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细细看?着孟佳期的脸。

    都说爱人如养花,个?中辛酸,其实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

    更让叶酩觉得触目惊心的是?,以前的期期,一双秋水眸盈盈,顾盼生辉,清冷如洛神。如今,她依旧清冷如仙,只是?眼眸灰暗,再无当年点漆般的光泽。

    叶酩低头?,看?见她盯着自己手上的祖母绿结婚戒指,咬了咬牙,对孟佳期道:“你听我?的,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孟佳期抬眸看?她。

    “你就问,问他妈的沈宗庭,愿不愿意在今年结束内就娶你。如果他愿意,那你和沈家的抗争才有意义,如果他不愿意,那你就走人。”

    叶酩说。

    其实,她差不多把孟佳期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帮孟佳期抛出了那枚硬币。

    半晌,孟佳期说“好”。她深呼吸,取过手机,拨打了沈宗庭的手机号。

    滴——滴——

    机械的滴滴声,她好像听到?命运宣判的钟声。

    “期期。”那头?,沈宗庭的声音响起,背景音嘈杂。

    她脸颊发烫,掌心发凉,掌心抚一抚颊面,脊背挺得笔直。好像又回到?那个?,她在巴黎宫殿里,为他套上戒指的夜晚。

    “沈宗庭,你愿意娶我?吗?”

    她其实学不会?拐弯抹角,永远单刀直入,永远壮烈地冲锋,让刺刀迎面将她捅一个?透。

    “...”

    时间好像静寂了很久。

    其实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他回她以沉默。

    就在她觉得已经?得到?回答时,沈宗庭的声音再度响起,低低的,少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慎重。

    “期期,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噩梦

    「我结婚了」

    「沿路遇着是梦幻白马应会开花」

    「可惜跑太快我却没有这功架」

    「红红鲜花长长婚纱缓缓出嫁」

    「能和爸爸还和妈妈陪同出?嫁」

    「完全?因为你们曾给我完全?的家」*

    巨大的迪斯科灯球不断旋转,

    折射紫红的梦幻光线,浓厚的香水混杂着皮革的膻味,叶酩鼻子敏感,

    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堵住口鼻。

    孟佳期挂断电话的那瞬,整个人脸色灰败,

    目光呆滞,

    好像被人整根儿抽走了筋骨和灵魂。这种恍若行尸走肉的状态让叶酩害怕。,尽在晋江文学城

    “期期、期期...”

    叶酩一声一声地叫她,

    只?怕不叫她,她要像一阵灰,

    被风一吹就散。她手脚冰凉,叶酩抱着她捂了好久都无济于事。

    直到最?后孟佳期干哑着嗓子说“我想去唱K”,叶酩忙不迭地答应了,

    订了维港附近的一家KTV。

    现下,

    孟佳期握着话筒,眼睛肿痛,喉咙干哑。明明是一首结婚的歌,

    却被她唱得悲哀凄凉,

    柔肠百转,颇有种“以乐景写哀情”的触目惊心。

    以前爸爸在世的时候喜欢听粤语歌,

    老唱片放进唱片机,

    唱得缠绵婉转。孟佳期那时就记住了一首《我结婚了》,蹲在唱片机前反复拨弄要听这一首。

    犹记得爸爸看着他蹲在唱片机前、穿小白裙和花边小白袜的公?主?,

    笑眯眯地说:“好好,囡囡这么喜欢这首歌,

    以后结婚的时候,

    就放这首好不好?”

    那时她还?小,对?结婚没有什么概念。笑得格格地应声。

    “好呀好呀,

    以后爸爸要送我出?嫁。”

    如今,

    梦幻白马,是假的。

    红红鲜花长长婚纱是假的。

    有爸爸妈妈一起陪同出?嫁,是假的。,尽在晋江文学城

    完全?的家,是假的。

    我结婚了,也?是假的。

    叶酩听着听着,这下不仅是口鼻堵得慌,心里也?堵得慌。若说她以前还?为沈宗庭说话,现在回?头想想,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为沈宗庭说话。

    不负责任的狗男人。

    叶酩低低骂一句,看向孟佳期,也?就越觉得她可怜可爱。她不明白,孟佳期怎么就能有一种孤勇?莫名想起有一次孟佳期曾对?她说,敢给就敢心碎。

    期期做好了心碎的准备,也?真的心碎了吧。

    可是——可是凭什么,期期也?不缺男人喜欢啊。非要在沈宗庭这棵树上吊死?叶酩想着想着,一下“恶向胆边生”,点开了严正淮的WA。当年严正淮回?校演讲,她留有他的联系方?式。

