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宁舒英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在其他战士们肉搏夺木仓的短短几秒中里,猛然站起身,拖着那刚刚恢复一点意识的战地作家,飞快地向宁馥身后的灌木丛中冲过去。

    宁馥将伤员托付给她,她就是死,也要将他的性命保住!

    转眼再看宁馥,已然揉身而上,将最后一名守卫击倒在地。

    隐蔽在战壕后的一个小队敌军有十人,在最初的慌乱中,有人因为探出战壕想查探己方的情况,被一枪爆头,现在大约只剩七八人还保存着战斗力。

    他们也同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短短半分钟里,木仓已经连响数声,帐篷里他们的自己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一点动静!!!

    在一片慌乱中战壕后的几名士兵开木仓还击。

    ——挖掩体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预料到攻击会来自营地的方向,此刻若要攻击,就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也暴露在那群战俘的射击范围之内。

    宁馥动作利索地一翻手腕,一个白色带红十字的袖标就套在了她上臂,直接区别了身份。

    她拾起地上的那盒火柴,在战斗的空隙间点燃了一根。

    排长完成一次还击后正四处寻找补充的子弹,看见宁馥居然在旁边划火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快,找木仓找子弹!”

    要想形成完全的火力压制,单靠他们此刻夺过来的四支木仓是不行的。那七八名游击队士兵据守掩体,不速战速决很容易引来其他敌人的部队,而靠他们近距离突击进入掩体消灭残敌,则势必带来自己人伤亡的代价。

    换句话说,就是现在虽然情势扭转,但却绝不轻松!

    最需要的,就是火力压制!

    排长同志话音未落,便见宁馥手指一弹,她指尖燃烧的火柴,就在众人眼前轻飘飘地朝地面飞落。

    天光已经破晓,火柴的一点点星火之光,似乎微不足道。

    紧接着,却有一线火光猛然窜起!

    ——那是引线!

    “砰——!!!”

    “砰砰——!!!”

    接连三声巨响!

    火光冲天!

    简易帐篷被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直冲上天!

    是集束手榴弹组成的爆炸物!

    要火力……

    这不就来了么?!

    简易掩体上方土石横飞,那些原本还零星还击的游击队士兵全都龟缩不出。

    就连排长并几名战士,一时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宁馥倒是动作一点没停,她从一旁捡起一个高音喇叭。

    正是交换俘虏时,敌人用来朝他们喊话的那个。

    她拍打两下,喇叭发出几声“滋啦滋啦”的响,竟然还没有彻底损坏。

    女孩掂掂手里的喇叭,黑沉沉的眼瞳里,是灼亮的光。

    她的大喝声通过那高音喇叭,传遍了这片关隘。

    “——缴枪不杀!”

    她身披朝霞之光,像浴血而生的战神。

    隐蔽处的敌人渐渐地,从阴影之中冒了头,他们将枪械扔出掩护所,然后高举双手,原地蹲下。

    其他几名战士心潮激涌,毫不犹豫地跟着怒吼起来。

    “缴枪不杀!”

    “缴枪不杀——!!!”

    第168章

    重振河山(34)

    战地作家从迷蒙中睁开眼睛。

    仿佛是被那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惊醒,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往向灌木丛外。

    身披朝霞的那些战士,正举木仓,以怒吼昭示着胜利。

    那个一直保护他的女卫生兵轻轻道:“放心,你会活下去的。”

    他仰起头,就清楚地看见了一头齐耳短发的宁舒英。

    作家刚刚有了焦距的瞳孔,微微一缩。

    ***

    他们终于返回了战地医院。

    排长和几个战士带走了游击队的俘虏,受伤的作家则交由宁馥他们带回战地医院治疗。

    那个在交换俘虏时当场反身逃跑的,也受了轻伤,被一同带回野战医院——

    他的伤是在逃跑的一瞬间,被对面的自己人打的。

    他的同伴就没那么幸运了,当场就死于乱木仓之下。

    作家及时服用了抗生素,好歹保住了他的腿。

    ——如果再晚一些,恐怕膝盖一下都要坏死了。

    即使这样,他也付出了一只左脚的代价。

    被俘以后为了防备他逃走,——他也的确尝试了好几次,第三次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成功了——用捕兽的铁夹夹住了他的脚,之后又用带有尖刺的铁丝将他的小腿捆在固定的木桩上。

    只要他挣扎,甚至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并不干净的金属刺就会扎进他小腿的皮肉之中。

    院长亲自给他做了截肢手术。

    他很不习惯。

    但宁馥安慰他,至少他丢掉的不是手。

    对于一个拿笔杆子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看着满医院肢体残伤的战士,他实在无法将自怨自艾再写在脸上。

    在修养的日子里,他每天拿个小本子坐在院子的角落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用铅笔写写划划。

    宁馥是负责重伤员的,他轻易见不到,而负责轻伤员的那个叫英子的女兵却总是对他满怀敌意。

    她说她是宁馥的姐姐,邓蔚卓猜想,这或许是作为姐姐,对任何试图靠近自己妹妹的人都怀有的警惕?

