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听说没,榕城一中那个领学社的老大,来咱们学校了!就高一(1)班的!”

    这是学生们。

    “这回有个分数最高的,快接近榕城一中高中部的录取线了,在高一(1)班,叫什么来着……”

    这是老师们。

    “——宁馥!”

    高一(1)班门口,卫九州胳膊下夹着篮球,探进一个脑袋来,“打球去不?”

    晚自习时间,上课铃还没打,但一共就十分钟的课间,卫九州这是理所当然地默认了打球要翘掉晚自习。

    他这事儿可没少干。

    宁馥抬头朝他摆摆手,“不去,看书呢。”

    卫九州那飞扬的神采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一点。他把脑袋缩回去,“那我跟张鹏他们去了啊。”

    宁馥见他和霜打了一样,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巧克力来,隔着两排课桌准确地扔给卫九州,“拿着吃。下了晚自习你们要是还在我就过去。”

    卫九州一抄手接住巧克力,支棱起来了,篮球顶在指尖转了个花儿,“够意思!”

    他一路把球拍得砰砰响地走过楼道。

    班级教室内,有学生不约而同地交换着眼神。

    这个宁馥……看起来真的不像传说中的不良少年大佬的样子诶。

    传闻中领学社的大姐头,头发粉,干事狠,在榕城一中那种学习氛围严苛,校纪威严的地方居然能跟老师学校顶着来,染着头发招摇横行,公然招揽了一大群小弟,听说还战绩斐然!在学校门口把一个调戏他们班女生的小混混给打残废了!

    这让新同学们看宁馥的眼光都有些谨慎和微妙。

    一班是本年级的尖子班,虽说他们的成绩放到其他学校可能也只算平平吧,但至少愿意好好学习的学生还占了大多数。对于这么一个声名赫赫的“校霸”盘踞在自己的班级里,互相还不熟悉的同学们都有点担心。

    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也不是处很凶、至少摆出了一副要好好学习的样子呢。

    就像被和老虎关进同一个笼子里,然后发现老虎似乎打算改吃素了,大家都忍不住松一口气。

    不过俗话说得好,虎死威犹在,更何况这老虎活生生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改了性情。一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多加一分小心,宁馥身边就仿佛自带了某种特殊气场,旁人经过她旁边时都有些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越过了禁忌的隔离带,叫老虎一口叼走了。

    她一拳能把人打残废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馥自然也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

    不过照旧,她并不在意。

    她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从来不需要口头上的剖白和解释。

    晚自习的习题册刷完,外头天已经黑了。

    离下课还十分钟,大家都已经蠢蠢欲动了。盯晚自习的老师已经走了,教室里一下子乱了起来。有传零食的,有聊闲天的,也有抓紧最后时间算题的。

    前后桌两个男生传杂志,扔的准头差了点,正正掉在宁馥的桌子旁边。

    宁馥随手捡起来扫了一眼。

    挺厚的一本,彩色封面上印着一架飞机,是二战时期苏联的图波列夫快速轰炸机。

    能让高中的男孩子耐下心来读的课外杂志无外乎三种——体育类的,军兵类的,还有美女类的。显然这是“空头失误”的杂志。

    宁馥翻开看了看目录。

    她后桌的男生才正是杂志的“接收方”,此刻忍不住开口“嘿”了一声,但到底没敢去戳宁馥的后背让她物归原主。

    只能眼瞧着前面那女生非常淡定地又翻过一页——还真看起来了!

    果然、果然是个恶霸!

    宁馥倒是很淡定地无视了前后两道敢怒不敢言的怨念目光——反正她已经被当做是蛮不讲理的坏人了,何不就让着“误会”继续下去呢?既然杂志她凤霸天感兴趣,自然她扣下了。

    她扭头看了眼后桌男生,对方桌上的习题册摊开着,看样子只写了前头最简单的几道题。

    后桌男生正在对着宁馥的后背翻白眼,哪成想她突然转过来了,几乎下意识地就抖动了一下。

    绝、绝对不是吓的,只是没防备,有点惊讶而已!

    宁馥唇角泛起一丝笑纹,“把你作业写完。”

    看什么杂志?!写完再看!

