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姬蘅笑了笑:“很聪明嘛,小姑娘。”

    成了亲以后,他还是喜欢叫姜梨“小姑娘”,显得格外的宠溺和亲昵。

    姜梨闻言,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态,气愤道:“谁会这么做?太过分了!”正因为姬蘅一直表现的很强大,得知姬蘅沉重的过去后,才特别令人心疼。如今又知道有人如此欺负小时候的姬蘅,姜梨更加疯愤概。

    姬蘅笑了笑,道:“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姜梨蹙眉,她想起闻人遥说过的那些话,迟疑的问道:“不会是那些师兄师弟吧?”

    姬蘅没有否认。

    小孩子是最天真的,因此当他们怀着恶意的时候,也是最可怕的。因为在很多时候,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会对另一个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姜梨抓住姬蘅的手,姬蘅挑眉,道:“没事的,阿狸。”他反过来宽慰他。姜梨实在舍不得再去询问他那些细节,再让姬蘅回忆一次过去的伤害,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你就当他们妒忌我吧,毕竟他们实在是很丑。”姬蘅不紧不慢的道,“这样想的话,你会不会高兴一些?”

    仅仅只是这样?姜梨不这么认为,姬蘅会在闻人遥提起过去的时候显出不愿意攀谈,也不愿意回忆,只怕这件事对姬蘅的伤害,要比他眼下所表现出来的轻描淡写,要严重得多。

    那些师兄弟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欺负姬蘅,并不清楚,但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伤害,在日后姬蘅的性格形成中,也就变得格外狠辣无情。闻人遥尚且隔几年就要回扶乩门一趟,但姬蘅却不喜欢回来。只怕除了不愿意见到师兄弟们以外,还不愿意见到过去那个懦弱的,任人欺负的自己。

    姜梨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抱着姬蘅的胳膊,道:“若是当时我在场,我一定胡会保护你。”

    姬蘅失笑,“你在场?阿狸,你那时候,还是个还不能走路的小娃娃。”

    姜梨想想自己那时候,的确说出这种话有些可笑了。但她还是执拗的道:“倘若能回到过去,我一定帮你赶走他们,然后让你跟我走,再也不让你被欺负。”

    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说笑的话,这种事也不会发生,不过她就是说了,好像只有说出来,心中才好受一些。姬蘅道:“好啊,传说斛阳山上有能满足人心愿的神仙,说不准听到了你的话,特意让你回到我的小时候,帮我出气一回。”

    姜梨扬了扬拳头:“我找阿昭的弹弓将他们全都打跑!”

    姬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哎呀,真是好可怕的悍妇。”

    她见姬蘅说着说着,像是彻底的从那种晦暗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到底是不舒坦,像是胸中堵着一口气般,就连夜里和姬蘅一道就寝的时候,还想着这件事。

    斛阳山地势高,夜里便格外的冷。姜梨睡到一半,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几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几声像是骂声,姜梨睁开眼起身,回头一看身边,并无姬蘅的身影,床被整整齐齐,像是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

    她怔了一怔,本应该先去寻找姬蘅,但不知为何,听到外面的声音,便鬼使神差的,披上衣裳,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如水,但白日里厚厚的积雪却全都不见了,更像是深秋初冬季节,已有寒意,却还不至于天寒地冻。周围十分安静,只有风,但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就这么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姜梨毫不犹豫的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朝前走去,心中倒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人在牵着自己走一般。她走着走着,便觉得这条路看上去怎么分外熟悉,好似就是白日里和姬蘅一道走过的路。

    待走了不知道多久,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湖水淋淋,泛着凉意,不想白日里已经凝结成冰。在湖水边上,站着一群小童。

    这些小童皆是六七岁的模样,最大的也超不过十岁,穿着白衣白裤,头发统一以青带束着,像是一个师门的打扮。而在他们之中,站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生的十分精致漂亮,唇红齿白的几乎不像是人间的人。很难想象这样小的年纪五官便如此深艳,他和其他的男孩子不同,没有穿白衣白裤,而是穿了红色的窄袖小袍,衬的他肤色更加白皙,月色下,仿佛哪个仙山上下凡来玩闹的仙童,又像是花草成了精,生出了美貌的花灵。

    为首的男孩子道:“他娘是青楼里的女子,不是好人,他也不是好人!姬蘅,滚出扶乩门!”

    姬蘅?姜梨心中巨震,这怎么会是姬蘅?她仔细的打量面前红衣小男孩的眉眼,他那琥珀色的眸子,现在已经有了漂亮的形状,眼底下的红色小痣,一如既往,这的确是姬蘅,可看上去,便像是五六岁的小姬蘅。

    她怎么会看到五六岁的小姬蘅呢?姜梨也喊了一声姬蘅的名字,但姬蘅并没有回答他。那些男童也像是看不到姜梨似的。

    就在这时,小姬蘅冷笑一声,他站着没动,道:“我娘不是坏人,你们才是坏人。想要我滚,自己去跟静玄真人说,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一群废物!”