    邓蔚卓尝试了很多次,——他试图解释,他想接近宁馥的意图,只是出于一个战地作家好奇的本能而已。

    但宁舒英显然不打算对他表示理解,日日防贼一样地对他严防死守,两人最终相看两厌,彻底形成了对峙之势。

    当然,这些宁馥都不知道。

    ——或者他们俩以为宁馥不知道。

    ***

    邓蔚卓不知道宁舒英防备他的真正原因,但宁舒英知道。

    这个邓蔚卓,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起先宁舒英还没认出他,等回了战地医院,做完手术,他洗了脸,又刮掉脸上乱糟糟的胡茬,宁舒英这才发现——

    他们营救的这个战地作家,竟然与现实世界里,赖在她家吃软饭的那位男大学生长得一模一样!

    先不管为什么他也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里,上一次穿越的时候,他就贯会争抢宁先生的注意力!而在现实世界中,他恐怕也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纯情男大学生”!

    ——都倒贴她妈了,为金钱折腰,能是什么好东西?!

    而这一世……虽然他一开始阵营就与大家相同,可只看他敢偷穿干部的军装上前线,就为了写出一篇“真正的纪实文学”来,导致了后头那样多的波折和激战,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再看他这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的生命力,恢复和振作的速度之快,让宁舒英都不得不感叹他对自己真的够狠。

    这样的人,她怎么能让他接近宁馥?!

    她还旁敲侧击地在宁馥那里给邓蔚卓上眼药:“他功利心很强的,对自己又狠,我就觉得他不像别的同志那么赤诚。”

    “你瞧瞧,伤还没好呢,就整天琢磨着他的那篇文章!”

    “他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将来谁要是接近他啊,说不定就是那农夫与蛇,东郭和狼!”

    宁馥只是笑着看她一眼。

    “文字是他的工作。”她淡淡道:“失去一只脚,不会影响他履行他的职责。”

    不论是出于野心也好,信念也罢,能平静地面对和接受身体永久性的残缺,需要一个人有长足的勇气。

    支撑他度过往后漫长的光阴。

    一个有战斗精神的人,不论是拿枪,还是拿笔,都会战斗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

    职责所在,奋不顾身。

    ***

    就在原世界的女主“处心积虑”地防范原世界的男主“别有用心”地接近宁馥的同时,宁馥也在脑海里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叮——

    支线任务:血染的风采

    当前任务进度:99100]

    那个绕了一圈又回到战地医院的敌军俘虏伤势不轻,尚未恢复。

    他最近学会了几句简单的中文,例如“谢谢”。

    宁馥的手停顿了两秒。

    然后仔细地将纱布覆上那名敌人士兵的伤口。

    ***

    宁舒英睁开眼睛。

    宿醉带来的晕眩和头痛让她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房间里的摆设才渐渐清晰。

    她穿回来了。

    少女从大床上一跃而起。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么今天应该是她十六岁的生日!

    因为宁馥没有回来参加她的生日,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在生日party上把自己喝醉了,这才有了后面的穿越。

    如果……如果这意味着她所穿越的上一个世界结束了,那么……

    那个世界里的宁馥,是否也已经回来了?!

    宁舒英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她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

    黑暗中有人淡淡出声:“做噩梦了?”

    宁舒英被吓了一跳,皱着眉仔细辨认,才在一片昏暗中看出是邓蔚卓。

    他坐在二楼客房的门口。

    从走廊斜射进来的月光打在这个青年的侧脸上,他看起来像一尊活灵活现的雕像。

    不等宁舒英说话,邓蔚卓便又道:“她不在。你想验证什么吗?”