    后桌的男生咬咬牙想怼回去,目光却不由得落在宁馥搭在他桌子上的手上。

    女生的手细细白白的,但是他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可怕的,一拳把人打废的的传言……

    他喉头哽了又哽,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又气不过,嘀嘀咕咕地给自己找回场子:“借你看就看一下,切,我干什么……要你管?!”

    头却低下去,下意识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划拉起来。

    霸道惯了的宁·逼人学习·校霸·馥满意地勾勾唇角,转回身去继续翻那本名字就叫《战机》的杂志。

    *

    杂志看完,已经九点半。

    教室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宁馥合上书页,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她匆匆忙忙地把书包拎出来往肩上一甩,下楼。

    操场上用来照明的大灯平日里是不开的,晚上就只有篮球场地处有几盏昏黄的灯。

    少年一个人在场地上运球,篮球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清晰的响。

    看起来挺孤单。

    宁馥隔着篮球场的铁网将自己的书包丢进去,喊了卫九州一声。

    男生“唰”地转过头来,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瞧见他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那点儿环境衬托出来的寂寞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卫九州把球朝宁馥掷过去,“等你半天,来投两个找找手感,我们1v1啊!”

    宁馥就笑着跟他玩了一会儿。

    卫九州输了,输完也不懊恼,也没抱怨宁馥来得晚,从兜里掏出她晚自习前丢给他的巧克力,掰了一半给宁馥。

    宁馥一边吃,一边问:“张鹏他们走了,你怎么还等?”

    卫九州性格开朗,小太阳似的,周围已经很快围了一圈子朋友兄弟,每天泡在篮球场上也是前呼后拥呼朋引伴的。

    卫九州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做。”

    他上市立三中就是来混日子的,自认根本不是那块学习的料,回家还要被爷爷奶奶反复地叨念,实在是头痛,还不如等来宁馥,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球。

    他道:“我实话和你讲,就是和你玩我才放得开。”男生随意地拧了拧汗湿的T恤,“和他们打老是不尽兴,越玩越没意思。”

    他骨子里喜欢追求刺激的事物,打球自然也喜欢更强大的、甚至强过自己的对手。

    宁馥看了他一眼,卫九州问她:“看什么?”

    宁馥笑道:“你比我想的有心眼儿。”

    卫九州露出个有些骄傲的笑容,“我不傻。”

    不过他也喜欢团体运动,他享受每一次丝滑的完美的配合,只有宁馥可以满足这两点,她既是强悍的对手,也可以成为绝对可靠的队友。

    他突然凑近,把胳膊往宁馥的肩膀上一搭,“什么时候我俩组队单挑他们去!”

    刚说了他不傻,现在傻气就“噌噌”地冒上来了。

    卫九州期待地盯着她瞧。

    宁馥含混道:“等有机会吧。”

    只是这么一个模糊的答案,就可以看到男生背后隐形的尾巴疯狂摇动的模样了。

    他伸出手来等着宁馥和他击掌:“一言为定哦。”

    宁馥甩开他胳膊走了。

    不行。这个性格,真的太蠢了。还要再磨一磨。

    她未来的僚机不能傻成这样。

    *

    宁馥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或者说,从那个夜晚听过小舅舅的故事以后,从家里压箱底的照片中看到那个年轻人的笑脸的时候,她就有了选择。

    她有系统的金手指,不自谦地说,她有万千种选择。

    她可以去做科学家,可以去做运动员,可以从医,可以入仕,她所谓的“人物属性”从来没有规定过她必须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去摘取什么样的成就。

    她要博得的,只是一份亿万人同样在奔赴的事业。

    而在这个世界,她的血脉中,就注定流淌军人的荣光和蓝空中的战魂。

    她知道她的祖国召唤怎样的情人。

    赴汤蹈火,一往无前。

    而卫九州……在一篇言情文里,他的结局却是为国而死,宁馥想尊重这一点。

    她不想打乱他的轨迹,但想避免他死亡的结局。

    这是她挑的同路人。虽然蠢到一根雪糕一条巧克力就能骗走,不过没关系。

    她带他飞便是。

    *

    上了一星期的课,一班的同学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猛虎在侧”的日子。或者说,他们所担忧的“猛虎”,看起来实在太像一只猫了,而且还是只要顺毛撸,绝对甜得一批的那种。

    “我让她帮我递下水杯,她居然和我说‘小心烫’诶!”

