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卓尔琴哼笑一声,“人家金贵,人家要好待遇呢!”他一点也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道:“城里人的屁股坐不下咱大草原的硬炕哪!他们哪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一个个觉得自己受了苦受了委屈,巴不得赶紧跑路!”

    他一边说一边给宁馥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搭着手帮她跳上车,“小宁你可不一样,你别觉得老卓尔琴自作多情,你是金凤凰落在咱们图拉嘎的草窠子里,可你就是飞走了,也会记咱们的好,更别提你这些天给大伙上的那些课多有用了!大伙呀,都盼你好呢!”

    老卓尔琴平时也不是个嘴巴饶人的,他知道那边两个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呢,特意说得大声,“不像有些人啊,城里长得棒槌,也不比俺们地里长的强,再雕花刻字儿的,也还是个棒槌!”

    梁慧雪用力擦一下眼睛,也上了车。

    宁馥正坐在一堆皮料里剥鸡蛋,给她腾了个地方。高涵就坐到了两个人对面。

    梁慧雪立刻注意到她刚刚从包里拿出来的书。

    很眼熟。是那本手抄的数学教材。

    她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立刻转开了。

    然后梁慧雪注意到,自己恋人的目光正落在宁馥的身上……那样专注。

    高涵是不自觉的。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宁馥,注意她垂在耳边的鬓发是多么乌黑,注意她剥开鸡蛋的手指是多么纤细白皙。

    他无法让自己去将宁馥与梁慧雪作对比,——因为此刻,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梁慧雪。

    宁馥是如此令人讨厌,却又如此令人……着迷。

    第12章

    谈恋爱不如怼绿茶

    颠簸了几个小时,车子终于到了县城。这里要比图拉嘎旗繁华得多,但大家都没什么心情闲逛。看过考场,他们就匆匆找到考场附近的招待所住下。这是县上的部队招待所,离考点很近,是这回特批给路途过远的知青们住的。

    宁馥和梁慧雪住一间,高涵和提前一步到县里的崔国富及杜清泉住一间。

    虽然都是高考生,大伙的心态却借人不同。

    ——崔国富完全没报什么希望,他就像泡病号一样泡着几天“高考假”,拿着一张世界地图满楼道地转悠,里面兜着扑克牌和瓜子。

    他都没复习好呢,今年先试试,不行明年再来呗。

    但杜清泉和高涵明显没有他这样轻松了,两个人门一关,就窝在屋里学习,连晚饭都没吃。

    梁慧雪也很紧张。

    这种紧张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她开始无时无刻观察宁馥,或者说“窥视,然后模仿”更合适一些。

    宁馥看书。梁慧雪也赶快拿出笔记本,翻阅以前的笔记。

    宁馥喝水。梁慧雪也默默倒了一杯。

    宁馥闭目养神。

    ——这个她倒是没有模仿,只是放轻了呼吸,似乎打算让自己从房间里隐形,但眼睛却依然无时无刻不紧跟着宁馥的动向。

    宁馥睁开眼,果然对上了梁慧雪躲闪不及的目光。

    宁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任由尴尬的沉默持续蔓延。

    好了啦,谁还没当过绿茶呢。

    梁慧雪没等到宁馥开口询问,她在宁馥的注视下越来越坐立不安,终于开始开口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紧张了……”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宁馥身边,用清纯小鹿的眼神看向她,“你、你真的不再看一会书了么?我再看一会,不会打扰你吧。”

    宁馥:“不会。”

    大概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会遇见这样的同学——你抄题目她也抄题目,你靠前坐她也靠前坐,你看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永远要第一个了解你的作业进度、考试排名、给自己画成绩曲线时候不忘了给你也画一份。

    说好听叫关心,说不好听就叫视jian。那“关切”的目光就如跗骨之蛆,永远在你背后紧紧追随。要说这些人有什么坏心眼吧,似乎倒也没有,最让人担忧的就是他什么时候会起坏心眼。

    千日防贼还显得自己心思阴暗,那才叫堵得慌呢。

    梁慧雪又柔弱卑微地道:“那我有问题的话,可以问你吗?”