    宁舒英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径直进了楼上属于宁馥的主卧,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她和邓蔚卓有一种默契。

    谁也不会提起那段“梦境”,就仿佛他们不曾在那个世界里经历过那场战争、与那个宁馥共同度过一段时光一样。

    宁舒英靠在门上,做了个深呼吸。

    从梦境中醒来,就像跑了一个漫长的五十公里越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心情、没有精力再去“验证”什么。

    在宁馥忽然离开的那个下午,太阳是那么刺眼,那么苍白,仿佛一瞬间就蒸发了所有她快乐的源泉。

    ——院长说,是她几个月前摔到头的那一次伤埋下的隐患,淤血就是她大脑中的定时炸弹。

    半个月前她一个人灭了将近整支敌人的游击队,带回了人质和俘虏;一个月前她带着医疗队,从战场上抢下了数百名伤员;三个月前,她们去河边打水,她“刷刷”两下,就斩杀了一条毒蛇,顺便抓了两个俘虏回来。

    她那么年轻,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有她在,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定心丸。

    一起去交换俘虏的战士们亲眼目睹过她的强悍,悄悄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做“铁医”——

    既指她的战斗意志,也指她的工作技能。

    这叫法在前线的作战部队广为流传,说这位“铁医”是钢铁的手腕,花朵儿的面庞,被她治得“嗷嗷”叫的时候,就全靠盯着她那张让人心神飘乎乎的脸来当止痛剂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刚给那受伤的俘虏换完纱布。

    宁舒英后来又在那个世界停留了三年。

    战争结束了,回国的时候她和医疗队的同志们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享受了英雄般的鲜花与掌声。

    在宁馥离开后,她又经历了许多次战役,从前线横飞的血肉和震天的炮火中往下背伤员,在条件简陋的临时医院里给战士做手术,亲手挽救了许多条生命,也亲眼目送了许多次牺牲。

    她的医术和胆量成长得一样快。

    回国后,缺了一只脚的邓蔚卓好几次找到她,想要通过她的回忆,写一篇关于宁馥的文章,宁舒英最终答应了他。

    并不是被所谓的“执着”打动。

    她只是想……不管还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她应该让宁馥的名字,被这个世界的人记住。

    但她也保留了她的私心——

    在猫耳洞里度过的雨夜。

    没有成熟的,吃了以后嘴巴会变成紫色,说话会大舌头的浆果。

    还有许多个她主动凑上去嘀嘀咕咕,而宁馥笑着回应的,在晒满白被单的战地医院中的午后。

    这许多私藏的回忆,让她在三年的时间里不至于茫然失措。

    在与邓蔚卓访谈的最后,宁舒英简单地总结道:“她是一个好医生。”

    邓蔚卓赞同地写下了这句话,一字未改。

    出于同志的关切,他问宁舒英,回忆起战场的经历,是否会让她感到不适?

    宁舒英只是摇摇头。

    她不会做噩梦了。

    宁馥是一个好医生。

    哪怕是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在这个世界,带着一个拖油瓶,在战火硝烟里,把这瓶子保护得完好无损,连一丝擦痕都重新打磨抛光。

    但凡她还记着这份情谊,但凡她还记着“战地医生”的职责——

    她就再不会破碎了。

    宁舒英慢慢走到床前,爬上去,蜷缩进被单和枕头之间。

    即使宁馥不在,床品也是经常更换,只有洗涤剂普通的柠檬气味。

    但宁舒英却感到舒适。

    她不会再做噩梦,不会再脆弱不堪,不会再任性妄为……

    但她有一点想妈妈了。

    第169章

    重振河山(35)

    邓蔚卓在卧室外坐了很长时间。

    他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的脚踝出轻轻捏了一下。

    这栋房子是他见过的,装潢修饰最高级的住所。

    ——木地板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乱响,不会产生缝隙,不会让人在赤脚踩踏的时候产生任何粗粝的磨痛。

    这让他胸中的渴望更加滋长。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跑,蹦跳,想要重新体会双脚踩在粗糙的地面上的感觉。

    是的。

    他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一个有始有终,宛如一段真实人生般的梦。

    而在梦里,他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脚。

    ——为了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纪实文学。

    这倒是像他。

    人在梦中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很多时候都与现实中真正的自己相反。

    但为了一篇报道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刀尖之上,的确是他会干得出来的事。

    不论做那一行哪一业,不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他都一定要做到最好,成为最优的那一个。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钟表上的秒针,永远在一最快的速度鞭策自己绕着圈子。