    「地址。」

    「过来,期期遇到了一点不好的事。」

    孟佳期还?以为她发信息找沈宗庭,按住她手机,有气无力。

    “不要找那个人。”

    她是真的心碎了,一切建立在流沙上。她一切的努力,都像流沙,又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她一边说着,抹了抹唇,柔嫩的指尖沾着黏腻的酒液,脑中一片混沌,已经不清明。

    脑中如坠了一个万花筒,蛮荒世界和流光溢彩搅在一起,沈宗庭带给她的流光溢彩全?然不见了,只?留下蛮荒的一片。

    “不是他。”叶酩气恨恨地咬牙。

    -

    接到孟佳期电话的时候,沈宗庭正在证券交易所。看着屏幕上交错下跌的线条,心中涌起嗜血般的快感。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这件事。等了11年的机会,终于就要到来,他兴奋得手指都在发抖。

    他几近于走火入魔。直到铃铃的铃音将他唤醒,唤回?这现实?世界中。

    是他的期期打来的电话。

    她问他要不要娶她。

    沈宗庭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握在手中发烫的手机、周遭嘈杂的大声嚷嚷的股票交易员,那头期期清冷如珠落玉盘的嗓音,都告诉他,这是真的,是真的。

    可是,那一瞬间,恐惧比幸福更早地涌上来。明明一句“我愿意”就在喉口,但就是说不出?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在那一瞬可耻地感到害怕和恐惧。

    到底在怕什么?怕宿命般的厄运降临?还?是怕噩梦般的诅咒?怕他和期期会像他的母亲和父亲那样?怕他真就是个六亲缘浅、不值得爱也?不被爱的人?

    在“爱”这件事上,从?15岁起始,他似乎就丧失了“配得感”。

    ...

    迟了,一切都迟了。他后背有冷汗冒出?。在吵吵嚷嚷、热火朝天的交易所,他恍被置进冰山腹中,冷得浑身血液凝固。冷得嘴唇发紫、心脏麻痹,五脏六腑的血液好像都已经凝固。

    他打电话过去,她不接。

    他再打过去,她关机。

    恐慌和后怕涌上心头。明明他已经是将死生置之度外的人,黑暗、死亡都不能令他感到恐惧,为何这一刻让他恐惧?肾上腺素在血液中失控地游走,他陷入无望的焦灼。

    最?后还?是商墨成给他打了电话,告知他,孟佳期正和叶酩在中环地下的一家KTV唱歌,让他过去。

    说起来,商墨成对?两个女孩去KTV唱歌一事很不满。叶酩都肚子里揣着baby的人了,怎么还?去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呢?

    这边,严正淮匆匆忙忙赶过来,等到了叶酩指定的包厢,推门进去一看,女孩乌发披散在沙发靠背,修长白皙的小腿蜿蜒放在沙发上,脚上套着8cm的裸色高跟鞋,鞋面极好地托住她白嫩的脚背,一条浅色毛衣裙,极大程度地绷出?她身体的曲线。

    光是一个看不见脸的身体轮廓,就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他心碎。

    近一年不见,他对?她的喜欢和思念从?来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压抑而越来越深。这一见面,爱意和怜惜汹涌而来。

    茶几上,放着几瓶烈度酒,瓶口旋开。

    她喝了不少酒,玫瑰般的馨香中夹杂着酒的醇香。

    “佳期。”严正淮轻叫一声,在她身旁坐下。

    叶酩捂着小腹从?KTV的盥洗室出?来,皱着眉头。她也?是好久没来KTV了,高亢的音响、跳动?的屏幕画面、晃眼的画面让她觉得十分不适,腹中隐隐传来坠痛感,她不敢耽搁,三言两语和严正淮交代照顾好孟佳期,就坐着商墨成的座驾赶去医院了。

    严正淮把KTV的音响熄了,就这么陪着孟佳期,等她醒酒。

    他望见她近乎苍白的唇色,憔悴的脸颊,心中犹如被钝刀割肉。距离上次送她黄玫瑰,已过了一年有余。在这一年多里,她和他默契地保持着得体的社?交距离,从?没有过私下接触。

    关于她的一切消息,也?只?能从?别人那里听说。那个圈子里一直在传,魏家高调返港,魏五小姐魏卓君作为沈宗庭的未婚妻,即将入主?沈家。

    这条消息疯传时,所有人都在议论,沈宗庭是多么地高大英俊,魏卓君美?丽大方?,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感叹他们命好。,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严正淮想,魏卓君回?来了,那孟佳期呢?这两个人要结婚,佳期要怎么办?孟佳期的名字,已经彻底消失在沈宗庭那儿了吗?

