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酒气上来,她撩起裙摆,一条腿随意地架在凳子上,英姿飒爽,笑靥动人。

    每赢一局,便回头?,笑望向?身侧的男人。

    到底是?从前家教甚严的世家公子,顾昔潮从来不?怎么会划拳,看着她横扫千军,只是?偶尔摇摇头?,唇角却一直含着笑。

    局数多?了,也总有输的时候。

    沈今鸾一点都不?耍赖,输了就?大大方方饮酒,赢得满堂叫好。

    她从前就?爱饮桃山酿,今日没人拘着她,畅饮一番,饮尽经年心酸。

    众人饮酒划拳作乐,皆是?痛快尽兴。酒酣饭饱,也都渐渐醉倒了,被?各自扶着去。

    “哎,你看你看,新娘子为什么没有影子了?”

    “你喝多?了,看岔了。唉……还真没影子。”

    几?名将?士挠了挠头?,暂时没当回事,便醉倒在地上了。

    沈今鸾也已醉了,依偎在顾昔潮肩头?,喃喃自语:

    “顾九,我好开心啊。好像回到北疆那?么开心。”

    顾昔潮静静听着,轻抚她被?汗水浸湿的浓密鬓发。

    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生?

    依誮

    气勃勃,这才是?原来真正的沈十一娘。

    如果当年她没有入京,一直在北疆生?活,每日就?是?这样自在的日子。

    可是?若她不?入京,他就?不?会遇见她。

    命运之诡谲,每一笔都有定数。

    沈今鸾醉眼迷濛,抬起头?,望着满堂的醉汉,而顾昔潮一直端坐不?动,滴酒不?沾。

    “对了,顾郎,你怎么不?喝酒呀?”

    她一直记得,顾家九郎从前酷爱豪饮,与?人斗酒十斤,走路都很稳不?要人扶。

    是?啊,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顾昔潮垂下眼眸。

    “那?一年中秋醉酒,在洛水畔言行无?度,唐突了你。那?个?时候,你还是?皇后?娘娘。”

    沈今鸾恍惚想起,那?一夜洛水畔,满身酒气的他,铁钳一般的劲腕,灼热逼人的眼眸,还有她颤动不?止的金步摇。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喝酒的。

    顾昔潮淡然地道:

    “我后?来才知,满宫皆是?眼线,那?夜之后?,当时在场所有的护卫宫人都下落不?明。”

    “料必当年陛下已有所察觉。”

    “后?来,我来北疆,身边眼线众多?。我怕酒后?言行无?状,稍有不?慎,污你名誉,陷你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便从此不?再饮酒。”

    君王疑心深重。酒后?人易放纵。而他从前的心意,见不?得光,只得深深掩埋,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顾郎,我早死了呀,不?是?皇后?了。从今以后?,你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沈今鸾一挥手,扬起的袖口拂过他的脸。

    而后?,飞扑过去,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肌肤相亲。

    顾昔潮点点头?,将?烂醉如泥的小娘子紧紧扣入怀中:

    “嗯,今日,沈十一嫁给了顾九。”

    她不?是?谁人的皇后?,只是?顾九的沈十一。

    沈今鸾醉醺醺的,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朦胧的双眸一亮,恍然大悟:

    “原来,我们成?亲了啊。”

    “成?亲了,还要喝合卺酒呢。”

    桌面地上皆是?滴酒不?剩的空酒坛。

    沈今鸾踉跄一步,不?要他扶,好不?容易找到一坛还剩下一点的酒,倒入杯中,正好满满一杯,再要倒入另一杯,却一滴都没有了。

    “这些人也太会喝了。连合卺酒都没给我们留下。只剩下这一杯了,怎么办啊顾郎。”

    她用力晃了晃酒坛,丢在一旁,欲哭无?泪。

    顾昔潮不?动声色,欺身过去,握住她举杯的手腕,牵引至自己唇边。

    又一次,把着她的手,将?这一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沈今鸾一愣,望着空荡荡的酒盏,抿了抿唇,不?满地道:

    “都被?你喝光了,那?我怎么办啊?”