    宁馥:“可以。”

    梁慧雪果真问了几个问题,宁馥一一讲了。

    梁慧雪突然哭了。

    “……你好厉害,我好羡慕你。”她哽咽着说道:“大家都喜欢你……你、你复习得也好……”

    宁馥深吸一口气。

    天啊。

    低段位绿茶有点腻心,远不如高级绿茶清新怡人,回味悠远。更可怕的是这位原书女主似乎还是“茶而不自知”。——她哭得是如此真情实感,情绪到位,而她自己其实都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梁慧雪的心理并不奇怪,现在她只需要一个同情有爱的安慰,如果能顺便使宁馥出于愧疚让出“所有人的喜欢”,就更好了。

    当然,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小心思,是想在考试前打乱宁馥的复习节奏和心理状态。

    她并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看着宁馥从样样不如自己变成样样强过自己,她……她心里委屈。

    没错,委屈。

    宁馥微微一笑,“真的吗?谢谢你喜欢我。”她拍拍梁慧雪的肩膀,“你别哭,别着急,要继续努力,加油啊!”

    附送一个的奋斗加油表情,多么阳光,多么正能量!

    当然那个年代可能还不流行“正能量”的概念,应该说是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没有什么能比死直男式应对更击中绿茶的七寸了。

    茶茶说“哥哥你女朋友好凶哦,我就不敢像她那么自信”,你说“自卑确实不好,要加油啊!”

    茶茶说“哥哥你女朋友好聪明好会为人处世哦,不像我总是笨呆呆的得罪人”,你说“那你要向她学习,加油啊!”

    比阴阳怪气更阴阳怪气的就是毫不阴阳怪气。

    ——让社会主义奋斗者的“加油”声时刻回荡在对方的脑海!

    梁慧雪还哭着呢,听见宁馥这话就是一愣,梗住了。

    尽管努力控制,还是没忍住打出一个长长的嗝,声调怪异,听着像一声尖叫。

    她双眼噙泪望着宁馥,试图从对方那真诚勉励的笑容中读出一丝嘲讽。因为她直觉自己被深深地嘲讽了。宁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她敏感脆弱的心脏上!

    她一定!她一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明磊落!她一定也知道自己的阴暗和嫉妒,并且要自己付出代价!

    梁慧雪努力地盯着宁馥,她试图证明她们是同一种人。

    但是没有。宁馥的脸上没有哪怕一丝的虚伪。

    不妨让嫉妒你的的人知道你毫不在意。

    因为你诚恳、坦荡。你霁月光风。

    她和你根本不是同一种人。

    所以才要真诚地和她说一句——“要加油哦~”

    这次梁慧雪是真的有些崩溃了,她泪流满面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然后便在门外撞上了高涵。

    高涵立刻握住她纤瘦的肩膀,以标准的古早味玛丽苏言情剧中霸道总裁的力度左右摇晃,咆哮道:“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宁馥?!”

    他不等梁慧雪回答,就立刻给宁馥判定罪名,怒气冲冲地要往屋里闯。

    梁慧雪被他一通摇晃,像瓶汽水一样胃里的气直往上翻,“嗝——”

    高涵已经顾不上关心她,一幅怒发冲冠的样子就要去跟宁馥对线。他脑中已经浮现出宁馥的面庞。她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骄傲而鲜妍。

    这宁馥真是可恨。欺负慧雪来惹他生气,吸引他的注意。

    好吧,她的确成功了。

    梁慧雪打着嗝将他拉住,然后直接戳破了冷硬的事实。

    “别再骗你自己了!”梁慧雪用哭腔喊道:“嗝——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但她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高涵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招待所的走廊上只剩下梁慧雪“嘤嘤”的哭泣声。

    “——过两天就要考试了,你、你早点休息。”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转身落荒而逃。

    第二天众人到楼下吃饭,才发现外面已是银装素裹。

    县城就这一间招待所,凭介绍信可以免费用餐,要么就是凭票购买。

    梁慧雪和高涵一桌,谁也不理谁。宁馥和杜清泉崔国富他们坐一桌,她凭票打的半份菜两个馒头,另外两个大小伙子就瞅着那馒头咽口水。

    他们都是吃死老子的年纪,平时肚子里又没油水,每顿饭都是吃个半饱,多一口吃的也难得。

    宁馥正要把馒头给俩人分一分,就被人打断了。

    “你自己够不够吃?”