    真不知道这一年多,孟佳期是如何过来的。他眼睁睁看着她在爱沈宗庭这条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却无可奈何。

    KTV准备关门了。孟佳期仍没有醒转的意思,她酒量本就差,今晚几乎是抱着大醉一场的念头在不停给自己灌酒。

    “佳期?”严正淮试探着叫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轻轻地将她发丝抿到耳后,决定送她回?去——叶酩把孟佳期小公?寓的地址给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抱心爱的女孩子,以公?主?抱的姿势,手指绅士地握成拳,穿过她纤瘦单薄的肩和腿弯,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奇异感,莫名地贪恋她的体温。

    但也?仅仅止步于贪恋她在他怀里时的体温,手指规规矩矩,脑中也?规规矩矩,不敢有任何念头,任何不该有的欲念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落下迈巴赫的车座,把她在平展的座位上放好,小心翼翼给她垫上枕头,再把车上备用的羊绒毛巾展开,给她盖上。明明是冬天,孟佳期却穿得很单薄,柔软的羊绒开衫里头是一条银色镶钻的吊带,那带子细细地勒在她凝脂似的香肩上,好似轻轻一扯就会断掉。

    严正淮替她掩好前襟的开衫,垂着目光不敢多看。

    将她在车上安顿好,正要关上车门时,一只?修长有力、指骨发白的手,按住了车门。严正淮抬眸,看见了沈宗庭。

    “把期期给我。”他哑着嗓子说。

    严正淮一向情绪稳定温和,但沈宗庭这句“把她给我”,在他这里等同于天经地义?,几乎是一瞬间激起严正淮的怒火。

    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沈宗庭的衬衫领口,揪得死紧。沈宗庭没有挣扎,就那么任由?他揪着,只?是垂眸看着他,哑着嗓子重复:“我要带她走。”

    所有的恐惧、不安、后怕都在见到孟佳期的这一刻涌出?,他甚至无暇应付严正淮,只?是想着早点带走她,抱着她,确认她在自己怀里。

    许是怕吵醒孟佳期,两人都不觉向后退了几步,从?迈巴赫旁退开。

    “带她走,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她愿意跟你走吗?”严正淮青筋跳动?,眼前浮现佳期那张脆弱憔悴的脸。

    在以往和沈宗庭的冲突当中,他次次都选择了退让。但这一次,他丝毫不客气,一手提拎着沈宗庭衣领,另一手握成拳,重重地朝沈宗庭腹部击打下去。

    严正淮这一拳几近用了全?力,沈宗庭被打得身体骤然一缩,脸色发白。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被如此击打都忍不住火冒三丈,沈宗庭反揪住了严正淮的衣领,几乎将他领结都扯歪,曲起手肘正要还?手,严正淮的厉声斥问让他的拳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你真爱她为何会让她忍受这种煎熬?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凭什么当她男朋友,凭什么?”

    “她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你要是爱她,你就应该知道两年前她蹲在路灯下哭,你就应该知道她被她老师同学欺负那时你在哪里?你就应该知道你他妈的应该早早向她求婚而不是她一遍遍问你愿不愿意娶她!”

    “你他妈的既然是不婚主?义?你干嘛要她做女朋友?一个女孩十年八年的青春多宝贵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你就放她走啊耽误她的青春你算什么?”

    他目光落在沈宗庭中指的戒圈上,瞳孔狠狠地皱缩,自从?他知道这枚戒圈是孟佳期亲手为沈宗庭带上去时,他恨不得当场扯下来。

    沈宗庭额上冷汗涔涔,严正淮字字句句,落在他心上,每一句都是对?他的审判,将他千刀万剐仍不够,潜意识里他甚至知道严正淮说的是对?的,他无法还?手,他不能还?手。

    一拳、两拳、三拳...