    她还没喝和他的合卺酒啊。

    她不?甘心地将?手里酒盏倒了倒,一滴不?剩,醉后?一双杏眸水汽氤氲,委屈起来,亮得出奇。

    下一瞬,她的眼前,一道阴影沉下。

    男人已俯首下来,轻轻含住她的唇,强势又温柔地侵入。

    汹涌的气息,连同缠绵的酒气一同灌入她口中。

    兰麝香沉定清冽,桃山酿浓烈甜香,被?她小口尽数饮下,吞咽入喉。

    “这不?就?喝到了。”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面上若无?其事,薄唇微微翘了一下,带着几?分顽劣。

    像极了那?个?昔年爬她墙头?的顾家九郎。

    “哪有你这样喝合卺酒的。”她微微喘息,浑身发热发软,含羞嗔怪地剜他一眼。

    这一眼,美目含情,娇媚宛转,动魄惊心。

    他明明不?曾饮酒,却沉醉进去了。

    心头?被?酒辣得,如烈火燃烧。

    骤然间,顾昔潮手臂收紧,将?她径直抱坐在身上。

    玄色喜服宽大,紧束的蹀躞革带勒出挺拔劲瘦的线条,蹀躞上镶绣数道暗纹。

    暗纹之上,嫁衣披散,青丝垂落,身躯柔若无?骨。

    良夜已深,微风徐来,满院春山桃迎风簌簌,花枝颤颤。

    灯笼轻轻摇曳,火光淙淙。

    烛火照下,肌肤透出胭脂的艳红。

    一双美目,水光澹澹,明光流转。

    大掌顺着暗纹摩挲而上,束素纤细柔韧,不?堪一握。

    沈今鸾迷离的眼眸半垂,看到男人面容端严,无?边深沉的眼眸又暗几?分,潜流涌动,映着她靡艳的姿态。

    拜堂成?亲,做了夫妻,便要宴宾客,飨战友,敬合卺,最后?便是?……入洞房。

    这个?念头?闪过,沈今鸾耳垂发烫,心突然跳得很快。

    第75章

    男人

    喜宴上,

    众人都畅饮醉了。

    骆雄酒量好,嚷嚷着千杯不醉,拉着同饮的秦昭,

    指着搂在一处的新?人,忽然嘿嘿笑了一声,道:

    “新?郎新?娘,春宵苦短,

    该入洞房了。”

    “我们,

    去闹洞房……”

    说完,

    他打了一声嗝,便醉倒在桌子底下了。

    万籁俱静,

    灯火幢幢,沈今鸾坐在男人膝上,喜服的衣袂在阴影里拂动?如雾。

    她的手指抵在他的衣襟上,

    漫无目的地画着圈。

    “有心事?”他揽着她,

    薄唇游移在她泛红的面靥,若即若离。

    她抬眸看他,水汪汪的眼里映着烛火,

    盈盈流动?。她忽然问?道:

    “顾郎,

    你见过女人吗?”

    她问?得?委婉,

    其实要问?的是他是否经历男女之事。

    顾昔潮听出了她的意思,

    望着她,

    眸色加深,神情隐隐露出几分复杂。他淡淡地道:

    “少时在京都,有一回被陈家四郎带去红袖招,

    不过看了胡姬的鼓上舞,便被大哥拎着去祠堂,

    家法伺候……”

    他指腹的薄茧摩挲她被他吮红的唇,娇艳欲滴,他俯首又含住,抵磨着低声道:

    “你说,我有没?有?”

    传闻大将军杀伐济世,不近女色。之前渡阳气时,他吻得?虽然霸烈却不懂章法,微微的青涩。

    数十年?为?了旧案远赴北疆,孤孑一身,她心中酸涩,

    ,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昔潮摇晃着掌中的酒盏,沉默不语。

    他没?有说,京都那一年?夏日,骤然下了倾盆大雨。他和她淋了雨归家路上,少女一身薄衫被雨浇了个透湿,勾勒玲珑柔美的身段,凝脂玉肤,在滂沱雨丝中若隐若现。

    那一日夜里,少年?便头一回做了一场躁动?的梦。

    后来,洛水池畔的一时失控,掌心之下尽是她柔软的身子。

    御花园的荆棘丛中,扯开的裙裾,半敞的襟口,雪白柔嫩,一晃而?过,满目的花枝迎风轻颤。

    他对?于女子的了解,都只与她有关?。

    而?此时此刻,她偏生还要探他的底,满脸好奇地又问?他道:

    “你,就不曾有过男女之欲吗?”