    几个人都是一愣,抬头看去。

    来人一身松枝绿军装,肩膀上将星巍然。

    招待所食堂里有几个在用餐的军人全都站起来了,来人一一还礼,“解散。”

    崔国富捅捅杜清泉,“这谁?什么来头啊这么大派?”

    杜清泉烦死他这惹事的性格了,但还是嘴唇微动道:“少将。”

    崔国富“嗬”!地一声抽了口气。

    就连一旁的高涵他们也听见了他的反应。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领导,更何况还是部队上的首长,纷纷站起来,却不知道首长到他们知青这几桌做什么。

    少将大概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只淡定地对紧张局促的众人点点头,“大家请坐吧。”他觉得自己不该太严肃,于是露出一个微笑:“只是路过这里,有点私事。”

    紧接着,众人便眼睁睁瞧见一直坐着的宁馥仰起头道——

    “爸,我够吃。”

    手里还抓着筷子。

    宁博远脸上略过一丝笑纹。但他面相威严,平时不苟言笑,看起来依旧非常“吓人”。

    ——以至于杜清泉和崔国富伸向宁馥馒头的手都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只是出差到这里,刚好也住在这。”宁馥没问,宁博远却解释道:“也顺便看一看你。”

    勤务兵跑过来,“报告首长,饭好了!”

    宁博远点头,“你的同学们也一起吧。”

    招待所给部队首长开的小灶。

    杜清泉第一个念头就是谢绝,但架不住崔国富一个劲地在背后捅咕他,都跟着勤务兵走了。高涵也鬼使神差地站起了身,然后发现梁慧雪也跟在他身边,往小食堂走去。

    两个人目光一碰,都像触电似地飞快转开,但谁也没停留在原地。

    “宁馥她居然这么有背景啊!”崔国富悄悄跟杜清泉说,“而且她爸爸特意来看她,肯定很宠她的。”

    杜清泉:“首长说是顺路过来。”——他不明白崔国富从哪得出的后半句话的结论。

    崔国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不会拐弯的脑子,什么时候能追上宁馥?”他压低声音,“首长女儿高考诶!他怕不是专门来看闺女,顺便才来出差的吧!你这样想,你向宁馥请教问题,是真的为了学习呢?还是为了多和她在一起相处呢?”

    杜清泉想也不想便道:“为了学习啊……”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在崔国富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突然变得面红耳赤。

    原来……还可以不、不为了学习吗?

    第13章

    谈恋爱不如哄爸爸

    和“大首长”在一起吃饭,连平时嘴最碎的崔国富也收敛许多。

    ——不过大家的筷子还是频频朝着有肉的菜下。

    而少将宁博远也的确称不上和蔼可亲。

    即便是对宁馥这个女儿,他也习惯了和对待士兵一般威严。

    “吃,你太瘦。”

    ——在宁馥吃掉第三块红烧肉,打算放下筷子的时候,少将又给她添一大筷子炒鸡蛋,把她的饭碗再次堆得冒尖儿。

    这边特产的胡麻油炒鸡蛋,放点盐和葱花就行,出锅再淋一小勺醋,油汪汪又香又嫩。

    宁博远一生戎马倥偬(天天混在部队男人堆里),刚正不阿(性格火爆不会哄人),对闺女的关爱之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