    他小小年纪,面如寒霜,身体站的笔直,但姜梨似乎能透过他倔强的眼眸,看到他藏在暗处的伤心。

    他才只是个孩子,但好像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经历了许多许多了。这些师兄弟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看不惯姬蘅,但在夜里背着师父们偷偷欺负,实在是很可恶。

    其余的人闻言,自然勃然大怒,其中有个年纪大点的少年,便直接上前一步,将姬蘅狠狠一推,小姬蘅尚且年幼,力气不大,“噗通”一声,掉入了湖水里。

    那些男孩子们在岸上哈哈大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扬长而去,只剩下小姬蘅在湖水里挣扎,姜梨什么也做不了,着急的跑到湖边,她伸手碰到水面,湖水冰冷刺骨,姬蘅挣扎着奋力游向岸边,姜梨情急之下伸手去拉他,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可以抓到姬蘅了,心中一喜,便抓住姬蘅的袖子,将他拉了上来。

    小姬蘅爬上了岸,他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冷的微微发抖,然而还是警惕的瞧着姜梨,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我……”姜梨语塞,她没想到姬蘅会看得见她,可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的姬蘅,并不认识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姬蘅问:“你是闻人安排的人?”

    姜梨一瞬间有些讶然,这才想起,方才的人群中,并未看到闻人遥的踪影,想来平日里只有闻人遥对姬蘅多加照顾,这回还以为她是闻人遥找来的人。

    “是。”姜梨道:“他让我过来看看你,你怎么样?”说完这句话,她便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披到小姬蘅身上。姬蘅身子一僵,看向她,狐疑又奇怪。

    “你是怎么回事?”姜梨温声问道:“方才那些人为何要这么对你。”

    姬蘅冷哼一声:“一群蠢蛋,妒忌心作祟而已。”

    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却像是对人心了如指掌似的,姜梨问:“就这么算了?你不告诉静玄真人么?”

    “不用了。”姬蘅打断她的话,“我都习惯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姜梨扶了他一下。这感觉有些奇妙,那么高大的男人,如今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这时候的姬蘅和后来的姬蘅不大一样,若是现在的姬蘅,谁要是敢这样欺辱他,想来他会百倍奉还。但眼前的小姬蘅,却不一样。他大约是考虑到了静玄真人,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让静玄真人为难。

    他小小年纪,想的却很深。

    姜梨心中不忍,伸手牵了他的手,姬蘅的手也凉的很,他看向姜梨,问:“你到底是谁?”

    这小孩真奇怪,他不叫姜梨姐姐,口口声声叫“你”,却并不让姜梨觉得讨厌。姜梨就道:“你觉得我是谁?”

    “你不像是闻人找来的人,”小姬蘅道:“你是神仙吗?”

    这么可爱的问题,也只有小时候的姬蘅才能问出来。姜梨就道:“是啊,我是神仙,在天上看见有人欺负你,实在气不过,这才过来帮你。”

    小姬蘅撇过头:“我不需要人帮忙,我有自己就够了。”

    “你的身边,并不是只有自己,我也是你身边的人啊。”姜梨的声音越发轻柔,仿佛哄孩子一般,她道:“譬如说今日,那些孩子伤害了你,你就这么放过他们,我实在很不舒服。”

    姬蘅转过头,问:“那你想怎样?”

    “你身上都湿透了,我们去生点火,把你身子暖一暖,听说你们扶乩门早上起来都要检查功课,功课完成不了的,便会被师父责罚。你不能教训他们,就让师父教训他们,我们去把他们的功课全部偷出来,然后拿来生火吧。”

    小姬蘅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法子,还是当初薛昭每次使坏的时候惯用的招数,那些年,薛芳菲不知道骂了他多少次。没想到,如今却要主动去做这件事,她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但那些小孩子打骂不得,就这么让他们肆无忌惮又让姜梨十分生气,便只能用小孩子的法子解决。

    姜梨见姬蘅呆呆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道:“我们这就去吧。”

    小姬蘅几乎是被姜梨拖着去做这些事情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些师兄师弟们,自从方才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姜梨就拉着姬蘅将他们放在书房里的功课全都偷出来,跑到姜梨自己的屋子,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姜梨甚至还挖了两个地瓜,放在火堆里烤熟了递给姬蘅。

    姬蘅呆呆的看着姜梨做的一切,像是被惊住了。半晌也说不出别的话,除了闻人遥和静玄真人这些师父们以外,他和同龄人们向来没什么交集。那些师姐师妹们也不想搭理,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今日和姜梨这个陌生女人在一起,莫名其妙的,他也没多少抵触,好似中了邪一般。

    “你为什么要帮我?”小姬蘅接过姜梨递过来烤的热乎的地瓜,没有立刻咬一口,而是迟疑的问。

    “我是神仙,我喜欢你呀。”姜梨道。

    小姬蘅的脸微微一红,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真的是神仙吗?之后是不是就回去了?”

