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怀抱温暖潮湿,带着些?许雨气?和血腥,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定。

    雷声片刻便已过去,只剩的沉闷的气?息回荡在帷幄之?中,轻纱飘举。

    沈今鸾回过神?来,往后退却,抬手想要将人推开。

    她的手腕已经被?一把握住了?。

    男人的手跟铁钳似地箍着她,不许她退出他的怀抱。

    “我比雷声更可怕么?。”他扯了?扯唇,冷声问道。

    所有人都很怕心狠手辣的顾大将军,只有她觉得他可怜。

    众生皆苦。只是他和她更苦。

    沈今鸾不再挣脱,因为挣扎无用。男人宽肩阔背,大臂遒劲,她与他比起来娇弱易碎,不过白费力?气?。

    她仰倒在他宽阔沉定的怀抱里,端详着面前的男人。

    深刻的眉骨下?,黯淡的双眸,连闪电烛火都照不亮的无底深渊。

    她抬起手,指腹一寸一寸拂过他的眉眼,叹息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才是最坏的恶鬼。”

    还是鬼里最坏最可怕的那一种恶鬼。

    披着俊朗无双的人皮,所行凶煞,却没有人心。偏生一直在动她的心,勾她的魂。她不能抗拒。

    带着她找到尸骨,查明真相,不惜性命救她维护她。

    一同历经艰难万险,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可他最后却残忍地,亲手将她唯一的希望碾碎了?。

    男人箍着细腕的手松开了?些?许。

    粗砺的指茧划过她的肌肤,激起微微的战栗。

    他低低地哼笑一声,明知故问一般,道:

    “我坏得透彻,为什么?还跟着我?”

    沈今鸾叹了?一口气?,道:

    “早就说过了?,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和仇敌日夜相对,如涸泉之?鱼,不能解脱。”

    《庄子》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昔潮明了?了?她的意思,心头一颤,笑了?一声。

    手臂收拢,将她搂得更紧,把她的下?颚按在自己肩头,如骨血不分离。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臣和娘娘,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不如你我就此一生,一道下?地狱,同为恶鬼罢。”

    他和她,如手中错综复杂的红线,不能一条心携手一生,也不能一刀两断,生死两清。

    注定是要纠缠不休的。

    她没有辩驳,也没有作答,眼帘低垂一下?,像是应允了?。

    他就当她应允了?。

    男人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腕,此刻摊开来,游走上去。

    他的手心覆住她的手心,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她苍白的指骨。

    那一根纤细脆弱的红线在两人若即若离的指间?,嫣红似血,明灭流动。

    “有一事?,娘娘一直说错了?。”

    顾昔潮忽然道。

    沈今鸾撩起眼皮,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原本只是轻轻摩挲着的手指一下?嵌入她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紧扣。

    “你死后已是我拜过堂的妻子,不再是孤魂野鬼。”

    沈今鸾想说些?什么?,才动了?动唇,她的眼前被?一道阴影全然罩下?。

    那阴影里,有她怜惜过,也痛恨过的眉眼。

    “你在做什么??”

    面靥相贴,她脊背不住地颤动,脖颈后仰,直抵到了?墙面。

    一动不敢动,只觉他的气?息拂过眼睫,鼻尖,直至唇瓣……

    “赵羡说,你魂魄虚弱,急需阳气?,否则将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我自是要为我妻,渡一口阳气?。”

    语气?霸道强硬,如灰烬里还在暗烧的焰。

    下?一瞬,男人低下?头,滚烫的唇含住了?她冰凉的唇。牢牢勾缠,辗转厮磨。

    贪如恶鬼。,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61章

    还阳

    大?雨如泻,

    遮天蔽月。

    春雨竟然也能浩荡如斯。连绵如酥的雨丝从屋檐之间漏下,水声靡丽。

    帐中静谧无边,隐有轻轻的喘息声。

    顾昔潮将她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

    一双大?掌托着她的下颔。

    她被迫仰起头?,承受这个?强势得近乎凶狠的吻。

    满头?青丝全然散开来,铺满衣襟拂开的肩头?,在晃动的烛火里,

    透白发光。,尽在晋江文学城

    朦胧如梦的烛火里,

    男人眸色深沉,

    眼里只有烛火里艳光流转的她。

    起初,他只是?一次次吻下去,

    不懂章法,后来无师自通,只想不断索求,

    贪得无厌。

    仿佛这样才?能抚平他经年汹涌的爱恨,

    求而?不得的怨怒。

    唇齿相依,缠绕。虽然只是?冰凉的魂魄,没有活人的气息,

    却足以燃烧他心底的荒原。

    直到他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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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丝咸湿的滋味。

    是?泪水。

    顾昔潮一怔,

    与她的唇分开。

    沈今鸾胸口微微起伏,

    男人的阳气灌入,

    她的魂魄已恢复了几分光泽。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

    面色绯红,整个?魂魄都在颤栗,连带着出?口的声音也在颤:

    “顾昔潮,

    你这样,可对得起你那心上?人?”