    只能以凶猛填鸭式地夹菜来纾解一二。

    宁馥觉得胃里的食物快顶到嗓子眼了,她艰难地咽下两块鸡蛋,“我真的饱了。”

    宁博远还在疯狂夹菜手一顿,不得已的在用红烧肉轰炸宁馥饭碗的途中改道,把肉搁自己嘴里了。

    “吃的太少了。”宁将军用评估的眼光看着他闺女的小身板,有点怀疑她在图拉嘎旗“参与生产、大搞建设”的话是不是说过头了一点。

    宁馥第一回

    与原著中从未真正出现过的“父亲”相处,也有些拿不准宁将军这句话是不是一句认真的批评。

    崔国富发现气氛渐渐凝固,他们这些来蹭饭的外人实在没有在这儿看热闹的道理,立刻识趣地拉着杜清泉起身告辞。

    他们在这不是个事。更何况杜清泉这家伙实在是既不会看眼色又不会说话,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可杜清泉却非常倔强地多站了两秒,在这两秒钟内,崔国富内心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这呆子居然在临走前当着首长的面问宁馥,“考完、考完试,我……还可以跟你一起学习吗?”

    宁博远那脸当下黑如锅底。

    杜清泉被崔国富以逃命般的速度拉走了,梁慧雪和高涵也都跟在后头离开。

    “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宁博远的声音更冷了。

    宁馥无辜地摇头。

    宁博远知道宁馥有个什么“心上人”。

    若不是当初她母亲心软给被软禁在家闹绝食的宁馥开了门,让她真的去报了上山下乡,他早把这不懂事的孩子塞上军列送部队当兵去了。

    宁馥不愿意回城是因为在内蒙谈了对象,这点他们两口子早有猜测。再联想到宁馥突然一反常态,要认真学习参加高考,更坐实了宁博远心中的怀疑。

    高考只是她逃避回城的借口。很明显就是为了跟她喜欢的人待在一起!

    宁将军反复运气。

    如果宁馥是他的士兵,他早叫她滚出去跑个五十公里负重越野清醒一下头脑了!可没办法,她是他闺女。

    小女孩总是容易满脑子那叫什么来着……浪漫主义?对,浪漫主义!

    宁博远不理解。

    大好青春,不思报国,天天惦记着一个男人,有什么意思?

    但那是他女儿,闹绝食要自鲨,就为了和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谈对象。

    他也不能真的看着她成天寻死觅活郁郁寡欢。

    不是没打过,也不是没骂过,可这孩子偏偏在脾气上随了他,一根筋的死犟。

    当爹的总是先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如果真的能好好学习,从此走上正轨,谈对象的事……忍了也就忍了。

    宁博远道:“你要是谈了对象,和家里说。考上大学当然好,如果不成,把你们两个都安排回来。”他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最后还是没动,保持着威严,“你不想进部队,我不逼你。”

    他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

    宁馥不知道她爹心里已经认定她什么高考、什么报国都是为了和恋人双宿双飞的借口了,还认真地表了一下决心,“我不搞对象。我会考上的,真的。”

    她拿小鹿眼看她爹,心里想,忠孝不能两全,将来女儿要以身许国,或许不能承欢膝下,支持下女儿搞事业呗。

    她爹被小鹿光波击中了,心里想,算了何必强求她一个女孩做什么大事业呢,只要她能过得好好的,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可能让她高兴吧。

    脑回路精准错过,连一个交叉点都没。

    饭吃完了,宁馥也要回去复习了。

    “谢谢您‘顺路’来看我。”她道。

    宁博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刚好有点事情来这里出差而已。我今天下午就走。”

    他有点失望,但也算是放下心来。只要宁馥还愿意听家里的话就行。

    以后回了城,他豁出这张老脸找找人,把她安排在离家近够得着的地方,平时多看着点,总不至于再走岔了路。

    然而宁馥爹的这一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他出了门正要上车的时候,就见一个年轻人从旁边走上来。身边的勤务兵悄声说这个青年已经在这里徘徊了有一阵。