    姜梨一愣,姬蘅看着她的目光里,隐隐含着一丝期待,她的心中,忽然就有些不忍。她温柔的道:“我是要回去的。”

    小姬蘅立刻失望起来。

    “不过不必担心,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姜梨轻声道:“那一次见面之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以后?”小姬蘅问:“那是多久?”

    “你以后呢,会做很大很大的官,也会长得很好看很好看,会打一场名扬四海的战争,会被百姓敬仰,你想做的事情,都会完成。你想见到的人,都会见到。”姜梨微笑着道:“你现在过的不好,很伤心,没有关系,在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也会走到你身边,等到那一日,你就会发现,过去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请你耐心等待。”

    这一番话,不晓得姬蘅听懂了没有,他懵懂的看着姜梨,最后道:“以后会好起来吗?”

    姜梨道:“会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面前的一些都变得模糊起来,小姬蘅的身影也逐渐变得不甚清晰。她听见幼童稚嫩的声音,又像是成年男子低沉诱人的嗓子,两个嗓子叠在一起,分辨不出真实还是幻境,小姬蘅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姜梨。”

    ……

    外头的鸡鸣声犹在耳边,姜梨猝然睁眼,天光大亮,昨夜种种,不过是一场梦境。

    她躺在姬蘅的怀抱里,抬眼就能看到对方漂亮的轮廓。她伸出手,描摹着姬蘅的眉眼,小时候的姬蘅,原来是长成那副模样么?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指,男人笑道:“醒了?”

    他睁开眼睛,眼中还带着乍然醒来的慵懒,姜梨急于与他分享那个奇妙的梦境,便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二人异口同声,随即都怔住。

    “我梦见我看到了小时候的你……”

    姬蘅勾唇,“你带我去做坏事了,阿狸。”

    他们做了一模一样的梦?姜梨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姬蘅道:“斛阳山上有神仙,昨日你说的那番话,说不定被神仙听到,特意托梦,让你得偿所愿。”

    “倘若能回到过去,我一定帮你赶走他们,然后让你跟我走,再也不让你被欺负。”昨日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姜梨怔怔的,“可是,你并没有跟我走啊。”

    “怎么会?”姬蘅道:“我不是一直在走嘛。”

    也许冥冥之中,就是这样,从那个或真实或虚幻的梦境里,她如神仙一般出现,给与他片刻的温暖,后来他就这样,在命运的牵引之下,一步一步,终有一日,走到了她的面前。

    也许从那时候起,一切都开始好了起来。

    ------题外话------

    小时候的鸡哥还是萌萌哒

    番外:明珠(上)

    昭月

    漠兰城是沙漠里唯一的一座绿洲城。

    对于无垠的沙漠中来说,有这么一座繁华的城池,犹如熠熠生辉的一颗明珠。千百年来,漠兰的人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漠兰人勤劳热情,勇敢无畏。十几年前,漠兰王族发生了一场动乱,漠兰的王和王后,以及公主王子都在这场动乱中丧生。王的亲弟弟继承皇位,重新整顿,在危急关头挽救了整座城池。人民心存感激,对新王也十分爱戴,于是一来就过去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一切风平浪静,旧王渐渐被人遗忘,便是偶然有人提起,无非也只是唏嘘感叹一下天意弄人。

    然而十几年后,已经丧生的漠兰公主——九月公主却忽然带着人马重新出现在漠兰,不仅如此,她还揭露了一个惊天阴谋,当年漠兰动乱,并非是流窜的乱民所为,而是新王为了抢夺皇位,残害手足,是新王杀害了王和王后,已经年幼的王子,而年幼时候的公主,侥幸躲过一劫。

    这些年来,公主东躲西藏,不惜远赴燕国,为的就是躲避追杀,并且积蓄力量,等着有朝一日足以与敌人抗衡,再杀回这片土地,将当初的真相公之于众。

    按理来说,九月公主一回到漠兰的土地,势必会受到人的追杀,新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九月公主的下落,如此自投罗网,新王必然会在九月公主还未真正踏足漠兰城池的时候,就将九月公主灭口。但这一回,新王不仅没能做到,甚至还任由九月公主杀进城池,将这个秘密昭告天下,原因无他,九月公主并非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确有了足以与敌人抗衡的力量,因为她取得了燕国皇帝的支持。