    有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执念。

    他的野心像一种有毒的强迫症。

    邓蔚卓回想着。

    当他年幼,还生活在孤儿院时,他偶尔会做梦。

    梦都是美梦。

    因为他是整个孤儿院里最优秀、也最厉害的孩子,又有了宁氏的资助,从院长到其他孩子,都以为他就此有了强大的支持,谁也不会对他太过分。

    在梦里他拥有幸福的家庭,被父母宠爱,任何微不足道或者不切实际的愿望都可以被满足。

    在梦里,他可以一个人拥有一只十几寸的奶油大蛋糕,上面插着生日蜡烛,用红樱桃做点缀。

    这些梦都很易逝。

    就像流沙一样,在他醒来之后,在几秒钟内就会从徒劳想要我住的指缝之间流逝。

    后来邓蔚卓不再徒劳地试图留住梦中那种飘忽的美妙。

    他意识到,这不切实际的渴盼,就是自己最软弱的地方。

    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成为优秀到令人仰望的人,他就必不能有弱点。

    ——哪怕是梦也不行。

    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免沉入这样的梦。

    在蛋糕上蜡烛开始燃烧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在意识中提醒自己,然后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

    这样,他就会在品尝到那蛋糕的甜蜜之前清醒过来。

    ——不会再渴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久而久之,邓蔚卓就不会做梦了。

    他对此很满意。

    毕竟,睡眠的功能就是提供休息,恢复精力,没有梦境的打扰,睡眠才能够实现最高限度的利用率。

    但这一次……这一次的梦境不同。

    就像上一次,他在梦里遇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人。

    这也是让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对于自己当时如何计划着去前线,如何被对意外俘虏,在绝境之中备受折磨,又是如何一次次尝试逃跑,他的记忆似乎已经并不那样鲜明。

    唯一鲜明地留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是在获救的那个黎明,那片低矮的灌木丛之后,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透过密匝枝叶和空气中飘荡的硝烟,看见的那个年轻的女卫生兵。

    在漫山遍野回荡着的“缴枪不杀”中,她高高地举起手臂,白底印红十字的臂章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映入眼帘。

    ***

    宁馥回来的带给宁舒英的快乐是非常短暂的。

    ——她给宁舒英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是非常实用的数理化三套卷。

    宁舒英一顿饭吃的堵心。

    而面对女人神色平淡地拿出她初三模拟考的成绩单,对于这样的生日礼物,她偏偏还无话可说。

    ——眼前的这个宁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原本还打算跟她妈对对暗号,找找“穿越者阵线同盟”的默契感觉,此刻面对厚厚一摞的学习资料,宁舒英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看起来她妈根本就没有那段穿越的记忆!

    宁舒英愤怒地想,失忆的,倒退回十五岁的宁馥比她眼前的这个可爱一百万倍!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愤怒里掺杂了多少失落。

    平息一下心情,宁舒英决定反击。

    “有了您给我的复习资料,我想我不再需要这位家教的辅导了。”

    她直指坐在客厅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邓蔚卓。

    ——他哪里是什么家庭教师?!他的身份,宁舒英可清楚得很!

    宁馥怎么可能真的将邓蔚卓“辞退”?

    然后她便看着宁馥了然地颔首,随即转向邓蔚卓。

    “既然这样,那我们和小邓你的雇佣关系也就此结束了。”

    宁馥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什么时候方便,让司机帮你搬东西。”

    宁舒英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就连邓蔚卓,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惊讶。

    不过……

    仔细回想起来,他住在别墅的这一段时间,除了给这位叛逆的学渣富二代补习了几册初中物理以外,好像……并没有实现“其他功能”。

    邓蔚卓内心划过一丝迟疑。

    宁馥突然变得深不可测、不可捉摸起来。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不再是邓蔚卓心中所判定的那个不择手段、没有道德廉耻,贪图年轻情欲放纵享乐的女人了。

    邓蔚卓在那个梦境重新袭上心头之前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他无法在这片刻准确地判断出走和留哪一个选择对自己更加利。

    于是只能下意识地遵从了本心。

    “好的,谢谢您。”邓蔚卓道。

    接下来的三天,宁馥也完全没有做出挽留。

    邓蔚卓的行李本也没多少,他谢绝了司机送他的好意,选了个宁馥外出的日子自己回了学校。

    宁氏对他的资助结束,但邓蔚卓凭着他杰出的学术能力和出色的绩点,获得了一个免试研究生的资格,同时,提前进入了B城医科大学的尖端实验室。

    实验室最近刚刚拿到一笔丰厚的资金,其中有一块款项专门用于支持实验室的科研人员经费,特别强调了扶持青年学者和有潜力的硕博士学生。

    邓蔚卓第一次穿上了实验室的白大褂。

    他的心激跳着,亢奋着,同时又有一丝不可置信。

    那个女人,竟然真的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再联系他。

    仿佛从不曾有“邓蔚卓”这个名字在她的世界中出现过。

    宁舒英和邓蔚卓,都不得不在惊讶中最终相信,她并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再一次听到“宁馥”这个名字,是在实验室两名师兄的口中。

