绝对没有做那些事情,她只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她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啊!”傅守义跪在地上,恳切地说。

    赵启淡淡说道:“起来吧。也许不是她做的,但她摆脱不了嫌疑,朕不能娶她。”

    傅守义连连叩头:“陛下,臣女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若是陛下对她起了嫌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启等他磕得够了,这才说道:“若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忠心,那么,等风声过了,朕再想法子。”

    眼下他用的最顺手的武将还是傅守义,在找到能替换下他的人之前,他不能让傅守义因为这点事心存犹疑,若是傅守义缠得紧,那么将傅晚收进宫里也无所谓,但,那个狠毒的女人曾经暗算过她,等他不再需要傅家的时候,他一定要了她的命。

    傅守义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陛下!”

    “你先退下吧。”赵启道,“沐家最近与并州搭上了线,正在探查西疆的事,你须得留心谨慎,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是!”傅守义答应道。

    傅守义走后,赵启叫了声黄卓,很快,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房中,赵启低声道:“今晚再去一趟天牢,务必除掉沐战父子!”

    他曾经因为她迟迟无法下决心,以至于在形势大好时没能及时除掉沐战父子两个,但她竟然背弃了他,从那时起,从前无法狠下的心变得冷硬,他要杀尽所有挡路的人,逼得她无处可躲,最终只能回到他的怀里。

    杀沐战,杀太后,还有最重要的,杀掉那个一心想夺走她的,赵恒。

    等他将天下牢牢抓在手中,他就能重新夺回她。

    安国公府的车马随着人流驶出皇城大门,走向宽阔的驰道。沐桑桑从轿帘的缝隙里看出去,正好看见沐旬鹤牵马走在旁边,眉头锁得紧紧的,似乎有无数烦恼的事。

    沐桑桑有点吃惊,沐旬鹤是家中最像太后的一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怎么了?她忙问道:“二哥,怎么了?”

    沐旬鹤依旧想着心事,没有回答。

    等她问了第二遍,沐旬鹤这才突然回过神来,飞快地说道:“王雪绮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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