    漠兰和大燕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但论起国力,漠兰差的大燕国实在太远。每年朝贡,漠兰使者甚至会向大燕国送去朝贡,而九月公主取得了燕国皇帝的支持,换句话说,就是燕国插手了漠兰的政事,而燕国皇帝选择的人,是九月公主。

    新王当然不甘示弱,这么多年,怎么可以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当即只道现在冒出的这个九月公主是假冒的。可燕国皇帝不是说说而已,甚至还借给了九月公主一只兵马,这支兵马十分悍勇,杀人无数,名为金吾军,新王的军队不敌对方,沦为阶下囚。

    而九月公主也展露出来绝顶的狠辣,她毫不犹豫的下令诛杀所有和新王有关的人,包括新王的女人幼子,家中奴仆,以及忠于他的臣子。整个漠兰城全部清洗,城中血流成河。

    虽然知道燕国皇帝的授意,九月公主应当是真实的。但她的这番作为,立刻在漠兰城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百信们嘴上不说,私下里却彼此心领神会,这九月公主冷心绝情,纵然有血海深仇,可未免实在太杀人不眨眼了一些。毕竟新王在位这么多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况且他惯会伪装,深受百姓爱戴。在百姓心中,那些皇族内部的动乱和厮杀,实在很遥远,便是听在耳中,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于他们来说,新王是个不错的王,这位陌生的公主,却令他们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又听闻九月公主善于用毒,在宫中苛待下人,但凡有任何看不过眼的,便下毒将他们戕害,才住进宫中不过月余,已经残害死了许多宫人。

    于是“毒姬”之名,便在市坊之中悄然流传开来。

    “公主殿下,外面那些人说的也太不像话了。”海棠道。

    海棠跟着司徒九月一道去了漠兰,一来是之前在国公府的那段日子,海棠跟着司徒九月也学了不少制毒的本领,司徒九月见她颇有天赋,便也愿意教导她几句。海棠就想着,多学一些日子,日后也算是有傍身的本领。倘若别人再来害薛昭和薛怀远,他们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而漠兰此地又有北燕许多没有的毒物,海棠便跟着司徒九月回来一趟,顺便多学习一番。

    也正是因为一直跟在司徒九月身边,海棠才将司徒九月的处境看的清清楚楚,她道:“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分明是那些宫人想要害你,被你识破,转头外面却说你心肠歹毒。”

    司徒九月凝眸道:“我那位好叔叔,惯会收买人心,这么多年,宫中也养了不少死忠。现在他是死了,想要为他报仇的人却不在少数,多的是人来取我的性命。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日后还有得消磨。”

    海棠闻言,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的确如此,这宫里到处暗藏杀机,还好司徒九月机灵,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倒也培养出了一些对于危险的直觉,一旦感觉到了危险,立刻在心中警惕起来,才免去许多次无妄之灾。

    只是……她到底离开漠兰许久了,漠兰的百姓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公主充满怀疑和陌生,以至于关于她的不好的流言很快就能被人相信,这固然也是新王余孽造成的后果,但司徒九月本身也不是毫无理由。

    一来是她不在皇宫里长大,也不信任宫里的人,于是惯会独来独往,又性情冷漠,喜欢制毒,便是身边养着的宠物都是毒物,旁人看了就心悸,又怎么会敢来靠近。她自己塑造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形象。

    海棠道:“这样的话,你就太辛苦了,公主,你的敌人有许多,等金吾军离开以后,真正要面对危险的,只有你一个人。”

    海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更多的时候,帮不上什么忙,司徒九月身边可以相信的人,实在是没有。

    “如果少爷在就好了。”海棠喃喃的道。薛昭惯来有办法,而且司徒九月的性情冷硬,百姓不相信她,她也就懒得去应付什么,甚至变本加厉的让自己更加恶名在外。而薛昭出事手段温和,也许劝司徒九月几句,还能让眼前的局面变得更好一些。

    司徒九月听到薛昭的名字,神情微顿。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薛昭,只同姬蘅说了打算,姬蘅替她安排好了回漠兰之后的人马。司徒九月不告诉薛昭,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回漠兰是去做什么,不是衣锦归乡,说好听些,是去平反,说不好听些,就是回去杀人。

    虽然她同薛昭说过很多次,她过去手上的人命,但薛昭毕竟没有真正的见识过她杀人。她明白自己的骨子里的狠辣和冷酷可能会吓到薛昭,也不愿意薛昭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因此,她宁愿一个人回去。

    更何况,虽然准备充分,可并不就是万无一失,毫无危险。那些人拿她不能怎样,可薛昭腿脚不方便,倘若要伤害薛昭,却是轻而易举。当初那些人拿姜梨威胁姬蘅的事历历在目,司徒九月可不希望重蹈覆辙。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薛昭。

    薛昭是个好少年,他内心阳光,善良,赤诚,很多时候,司徒九月都会被薛昭身上的疏朗明亮吸引,忍不住靠近他。但靠近之后要做什么,靠近到什么程度,她的心里,是没有答案的。

