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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佟知阳不耐烦的回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小厮关上门,喘着粗气道:“少爷……少爷……”

    “少爷有消息了?”一听有关佟雨,佟知阳立刻激动地站起来。

    小厮将手里的一封信送到佟知阳手里,连同一块长命锁,道:“这是在门房发现的,不知道多久了,小的看出这是少爷的扣子,猜此事和少爷有关。”他把信和银锁一起递给佟知阳。

    佟知阳看了看那银锁,激动之情顿时溢于言表,道:“是雨儿的!”

    佟知阳宠爱佟雨,佟雨出生的时候,特意让人搭了一块长命锁。眼下手上的这一块,赫然就是佟雨那一块。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越看脸色越难看。

    小厮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见佟知阳看完后,将信狠狠一甩,砸在地上,咬牙道了一声:“岂有此理!”

    “老爷,出什么事了?”小厮问。

    “有人绑了雨儿和素琴,”佟知阳深吸一口气,“这封信就是来威胁我的!”

    “他们是要银子?”小厮问。但凡威胁,总要有所图谋。

    “要是要银子就好了!”佟知阳十分气恼。那信里说的清清楚楚,佟雨和素琴都在对方手上,对方也不求才。就让他把所知道的这回叶家麻烦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要是对方满意了,自然会放人,要是对方不满意,就等佟知阳说到他们满意为止。

    这是要让佟知阳出卖自己的妹夫!

    佟知阳心不甘情不愿,可看着佟雨的长命锁,心中又十分不甘。如果没有佟雨,他官儿做的再大,家产再丰厚,也是后继无人。难道着自己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断了么?

    思来想去,佟知阳一咬牙,下定决心。人都是自私的,再说他妹夫的事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要怪就怪姜家二小姐突然出现让事情反转,他却不能为了别人拿自己的骨肉开玩笑。

    “拿纸笔来!”佟知阳道。

    小厮忙不迭的跑去拿东西,佟知阳看着地上的那封信,又咬了咬牙。

    对方让他写好信后,让人送到贺家后院。佟知阳本想派人盯着信,顺藤摸瓜找到对方究竟是谁。可是送到贺家,贺家是贺氏的娘家,他再如何胆大,也不敢在贺家眼皮子底下动手,更怕贺家人因为他,发现素琴母子的存在。

    对方真是机关算尽,滴水不漏,让人恨得咬牙……

    ……

    姜梨站在叶府的门口。

    她在等叶明煜回来的消息。叶明煜去拿佟知阳给的回信了,虽然姜梨大概猜得到结果,但还需要佟知阳的信来证实一些东西。

    日光懒洋洋的洒下来,冬日已近,襄阳城的冬天暖洋洋的,和北地的燕京不同,下雪的时候都不很冷,倒像风里飘起的雪白梨花。

    邻宅的门口开了,姜梨往那头看了一眼,便见姬蘅和那个叫文纪的侍卫,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二人也看到了姜梨,姬蘅瞧着姜梨,露出一个笑,不紧不慢的往这头走来。

    叶宅门口的行人并不多,住在这里的都是达官贵人,但姬蘅的容貌太盛,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姜梨甚至看见远处的宅子门口,有妙龄少女倚着门前,频频的往姬蘅这头看。

    他们并不知道姬蘅的身份,即便如此,姬蘅也能在这里成为最亮眼的一个。

    “国公爷。”姜梨同姬蘅行礼。

    “难得见姜二小姐出来晒太阳。”姬蘅笑盈盈的握着折扇,对她道。

    寒冬腊月,折扇早已不必用了,若是旁人拿着,只怕要被说附庸风雅,但由他拿着,却觉得十分契合。好像那金丝折扇天生就该被他这样美丽的人握在掌心似的。当然,姜梨心中也十分清楚,见过那金丝折扇上的牡丹挡住刀尖的一刻,姜梨就知道,这折扇也不仅仅是一把折扇,它还是最危险的武器,只是用这样散漫的方式隐藏着。

    就如它的主人。

    姜梨笑道:“国公爷也有好兴致。”

    旁人看来,只会觉得他们二人神态十分熟稔,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但姜梨不会真的以为姬蘅拿自己当朋友,他温柔的笑容下,隐藏着最冷酷的心肠。至于他要做什么,姜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二小姐在等什么,”姬蘅道:“等佟知阳的告密?”

    姜梨抬眼看他,果然,便是自己这一头的动静,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也瞒不过姬蘅的眼睛。

    她便大大方方的应承了:“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襄阳城毕竟这么小。”姬蘅谦逊,“没什么秘密能守得住。”

    “那倒是事实。”

    文纪站在一边,见这边一大一小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着,心中难掩惊异。姬蘅看起来温柔多情,实则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对待陌生人尤为傲慢冷酷。鲜少能与一个人说这么多话的,姜二小姐离开青城山其实不到半年,半年时间里,除了在燕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外,和姬蘅也建立了不少的联系。

    文纪看不出来自己主子心里在想什么,说姜梨迟早会成为牺牲的棋子,姬蘅从头到尾也没动她,说姬蘅打算扶持姜梨,但针对姜梨所产生的阴谋和危险,姬蘅也从未出手相助过。

    只是在一边愉悦的看着戏,不打算出手相助,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而姜二小姐也是个妙人,面对喜怒无常的肃国公,不曾有过一丝胆寒,别说她是个小姑娘,便是年纪再大些的,也不会这样镇定自若的与姬蘅交谈。

    “二小姐好像已经猜到是谁了。”姬蘅含笑着瞧了她一眼,道。

    “我猜是李家。”姜梨直接道。

    大约是没料到姜梨会突然说出来,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姬蘅微微意外,没有说话,下一刻,就听见姜梨道:“国公爷早就知道了,对吧?”