    顾昔潮俯首下去轻轻扯咬了一下她的唇,惩罚似的。沈今鸾吃痛,咬唇蹙眉,娇嗔地望向他。

    “我是男人。”他浓眉皱起,没?好气地道。

    “只不过,这么多年?,心里藏着一个无可能的人,肩上还压着一座山,无心再想旁的事。”

    果真如此。沈今鸾的心软得?像飞絮,轻飘飘地飞。

    犀角蜡烛所照之处,血肉丰盈,可阴影之下,虚无空荡。他所能触及的,不过是烛火所在。无法像寻常夫妻那样自如。

    “我担心,我鬼魂之身,不能给你……”她没?有说下去,低垂着头,青丝垂落,浮动?一阵勾人的兰麝香。

    他心头轻轻颤了一下,身上绷直,气息变得?浊重。

    “傻十一,”他一把将她按进怀里,亲吻她的发?顶,“我娶了你,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事,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她倚在他怀里,声音闷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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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时隐时现的手不安分地透过他的衣袍。

    男人制住她的手,将她垂下的发?丝别去耳后,露出潮红的颊边。他克制地亲吻那片红,低笑一声:

    “只要夫人别折腾我。我定力极好。”

    “再说了,我每年?都可以带兵上山猎犀角做成蜡烛,可以一直用到老。”

    沈今鸾摇摇头,道:

    “若是每回要烧你的阳寿,才能和你如寻常夫妻一般,我宁肯不要了。”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视他英挺的下颔,抬指慢慢地抚过他鬓边的银丝,忽然道:

    “你说,赵羡会不会有办法?”

    顾昔潮沉吟片刻,浓黑的眉眼有几分犹疑,道:

    “他在崂山修行之时,曾说起为?魂魄重塑肉身之法。我虽不知他胜算几何,可我原本以为?,你会去轮回转世……”

    沈今鸾低下头,又抬头,满眼笑意,道:

    “我去地府寻你的时候,那里判官告诉我,我已错过最后的轮回时限了。”

    “我去不了轮回,只能一直在人间陪着你了。”

    她没?有说明,顾昔潮却在这一刹那,从她眼底的凄迷和流连中读出了她的深意。

    无怪乎,她之前欲言又止,几番要将他推开,完全不似刺荆岭时那般热烈。

    或许他某一日清晨醒来,身边的她已消失不见。

    只这一个念头在心头苦涩地燃烧,怎能忍受再失去一次的痛。

    顾昔潮倏然起身,眸光熠熠:

    “我去将赵羡寻来。”

    定要不惜一切,为?她重塑肉身。

    一只素手握住他紧绷的腕。他回首望去,烛火里,女子明艳的容色露出几分凄惶。

    “我担心,若我以本来形貌出现,被人认出来,恐怕会有麻烦。”

    她指着喜宴上的军士们,轻声道:

    “他们此时虽不知沈氏十一娘曾是皇后,总有一日会发?觉……到时候,将军会引人非议。”

    “非议?”顾昔潮听了说不出话,心口如压巨石,后来气笑了,只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既是无奈又是疼惜,一下一下地轻抚她忧郁的眉梢。

    “沈十一,人生苦短,我没?有那么多十五年?了。余生只想和你一道,能多过一日,便是一日。”

    “待我们为?北疆军平反后,就找一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归隐,再不问?人事,可好?”