    当她要返回漠兰,作为公主继承整个城池,成为王女的时候,她就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和薛昭说到底,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大家在一块儿,界限不甚分明,于是便可以暂且抛去那些东西不想,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便容不得不想。

    于是司徒九月做出的决定就是,抽刀断水,到此为止,她回漠兰做她的王女,薛昭还是和从前一样,做他的温柔少年。过去种种,不过是一次美好的相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留作回忆最好。

    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

    婢女在外面说道:“公主,索敬大人求见。”

    司徒九月收回目光,刹那间,怅惘神色皆是不见,她转身,神情平静,道:“让他等着,本宫就来。”

    海棠担心的看了司徒九月一眼,来人什么目的,她心知肚明,这漠兰的水烫的吓人,实在不是能轻易趟的了的。

    司徒……能撑得下去吗?

    谁也不知道。

    昭月番外:明珠(中)

    索敬大人在殿中等着司徒九月。

    司徒九月走了过去。

    其实她的姓氏,并非是姓司徒,不过是当年为了躲避追杀,行走江湖,隐姓埋名之下所用的姓氏。可时间久了,陪伴过去,连名字也成了习惯。如今她成了“九月公主”,可有时候,却会想起在燕京城中,有人唤她“司徒大夫”的时光来。

    索敬同她行礼:“臣索敬见过公主殿下。”

    “坐。”司徒九月道。

    她神情漠然,索敬看着心中也唏嘘。这公主殿下生的动人,可性情实在不招人喜欢。难怪就连百姓也心生惧怕,他谢过司徒九月的赐座,坐下身道:“殿下……大典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

    皇族中,如今只有司徒九月一个人了,背后又有燕国皇帝撑腰,这天下,自然也该是司徒九月的。便是王女的册封大典,日后漠兰城的王主,就是司徒九月。

    索敬不是新王留下来的人,相反,还一直被新王打压,司徒九月回宫后,就将索敬提拔上来。索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便得牢牢地抓住司徒九月这根救命稻草。于是这些日子,索敬倒是真心实意的在为司徒九月奔走。

    “好。”司徒九月回答。

    “这几日,宗大人与臣提起一件事……便是殿下的择夫之事。”

    话音刚落,司徒九月便冷冰冰的看了索敬一眼,索敬被她的眼神吓到噤声,不敢再继续说。

    司徒九月是王女,王女册封大典之时,应当册封王夫。可司徒九月到现在仍未婚配,所以底下的臣子便开始催促。毕竟司徒九月是女子,漠兰过去的历史上,其实是没有女子做王主的。纵然有燕国皇帝在背后撑腰,可金吾军又不会一辈子都留在漠兰,到最后,总归是司徒九月自己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

    而所有的麻烦事里,这一件又是完全回避不了的。即使索敬现在不说,日后也会有其他人说。如果司徒九月一直不选择王夫,生下自己的子嗣,那么这个王位,可能要另择他人。

    这就是漠兰历来的规矩,司徒九月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见司徒九月沉默不语,索敬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倘若殿下迟迟不做决议,只怕要外宫院要采选了。”

    漠兰的采选,也就跟北燕的选秀女一般。不过选男子为王夫,大约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漠兰皇室之中,公主王子的亲事定的都很很早,司徒九月年幼的时候突逢变故,后来又一直颠沛流离,所以才未曾定下亲事。

    “实在不行,就采选吧。”最后,司徒九月道。

    索敬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司徒九月,却见这神情冰冷的少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她道:“所谓王夫,也只是个傀儡而已,既然都要选,到最后不如选个听话好摆布的。这些琐事就不必告诉我了,你来操办吧,索大人。”

    她说“索大人”三个字,着实令索敬心中一个激灵。

    索敬摸不清楚司徒九月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这到底是司徒九月的终身大事,她何以这般不在乎?寻常女儿家,对于陪伴终生的枕边人到底还是存着期待的吧。可听听司徒九月刚才说的什么,傀儡?听话好摆布的?这要是传到漠兰子民耳中,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又要遭受多少攻谲。

    索敬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

    在筹备大典的忙碌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海棠发现,司徒九月越发的冷然了。

    虽然司徒九月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性子,但对于薛家的事情,司徒九月能帮则帮,薛昭也曾说过,司徒九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如今回到了漠兰,像是把她最后一丝热气儿也给蒸发了似的。她从里到外,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绝情的人。

    而为司徒九月特意举行的采选,也逐渐开始了。漠兰臣子中,除了索敬以外,其余臣子迫于洪孝帝的威势不得已选择支持司徒九月,内心却并不如何服气。索敬一个人难以抗衡其他臣子的势力。不过采选这件事本身,也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