    又把这个问题朝他抛来。

    她倒是一点也不怕他。

    姬蘅道:“为何问我?”

    “因为襄阳太小,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国公爷的眼睛啊。”姜梨理所当然的回答,她笑眼弯弯,看上去心无城府,单纯的可爱,却是字字机锋。

    姬蘅也笑了,问:“想知道?”

    姜梨只是看着他笑,姬蘅就摇了摇扇子,道:“不可说。”

    说是不可说,其实也就是说了。姜梨颔首,其实至今为止,她仍然看不透姬蘅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且不提他和成王洪孝帝之间的关系,便是他和右相一家,也是扑朔迷离。瞧着和李家大公子李璟认识,但事关李家,眼看李家计划失败,却也不伸出援手。若说是盟友,也实在是很讨人厌的盟友了。

    正说着,自远而近便奔来一匹枣红骏马,马上人也不拉缰绳,只是打了个唿哨,大马便在门前蓦地止蹄。

    是叶明煜回来了。

    叶明煜翻身下马,就看见姜梨和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站在一起。这男人穿着一身红衣,美的过分,却又丝毫不显女气,虽是笑着,却又觉得一双狭长的凤眼全无笑意。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的多了,叶明煜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下意识的就想将姜梨拉到自己身后,远离这男人来。

    “明煜舅舅。”姜梨唤道。

    “阿梨,这位是……”叶明煜看向姬蘅,襄阳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人物,他可不记得。

    姜梨犹豫了一瞬,就道:“是住在邻宅的一位公子,有过几面之缘。”

    到底没把姬蘅的身份说出来。

    姬蘅笑笑,对姜梨道:“秘密回来了,二小姐快回去吧。”很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模样。

    因叶明煜在此,姜梨也不方便说的更多,便对姬蘅颔首,随着叶明煜走进叶宅。

    文纪见二人离开后,问道:“大人,可需要我…。”

    姬蘅拿扇子一挡,道:“不必。”看了一眼紧闭的叶宅大门,笑了笑,“不用看也知道她要做什么。襄阳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

    叶明煜和姜梨回到姜梨的院子里。

    桐儿和白雪连忙给叶明煜沏茶,叶明煜见这里没有别人,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阿梨,刚才的男人是谁?你虽没明说,我看不是池中物,你们也好似有旧交情的模样。”

    姜梨见瞒不过他,就道:“他是当今肃国公姬蘅。”

    “肃国公?”叶明煜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听过肃国公名字的,只是肃国公这个人,对于他们襄阳的百姓来说实在太遥远,就像是一个传说。亲眼见到传说,总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肃国公怎么会在这里?”叶明煜道。

    姜梨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曾随父亲进宫宴的时候见过他,因父亲的关系说过几次话,算是有几面之缘。这一次偶然在襄阳见到,实在意外,就多说了几句话。不过,”顿了顿,姜梨继续道:“此事还请明煜舅舅不要告诉别人,肃国公身份特殊,不知他来襄阳有何贵干,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要说出去的为好。”

    “我知道。”叶明煜拍了拍胸脯。虽然他不懂官场中事,但也知道这些达官贵人们私下里的动静不少,莫要卷入别人的风波,平白无故当了替死鬼。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在贺府搜到的回信。”又转头夸奖姜梨:“你可真厉害,知道佟知阳畏妻如虎,将回信的地方放在贺府。佟知阳果然没敢让人跟着,这信拿的容易得很,就是不知道佟知阳写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姜梨一边拆信一边道:“真的,佟知阳不会拿自己儿子性命冒险。”

    她展开信,细细看了起来,片刻后,将信递给叶明煜,示意叶明煜来看。

    叶明煜拿起来看,姜梨陷入沉思。

    佟知阳应当是非常着紧佟雨的性命,这封信传递出的消息不少。叶家古香缎的事具体是谁而为,佟知阳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他那位钟官令的妹夫写信来嘱咐,在叶家古香缎一事上,佟知阳一定要让叶家吃苦头。到叶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佟知阳就会给叶家一条生路,叶家要付出一定代价,但佟知阳就是叶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样看来,似乎是有人利用古香缎一事,想要逼得叶家走投无路,与对方做一笔交易,成为对方的一把刀。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佟知阳也不清楚。虽然此事是借由他的妹夫所说,但他的妹夫也只是一个传话人。因为他的妹夫曾经保证,倘若此事能成,佟知阳的仕途必然会再上一层楼。

    而那位钟官令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意思,这整件事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涉及到燕京城一位颇有权势的贵人,他们都是替这位贵人办事。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谁知姜梨突然出现,而且在姜梨刚到襄阳知道古香缎一事的第一时间起,就写信回燕京让织室令的人前来,打乱了佟知阳的整个计划。他不得已写信给钟官令妹夫,可织室令的人来的太快,没等到回信指示下一步该如何走,事情就已经不受佟知阳的控制了。叶家非但没有被逼到绝境,反而绝地逢生。

    这就是佟知阳所知道的全部事实,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姜梨相信,佟知阳并不是全都说了出来,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比如大封药铺的灭门,但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佟知阳说出来的部分里,那位有权有势的贵人,她如果没猜错,应当就是右相李仲南家的人无疑了。

    从一开始的李濂瞄上叶世杰,到后来李璟和姬蘅的攀谈,再到现在对叶家的阴谋,整件事扑朔迷离,似乎看不到边。

    “阿梨,”叶明煜看完信,道:“这信上的字我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明煜舅舅,简单的说来,就是燕京城有位贵人,看上了叶家的家产,还有叶表哥的仕途,故意做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不过嘛,”她一笑:“唱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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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5