    他提起归隐,她便为?他难过。

    若无君王忌惮,若无朝臣攻讦,若无世家制约,顾昔潮这样天纵英才的大将早该横扫天下,远至极北之地,江水南岸,渤海之滨,西域以西,尽为?大魏国土。

    震慑四海,本是何等威风。

    可他却和当?年?她的父兄一样,战死了小小的刺荆岭。大难不死之后,又被曾经最是亲近的陇山卫所逼迫。

    忠臣良将,建功立业,开疆扩土,不该深陷在污名里。

    今次,他大难不死,不知背后又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他。

    “好,那你答应我,”她抱紧他,咬着唇,道,“你不要做战神,也不是大将军。顾九陪着沈十一,我们白头偕老。”

    “好。白头偕老。”

    他答应了她,这一次,绝不会食言。

    见她破涕为?笑,顾昔潮一招手唤来亲卫:

    “把敬山道人请来。”

    胸口被敲了一下,小娘子在他身前羞红了脸,嘴上还不饶人,道:

    “没?请人家喝喜酒,却又要他办事,顾郎可是心急?”

    落花纷飞里,他不语,只笑,劲臂一收,将怀里的娘子搂得?更?紧。

    喜宴到了末梢,亲卫掠过席面上的军士们,依照将军吩咐出了拱门去请道人。

    岂料不过半刻就回来了,来时神色慌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铿锵有力。

    不速之客皆是身穿锦袍,腰悬金刀的精兵,铠甲戎装,满面煞气,大步径自闯入喜宴,扬臂扯去院中飘摇的红绸,气势汹汹。

    满堂的军士们清醒过来,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立了起来,手掌牢牢按在腰际刀柄。

    沈今鸾打了一个哆嗦,睁开濛濛醉眼,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挡在她身前,气势如山,巍峨峥嵘。

    安静喜庆的小院,转瞬之间,剑拔弩张。

    “顾大将军娶亲,怎么不知会一声?”

    一道的身姿被重重人影簇拥着,从垂拱门那一头走来,闲庭信步行至院中。

    满院烛火之下,来人袖间繁复的蟠龙金线,在幽暗中隐隐浮动?。逼近之时,刺痛了她的眼。

    沈今鸾酒气全醒了。

    之前在朔州官驿,她与元泓狭路相逢,虽然被迫与他同处一室,始终不过一人一鬼,隔着珠帘,并未直面。

    此时此刻,满院犀角烛火,她一身血肉之躯,一袭民间嫁衣,与他乍然相见。

    恍若隔世,隔着重重人影,她望着元泓走来,金玉藻冠掠过头顶断裂的喜绸,六合革靴碾碎满地春山桃花。

    未披狼毛大氅,一身朱紫锦袍,身形异常消瘦,神情淡然冷漠。

    唯独一双眼如浸鲜血,似被抽魂夺魄。

    沈今鸾不由自主攥紧了顾昔潮的袖口。

    袖中温润的大掌伸出来,与她十指紧紧握住:

    “别怕。”

    他声色从容,像是早有所预料。

    一块殷红的喜帕轻轻盖在了头顶,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大将军府邸。”几名亲兵握紧腰刀,上前阻拦。

    数百甲兵浩浩荡荡。为?首的则是天子亲卫,朝天抱拳,呵斥道:,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乃天子使,奉天子令,捉拿叛军。”

    “顾将军窝藏朝廷叛军,该当?何罪?”

    “我们才不是叛军。”秦昭等北疆军霍然起身,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当?年?我们苦守云州,无人来援。今日收复云州,一片丹心,怎么就成了叛军?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了?”

    红盖头地下的沈今鸾捏一把汗。

    天子亲卫,是当?年?东宫卫的出身,是元泓太子时的左膀右臂,一个个都上过战场,杀人不闭眼,并不逊于骁勇善战的边军。

    “臣请奏,北疆军一案有疑。”

    一道沉定的声音传来。

    顾昔潮眉眼沉静,从容不迫:

    “臣此番血战刺荆岭,亲身重演昔年?战局,可证北疆军清白。”

    国士当?躬身入局,这是大哥教给他的最后一计。

    云州之战,他以命为?证,众目亲见,真相雪亮。

    “我等亲历战场,也皆是人证。”

    骆雄等顾昔潮身侧的陇山卫将士也大步上前。

    “刺荆岭地势复杂,谷底众多,荆棘丛生。羌人叛变,将我们引入埋伏,纵使十万大军,也将万劫不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当?年?沈氏一门,遭遇羌人背叛,该是何等绝望无助。岂料全军覆没?,还要背上叛国骂名,天地共鉴,实属冤案。”