    司徒九月容貌美丽,可惜手段狠毒,善于下毒,虽然是王女,可纵然被选为王夫,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权力,只怕还会被司徒九月控制,指不定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恼了司徒九月,连小命都要玩完。

    因此,那些臣子家但凡名声好些的,不错的公子少爷,也提早得知了采选的事。和司徒九月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也就早就订了亲,没定亲的,这两日也立刻被家里给定了下来。

    于是到最后剩下来才采选的,要么是家中已经被宠的顽劣不堪,又没有什么本事,为人花心风流的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家道已经不如从前,指望找个王女来混吃混喝,接济一家老小想占便宜的破落户。

    总而言之,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歪瓜裂枣。便是真的有如司徒九月告诉索敬需要的那种听话的好摆布的,本身也极为懦弱,别说能够承担什么责任,看起来简直像是多了一个仆人,还是最卑微的那种仆人。倘若司徒九月真选了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王夫,只怕要滑天下大稽,成为漠兰历史上最可笑的王女。

    索敬也无可奈何,好些的子弟人家一听到是司徒九月,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提名采选。说起来还真是觉得不可思议,司徒九月生的也不差啊,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好人家无人肯娶的地步呢?

    海棠也心急如焚。

    司徒九月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那些歪瓜裂枣她也看过了,居然也不生气,反而像是早就猜到会这样一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如果要在册封大典之前择好王夫,那么就是这段日子,司徒九月就得做下决定了。可一个靠谱的人也没有,索敬看着那些人都忍不下心来,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问司徒九月觉得哪个可还行,司徒九月斟酌了半晌,指着一个文臣家的少爷道:“那个还不错。”

    索敬一看,差点晕倒,那个……的确看上去还不错,至少出身不好也不坏,也没有什么恶劣的习惯,但就是太平平无奇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亦或是本身的才华或是脾性,把他扔进人群里就找不见,这样的人,未来就是漠兰王女的王夫?索敬难以接受。

    “看起来很乖巧,胆子也小,应该做不出什么杀妻的事。”司徒九月道。

    杀妻?索敬心中一凛,什么呀,公主殿下对于挑王夫的要求,已经仅仅是“只要对自己没有杀心”就好了吗?再者,谁会莫名其妙的就杀妻啊。

    司徒九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她知道索敬在奇怪什么,可杀妻一事很奇怪么?至少她认识的薛家,薛昭的姐姐薛芳菲,可不就是死在自己夫君之手,至亲至疏夫妻,能够携手白头的夫妇太少见,大多数的人,都成为了怨偶。她不愿意成为怨偶,也不奢求能白头,那么做一对相敬如冰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相安无事,身心平安。

    索敬还想说什么,但见司徒九月不欲多谈的模样,便也只得作罢。正说着,忽然外面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宫外的侍卫抓了个刺客,可这刺客口口声声却说要见王女。

    “这宫里倒是不缺刺客。”索敬没好气的道,光是他知道的,这三天两头都没少过。还好这位王女本身是个厉害的,否则也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不见,杀了吧。”司徒九月轻描淡写道。

    那宫人却有些犹豫,道:“王女,这位刺客……说与您是在北燕认识的,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却是个瘸子,侍卫们检查过了,不是假的。倘若真是刺客……一个瘸子……似乎也没什么威胁,是不是弄错了?”

    闻言,海棠和司徒九月齐齐一愣,海棠激动地道:“少爷,一定是少爷来了!”

    司徒九月厉声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索敬还从来没看过司徒九月这般模样,宫人也吓了一跳,急急地回道:“正在司音殿前的花园里,侍卫将他拿住了。”

    司徒九月转身就走,海棠连忙跟上。宫人不知所措的看向索敬,索敬亦是一脸茫然,海棠称呼那人为少爷?原是个男人?可是司徒九月的反应怎么会如此之大?看样子这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索敬打定主意,决计上去瞧一瞧,去看看这位能牵动公主殿下情绪的人,到底是何妨神圣。

    ……

    司徒九月来到了司音殿前的花园里,地上,正被两个侍卫的剑尖抵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可不正是薛昭。

    海棠叫了一声:“少爷!”

    薛昭循声望来,看见司徒九月和海棠,立刻露出笑容,他道:“九月姑娘,海棠。”

    周围的侍卫和跟在后面而来的索敬都大吃一惊,这少年竟然唤公主“九月姑娘”。若说公主殿下之前在北燕行走,隐瞒自己的身份,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晓得公主的真实身份了,怎么还如此唤公主?

    司徒九月对侍卫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放开他!”

    侍卫连忙收起剑俯身请罪,海棠跑过去将薛昭扶了起来,他的轮椅就丢在一边,倾倒在地,海棠将他安顿在轮椅之上,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您怎么会到漠兰来了?”