    章、第一百零五章

    开始

    “明煜舅舅,简单的说来,就是燕京城有位贵人,看上了叶家的家产,还有叶表哥的仕途,故意做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不过嘛,唱糊了。”

    叶明煜有些发怔,姜梨说的话,他听得不太明白,却也不是全不明白。

    叶家是北燕巨富,这万千家财到底惹人眼红,除了心怀妒忌的同行之外,也有生出不轨之心的其他人。想要利用叶家,利用叶家的万贯家财,做些下作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但姜梨话语中隐隐的透露出一个意思,隐藏在大封药铺,甚至是佟知阳、佟知阳妹夫的身后人,极有可能权势滔天。

    权势滔天的人,向来不好惹。

    世人都晓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虽然叶明煜一腔孤勇,无所畏惧,但整个叶家并不是铜墙铁壁。被这样的人盯上,一次可以逃脱,两次呢,三次又如何?总不能次次都好运。

    他喃喃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明煜舅舅也不必妄自菲薄,叶家与姜家也是有姻亲关系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姜叶两家断了往来。我父亲和二叔在朝中地位匪浅,那一位是贵人,我们姜家也不是低贱之户,叶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欺负了去的。还有叶表哥,如今他已经是户部侍郎,起点如此之高,日后只会更加顺畅,等叶表哥走到一定地位的时候,叶家就有了天然屏障。”

    姜梨顿了顿,继续道:“那些人为何选择现在动手,无非就是现在叶表哥羽翼未丰,等野兽长出爪牙,要想动手就难上加难。他们这一次没能得逞,日后想要找到机会,只会越来越难。”

    她这么一说,叶明煜心中才稍稍安慰了一些。想到姜梨说的话,不由得又是惭愧道:“这么一来把你父亲,姜家牵扯了进来,左右是麻烦。”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姜梨笑笑,“指不定有一日,姜家有了灭顶之灾,介时还需叶家来出手相助呢。”

    叶明煜被她逗笑了,道:“阿梨,你可真唬人,姜家怎么都不会沦落到我们叶家来帮忙的,你也别为了宽慰我,就说出这种天方夜谭。”

    姜梨不置可否,在她看来,未来的事并不好说。眼下成王联合右相势力越大,对姜家来说也就越不利。洪孝帝暂且势弱,未来天下会不会落到成王手中尚未可知。虽然她在努力避免这种局面发生,但在这之前姜家出什么岔子却不是她能控制的。风水轮流转,姜家春风得意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姜梨收起心中的思绪,笑道:“不管怎么说,古香缎的事暂且是解决了。佟知阳的外室母子是个问题,既然这位佟知府如此守信,那我们也还是按照约定,将他的美人和儿子归还。”

    “就这么还给他?”叶明煜有些不忿,得知了佟知阳在信里写到的真相后,他就十分不悦。佟知阳最初可是想要连同那些一起给叶家泼脏水的,结果倒好,虽然叶家洗清了冤屈,可古香缎的生意日后想要再恢复也会很难,佟知阳却什么事都没有,这不公平。

    “做人要守信嘛,”姜梨笑的和善,“佟知阳这么心疼他的儿子,就是因为佟雨是他唯一的香火。让他唯一的香火流落在外,可不是一件好事。我们这回也就做个好事,顺便帮佟雨一把,让贺家也得知佟雨的存在,这么一来,佟雨也就不必做个私通子,而是名正言顺的知府少爷。日后佟知阳步步高升,好歹也后继有人,不是么?”

    她言笑晏晏,形容真诚,每一句话都好似在为佟知阳着想,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的好意。

    叶明煜听着听着,神情古怪起来,待听完姜梨最后一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我今日才知道,小女子也是不好惹的!”

    姜梨每次说话设计的时候,总是十分坦荡,将阴谋用成阳谋,便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这法子实在算不得光明正大,要知道刚刚说完要“守信”,转头就给佟知阳添了天大一个麻烦,但作为叶家人来说,叶明煜听完,只觉得畅快至极,连日来的郁闷也一扫而光。

    “佟知阳畏妻如虎,一听说易信的地方在贺家,都不敢派人跟着,可见他有多忌惮自己的夫人。如今要让贺氏得知了这对母子的存在,佟知阳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别的不说,他这知府的位置还坐不坐的端正,就得看贺氏会不会心慈手软。不过咱们襄阳城的人都知道,知府夫人最是严苛刻薄,泼辣厉害。哈哈哈,阿梨,你这一招,可是很妙啊!”

    “舅舅谬赞。”姜梨笑的谦逊。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放过佟知阳。佟知阳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再给叶家使绊子,让他和贺氏胶着,成为襄阳城的笑话。这个笑话传到燕京城,传到那一位的耳中,让对方心里堵上一堵,也是好的。

    总不能让人坏事做尽,半点惩罚也没有吧。

    叶明煜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就做,当即便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早就想看佟知阳那孙子丢脸的模样了,阿梨,你在府里等着,这回就看我怎么给咱们叶家报仇!”