    严正淮结结实?实?地在他小腹落下三拳,沈宗庭的随行保镖眼见不对?,已经团团在严正淮半米外围成一个圈,只?待擒拿袭击者。却见沈宗庭抹了抹唇角,脸色发白地举手比了一个“停”的手势,将保镖们硬生生停在圈外。

    一旁的钱叔看着于心不忍,心焦无比。

    他知少爷对?孟小姐爱之深,却不知道深到可以为她忍受三次击打从?不还?手的地步。骄傲如少爷,也?绝不欠缺还?手的能力,他是藉由?躯体上的疼痛来驱散一些对?孟小姐的复杂情感。

    如果打死他能让孟小姐得以解脱痛苦,钱叔相信沈宗庭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沈宗庭五脏六腑遭受击打,喉间涌起剧烈的猩甜,不在意地抹了抹嘴唇,苍白修长的手指瞬间染上几缕血红。

    他嗓音低哑,艰难开口。

    “把期期...还?给我。”

    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份爱,让她痛、也?让他痛,可是他就是不能放手,无法放手。哪怕痛到极致他也?绝不放手。她是毒药,喝尽了把他毒死了也?不能放手。

    “沈宗庭你没有机会了。”严正淮声音冷酷,犹如对?他宣判死刑。

    “把她给我。”

    两个男人僵持不下,在深冬寒夜的街头对?峙,谁都想把孟佳期带走,谁都不愿意对?方?把自己心爱的女孩带走。

    最?后还?是叶酩听商墨成说把沈宗庭叫了过去,她想到自己叫了严正淮,霎时一个头比两个大,不用想这两个男的之间肯定有一场腥风血雨,只?好临时打了个电话给陈湘湘,让陈湘湘去解决下。

    铱驊

    陈湘湘被两个男人一人一句“我要带期期(佳期)走”,弄得头昏眼花。她既生气于沈宗庭的不负责,又心知期期有意和严正淮保持距离,她不敢把孟佳期给其中一人,只?好头痛地和他们宣布:

    由?她来带走孟佳期,把她带回?小公?寓。

    沈宗庭和严正淮别无他法,只?能同意陈湘湘的做法。

    陈湘湘打了一辆计程车,小心翼翼把沉睡的佳期扶进去。计程车在前面开着,后头跟着一辆黑色双R库里南,一辆迈巴赫,两车互不相让,在马路上你挤我我挤你地相互较劲,又都不敢造次,唯恐刺耳的车轮磨擦声和汽笛声吵醒了计程车里的女孩。

    这晚,陈湘湘毫不客气,自己把佳期背到小公?寓里,把门一反锁,直接将两个男人通通锁在门外。

    严正淮有意等孟佳期醒来,只?是中途收到一条临时出?差通知,看着腕上的鹦鹉螺皱眉。

    最?终他发消息给陈湘湘、叶酩,让两人及时告知他有关佳期的消息,匆匆赶往机场。

    这夜,沈宗庭在她公?寓门口整整侯了一晚。他直挺挺立在门外,明明离她只?有几扇门之远,却觉得像隔了好几个光年。强烈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从?没有一次,他如此束手无策,就连11年前父母双亲身亡,他被全?族谩骂指责时都没有。他希望期期早早醒来,他好早早和她说话,他怀着忐忑等她醒来,醒来之后,他要怎么和她说?

    心里对?悲剧的预感从?没有如此强烈过。

    他连轴转这许多天,身体已经到达了疲累的极致,精疲力尽的边缘。明明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上一小会儿,但意志不能够,双脚犹如在她门外生根,完全?挪不开。

    他闭眼,靠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小憩了一会。就这么一小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黑色西装,胸前佩戴新郎饰花站在常常的花环门下,而他的新娘,他的期期穿着白色婚纱,手里捧着代表幸福的新娘花束,步步朝他走来,红红鲜花长长婚纱,头戴小钻冠,一如他初见她时那么美?。

    他手里握着蓝宝石戒指,在白色地毯的尽头等她。可她慢慢走过来,原本茂密的黑发掉落,变得花白。细嫩水润的脸蛋渐渐爬满皱纹,那双明亮而分明的秋水眸,也?变得浑浊染翳。她生出?皱纹长出?白发,也?扯下发冠,扯下头纱,丢下鲜花。

    她走到他面前,没有等他为她戴上蓝宝石戒指,而是将戒指丢到了路旁,用忧伤又凄婉的双眸看住他。

    她说,沈宗庭我不等你了。等你等得我都老了。

    等你等得我都老了。

    ...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已是两鬓生湿。没有一副画面,能比梦里让他更触目惊心。