    分别之时,薛昭还在燕京。漠兰和燕京之间相隔可不近,他这是……孤身一人?

    索敬本来看这少年生的一表人才,气度不俗,正想起些心思,就看见薛昭的轮椅,顿生惋惜之情,果真是个瘸子,还是连路都不能走的那种,可惜了,可惜。

    司徒九月道:“进来说罢。”她对索敬道:“你先退下,有什么事,我再召见你。”

    索敬退下。

    司徒九月带着薛昭来到自己的宫殿,支开所有人后,海棠去端茶,司徒九月坐在桌前,问薛昭,“你怎么会来?其他人呢?”

    “我一个人来的,没有其他人。”薛昭笑着回答。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疏朗,有他在,仿佛这些日子的阴霾,在刹那间都散去不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半晌后,司徒九月才道:“你太冒险了,薛昭。”

    少年微愣,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为你而来。”

    ------题外话------

    阿狸表示很欣慰:家里养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啦!

    ☆、昭月番外:明珠(下)

    “我是为你而来。”

    司徒九月一愣,看向薛昭,有一瞬间,这个姑娘的脸似乎红了一下,这是在不可思议,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她似乎未曾有过这般情绪。那些属于小姑娘的懵懂、害羞,在家破人亡的时候,就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澄澈,越过她,像是一束阳光,毫无遮拦的,直射向人的心房。

    司徒九月顿了顿,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朋友,又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若不是你替我治伤,我未必能活得下来。”薛昭笑了笑,道:“如今你需要帮助,我怎么能放你一人在这里呢?无论我的作用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忙,哪怕在你眼中不值一提。”

    司徒九月心中,顿时掠过一阵失望。

    原来是朋友啊,原来是因为救命之恩啊。是了,这少年本就爱憎分明,恩仇必报,对于自己,也当是这样的心思。他是光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对自己这样活在黑暗里的人生出向往。

    世上有一个姜梨能拯救姬蘅,但并不一定会有一个薛昭来拯救司徒九月,况且,他根本拯救不了自己,只会被自己拉着一起堕入深渊。

    “你的确帮不了我什么。”司徒九月冷冰冰的道:“所以你的到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回去吧,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漠兰,日后不要再过来了。你与我,本就是泾渭分明,我是漠兰的公主,而你,大可以做你的侠客。”

    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立刻让薛昭也顿住了,薛昭有些不知所措,司徒九月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吩咐海棠照顾薛昭,自己离开了。

    薛昭坐在原地,看着司徒九月快步离开的身影,一股沮丧之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就像小时候那般,道:“薛昭,你真笨……”

    “少爷。”海棠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殿下好像生气了。”

    “我知道。”薛昭道:“我……”他并不是一个嘴笨的少年,相反,年少时候在桐乡老是闯祸,嘴皮子也算利索,人虽然敦厚,却并不蠢笨。但对于司徒九月,他却总是不得要领,总觉得有些能很轻易说出来的话,在司徒的面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般窘迫的模样,落在海棠眼中,海棠“噗嗤”一声笑起来,薛昭疑惑的问:“你笑什么?”

    “少爷很喜欢公主殿下吧。”海棠道。

    薛昭一惊,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什么……”

    “那少爷就是不喜欢公主殿下了?也是,公主殿下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

    “不,”薛昭一听急了,“她不过是外冷内热,我哪里不喜欢她……”

    “那少爷就是喜欢公主殿下嘛。”海棠打断了薛昭的话,“不是么?”

    薛昭不说话了,他没法否认。海棠在薛家呆了这么多年,从某种方面来说,也像是看着他长大的姐姐,海棠能看得出来的事,说明他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再掩饰就显得不够坦荡。

    “我就是喜欢,”薛昭本想大声承认,说到后面,却又有些心虚起来,“不行么?”

    “不是不行,是少爷既然喜欢,为何不对公主殿下说明白呢?”海棠笑着问道。

    “我……”薛昭迟疑的看向自己的腿。

    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瘸子的话……

    “难道少爷是在意自己的腿么?”海棠问。

    薛昭面上的窘然渐渐收起,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不是的。”

    海棠不解。

    “虽然我的腿不能站起来,但这并不会令我自卑。这是当初永宁公主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自责。相反,我站起来能做到的事,现在也正在努力不站起来也能做到。比如鞭法,比如保护我身边的人。我想,无论什么人,身体残缺与否,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是珍贵的,不会因为身份的原因而被轻看。”

    “那少爷是为什么……不肯说呢。”

    薛昭苦笑一声,“海棠,你和九月相处了这么久,觉得九月……将我看做什么?”