    他一扭身就消失在门前。

    叶明煜走后,桐儿担心的问道:“姑娘,三老爷这样做,不会出事吧?万一那贺氏和佟知阳联手转头来对付我们该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姜梨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贺氏必然容不下佟雨,佟知阳又必然要护着佟雨,单是佟雨,就能让他们夫妻二人鸡飞狗跳。只要稍加挑拨,彻底离心只是时间问题。”

    她这么一说,桐儿才放下心来。

    姜梨却没有舒缓眉头。

    叶家的事情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可她的事情还未解决,她回襄阳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而是桐乡……。

    她的父亲,薛怀远。

    ……

    叶明煜的动作很快,比姜梨想的还要快一点,因为当天下午,襄阳城里就出了一场闹剧。

    佟府门前,佟知阳和知府夫人贺氏大闹一场,甚至扇了贺氏一个巴掌。襄阳城的人都知道佟知阳最是畏妻如虎,平日里见了夫人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反驳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更别提对自家夫人动手。然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佟知阳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了自家夫人一巴掌。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看的津津有味,这才瞧见佟知阳的身后还护着一位年轻娇美的女子,还有一个长得和佟知阳有几分相似的小童。这下子事情便一目了然了,原来从来不流连青楼的佟知府,竟然在外面养了一位外室,还有了个儿子。眼下东窗事发,不知怎么的被自家夫人发现,当然要被收拾了。

    不过佟知阳看来是铁了心的站在外室这头,竟然为了外室母子对夫人动手,这下子可还了得?贺家可不是吃素的,要知道佟知阳能有今天,可全都是仗着贺氏的娘家。

    “你这个杀千刀的!”贺氏被打了一巴掌,发髻也散乱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官家夫人的模样,指着佟知阳的鼻子骂道:“竟然敢为了这个贱人打我?佟知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佟知阳其实打了贺氏一巴掌后立刻就后悔了,他的一切都是拜贺氏所赐,对贺氏动手,之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可看见贺氏要对佟雨下手的时候,他又实在忍不住。佟雨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贺氏这个毒妇,竟然连他的骨肉都不放过。

    这样想来,他心一横,索性大吼出声:“毒妇,我早就受够你了!我与你成亲多年,没有子嗣,我佟家总不能绝后,便是七出之条无子这一条,我就能休了你。素琴给我佟家生下儿子,你非但不能容下她,还想对雨儿痛下杀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休了我?”贺氏不怒反笑,道:“好啊,你既然有胆子休了我,现在就能回去写休书。我绝不多说二句,不过你记好了,你佟家的宅子,下人,还有你这个知府的身份,全都是我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是要给佟家留香火吗?可以!我看你没了银子,还拿什么来传宗接代!”她一挥手,直接让佟家的下人跟着她回府,进了佟府,吩咐下人将门“砰”的一下关上。

    竟是不许佟知阳进门了。

    佟知阳好歹是个知府,虽然这么多年被贺氏压制,可在百姓面前总是端着架子。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扫地出门,脸上如何挂得住。当即吩咐人群散了散了,却仍是满脸臊意。

    看着围观的人们面上露出好笑的神情,佟知阳又气又恨,气的是不知怎么回事让贺氏发现了素琴母子的存在,恨的是贺氏实在不讲夫妻情义。随之而来的,却有一丝不安的恐惧。

    贺氏的确能剥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不是知府,手上也没有银子,日后该怎么办?

    这下可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了。

    ……

    叶明煜将佟府门口的事情说与大伙儿听。

    说起佟知阳的丑态,叶明煜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当时贺氏的泼辣和佟知阳的色厉内荏。

    关氏奇道:“没想到佟知府平日里看起来对贺氏说一不二,竟是偷偷养了外室,原是阳奉阴违,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啧啧啧,的确没想到。”叶明轩摇头,“按理说佟知阳瞒了这么久,可见此事已经是滴水不漏,怎么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贺氏抓住辫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叶如风不屑,“他自己做的事,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人知道。”

    叶明煜和姜梨交换了一个眼色,佟知阳外室母子的事,叶家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之所以不告诉叶明辉他们,是怕他们一开始就反对。叶家虽然是巨富,但正因为生意做得很大,平时才格外小心,循规蹈矩做生意。叶明煜就不一样了,他胆子大,也敢动手,姜梨唯有和他商量,不怕他不同意。

    “佟知阳的官路这下子得走的艰难了。”叶明轩道:“即便为了给个教训,贺氏也不会让他如从前一般好过,指不定削减他手上的职权。”

    “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吧。”叶嘉儿道:“不过……即便如此,古香缎的生意现在也是一落千丈。”

    唐帆让人交代了叶家古香缎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百姓们只管结果,不管其中弯弯绕绕。无论是不是别人陷害,出问题的就是叶家的古香缎。穿过古香缎可能会死,那就不穿。

    织造场已经重新开始织造布料,可最新出来的一批古香缎却无人敢买。不得已,叶明辉只得暂停织造场的所有织造,但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来解决。

    “要不,咱们不做这生意了。”叶明煜大大咧咧的道:“反正咱们叶家的家产够用几代人,谁还巴巴的赚银子。就学那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成日游山玩水不好么?”

    这简直不像是叶家人能说出的话,果然,此话一出,叶明辉就严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道:“你说的这话,最好不要在娘跟前提起。这么多年,我看你是虚长了岁数,越活越回去了!”

    关氏无奈:“三弟,这可不是我们做不做生意的问题。叶家的生意是爹娘一手拉扯起来的,娘当初在古香缎上花费的心血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叶家的生意败坏在咱们手上?这样日后九泉之下,我们有什么脸面见爹。”

    “是啊,三叔,”叶嘉儿也道:“眼下大哥还在朝中为官呢,听说在朝为官,上下打点都需要用银子。燕京又不比襄阳,银子不见得能花多久。总不能让大哥在燕京城过的捉襟见肘吧。”

    “就是,”叶明轩也道:“连嘉儿都比你懂事。”他又看了一眼姜梨,道:“再说,这次古香缎出事,若非阿梨出面,借着姜家的名号,我们怎么能全身而退。人家这头才帮了你,那头你就不做生意了,姜家听了是什么感受?”