    他让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等得她老了,她累了。等到她终于厌倦,等到她终于筋疲力尽,爱意在时间的长河里消磨殆尽。

    不,他绝不能让这幅画面发生。他绝不能。幸好这只?是一个梦,不是现实?。什么不婚主?义?什么阴霾什么阴影通通去死吧,没有任何一个阴影,比她在等待中老去,更让他如锥心刺骨。

    沈宗庭颤抖着手拨打了礼叔的电话。

    “礼叔,二楼的抽屉有一个戒指盒,里面有枚蓝宝石戒指。把它拿给我,就现在。”

    阴差阳错

    孟佳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港城这三年,

    如梦亦如幻,她好?像过了一段本不属于她的人生。

    她成了梁风忻的时尚缪斯,被沈宗庭带着经历上层社会,

    学会了骑马、打马球、打网球,还开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

    一步步地,

    成?为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

    她和沈宗庭相遇、相知、相爱,

    爱达到了顶峰,又步步下落,

    渐趋回升,像一首柔肠百转又荡气回肠的歌谣。

    如今,这首歌谣她已经谱不动了。

    从KTV回来?后的第二天,

    她就发了高烧。此?后接连两个星期,

    低烧不断。这烧来?得气势汹汹,不问?缘由。

    她高烧不退,陈湘湘作为社畜需要上班,

    只好?将她交给沈宗庭照顾。他亲自为她擦洗身体,

    剥掉她吊带,热毛巾敷上她温软肌肤,

    这一寸那一寸,

    曾处处是?他流连的山河,让他欲仙欲死,

    他近乎虔诚、疯狂地亲吻她,吻遍她全?身,

    可他的山河已经不会再为他而震颤。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她,

    熬得双眼?通红,眼?下青影深深。她生病,

    他整个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就流畅分明的下颌线,棱角越发锋利,英俊的脸显得越发无情。

    对?于他的照顾,她不拒绝,但也从不主动索求,而是?礼貌地回以“谢谢”,清楚的冷淡态度,在两人之间?划上天堑般的鸿沟。

    命运似乎要惩罚他醒悟得太晚,着意让他失去?她,着意让他们万劫不复。

    那年冬天还发生了一件几乎将他们都撕裂的大事。沈宗庭所狙击的E对?冲基金正式宣布破产,将一场长?达12年的“复仇”彻底画上句号。

    E基金宣布破产当日,引发了一场几乎震荡整个金融市场的风暴,屏幕上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不断下跌,不少金融机构的动脉破裂喷血,股票和债券跌幅惊人,财富烟消云散。

    这一切的起始,其实是?孟佳期在高烧结束之后,看到了两个来?自Amy的未接电话。

    自她跟了沈宗庭之后,她和Amy之间?便渐行渐远,看到Amy的电话,她积极地回拨过去?给她,却只收到了嘟嘟嘟的忙音。

    敏锐的第六感,让孟佳期心神不宁。

    只是?眼?下她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无暇顾及Amy的电话。她拜托梁风忻替她转手E

    essential。

    在她的用心经营打理之下,E

    essential极具品牌价值,很快便脱手。

    在转让合同?上签字的当天,孟佳期再度去?了E

    essential的门店,站在旋转玻璃门前,她想起刚开张那天,沈宗庭命人送了她十六个“开张大吉”“恭喜发财”的花篮,还请到了一堆时尚界业内人士为她站台。

    明明只是?两年多前的事,已经恍如隔世?。

    她想,相爱一场,她也不亏。她是?喜欢沈宗庭的,喜欢他的长?相,他的权势,他的兴味萧索,喜欢他审美极好?。

    只是?现在已经喜欢不动了,她深深地理解了那个词,“累觉不爱”。

    但就在孟佳期走出门面旋转玻璃门的一瞬,“砰”地一声,似有重物从高楼坠落,落在她眼?前。掉落的并不是?重物,而是?一个人。

    是?Amy的男朋友。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正值三十而立、事业上升期的男人,缘何要选择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他经历前半生的苦读,靠知识改变命运,才从内地一步步走到港城,在证券交易所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找到了Amy这样可爱的女朋友。