    海棠一怔。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个江湖梦,但世上之事,其实并没有经历多少。所以当初才会轻易着了永宁公主的道,而九月,却是从小真正在江湖之中长大,她见过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也许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少年。她若是不喜欢我,我同她说明我的心意,只怕日后连朋友都没得当,但我不愿意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至少不是现在。我希望能留在她身边,等漠兰的事情平息以后,再同她说明,这样,就算她要赶我走,不想见到我,至少我也能放心的离开。”

    闻言,海棠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薛昭,心中百感交集,当年那个英朗阳光的少年郎,总算是也长大了。他的深情看上去很稚嫩单纯,但毫无疑问是真挚的。海棠想了许久,才道:“少爷,您真是不聪明呢。”

    “啊?”薛昭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少爷自己就将公主殿下的心思猜透了,可猜的结果,实在是南辕北辙。”

    薛昭怔怔的看着海棠,他并不蠢,也听出了海棠的言外之意,只是仍旧不敢相信,道:“你……你的意思是?”

    “公主殿下待您是特别的,少爷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差。倘若喜欢,便说出来就是了。少爷的心意是珍贵的,其实……姑娘和国公爷离开燕京城的时候,曾对奴婢说起过一件事。”

    “姐姐?”薛昭一愣。

    姜梨和姬蘅,这些日子早已天南地北的到处游玩去了,薛昭还不知道姜梨说了什么。

    “姑娘早就猜到了,等公主殿下回到漠兰以后,少爷一定会跟着去的。姑娘也猜到了……少爷定然会犹豫不肯同公主殿下吐露心意。”说到这里,海棠掩嘴一笑。

    薛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要奴婢告诉您,少爷,您大可以毫无顾忌的同公主殿下说明心意,如果公主殿下不肯接受,又要赶你走,你却又不愿意离开,想留在这里帮她,便死皮赖脸留下来呗。就拿你从前在桐乡时候的赖皮功夫,保准公主殿下也对你束手无策。”海棠模仿着姜梨的口吻,薛昭的脸更红了,眼睛却亮了起来。

    他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显得有些木讷,但挑拨一下,便豁然开朗。

    “姑娘说,少爷如果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成,端看少爷求的是心意,还是结果。”

    心意?结果?可是喜欢一个人这种心情,本来就是不求结果的吧。那种自己独自一人担忧、思念、不知所措,到头来想想,也是愉悦的。

    “我知道了,”薛昭道:“我会按我自己的心意做的。”

    ……

    一连几天,都看不到司徒九月的人影。

    听闻索敬已经将典礼上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接下来要宣布王夫。司徒九月一个人在花园中走,事情即将尘埃落定,一切她早有准备,可真正要来临的那一刻,她却又有些不甘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奇迹发生似的。为了遏制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司徒九月刻意回避着薛昭,她怕看见薛昭,自己的心又动摇了。可悲的是,这还是可耻的自作多情。

    但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还未走到凉亭,就在半路上被一个人挡住去路。

    来人竟是薛昭。

    司徒九月微微皱眉。

    “九月。”这回那少年竟然连“姑娘”两个字都不叫了,亲昵的称呼令司徒九月也愣住。不等司徒九月说话,薛昭就道:“我听索大人说,你的王夫已经挑选好了。”

    “是。”司徒九月按捺住心中的波澜,故作平静的回答。

    “你与他相识也不过一月余而已,更勿用提相交,无非就是为了堵住大臣的嘴,既然如此,你能不能选我做你的王夫?”

    司徒九月惊讶的看着他。

    少年的脸有些红,但目光却十分坚定,一字一顿的道:“就算是利用也好,五年十年或者是一辈子,我都可以接受。我虽然是个瘸子,想来比那位公子要和你相处的更好一些。而且我并非漠兰人,不会觊觎你的地位和财富……我之所以这么做,也不求什么,你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司徒九月的心跳的极快,她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九月姑娘。”薛昭道。

    这是她一直希望能听到的话,可在这时候,她却忽然有些不敢接受起来,她道:“不可能。”

    “我早就喜欢上九月姑娘了,从第一次见九月姑娘开始。”薛昭却像是更加坚定勇敢了起来,将心意和盘托出。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他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日从地牢里逃出生天,被姬蘅带到国公府,他看见了这个姑娘,他的人生里,见过薛芳菲那样温暖美丽的,见过琼枝那样妖娆风情的,这样冷冰冰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但她沉着脸一言不发,下手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她说自己是毒姬,却三番两次出手相救。人人都觉得毒姬是河滩上又臭又硬的石头,唯独他却觉得他是掘地三尺才偶然得到的明珠。

    他能窥见她铠甲下的柔软内心,即便她根本不承认。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那都没有关系。如果你不能来我的世界,那我来你的地方也不错。”少年目光温柔,他道:“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你厌倦了我为止。”他心甘情愿被人利用,况且,在别人眼中是利用,在他眼中,又何尝不是为了心上人而付出,令人感到满足的美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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