    姜梨明白叶明轩说的意思,不提她自己,姜元柏虽然是官场中人,但其实如今的官场与商户其实是殊途同归,同样看重利益。姜元柏帮了叶家,叶家有什么利用价值,无非就是生意做得比旁人大一点罢了。等叶家不做这生意,叶家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姜元柏巴巴的救了叶家,这才是真的什么都得不到,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话虽然难听,但叶明轩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都是我不懂事。”叶明煜被群起而攻之,连忙拱手做了个讨饶的姿势,道:“我说不过你们,都是我不对。但这也不是我说了算,本来古香缎的生意看样子就不能做了,咱们叶家的织造,主要就是靠古香缎,没错吧?”

    叶家人都沉默了。

    姜梨问:“叶家织造,除了古香缎以外,就没有别的了么?”

    “也不是没有别的。”关氏解释,“其实除了古香缎以外,咱们的织造场里,还织造许多别的布料。但那些布料,别人也能织造出来,便是别人不能织造出来的,又并不多吸引人。娘当年和爹在一起的时候,每隔一阵子,都要出些时兴的布料,但流传久了的,只有古香缎。”

    “古香缎这料子上乘,又自带芳香,富贵人家都喜欢用,便是平头老百姓,手上有些宽裕银子,也愿意买上一两匹逢年过节做衣裳穿,因此不缺人买。”

    姜梨想了想,道:“说来说去,叶家之所以靠古香缎起家,是因为古香缎受人喜爱,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只要再做出比古香缎更吸引人的布料,不久可以重振声名了么?”

    屋里人静了静,叶嘉儿道:“表妹,话虽说的简单,可这么多年,北燕做布料的商户数不胜数,有那么多花色,你能做出来的,别人也能做出来,别说喜不喜爱,便是不可替代四个字,也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

    这倒也是,古香缎的不可替代,是因为布料织物天然的芳香,那是叶家人不外传的秘方。但秘方这东西,不是大街上随便找找就能买到的。有时候十年百年也出不到一个,而有时候一个秘方,就能拯救一个家族。

    “明煜舅舅不是常年在外奔走么?”姜梨看向叶明煜,问:“要说新鲜的没人见过的原料,明煜舅舅应该见过很多才是。”

    要想找“秘方”,就得找新鲜的“原料”,叶家人都在襄阳很难见到许多,叶明煜却不同了。他沙漠草原到处跑,总会见到一些别人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这些玩意儿里,指不定就有能成就新布料的东西。

    众人都看向叶明煜,叶明煜摸了摸鼻子,颇为难为情的小声道:“我成日里是见过不少稀罕玩意儿,可都跟布料生意无关,出去玩儿,谁还惦记着生意哪……”

    叶明辉和叶明煜便都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个弟弟不靠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姜梨没有气馁。

    她道:“不一定是要和织造有关的稀罕玩意儿,譬如明煜舅舅送我的那一箱子孔雀羽,不是也可以用在布料上么?”

    “孔雀羽?”叶明煜愣住。

    “什么孔雀羽?”叶明轩问。

    “三叔回来的时候带了几箱好看的贝壳,就像是孔雀的羽毛,挺好看的,但不值当什么银子。”叶如风没好气道,说完又好奇的看向姜梨,“孔雀羽如何用在布料上?”

    叶明煜也看向她,虽然是他找到的这些贝壳,可真要用,他也是一头雾水,当初买下这些孔雀羽的时候,他可没想到做生意这一茬,只是有银子,又觉得好看,权当是买个稀罕就买了下来。

    “我也是突然想到这件事的。”姜梨笑道:“我对布料的事一窍不通,只是突发奇想,若是说错了,大家不要笑话我。孔雀羽上有细小的磷光,我曾看过一本志异,上头些海上仙岛有仙子出没,穿的衣裳上有细小磷光如水波,却不是金线银线绣成,仿佛珠光。颜色鲜艳却不俗气。我想着,古香缎既然能让布料自带香气,孔雀羽是不是也能让布料产生志异上记载的那样,粼粼的波光。当然,不一定要用孔雀羽,只要用原料让它泛出和孔雀羽上相似的光华,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而且有志异记载,放到燕京城的贵人中,定然很受女儿家喜欢。虽然古香缎做不成了,可叶家的招牌还在,做出新的比古香缎还要招人喜欢的布料,慢慢的就形成了新的生意。”

    姜梨说的不紧不慢,仿佛对自己的话很有自信一般,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能不能成。术业有专攻,这是说的细致的活路,但天下之事,大多触类旁通,这件事做得好的人,那件事做的也不差。做买卖和读书之间,其实并不是南辕北辙。

    她的这个想法显然出人意料,沉默了不知多久,叶明辉突然站起身来,对叶明煜道:“你去把你的孔雀羽拿过来给我看看,明日去织造场。”

    叶明煜一怔,还没回过神,就见叶明轩跟着激动起来,道:“我看这是个好主意,也未必不能成。先到织造场看看能不能出,若是可以……若是可以……”他顿了顿,好似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才说出后面半句话,“我们叶家,恐怕要迎来新的盛景了。”

    叶嘉儿和叶如风闻言,也很有些期待,看向姜梨的目光,也忍不住露出异样。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总能在绝处之中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带领众人往新的方向的走去。她永远饱含希望,让人安心。

    姜梨感受到了叶家人对她感谢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了的。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却不是她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

    ……

    叶明煜带着大家去看孔雀羽了,姜梨没有跟着去。

    她先去看了一会儿叶老夫人,陪着叶老夫人说了些话。叶老夫人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也听说了姜梨提出以孔雀羽来做新的布料一事,对姜梨的奇思妙想赞不绝口。姜梨与她呆了一会儿,祖孙二人其乐融融,越发亲密无间。

    等叶老夫人乏了,躺下休息的时候,姜梨出了叶老夫人的院子,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向门外走去。

    桐儿问:“姑娘,是打算出门?”