    ——这是某位女同学第一次感受到“猛虎猫化”后的震惊。

    天知道她只是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是宁馥,如果知道是校霸本人,她可不敢让曾经横行榕城的大姐头帮她打热水啊!

    但是现在大家已经慢慢接受、习惯了宁馥的温和。甚至终于开始觉得传言不实了——

    除了喜欢搜刮几个男生的军兵杂志、并且督促班里同学做题以外,她一点儿也不像个校霸啊。

    宁馥的“名不副实”其实不关任何人的事,相反在一班还挺受欢迎。但她之前的“美名”实在太大,到底有人忍不住来探虚实。

    或者说……更像是江湖小弟来瞧瞧金盆洗手的龙头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如果能挑战一下,当然也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一班门口这些天就多了不少其他班、甚至高二高三的学生、不,说他们是校园混混或许更贴切一点。

    渐渐的,班里的同学都看出这些家伙是冲着宁馥来的了。

    宁馥都没搭理。

    有在班门外栏她路的,有言语上不干不净的,但都还不敢过分。

    她的冷淡就被当做了怯懦。

    结果就有人悍不畏死地得寸进尺了。

    学校的教学楼结构简单,走廊是露天的,下课后学生们都喜欢三三两两地聚在班级外的走廊上聊天。

    宁馥从学校图书馆回来,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不知从哪窜出来,堵在了她跟前。

    她往左,他就往左,她往右,他就往右。

    嬉皮笑脸,嘴里却不干不净。

    “宁馥,你是叫这名儿不?跟我处对象,我帮你平事儿。”

    这样的措辞她见得多了,但还是有点智障的令人发指。

    宁馥似笑非笑,“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淡淡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没有事情需要你去平,别惹我。”

    周围人都看着,不敢上去劝阻。

    宁馥想绕过他,这男生却直直撞过来,把宁馥手里的书撞掉了。

    书从五楼的走廊上掉下去,索幸已经快到上课的时间,楼下没几个人,没人被砸到。

    宁馥冷淡地抬眼看着对方。

    男生脸上得意,一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打我吗?”的神情。

    宁馥叹了口气。

    下一秒,人高马大的男生被一股巨力击中,整个人连着倒退好几步,竟直接被宁馥抵在护栏上。

    女生抢步上前,神态却如闲庭信步,她伸手按住那男生,他便如被猎豹按住的羚羊一样颤抖起来——他整个人几乎已经横搭在了护栏上,只要宁馥一松手,他就要从五楼上掉下去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的,却透出一股冰冷。

    “说过了,别、惹、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新同学对宁馥的认知:她是老虎-她是helloKitty-她还是老虎

    她果然是装的!

    第98章

    碧血丹心(19)

    “我说过,别、惹、我——”

    四下里响起一片尖叫。

    那男生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斤的样子,比宁馥高半头还多,电光石火间好多人根本没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转眼就了现在这幅局面。

    ——男生被掼在护栏上,随着惯性,整个人险些摔出去——就像那本倒霉的,被他从宁馥手中撞下去的书一样。

    书本顶多是摔脏,摔散架,人呢?

    五楼的高度比不上动作电影里的悬崖峭壁和摩天大厦,但已经足够把一个未成年的男生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现在他全靠胸腹前宁馥的一只手,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不像一只西瓜一样跌下楼去摔出一地红瓤子。

    “救命……救命……”

    那男生颤抖着,声音里透出恐惧带来的虚弱。

    宁馥拎着他,他挺高的个子脚竟然够不到地。

    周围的学生们已经看呆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转折,上一秒还是校霸混混威胁调戏斯文女同学,下一秒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校霸混混:弱小无助,怂且可怜。

    斯文女生:单手拎人,撒手要命。

    攻势逆转!

    上课铃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整个走廊上看热闹的学生们却一点也没有回班的意思。

    铃声在一片震惊好奇恐惧中响了三遍,宁馥才慢悠悠地道:“你帮我下去捡下书吧。”

    男生的脸从猪肝红变成得死白死白的。

    周围也有人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那男生哀求声中带着颤抖,软得像面条一样彻底放弃了挣扎,他的一张脸上已是涕泗交流,格外教人不忍直视。

    宁馥反而笑了,弯起的唇角弧度愉快。

    她……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对嘛。既然有人非要撞上门来,她也就……不必客气了。

    凤霸天之魂,觉醒吧!