    宁博远认出他是刚刚一起吃饭的知青之一,于是略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他。

    “叔叔您好,我叫高涵,”青年额头有点冒汗,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我、我是宁馥的恋人。”

    面对宁博远冰冷的目光,高涵那发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一些,他有些张口结舌,心中反复回想,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让自己突然把事情推向了从未预料过的方向?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后退、再犹豫了。

    机会,稍纵即逝。

    “我是真的很爱她!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曾经在一起歌咏星星和月亮。我们确立了共同的目标以后,一直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小宁她还把教材借给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高涵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因为没有哪个做父母的,愿意满怀欢欣地听旁人描述他们的宝贝子女是多么地爱另一个人,以至于为他付出和牺牲。

    ——更因为高涵看到了对面首长的脸色,从刚刚的平淡和蔼,转化为电闪雷鸣。

    高涵甚至不怀疑,如果是在当街杀人都没人管的旧社会,对面这个军人会立刻拔出枪来给他头上崩个窟窿。

    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怒意,竟然不由自主地有些腿软,走不动道了。

    “不……叔叔,我是说、我是说,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小宁,我想要和她在一起,我恳请您,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地照顾她……”

    宁博远的嘴唇都扭曲起来。

    他没有再理会高涵,转身就上了车,越野吉普车发动机一声轰鸣,扬长而去,只留下还张着嘴的高涵在原地吃了一嘴灰。

    司机和副驾驶的勤务兵全都屏气息声,沉默中宁馥她爹的怒火仿佛已经燃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了。

    眼瞅着宁博远气得脸都紫了,勤务兵赶紧劝慰,“首长,您别着急,小宁她……”

    勤务兵语塞了。

    宁馥暗恋高涵的事,也就宁博远不知道。

    宁博远是认定了宁馥在图拉嘎旗有个对象,就算宁馥再如何不承认也无济于事。他是看那姓杜的孩子人虽然不机灵,但可贵有一份直白,看着也是个好学的,这才打算捏着鼻子默认了——

    谁想到又蹦出这么一个来!

    宁博远一想刚才高涵的话就生气。

    娇娇写信回来说要参加高考,需要教材,她妈妈高兴地一宿没合眼!谁想到她是为了那个高涵!

    娇娇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高涵如此急不可耐,吃饭时又和另一个女知青紧紧挨在一起,哪里对她有一丝心意?!

    他现在冲上来冲着他这个家长来表真心,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我和娇娇说话的时候,他是不是在外边?”宁博远突然问。

    勤务兵回忆两秒,小心翼翼道:“是。”

    宁博远气得哼笑一声。

    他的女儿他知道。娇娇喜欢上谁必然是一心一意的。可她太单纯,太容易被人骗了。

    这个高涵一冒出来,就彻底让宁博远推翻了吃饭时的一切“妥协”。他是阅人无数的。

    宁博远自认是个粗人,但战场上什么样的人会当逃兵,什么样的人会叛变,什么样的人会流尽腔子里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后退,他一眼就看得透透的。

    他女儿是个好孩子,却也是个傻孩子!将来结婚,什么风花雪月能当饭吃?!找个聪明圆滑的投机分子,不如找个一心对她好的实心儿人!

    可小女孩儿哪明白这些呢。

    他不能把娇娇交到这么一个人手里!

    宁少将坐在越野车后座沉思几秒,又看眼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荒原连绵,积雪未消。

    他这次来,其实就准备看看宁馥到底是不是认真地要考试。

    如果是,就放她去飞去闯,去做那“永远的青年”;如果不是,那就办了回城的手续,让她回城,去当兵也好进工厂也好,家里自然会将她的人生安排好。

    否则他一辈子为国建功,自己唯一的孩子却没管好,说不过去。

    让娇娇回城,刻不容缓。她一个小姑娘,一步踏错,可就悔之晚矣!