    姜梨点头:“出去走走吧,今日天气也不错。”

    桐儿和白雪犹豫一下,便也点头应了。在叶家和姜家不同,姜家的门房会盘问姜梨去往何地,季淑然的人也会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但在襄阳叶家,姜梨是绝对自由的,不会有人窥探她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至少在叶家没有人会这么做,所以相对来说,也方便了姜梨自己的筹谋。

    姜梨和桐儿白雪三人,先是直接在襄阳城的城中心走了一会儿,因着她如今姜二小姐的身份被人知晓,姜梨也戴了个藩篱。桐儿和白雪觉得新奇,买了些小玩意儿,姜梨瞧着,却没什么兴趣。

    这些都是她曾经见过许多次的东西,并非第一次所见,自然生不出新鲜之感。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桐儿隐隐觉得姜梨走的路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姜梨惯来认路认得很准,从来没有走错路过,尤其在襄阳,更像是来过许多变的熟悉,因此桐儿和白雪也没有多想。

    直到姜梨在一处大宅前停下脚步。

    桐儿看着眼前熟悉的宅子,声音都有些哆嗦了,道:“姑娘,这是惜、惜……”

    “惜花楼。”姜梨体贴的提醒。

    “惜花楼!”桐儿一下子说了出来,随即立刻捂住嘴,生怕被人看到,她悄声对姜梨道:“姑娘,咱们怎么又来这里了?”

    上回来惜花楼后,一脸好几日,桐儿都担心受怕,生怕别人发现了姜梨一个官家千金逛青楼。不曾想那段日子才过去没多久,如今又要噩梦重现,姜梨又来了!

    莫不是自家姑娘真的在里面看上了什么姑娘吧?自家姑娘可没有磨镜之好啊,也听说有小倌儿的,但青楼里有小倌儿么?

    桐儿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姜梨道:“你们不必上去了,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桐儿和白雪都没来得及劝阻,姜梨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她们记得,这是惜花楼的“后门”。

    姜梨一步一步走的很坚定。

    时间过去了一些日子,她把叶家的事暂时解决了,但她回到襄阳的真正目的,这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琼枝那头,打听的桐乡的事如何?

    ------题外话------

    今天521,小婊贝们,我爱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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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06

    章、第一百零六章

    狱中

    惜花楼的后门,迎客的女子还是姜梨上次见到的那位姑娘,瞧见姜梨,她也愕然了一刻,不过随即就笑道:“姑娘可是又来找琼枝的?”

    姜梨道:“正是。”从袖中递了一张银票过去。

    那女子也不推辞,施施然接了银票,对姜梨说:“姑娘请随我来。”就亲自将姜梨往琼枝的房里带去。

    惜花楼的姑娘个个都聪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虽然不晓得姜梨和琼枝是什么关系,但看上次见面也没闹出什么岔子,而且姜梨也出手大方,顺手帮个忙的事,也不会主动拒绝。

    姜梨就被带到了琼枝的房间前。

    那女子笑道:“琼枝已经在这里等您了,有什么吩咐您再叫我。”退了下去。

    姜梨推开门,走进了琼枝的房间。

    也不知是不是姜梨的错觉,这些日子不见,琼枝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只是美人到底是美人,便是憔悴,也只是让她的风情更颓然一些,却有种从前不曾见过的美。仿佛红花将败未败,更加惹人注目了。

    姜梨猜想,或许琼枝是得知了薛昭的死讯,这些日子才会如此消瘦的。

    “你来了。”琼枝坐在桌前,正在拨弄桌上一副乱七八糟的棋盘,听见动静,没有动身,只是看向她。

    姜梨掩上门,道:“是。”

    琼枝定定的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道:“从前都说薛昭胆子大,如今看来,这里还有个比他胆子更大的,不知燕京城的姜元柏姜首辅得知自己的千金在襄阳逛青楼,是个什么神情。”

    她知道了姜梨的身份。

    姜梨默然了一颗,走上前,在琼枝的对面坐了下来,道:“你知道了。”

    “姜二小姐在丽正堂前的一番慷慨陈词,眼下整个襄阳城都传遍了,想不知道都难。”琼枝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来找我的你,就是姜家二小姐。”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姜梨苦笑一声。她借着姜家的名声帮助叶家对付佟知阳的时候,却也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日后要做什么,难免被人认出来。或许如姬蘅那样就很好,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身份的,却又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主动说出去。

    “我只有一件事想问你,”琼枝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那银镯子上吊着细细的铃铛,随着她的拨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煞是精巧,她问:“你为何会认识薛家人。姜二小姐过去的事迹,我都已经知道了,怎么看,也不该和薛家有关系。”

    琼枝是个能人,她的恩客里,有侠客,也有朝官,并不能小看,所以姜梨才会让琼枝去打听桐乡的事。偏偏姜二小姐又不是一个普通人,她的事情,别说是燕京,便是北燕其他地方,多少也知晓一二,那些“丰功伟绩”,稍加打听就会知道。这样看来,姜二小姐和薛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人,搅在一起,琼枝会怀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姜梨沉默了很久,道:“我认识薛昭的姐姐。”不等琼枝发出疑问,她就继续道:“你不必怀疑我与薛芳菲是如何认识的,我的确想为薛芳菲报仇。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的事,但是你眼下只能相信我。”

    琼枝一愣,认认真真的抬头看着姜梨。

    “就如我所说的,我知道你对薛昭的心意,然而现在薛昭死了,你也很想为薛昭报仇吧,但事实上你并不能做什么。但我可以,”姜梨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是姜元柏的女儿,首辅嫡出的千金小姐,若是对方有权有势,我也毫无畏惧。只有我能替薛昭报仇雪恨,你只能信我。”

    琼枝扯了扯嘴角,大约想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但最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不甘,道:“你早就知道,我只能信任你。”