    她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那么纯洁,却让人感觉其中蕴藏着恶意,只要与她的眼睛对上,就会下意识地打个寒颤。

    猛虎虽美,可不要靠太近哦。

    至少,此刻被按在虎爪下的男生已经由衷、由衷地后悔了。

    他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只有拼命地哀求,以期这个掌握着自己生死的恶魔能放过他。至于宁馥是不是真的敢把他丢下去,她说的话合不合逻辑,他的大脑早已经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难道是我不够礼貌?”宁馥慢悠悠地问道。

    那男生一脸茫然,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和直觉疯狂地摇头,“不是,不是……”他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你放我下来吧,姐姐、老大、祖宗——!”

    一个变声期的男生竟已经把声音喊出了艰涩的鸟叫声。

    他真的已经被吓坏了,在保命面前,什么面子,什么尊严,全都不值一提了。

    他不是没想过凭着自己的体型和力量优势挣扎、反制,可此时他全身的平衡都赖于宁馥的一只手,哪怕稍微动一下,都心肝直颤。

    宁馥笑笑,她的语气简直称得上慈祥,“我的意思,不是在威胁你,不是要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她温和,且耐心地道:“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她温柔一笑,手腕往回一抖,然后松开。

    那男生的脚,终于踏在了地上。

    接着,他就双腿一软,倒在瘫倒在栏杆旁边。

    他剧烈地喘息着,被自己的鼻涕和涎水呛得咳嗽。

    宁馥站在他身旁,微微弯下腰,把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回加上了礼貌用语——

    “你帮我下去捡下书吧,请。”她彬彬有礼,特意用强调语气补充了一下:“不是从这跳下去,走下去。谢谢。”

    男生呆呆的。眼睛直直的。满脸的怔楞。

    “麻烦快一点,已经上课,这位同学。”

    她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却如同催命的警钟一样重重炸响在那男生的耳边。

    他连滚带爬地朝楼下冲去。

    他一走,空气中的压力以宁馥为圆心,向四周弥散开来。

    看热闹的大家伙突然意识到,猛虎已经咬死了第一头倒霉的羚羊,现在他们就都像是广阔狩猎场上被猎食者任意选取对象。

    站在圆心的黑色头发女孩目光所及,居然没人敢跟她对视。

    她轻轻地道:“上课啦。”

    走廊上的一大群人仿佛如梦初醒,“呼啦啦”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全在几秒钟内飞速窜进了自己家教室里。

    看热闹归看热闹,可别把自己看热闹了!

    宁馥一个人站在露天走廊上,能感觉到背后教室的窗户里投射来无数道目光,没有恶意的,好奇的,隐隐约约有点兴奋的眼神,投在她的身上,刺挠挠的痒。

    那男生从楼下把书给她捡了回来。

    从高中的图书馆里翻到描述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入朝作战的书还是挺不容易的,宁馥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她仔细地抚平了书上摔出来的褶皱。

    那个男生现在大约是找回了一点点理智,伸手撩起自己里头那层衣服,无比殷切地凑上来,把书皮上的浮尘擦得干干净净。

    “行啦,谢谢。”宁馥道。

    那男生小心地看着她,“老大,那个,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三中管起来?”

    他还想说,他手下也有六七个小弟,高三那边有几个刺头并不服他的管,但只要眼前这个女生肯出手,绝对不问题!

    面对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挑衅和“投诚”——

    宁馥: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然而她还是一战名了。

    至少在她走回教室以后,之前已经和她亲密到邀请她一起去厕所一起去打水的妹子同桌默默地往墙边缩了缩。

    *

    学生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老师们是不清楚的。

    宁馥是市立三中这一批新生中成绩最高的,高到离谱,而当招生老师看到她英语绩为零,其他绩接近满分的时候,几乎怀疑是不是教育局的绩登记系统出了问题。

    第一次月考,她果不其然是年级第一。

    班主任很喜欢这个安安静静,乖巧又优秀的女孩子,更特别的是,她这样明显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却在班里广受爱戴,哪怕既不是班长也不是学委,大家却隐隐以她为中心,或者说,都听她的。

    就连纪律最差的晚自习,只要老师吩咐她帮忙盯一下,班里的学习气氛就绝对会是整条楼道上所有班级里最好的。

    (废话,被老虎盯着的羊群,怎能不战战兢兢?)