    明明,他差一步就要和她结婚了。

    据说,他生前最后一个目标,是?在港城买上一套自己的房子,用自己的房子装他和爱人的故事。他将希望寄托在债券和股票上,但E基金的破产,让他手中的票变得一文不值。

    没有人懂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地点坠落。

    吃着人血馒头的看客们口口相传,他选择这个地点坠下,是?因为大厦一楼的门面,正好?是?一位资本大鳄为情人所开的工作室。

    那位资本大鳄狙击E基金,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发生。,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段时间?,孟佳期总是?做噩梦,惊惧,在梦中看到Amy男朋友死不瞑目的双眼?。

    其实相较于噩梦,她更不敢面对?Amy。她宁愿对?Amy的印象,永远停留在她和沈毓白饭局结束后,在长?街看到她的那次。当时她穿着小香风的套裙,挽着男朋友的手,在人世?烟火中蹦蹦跳跳,幸福洋溢周身。

    孟佳期还深刻地记得,她被沈总庭伤害到最深时,是?Amy带她去?天台吃小蛋糕,带她散心。对?于Amy,她永远心怀感激,但她又回报了Amy什么?坠楼而死的男朋友?

    是?她爱着的沈宗庭,间?接地杀死了Amy爱着的男人啊。

    在Amy男朋友坠楼的现场,孟佳期双腿发软,靠在墙上,眼?前一片发黑,她张嘴却说不出话,想要走开却迈不动步。

    是?沈宗庭穿过熙攘的人群,脱下身上外套,裹住她的脑袋,抱她离开现场,一如当年从马匹拍卖会离开时,将她如公主般抱走。

    “期期,别?怕。”眼?睛被蒙住的一瞬,她听到他的嗓音,依旧是?揉皱羊皮纸一般的低沉音色,嗓音平和中透着镇定。

    好?像刚刚在他眼?前死去?的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别?碰我。”她挣开他,眼?泪糊了整脸。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如此?平静?他怎么可以?就好?像事不关己。可是?,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沈毓白的狞笑。唯二跟沈毓白的私下接触,沈毓白都在强调一句话,那就是?,沈宗庭和他沈毓白、和沈鹤录一样,他们都是?冷血、自私、残忍、冷酷之人。

    沈毓白说,沈宗庭只对?她一人特殊。他有其阴暗自私,有其血腥残忍,可他却将为数不多的爱、温柔、柔软给了她。

    他几乎是?把他的心捧到她面前,任由她肆意处置。

    她该庆幸吗?不,更多是?心凉。她想起她曾反复地、嘴硬地告诉沈毓白,外部压力不能分开他们,只有内部矛盾可以。

    可她和沈宗庭,果真成?了俄狄浦斯式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为了逃脱既定的命运,远离亲生父母,却还是?成?了弑父娶母的罪人,以刺瞎双目自我放逐为结束。她和他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坚定地告诉自己,外部矛盾绝不能把他们分开,但外部矛盾会激发内部,她恨他的“不婚主义”,震于他的残忍无情,惊惧而又无能为力。

    越不想分开,最后越是?会分开,万分无能为力。

    其实她分明收到沈宗庭的求婚了。只是?阴差阳错,步步来?迟,在她最在意的时候没有等到,后来?等到了却已经不想要了。

    一天晚上她被噩梦惊醒,哭红双眼?,他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语无伦次地说“离开”之后,掏出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她一眼?认出,那是?一颗极其浓郁的克什米尔蓝宝,全?净,偏硬朗的祖母绿形切割大刻面,和沈宗庭日日不离身的男戒是?一对?婚戒。

    他执起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试图将这枚蓝宝石戒指推入她中指,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头,极力抵制,低低地拒绝他,语气坚决。

    “不要。”

    她如何说出“要”这个词?横亘在他们之间?交错的伤疤,Amy空洞的脸,抑或是?坠楼男人不瞑目的双眼?。她不再抱有的期待。

    孟佳期的抗拒实在明显。沈宗庭眼?中有深深的痛楚,哑声问?:“我来?迟了,对?吗?”

    他已经单膝跪在她身前,以一个最传统也最虔诚的姿势,恳求她嫁给他。

    他要给她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可她却已经不要了。过期的爱情,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

    “期期,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好?吗?”他握着她的手,握得生疼,低声下气地求她。

    沈宗庭还不肯相信,不愿意相信,是?他来?迟了,他又一次来?迟了。他该用什么留住她?