    姜梨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笑道:“其实你不必多虑。左右告诉我桐乡的事,也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琼枝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的聪明,虽然不会体现在才学一事上,但对于人情世故都已经熟稔于心。常年在市井之中讨生活的人更容易察言观色,像琼枝这样在花楼里长大的女子,更比寻常人多一丝戒备心,时时提防。

    “现在,你能告诉我桐乡的事了吗?”姜梨问。

    “你真想知道?”琼枝问。

    姜梨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微微握紧,心仿佛被一根丝线牵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悬在空中。

    “告诉你也无妨,薛家一门算是败落了。这些日子,我每次迎不少客人,总算是打听到了一点端倪。”她先是看了姜梨一眼,语气低落下去,“本来我想着,也许薛昭之死是你编出来的荒唐之辞,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直到遇到了一个从刚刚从燕京探亲回来不久的贵人,她告诉我,状元郎夫人薛芳菲的确是因为与人私通一事,日渐消瘦不治身亡,她的弟弟薛昭,在赶赴燕京途中被匪盗杀害,弃尸河中,与你说的一般无二。”

    “那都是燕京的事了,”姜梨道:“桐乡薛怀远如何?”

    不知是不是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急切,而这急切被琼枝捕捉到了。琼枝顿了顿,才探究的看向姜梨:“这就是我不明白的事了,你说薛怀远半年前就死了,要让我打听薛怀远是为何事而死,又安葬在什么地方,可是,薛怀远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姜梨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直以来,在琼枝面前,这位姜二小姐都是从容坦荡的,不曾有过半分失态的模样,这是第一次,琼枝看见姜梨失措的样子。

    姜梨也顾不得琼枝如何看她,那一刻,心中被涌起的狂喜占满,她道:“你说薛怀远没死?!你说的可是真的,是从哪里听到的?!”

    起先琼枝还怀疑姜梨打听薛家的事是不是别有用心,是想要利用薛家来完成什么阴谋,但看到姜梨眼下的模样,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这位姜二小姐听到薛怀远没死的时候,眼里流出的兴奋和惊喜,可不是假意。

    稍稍平静了一下,琼枝才道:“的确没死,不过这也并不很好,薛家这位老爷,桐乡县丞薛怀远,已经疯了,六亲不认,如今被关在桐乡衙门的大牢里。”

    犹如从天上一下跌入深渊,姜梨的手心在霎时间变得冰凉,那一瞬间的狂喜瞬间灰飞烟灭,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的看着琼枝,道:“你说什么?”

    琼枝觉得姜梨的眼神有些可怕,还很疯狂。就像一只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地困兽,在极力的忍住想要将周围一切撕成碎片的渴望。

    她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放轻了,道:“来往我这里的客人,但凡有点势力的,我都询问了。但不知为何,他们对桐乡薛怀远的事情都讳莫如深,不愿与我谈起,要么就是直接拂袖而去。只有一位商人,他与我关系向来不错,见我问的认真,便也悄声告诉了我。”

    “听闻桐乡县丞薛怀远半年前因贪污朝廷下拨的赈灾款,被下狱,现在桐乡县丞另有其人。薛怀远已经疯了,在狱中六亲不认,很是凄惨……”

    “薛怀远怎么会贪污?”姜梨愤道:“桐乡百姓都不会相信的!”

    琼枝诧异于姜梨说起桐乡百姓的自然,也诧异仿佛姜梨很了解薛怀远一般,不过还是继续道:“百姓们也没办法,毕竟是上头的意思,再说了,”琼枝笑了一声,也不知那笑容到底在讽刺谁,“人走茶凉呗。自古以来都有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便是真的薛怀远是个清官,没有贪污赈灾银,但有谁会为了他说话呢?人人都求自保而已。”

    姜梨怔住。

    薛怀远一心为民,从未想过索求回报一事,薛昭和薛芳菲也从未想过,但眼下看来,琼枝说的也没错,人都自私,谁会为了一个已经下狱的疯子去得罪更大的贵人呢?但如果薛怀远还清醒的话,看到这一幕,也会心灰意冷。

    说不准,薛怀远就是看见自己一心扶持的百姓如此冷漠凉薄,加之子女皆丧,才会忍不住打击失心疯。

    琼枝突然一愣,道:“姜二小姐,你……”

    姜梨见她神情有异,不自觉的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落下泪来。

    到底不能做到冷眼旁观,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知道父亲在狱中受苦,她又如何能安之若素?

    “如此说来,薛家一事,现在不曾有人敢过问了?”姜梨从袖中摸出绢帕,擦去眼角泪珠,神情变得冰冷。

    琼枝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犹豫了一下,道:“的确如此,既然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只怕此事哈牵扯上了其他了不得的人,并非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姜梨心中冷笑,牵扯到了其他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永宁在背后做的手脚!当时她自己奄奄一息,永宁为了斩断她的念想,亦或是为了让她痛不欲生,便告诉她薛怀远已经病死。但现在想想,薛家一门三人全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相继去世,难免惹人非议,永宁自然不怕,沈玉容却不能不顾忌。为了不添麻烦,永宁不能杀了薛怀远,但以永宁的狭窄心肠,也必然容不下薛怀远,便干脆以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薛怀远下狱,承受无尽的折磨!

    永宁知道薛怀远心系百姓,让他被自己牵挂的百姓抛弃,让他的坦荡清明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比杀了薛怀远还难受。等薛怀远再得知薛芳菲和薛昭的死讯,自然新升绝望,生不如死。对一个父亲用此等下作的手段,永宁,她还真做得出来!