    宁博远虽然失望自己闺女到底长成了温室花朵而非参天大树,但终究,他不能让他的花朵儿就这么在荒原上被雨打风吹。

    “你留在县里,把手续办了。”

    宁博远脸上已不见怒气,他迅速地做了决定,对勤务兵道:“高考结束,直接把她带回来!”

    第14章

    谈恋爱不如震撼考官

    已经坐在考场上的宁馥并不知道,和她脑回路南辕北辙的父亲已经做了让她考完立刻回城的决定。

    宁馥正在写她的最后一道题。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这一场是数学。

    对于今天坐在考场上的很多人来说,这份卷子并不容易。

    他们站在通往命运转折的十字路口上,而这薄薄的一张纸、几道题,就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的方向。

    有些人可能只有小学的文化水平,有些人已经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锻炼中忘记了怎么拿笔。

    有人埋头奋笔疾书,有人急得满面通红抓耳挠腮,也有人面对一纸天书,无望地枯坐,眼神的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总有人心态崩得突如其来。

    比如坐在宁馥旁边的一个考生。

    没别的原因,宁馥题答得实在太快了。

    ——考试最怕的就是坐在学霸旁边,然后卷子有好多页。

    光是翻页的声音就能把你那脆弱的神经折腾疯了。

    懂的都懂。

    但通常情况,常人只是心态焦躁,而不像现在——她旁边一个男知青直接崩溃了。

    能不能不要翻了!他怒吼道,整张脸都胀得紫红,脖子上青筋迸出。

    这一嗓子炸雷似的,全考场连同监考老师都惊呆了。

    他重重的锤了桌子一拳,拳头都砸出血了。

    那考生喝嚷完便立刻后悔,脸色愈发难看。

    此时监考老师已经走了过来,示意他注意考场纪律。他已经算比较走运了,仅仅是被警告了一次,并没有被赶出考场。

    他喘喘着粗气,尽全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重新握起笔,手却还在不停的颤抖。

    他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宁馥也正在看他。目光交汇,宁馥朝她歉意的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四十多分钟,宁馥没有翻动一次考卷。

    她很安静地坐到了考试结束。

    安静到她旁边那个刚刚崩溃过一次的考生都感到诧异,甚至多出了几分愧疚。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考官收卷。

    那男生在离开之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我是我是太紧张了,不是冲你。你最后不翻卷子了,会不会影响到你?”

    宁馥笑着摇摇头,挥手对他道了个别,“祝你下场考试顺利!”

    这场注定铭刻历史的时间节点的考试才进行到一半,宁馥就已经在考生和监考教师之间出了名。

    ——她就是那个提前半场答完,靠翻卷子检查就把同场考生给搞崩溃的奇葩!

    这还不是最奇葩的事!

    在别人崩溃之后,她真的就不翻卷子了,一直坐到考试结束!

    ——她不觉得这会让人家心态更崩吗?!

    下场考理科综合,监考的是个老教授,几年前下放到县里的中学看大门,调回城里重新任教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他打定主意见识见识那位“奇人”。

    他踱步经过宁馥身旁。

    然后发现,对于这些考生来说几乎是难度最高的理科综合,她竟已早早答完。

    这的确少见。

    老教授忍不住又经过了一次。

    又一次。

    再一次。

    监考官频频经过,并且每一次经过时,在她身后停留的时间似乎都比别人要长上那么一分钟。

    对此,宁馥的心态稳如老狗。

    ——如果你在无数的快穿世界里经历了霸总的壁咚,反派的凝视,那么来自后脖子的监考老师的视线实在算不上灼人。

    她甚至有些贪玩地把所有解都列出来了。

    老教授:不是奇人,是个狂人。

    如果说卷子里的难题像是给出了一大堆毫无头绪的毛线头,考验的是考生们在两小时的考试时间内将它们重新理成一个个线团,那么这个学生——她是在短短的一小时里织了件毛衣出来!

    而这场考试,她也真如传闻中那样,写完卷子只看了一边做确认。

    之后就不在翻动了。

    考试结束后,老教授还是忍不住叫住宁馥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多检查几遍?”