    “你听我说,我这辈子做过很多个噩梦,有一些仍是?梦,有一些却成?真了。但这个噩梦,是?所有噩梦里最让我恐惧的那一个。在梦里你一直等我,等到长?出皱纹,等到鬓生华发,”

    沈宗庭说得极缓,似乎噩梦还历历在目,让他心脏发抖。他从没有过一刻如此?脆弱。

    她听着,纤薄的双肩挺得笔直。明明知道沈宗庭在艰难地剖开自己,诚心地同?她说话,可她调动不起一丝一毫情绪,只有漠然,好?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的漠然让他心痛,但他只能说下去?。

    “等到你已经老了,你还在等...还好?那只是?一个梦,只是?梦而已。醒来?之后,我不能再让你等,我要你现在嫁给我。”

    “听着,期期。为了我们这三年,想一想我们的小马,我们看过的星空,再努力一次好?不好??再努力爱我一次...”

    近乎恳求的口吻。

    她回以惨淡的一笑。“沈宗庭,我爱不动了。”

    不是?她不想努力,只是?她真的累了,累得无动于衷,累得无法调动任何情绪给他回应。

    原来?将巨石永不停歇地推到山顶的西?西?弗斯也会累吗?

    原来?再荡气回肠的爱情巨轮,也不能号称“永不沉没”吗?如泰坦尼克号发现冰山之后,哪怕是?满舵掉头,发动机全?速反转,也还是?撞上了冰山,注定要沉底。

    那枚蓝宝石戒指,终究没有推入她的中指。

    “期期,你别?走。”

    沈宗庭握住她的手,恳求她。

    她很轻地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其实那段时间?他对?她极好?。他竭力把日子如往常一样过下去?,带她去?看她最喜欢的冬季秀场,告诉她,俄国?的银狐料比加拿大的好?,那一点白恰在毛尖,极美。

    这一次,换成?她兴味萧索。不管是?俄国?的银狐还是?加拿大的银狐,甚至是?外太空的银狐,她都不喜欢了。

    从秀场回来?的那晚,他发了狠,回到她的小公寓便反身踢上门,掐住她,几乎是?凶狠地吻下去?。其实他已经很久未碰她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上一次还是?在她来?生理期时他强迫她。舌根迫切地探入她唇中,她顿了顿,原本紧闭的牙关微张,立时被他攻城略地,深深地席卷她唇内每一处。

    他让她发颤,像被饱雪压弯了的松枝,承受不住重量。他幽深双眸描摹她失神的美目、微张的红唇,喜欢极了一般哑声落在她耳心。“期期也是?喜欢的,是?不是??还是?...有反应的,是?不是??”

    她咬住唇不肯给他一丝一毫反馈,他使尽百般解数,内心卑劣的阴暗和占有欲旺盛到极致。

    有想过摘下防护,留在她体内。

    这样,或许她会怀孕吧?如果能让她怀上呢?

    她是?不是?会留下来??阴暗的念头如鲨鱼般畅游过意识海洋的表层,又沉入深处。

    他终究没有摘掉,他知道她性格刚烈,这一步行差踏错,就是?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

    那晚他们热汗涔涔,好?似从水中捞出,汗水滴入彼此?的颈窝,不分你我,水乳交融。从苍穹黑暗到晨光熹微,他抱着她,死命地纠缠。

    被他劫掠般占有的第二天,从梁风忻那里,她听到了沈宗庭和沈氏正式决裂的消息。

    沈宗庭拒绝出席宗祠祭祀,拒绝承认为沈鹤录的后代,拒绝沈氏为他安排的联姻,拒绝成?为魏卓君为他的未婚妻。

    他在宗祠面前,近乎庄严地、一厢情愿地宣布:此?生此?世?他仍坚持不婚主义,只以孟佳期一人为例外的不婚主义。

    他的大逆不道让沈鹤录气急,颤抖着如枯树皮般的双手,在族谱上划掉了“沈宗庭”的名字。有史以来?,以团结为著称的沈氏,第一次在内部出现裂痕,分裂成?以沈鹤录、沈毓白为首的一派,以及沈宗庭自成?的一派。

    这场分裂,绝不止在族谱上划掉“沈宗庭”的名字那样简单。它引起了一场剧烈的、漫长?的余震。沈宗庭向他的商业帝国?下达了绝对?命令,凡是?和沈鹤录有生意往来?合作的企业,不能再进?入他的商业合作名单。

    如此?一来?,大大小小依附着沈氏为生的家族和企业,都被迫在沈鹤录和沈宗庭之间?进?行抉择。

    选沈鹤录还是?选沈宗庭?这时一个如政治站位般的抉择,非黑即白,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它引发了更多家族内部的分裂。梁家、齐家、温家、乔家等几大勋贵家族内部也分成?了不同?的派系。而在这些分裂当中,没有谁能比梁风忻更痛苦。

    梁老爷子坚决支持和拥护沈毓白、沈鹤录一脉,断绝了和沈宗庭的生意往来?。但梁风忻每年从沈宗庭这儿拿着不菲的赞助费,如何跟沈宗庭划清关系?