    “我能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琼枝道:“我毕竟不能随意离开惜花楼,而此事牵扯极大……你说的没错,或许能帮薛昭报仇的,只有你。”琼枝看向姜梨的目光里浮现起一丝希望。姜梨是姜家小姐,在叶家一事上,尚且敢与佟知阳针锋相对,可见是有底气的。至少那些平头老百姓不敢做的,姜梨敢。

    姜梨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在这一刻,显得彻骨冰寒,她缓缓道:“我当然会帮薛昭报仇,不仅帮薛昭报仇,谁在背后陷害薛家,我也会让他们百倍还之。”

    从一个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嘴里说出这种话,本应当是可笑的。琼枝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只觉得面前小姐一双清澈分明的双眼,仿佛起了深深地旋涡,一眼望不到头,可看不清其中掀起的风浪。

    “多谢你。”姜梨看向琼枝,“多谢你替我打听薛家的消息。只是如你所说,此事既然牵扯不少,你这样打听,若是被人发现……”

    琼枝道:“不必担心,我询问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况且他们也都不是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她应当是没想到姜梨这个时候还关照她,看向姜梨的神情也柔和了些,忍不住问:“姜二小姐,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管桐乡的事……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在襄阳是没办法弄清事实真相的。”姜梨冷冷道:“我要去一趟桐乡。”

    琼枝张了张嘴。

    “不管背后之人势力有多大,”姜梨垂下眼眸,“便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她说的阴寒,琼枝便觉得那最初温暖如春的女孩子,仿佛成了从阴间黄泉之下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带着满身的血债,凄厉的向人复仇。

    琼枝被她一瞬间的戾气所摄,竟然再也不敢说话了。

    ……

    从惜花楼里出来的时候,桐儿和白雪都看出了姜梨的不对劲。

    她惯来喜欢笑,平日里便是见了陌生人,也要带三分笑意。看上去犹如春风拂面,格外令人舒服。今日也是一样,然而只是在惜花楼里呆了短短一刻,再出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般。

    她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似乎被深重的心事所烦恼,双唇紧闭,眉头深锁,目光很有些散漫。

    桐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在里头受了欺负,连忙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这一叫,似乎才将姜梨的精神头给叫回来,姜梨瞧了瞧她,似乎怔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道:“没事,我们回府吧。”她从白雪的手里接过藩篱,又给自己戴上,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白雪和桐儿心中担心不已,但眼下在外面,却也不好多问,只得跟着姜梨,赶紧往叶府的方向回去。虽然她们不知道姜梨在惜花楼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但很明显,姜梨遭受了巨大打击,魂不守舍。

    叶府邻宅里,陆玑坐在屋里的长藤椅上,斜对面的塌上,姬蘅正手持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着。

    文纪从外面进来,道了一声:“大人。”

    姬蘅:“说。”

    “刚才姜二小姐又去了惜花楼。”文纪道。

    陆玑看向文纪,姬蘅的目光却是一点儿也没从书页上移开,随口问道:“她又去见了那位琼枝姑娘?”

    “正是。”文纪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件事很奇怪,属下发现,姜二小姐见过琼枝,从惜花楼里出来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失魂落魄。”

    姬蘅看书的动作一顿,陆玑面上也闪过一丝讶然。

    “失魂落魄?”姬蘅问。

    “不错,从惜花楼里出来后,姜二小姐就带着两个丫鬟回叶家,一路上走错了许多路,显然心神不在于此,后来看两个丫鬟都很焦急,应当是姜二小姐神情有异。”文纪细细的答道。

    陆玑忍不住问:“她与琼枝究竟说了什么,没办法问出来?”

    “没办法。”文纪无奈道:“这位琼枝姑娘非常有防备心,且十分聪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撬不开她的嘴。大人不让我们硬来,至今也不知道姜二小姐和琼枝姑娘究竟说了什么。”

    文纪也实在没辙,要说姜二小姐看着天真烂漫,每每做事却十分周全。与她商量事情的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惜花楼最难对付的琼枝。琼枝自小混迹在风月场所,也不求有人为她赎身,几乎全无缺点。有句话叫无欲则刚,琼枝没什么**,所以没什么能打动她。在姬蘅不许对琼枝用强硬手段的前提下,他们完全找不到撬开琼枝嘴的办法。

    姜二小姐分明是故意找这么一块硬石头的。

    “不用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姬蘅道:“看她如何做就是了。”

    “大人,是知道姜二小姐要做什么?”陆玑问。

    陆玑也算是顶顶聪明的一人,朝廷布局十分精通,人情世故也相当老道。但对于这位姜二小姐,陆玑有时候却觉得十分难懂。只因为姜梨做事好像没有章法,比如她对于叶家的突然示好,对叶家的出手相助,都是率性而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图谋,但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很久之后,就会显现出最初这么做的原因。

    但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看得出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陆玑能感受得到,姜梨去见琼枝,必然是在做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能让一向从容的姜梨‘失魂落魄’,必然不是一件小事。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不知道姜梨到底要做什么,便是知道了,可能也无法窥探姜梨这么做的目的。她真奇怪,过往的一切简单直接,只要稍微一查便如透明,但即便查过了她的所有事迹,还是会觉得,她的全身上下都是谜。

    陆玑忍不住看了姬蘅一眼,关于解不开的迷这一点,姜二小姐和肃国公姬蘅倒是颇为相似。

    “不知道。”姬蘅道:“但很快就知道了。”

    “我想,姜梨回襄阳的真正目的就要出现了,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姬蘅含笑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

    姜梨并不晓得自己的一切,早就被人尽收眼底。但即便是晓得了,眼下的她,也没有心思去与姬蘅周旋。她的脑子里全都是薛怀远疯癫入狱的事,也不知此刻应该是喜是悲。

    喜的是到底还有一条命在,他们父女两个不至于天人永隔。悲的是疯癫的薛怀远可能再也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便是他们重聚,可能也一生不能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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