    宁馥道:“频繁的翻卷子,可能会打扰到其他考生。”

    老教授:“你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吗?不是你为了别人的一点点感受,放弃你自己前途的时候!”

    他是惜才的。但他不能相信在重开高考的第一年,第一次考试中,在这个偏远地区的知青中间,会有人将这场考试当做寻常测验一般对待。

    不检查,就是一种轻慢。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真不知她是太轻狂还是太善良。

    而她只是沉静一笑。

    “我知道,谢谢您老师。”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她也不会去做。

    老教授摇头叹气。

    “对于你自己的前程命运,你太儿戏了。”

    宁馥道:“老师,相信我,我将我的前程命运以及这个房间里所有人的前程命运都严肃对待。”

    她知道这位上了年纪的监考老师也是好心,因而笑道:“您别担心,只做一次检查,我也考得出个状元来的。”

    宁馥觉得还是有必要做个有良心的学霸,顺便嘴上爽一爽。

    说实话,她在图拉嘎旗还真没怎么过足这凤霸天的瘾。

    吹13的重要法则——不要跟真的不懂行的人吹。

    在图拉嘎旗的父老乡亲眼中,宁馥已经是顶了天的聪明了,“大学生”对他们来说更是个天方夜谭般的名词。就算她在五分钟内解决了哥德巴赫猜想,在老乡们眼里也不如五分钟挖一垅地的土豆厉害。

    宁馥朝监考老师狡猾又带点小得意地一笑。

    反正人家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又装了一回逼,深藏功与名。

    中国导弹发射研究第一人朱培清,后来在自传中回忆自己的得意门生。

    他写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称不上愉快,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似乎有一种很深的叛逆精神,以至于当时我将她视为一个狂妄,幼稚,只是略有些才华的年轻人。

    而在我们因缘际会的重逢后。她让我意识到我最初对她的评判,竟然没有一条是准确的。

    她看起来轻狂的游刃有余,实际上是拼尽全力而得来的结果。她是一个有趣可爱的女孩,同时也是共和国最坚定最忠诚的战士。她对祖国怀有深沉的,任何人不可替代的爱。

    而她也不仅仅是有些天赋而已。

    她是个天才。”

    这位年轻且传奇的天才科学家与恩师第一次相遇的轶事和她当年的高考试卷都被挖了出来,吸引了无数目光。

    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科满分已经足够让大家震撼亲戚了,而朱培清教授对这位年轻天才的评价,不仅仅在数学和理科综合的试卷上得到印证。

    1977年的语文高考作文题目:一,在沸腾的日子里;二,谈青年时代。任选其一作答。

    宁馥写的是题一。

    她在结尾引用了鲁迅先生的一段话。

    “假如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民服务的,最能实现人类幸福的职业,繁重的负担就不会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人民大众牺牲的,我们就不会享受那种可怜的有限的利己的快乐,我们的幸福乃是属于千千万万的人们的。”

    关于题二,很多人说,她早已回答过。

    ——在那封决定放弃回城,决定参加高考,决定将她的惊才绝艳全部先给祖国的家书里。

    那个时候她还不到十九岁。

    那仿佛是青年人说的大话,她全都做到了。

    为她作证的,不仅仅是时光,亦有史册。她的名字,被永远镌刻在国之利刃上。

    对国家这个爱人,她是一诺千金的。

    *

    才出考场,宁馥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扭头去看,竟然是满脸泪痕的梁慧雪。

    女生的神情一看就是悲伤的不能自已,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她身后的五十米内一定会有一位马教主式咆哮着追上来,并且大喊“你听我解释!”的男主。

    宁馥朝梁慧雪身后望去,正对上一脸深沉的高涵。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去追已经冲出好远的梁慧雪。

    宁馥不打算管这二位的情感纠葛,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转折,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崔国富和杜清泉,准备直接到县上的汽车站去。

    他们的经费预算实在有限,在招待所住着,每天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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