    所以这次全市高中生辩论赛的机会一来,班主任第一个就想到了宁馥。

    *

    菁英辩论赛,决赛。

    决赛双方,市立第三中学vs榕城一中高中部。

    决赛地点,榕城一中。

    第99章

    碧血丹心(20)

    菁英辩论赛两年一次,在榕城很有名。榕城一中高中部作为全市重点,几乎揽入所有初中的尖子生,在菁英辩论赛上已经连续蝉联五届冠军。

    作为全市高中中各方面都独占鳌头的翘楚,榕城一中从来都是稳坐前二名的擂主,只等着每年不同的学校怀着屠龙夺宝的心前来挑战。

    而榕城市立第三中学的辩论队几乎从未在决赛场上出现过。

    ——榕城一中和市立三中的名字放在一排都显得稀奇,一起进入决赛?这不是开玩笑么?!

    可今年偏偏就是市立第三中学,过五关斩六将,站在了榕城一中的地盘上。

    连三中的带队老师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成绩。

    在开往榕城一中的大巴上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老师激动得眼眶都微微发红了,“你们已经打破的三中的记录,你们正在书写三中的历史!”

    他看出这群孩子们很紧张。

    他的语气是激情澎湃后的感动,“大家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你们已经是三中的英雄了。”

    辩论队的几个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到了榕城一中,带队的老师率先下车,众人正准备鱼贯而出,走在前面的宁馥却回身挡住了车门。

    今天要上场的辩论队另三名成员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不在乎什么英雄,我要第一。”

    黑色齐耳短发,看起来文静淑雅温柔善良的女生非常平淡地说。

    反正大家已经把她当恶霸了,那耍耍赖也没什么。

    松了一口的辩论队成员纷纷又把那一口气提起来了。

    宁馥在三中的名声很大,但也很神秘。因为目睹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领学社领军人物在走廊上如何“处理”挑衅的同学,不知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地夸大了他们的所见所闻。

    再加上她早就赫赫的威名,和她平时静若好女的外形,巨大的反差让三中的学生们一提起“宁馥”两个字来,都挤眉弄眼地透着股神秘兮兮的劲儿。

    而高一一班的同学们……

    好不夸张地说,他们对班宠暨班霸宁馥的感觉可以用六个字来生动形容——

    又敬,又爱,又怕。

    程度深浅,排名分先后。

    她说“我要第一”,就一定、必须、绝对要拿第一。

    哪怕对手是蝉联冠军的榕城一中,哪怕他们自己是头一回进入决赛,这个第一名,三中也非拿不可!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她只要说了,就都可以完成。在巨大的压力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同时被压在三中辩论队的肩头。

    不就是第一吗?!他们准备了这么久、练习了这么久,不是来做第二名的!

    宁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让开车门,自己下车了。

    紧接着带队老师就瞧着自家的选手们依次从车上下来,一个个目放凶光,面带战意,那叫一个精神抖擞!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跟大家说什么了?”

    宁馥眨眨眼睛,“赛前动员而已。”

    带队老师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乖巧安静斯斯文文的女孩是如何安慰过度紧张的队员们的,但显然起到了定心丸的作用,还激发了大家的斗志,不错!

    被宁馥有效“安慰”到的队员们:冲了!

    *

    人在高压下通常有两种状态——要么在高压中爆发,要么在高压中死亡。

    三中的辩手们是前者。

    一句“我要第一”,让他们调动起了这段时间的一切所学、所练,大脑在压力下飞速地运转着,竟然时有连珠妙语。

    辩论的题目是个老题了——

    “爱情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

    宁馥他们是正方,即爱情是自私的。

    宁馥是四辩,做了总结陈词。

    “……爱情不是慈善事业,不能慷慨施舍*。爱一个人,从自身的欲望出发,以‘无私’为升华。但爱情的本质,是排他的,是一个狭窄的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场域,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聂鲁达的一首诗写爱情,他说,为什么当我爱上,且感觉到你远离时,全部的爱会突如其来地降临呢?套用一句网络用语,爱一个人,要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你去爱人,正是希望人来爱你。人所追求的无私之爱,正是人心有私的体现。”

    爱情是付出,是割舍。是无时无刻不寻求呼应,是永远饱含期待。

    如果没有呼应,爱便是悲歌。如果失去期待,爱便是墓穴。

    爱情是不能无私的。

    她的总结陈词并没有很尖锐。在过程中的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已经足够,现在她想要的就是这么一股平淡隽永味。