    云州之战一道浴血,喜宴上互道衷肠,他们与北疆军残部不仅有了同袍之情,也得?知这一支残军蛰伏敌营十余载的血泪往事,不能再坐视不理。

    在他们的带动?之下,代、寰两?州的将士也快步上前禀道:

    “我等与陇山卫和北疆军无亲无故,也有此证词,愿意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请天子使将我的证词面呈陛下,为?沈氏沉冤昭雪。”

    同为?军人,亲身经历了一遍当?年?处境,实在同情沈氏一门的遭遇。

    众人扪心自问?,今日是沈氏蒙冤受屈十五年?,来日会不会轮到同为?边将的他们?

    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天子使在前,再不发?声,更?待何时。

    众将士异口同声,大有排山倒海之势,朝天子亲卫围拢过来。

    天子亲卫沉着脸,悍然拔刀,朝他们低吼道:

    “放肆!御驾在此,尔等胆敢造次?”

    这一声吼,众人愣在原地,这才望见中间那一道暗沉浮光的身影。

    所有天子使以他唯尊,锦袍上暗纹密布,分明是龙袍的五爪金龙。

    众人立在原地,不敢再动?。

    鸦雀无声之中,簇拥在中央的元泓始终面无表情,看了义愤填膺的将士们一眼。

    他微微抬袖,身侧的天子亲卫收刀入鞘,避退一边。

    “不知者无罪。”

    “旧案自有刑部审理,诸位既皆为?国之肱骨,与旧案无关?,理应各司其职。”

    到底是君王,轻描淡写,怀柔之术,收拢人心。

    天子恩威并施,威压之下,众将对?视一眼,意识到方才所行的僭越,纷纷后退一步,脊背冷汗淋漓。

    唯独一人不避不退,身长玉立,在凶神恶煞的天子亲卫之中岿然不动?。

    “臣还有一证。”

    “十

    铱驊

    五年?前,羌人质子入京,在京中销声匿迹。算时间,正?是云州陷落前后,分毫不差。”“此证事关?当?年?羌人叛变,云州陷落,还请彻查。”

    闻此言,元泓目色微微一动?,这才撩起眼皮,真正?地看了顾昔潮一眼。

    十五年?未见,两?人的目光在一片幽幽火光中相撞。

    元泓轻抚掌心,笑意冷冽:

    “云州大捷,将军劳苦功高。”

    顾昔潮垂眸,一脸漠然:

    “天恩浩荡,臣大难不死。”

    御驾在前,顾昔潮款步慢行,只微微屈身行礼。天子亲卫看得?横眉倒竖。

    顾大将军从前出身显赫,从龙有功,且简在帝心,皇帝特此恩宠,允他入朝不趋。如今,不过一介放逐北疆的无宗乱臣,连叩拜之礼都不行。

    一声冷哼传来。

    天子亲卫背后,顾家几位将领出列,怒斥道:

    “顾昔潮,你冒充我顾家子弟,入朝领兵,欺君罔上,死罪一条!”

    “当?年?为?了家主之位,屠杀我们宗亲满门,罪大恶极!”

    “你还不速速以死谢罪?”

    群言声讨,图穷匕见。沈今鸾攥紧了掌心。

    她在世时,元泓作为?帝王一直想内收兵权,外定边疆。云州初定,元泓怎能容忍他功高震主。

    方才提及沈氏旧案只是一个由头,一个震慑。他要针对?的,一直都是总揽兵权,军威赫赫的顾昔潮。

    士族庶民之间的鸿沟宛若天堑,无法逾越。元泓想要以此煽动?众将,瓦解军心,定顾昔潮死罪。

    好一手借刀杀人。

    沈今鸾掩在重重人群中,喜帕下的音调故意压低,大声道:

    “太.祖有训,安邦定边者为?军,镇守疆土者为?将。”

    “顾将军为?国戍边十五载,本就担得?起‘将军’二字。”

    一语惊醒众人。

    骆雄和秦昭各自带人扶刀上前,严阵以待。越来越多的将士站了起来,围在顾昔潮身侧。

    “将军镇守北疆,收复云州,他是不是顾家人又有什么分别?”