    她不跟沈宗庭划清关系,就只能跟梁家划清关系。

    “谁能想到,小叔公不仅是?把他自个儿从族谱里摘出去?,还要把我从梁家的族谱里摘出去?...”

    梁风忻打电话给孟佳期,向她大吐苦水。

    “你知道这场分裂的根源是?因为什么吗?当然是?因为你,因为沈鹤录和沈毓白那对?你做的那些事。”

    如今,圈子里都在传,沈宗庭为了一个女人和整个家族决裂。

    而孟佳期是?这场家族分裂的故事里,绝对?的、唯一的女主角。

    所有在她这儿定过西?装的贵妇人,都在使劲地回忆,那个让沈宗庭破掉不婚主义原则、为之低头的孟小姐,是?如何地美丽、气质如何地好?,如何地落落大方,堪称绝代风华,如何地让人神魂颠倒。

    在他人口中听说自己的故事,孟佳期淡淡一笑,只余感慨和唏嘘。

    想起三年前,她还是?个青涩的小女孩,那时她第一次听说沈宗庭有未婚妻,有家族的桎梏。悲观的小女孩在想,她如何要一个男人,为她背叛他的家族、对?抗他的整个世?界呢?

    可是?,如今他真的为她对?抗整个世?界了。

    没有一座城的倾覆来?成?全?他们。但近乎有了一座城的分裂,来?成?全?了幼时她想要的轰轰烈烈,刻骨铭心。

    只可惜,步步来?迟步步阴差阳错,对?抗了整个家族、整个阶层的男人,只得到了爱情的废墟,终是?梦一场。成?年人的世?界总有许多无可奈何,阴差阳错。

    她要走了。她从Kelly小包里取出沈毓白的黑色烫金名片,给沈毓白打了电话。问?他,送她出国?深造这件事,还作不作数?

    “作数。我这儿永远对?孟小姐作数。”

    港城的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夕阳涂抹得血红一片。沈毓白将一张登机牌、一封纸质介绍信递给她。

    “俄狄浦斯王,孟小姐看了吗?”

    “嗯。”孟佳期淡淡应声,看向沈毓白的目光锐利。

    沈毓白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目光掠过她锁骨。她剪掉一头海藻般的乌发,发尾只及锁骨,微微内扣,有种别?样的干练。

    “没想到,沈宗庭还是?为孟小姐做到了如此?地步。”他像点评一场戏剧般点评他们之间?的感情。

    “只不过,你太好?了,是?沈宗庭他不配。”沈毓白眼?角滑过一丝轻蔑。

    他明明白白地嫉妒沈宗庭,所以要将他爱与美的女神带走,将他心中所有的光亮带走,巴不得他永堕黑暗。他嫉妒沈宗庭,但沈氏又需要沈宗庭。

    孟佳期沉默。至始至终她不肯说一句沈宗庭的不是?。明明他们已经竭尽全?力爱了,只是?造化弄人。

    她知道沈宗庭不会放她离开,她想走,就只能找沈毓白。令她惊异的是?,沈毓白为她弄来?的介绍信,是?英国?萨维尔街一位著名正装裁缝的入门推荐信。那里是?正装定制的王国?,对?国?籍和身份要求极为苛刻。

    “喜欢这个去?向吗?”沈毓白明知故问?。

    “...喜欢。”她低声。

    “所以,孟小姐用什么报答我?”

    孟佳期猛地抬头。沈毓白对?她的态度属实怪异,怪异到她不懂。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一方面看不起她,但另一方面...又在拿她当一个女人。

    “你想要什么报答?”

    “这里。”沈毓白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锁骨处。

    她皱眉,几乎要对?他冷眼?而视,沈毓白含笑琢磨她冷眼?时的艳光,不紧不慢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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