    “小邓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

    “年轻优秀,还长袖善舞,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不像咱们,就只知道埋头嗑文献做实验,还进什么青年计划?比不过比不过……”

    邓蔚卓在实验室的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最近太沉浸于项目中的难题,还真将自己的防备系统关闭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学校里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他才从别人阴阳怪气的议论中得知自己竟是主角。

    青年计划入选后,会被委派到世界顶尖的学府进修,甚至直接参与重大医学课题项目,跟随的都是领域内最厉害的专家大牛,且不说在学术上能有多大的突破和成就,单说这一项经历写在简历上,都是熠熠生光,可以给未来带来无限机遇的。

    全校只有一个名额,他的名字跃然于上。

    他的导师周继先,现在是业内最年轻的权威专家,曾经就是通过青年计划的资助赴国外留学,学成归国后开创了许多个领域内的先例。

    周继先很赏识他。

    邓蔚卓有自己的骄傲。

    他知道青年计划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拿到的。导师的青睐或者什么所谓的“背景”,不过都是无能者的嫉妒和眼热而已。

    ——直到在实验室的奖学金颁奖典礼上,他看到了与导师周继先相谈甚欢的那个女人。

    他所在的尖端实验室,最大的资助者,就是宁馥。

    有一瞬间邓蔚卓感到绝望和耻辱。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直到宁馥即将离开会场的时候,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迈步追了上去。

    ***

    宁馥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似乎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可又被他强自吞入了喉咙。

    他脸上的神情是强自镇定,苦涩多于愤怒。

    他的骄傲和自尊都太强,也太脆弱。

    ——说实话,邓蔚卓是从孤儿院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出来的。

    能走这么远,或许靠的是宁氏的资助,但能飞多高,只能靠他自己。

    靠他不甘平庸的野望,靠他永远无法抛却的出身。

    他曾经困窘,无助,四顾茫然,但就像一粒被丢进戈壁的骆驼刺的种子,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水,就会在荒芜而贫瘠的土壤之中,拼命地生长起来。

    为了支撑骆驼刺地面上那一星白点的绿枝,它的根系,会在底下勤勤恳恳,永不间断地扩张,生长,拼尽全力去吸收更多的滋养。

    如果把这样庞大的根系换到沃壤之中,或许地面上的植物应该是参天大树的模样。

    但谁知道呢。

    如果不生在戈壁滩中,骆驼刺,也就不是骆驼刺了。

    不等邓蔚卓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宁馥淡淡开口道:“你的导师算是我的故人之子,我资助实验室,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邓蔚卓一愣。

    女人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故人之子……

    邓蔚卓茫然地站在原地,他机敏的大脑似乎突然停止了运转。

    故人……

    邓蔚卓突然浑身一颤。

    “……你是孤儿?不用难受,我生下来也没有父亲。

    ……对,我是遗腹子,我爸当年是军医,反击战的时候,在前线牺牲了。”

    他的导师人很不错,怕他因为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有所顾虑,曾给他讲过自己的身世。

    周继先,继先……

    ***

    宁舒英的十六岁生日虽然过了,不过宁馥还是给她补了礼物。

    ——她带她去了一趟马场,带着她骑了一圈。

    宁舒英在马上心跳的厉害。

    马场的骑师开玩笑对她道:“宁总的马骑得比许多专业骑手都要好了。她带你,你可就省去请老师的工夫和学费啦。”

    宁舒英不知什么时候养成这样别扭的性格,拐了许多个弯子,最后才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

    “给。”

    她的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敢将目光落到宁馥的脸上。

    她能感觉到宁馥在玩味地看着她。

    宁舒英咬咬牙,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就当是我的学费。”

    她飞快地道:“你要是不吃就算了。”

    说着,就要收回手。

    宁馥从她手中拿过了那块巧克力。

    “吃了你的糖,总不会还得叫你姐姐吧?”

    第170章

    重振河山(36)

    “小宁,小宁?醒醒了!”

    呼唤声模模糊糊,仿佛来自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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