    所幸顾昔潮早在之前袒露了身世,棋高一着,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诘难。大多数将士仍是站在他这一侧。

    一片此起彼伏的声援之中,顾昔潮目光凛然如锋刃,一字一字道:

    “臣所行问?心无愧,但请陛下,平反旧案,以慰军心。”

    “为?北疆军昭雪!”“为?沈氏平反!”

    一呼百应,声浪滚滚。

    元泓清扫一眼满院带甲握刀的兵士,虚了虚眼。

    “顾昔潮,你这是要兵谏平反?”

    “臣不敢。”

    顾昔潮不紧不慢地道:

    “陛下若不肯,臣愿带兵入京,请刑部彻查当?年?羌人质子一事。”

    元泓瞳仁骤然一紧,手掌攥入袖中,龙身镶绣扭曲起来。

    一道寒凉的刀光忽然在眼前闪过。

    邑都率领众羌人拔刀,凶狠地道:

    “大魏的皇帝陛下,羌族送入京中的质子三番五次遇害,你们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羌族便大可再叛一回。”

    “今日,就砍下你们皇帝的头,给我们王祭旗!”

    不似在场其余将士,羌人本就不是大魏人,弑君也不必背负骂名。

    “不得?对?陛下无礼。”

    一只青筋遒劲的手按住了邑都举起的刀。

    纵然邑都力大如牛,竟一时不能动?了。他不动?,身后的羌人也不敢动?。

    “受陛下所托,臣经略北疆。”

    顾昔潮面无惧色,目下无尘,淡淡道:

    “这北疆,从前是北疆军的地盘,如今由臣统领。”

    “陛下此次御驾亲征,身临云州,若是稍有不慎,龙体?有损,乃至山崩……臣,不敢担保。”

    元泓倏然侧目。

    一路北上,从朔州行至云州。顾大将军不仅没?有战死,声望还更?甚从前。云州百姓,北疆三州兵马,只知顾昔潮和北疆军,竟不知天子和王军。

    方才揭露顾昔潮非顾家血脉的身世,并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而?今,诚如他所言,北疆故地,北昔年?疆军和大将军亲兵,都在此地,生杀由他一念而?定,只等他一声令下。

    十年?威望累积,早已不可撼动?。

    俄而?,元泓缓缓松开袖口,平淡地道:

    “既然顾将军已查得?真相,沈氏无辜,朕昭告天下又有何妨。”

    亲卫搬来桌案,展卷研墨。

    元泓御笔一提,在黄绢纸上写下诏书,恢复沈氏一门忠烈之名,

    天子亲卫宣读圣旨,金口玉言,诏示沈氏和北疆军无罪,另封官进爵,以示功勋卓著。

    秦昭等北疆军旧部双膝跪地,涕泗横流,叩头接旨。

    “云州终归我朝,百代功业,顾将军汗毛功劳,但……”

    元泓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顾昔潮身上:

    “有一桩重罪,只在你一人。”

    顾昔潮一语不发?,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腰间佩刀。

    元泓忽然提步往前走去,所有人不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一步步走向喜宴最深处,盯着那个隐在人群中头戴喜帕的新?娘,一字一句地道:

    “藐视礼法,不守臣节,不顾伦常,觊觎皇后,强夺君妻。”

    宛若平地惊雷,在场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望向顾昔潮一直护在身后的新?娘。

    顾昔潮神色不惊,面容无比平静,淡声道:

    “皇后娘娘已死在承平五年?,陛下就算从未昭告天下,天下也是人尽皆知。”

    朝中十年?的禁忌,君王的逆鳞,溃烂的疮痈,就这样被戳破,赤.裸无畏地摆在台面。

    在场一半人是茫然无措,另一半知情之人无不吓得?肝胆俱裂,屏住了呼吸。

    四野陷入一片死寂,元泓面无表情,胸膛起伏,眸底血色浓烈。他闭了闭眼,忽有一阵疲累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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