    经历过和没经历过是不同的。

    宁馥见过太多自私或者无私的爱情。她听过许多“悲歌”,躺过无数的“墓穴”。

    有许多人不求回应,不求答案地爱过她。

    这爱有的狂热,有的执拗,有的沉重。

    她因有私心,从不回答。

    人生在世上,就不可能做无私无情无欲望的圣人。

    她穿越万千世界,永远不敢说“无私”二字。

    宁馥的总结陈词竟然说得在场人无不怅然。

    反方四辩的总结陈词也极精彩,或许是棋逢对手激发了所有人的潜能和灵感,对方还在最后引用了张籍的诗,反问宁馥——

    “如果有人真的愿意像这样无私地爱你,你会报以什么呢?”

    君如天上雨,我如屋下井。

    无因同波流,愿作形与影*。

    对方的时间把控很好,刚好卡着最后几秒钟,话音一落,主持人就做出“时间到”的手势。

    比赛时长就这么多,已经结束了。

    但双方的陈词依旧让人回味无穷,着实精彩。

    居中的主持人转头看向宁馥,道:“在评审离席打分的同时,我想大家并不会介意我们多说几句。在比赛之外,正方四辩要对反方最后的提问做回应吗?以你个人的身份和角度,有什么想说的?”

    辩论赛场地在榕城一中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几乎像一个容纳人数众多的小礼堂了。

    一时间,台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宁馥身上。

    她今天穿了正式的西装,平素垂落在脸颊一侧的黑发都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扎成一个短马尾。虽然大家都是来看决赛的,却也不由得注意到她的漂亮。

    她的美越看越觉得摄人,尤其在她开口的时候。

    不让人觉得咄咄,却锋利无匹,动魄惊心。

    台下的观众,台上的选手,都在等她再开口会说出怎样或精妙或尖锐的话来。

    正方四辩坐姿一直端正而挺拔,此刻她往椅子后靠了靠,显出了放松的模样。

    她露出一个有些平淡的笑容,直白地拒绝了。

    “——没有什么想说的。”

    *

    评审回到决赛现场,公布了比赛的结果。

    正方获胜。

    阶梯教室中响起掌声,第一个反应过来露出笑容的是宁馥。

    其他三个队友竟然是齐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赢了!

    他们赢了!他们打败了蝉联五届的榕城一中!他们是冠军!!!

    三辩胆子最大,鼓起勇气,转身一把抱住了旁边的宁馥。

    “我们赢了!”

    她把宁馥搂得紧紧的,在宁馥颈窝里哭。

    见三辩果断行动,一旁的一辩二辩胆子也壮起来了,仗着获得胜利这一刻迸发的肾上腺素和喜悦,也一齐冲上来抱成一团!

    毕竟是人家榕城一中的主场,在自己家的场子痛失第一,滋味可想而知。因而掌声都是礼貌性的,几秒钟后就有些稀稀落落了。

    反方辩手比较有风度,收拾好后一一过来握手。

    四辩还想追问刚刚的那个问题,宁馥却握住他的手摇了一下,“这是没有答案的。”

    她笑眼弯弯,不知为什么,形状姣好的眼睛里,却没有真正的笑意。

    “我们都没有经历过,本质上,没有评判的资格呀,对么。”

    她不想,也没有资格评判爱情是否无私。如果真有人像诗中那般无私地爱她,她只能用更崇高更忠贞的爱来给出回应。

    爱人若无回应,难免有人怨尤,有人愧疚。

    爱国若有回响,也只会是前仆后继,百死无悔。

    她是生性自由,天赋桀骜,千百个世界下来,也不愿吃那“有私”的苦。

    *

    在寥落的掌声里保持高频率不知疲倦的鼓掌真的很累人。

    但鼓掌的人不但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反而还上蹿下跳地试图引起台上选手的注意——

    当然,是特定的某个选手。

    “你是不是一中的人啊?!输了你鼓掌鼓个什么劲儿?!”有人瞪着那拍手拍得极欢的女生,——她身上还穿着榕城一中的校服呢!

    叛徒!

    张雅茜朝那人翻个白眼,用能气死人的语气道:“我乐意,要你管?”

    她不但要鼓掌,她还要尖叫打call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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