    她今夜已是?忍了许久,

    此刻终于忍不住讲这句话喊了出?来。

    顾昔潮眉梢一动,漠然地道:

    “她已经死了。”

    沈今鸾的眼神暗了下来。

    这世上?的诸多?男人,就算是?结发妻子死去,也不过最多?哭一场,再给埋了,转头?又娶妻生子纳妾,从不耽误。

    元泓并不真心喜爱世家送进来的女人,不妨碍他宿在那些妃子宫中。

    爱和欲,对于男人来说,是?分开的。

    “那为何是?我?”她唇瓣颤抖,低声问道。

    北疆那么多?女子,凭顾昔潮相貌手?段,地位权势,即便落魄至此,也总会有曼妙的女子甘愿送上?门来。

    男人抬指,拂去她凝在眼尾的泪花,还?觉不够,双手?捧起她的脸,一次次吻去她的泪痕。

    他的唇角沾着泪水的涩意,扬起一丝冰冷的微笑:

    “我流落北疆,无妻无子,多?亏娘娘的金刀计如此精妙。当年,你既可在荆棘丛中,以身诱我,今日再做我妻子,又有何不可?”

    沈今鸾忽就懂了。

    他是?在报复。

    当初她以己身为饵,用金刀计一石二鸟,既污蔑他,也辱没了他大?哥。他今日是?来报复了。

    可她目光一瞥,看到了烛火照不见的阴影里自己散开来的裙裾,里头?的血肉都是?尽是?虚无。

    十年过去,她都做鬼了啊。

    北疆也是?他为找顾辞山自己要来的,她的金刀计于他而?言不过顺水推舟。他竟然还?如此记仇。

    她一抹眼泪,既是?委屈又是?忿忿不平,道:

    “可我也都已经死了啊!”

    顾昔潮望着她眸中泪光潋滟,沉默了很久,才?提声道:

    “只要我燃着犀角蜡烛,你就……”

    你就能跟活着一样。

    沈今鸾无语,乌黑清冷的杏眸一并含着怒意和悲意,道:

    “可我还?是?鬼啊。”

    犀角蜡烛照出?来的孤魂并不是?活人,不过烧灯续昼,徒劳无功。

    顾昔潮似是?笑了笑,目光透着寒凉的旖旎:

    “娘娘既说我是?恶鬼,那么,我这个?恶鬼只能和你这样的鬼魂结为夫妻。”

    他援引她的话来反驳她。

    沈今鸾万没料到,她都死了做鬼了,他也不放过她,押着她一个?鬼魂。她除了备受屈辱,还?觉惊悚。

    他这是?什么作弄她的阴招,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那么多?温暖柔软的活人妻子不要,非要报复她一个?早已死了十年的鬼魂。

    “你疯了。”她无言以对,喃了一句。

    “你就让我疯一回。”

    顾昔潮神情极为平淡,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好似和方才?那个?疯魔的男人是?判若两?人。

    “娘娘是?不喜欢么?”

    他不动声色,额头?抵在她的额头?,薄刃般的唇角微微一勾,凉薄又嘲讽:

    “不喜欢,那为何这般?”

    沈今鸾不由顺着他低垂的眸光望过去。

    自己的双臂在不自觉的时候环上?了他的脖颈,勾着他往下,如同亦在向他索要。

    到底是?女鬼,是?女鬼就贪人间的阳气,根本抑制不住。

    沈今鸾毛骨悚然,登时收回了手?,还?猛推了男人一把?,落荒而?逃。

    顾昔潮被她打中伤处,轻轻闷哼一声,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好。这一下比之前有劲多?了。”

    “臣这一口阳气,行之有效。”

    “你!……”沈今鸾别过脸,攥紧了掌心,扬起下颚,道: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阳气,我有恩人供奉香火就够了。”

    顾昔潮冷笑一声,看着她道:

    “香火已经救不你了,皇后娘娘。”

    沈今鸾其?实心知肚明。

    之前有那一缕香火供奉,可以使得她的魂魄脱离纸人,勉强维持魂魄不灭。

    恐怕,直到她魂魄尽灭,她都不知道那个?供奉了十年香火的人到底是?谁。

    她此番在牙帐几进几出?,耗费颇巨,她能感到魂魄越来越无力。

    方才?一番作弄,沈今鸾虽有了几分力气,双唇还?在发热,咬了咬唇,闷声道:

    “就算我魂飞魄散,也绝不要你的阳气。”

    “娘娘不要也得要。”顾昔潮淡淡地道,“我出?征云州,娘娘于我还?大?为有用。”

    沈今鸾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目光如淬了冰霜,恨恨道:

    “我一个?魂魄,你还?想怎么利用?”

    顾昔潮在摊开的刺荆岭布防图上?,又摊开了一幅大?魏北疆的舆图。青筋分明的手?指从朔州,缓缓移至周边二州,代州,寰州,依次点了点。

    “收复云州,我还?需代、寰二州的兵马。”

    “还?请娘娘为臣借兵。”

    沈今鸾懒懒起身,眸光微抬,薄雾中带着锐利之气。

    烛火明灭,男人的一双眸子在烛波里的晃动,眉峰凛冽,幽声道:

    “臣记得,代州刺史燕鹤行是?你祖父的部将,底下一众裨将也曾是?沈氏的门生。而?寰州掌兵的卫将军庞涉,昔年乃是?你的后党,唯你马首是?瞻。”

    “我已请两?位来朔州相谈,娘娘只要一现身,二人定会为你效犬马之劳。”

    “如此,三州兵马,共夺云州,才?能万无一失。”

    利用她最后一点价值,来收拢其?余二州的兵马,这份算计,倒是?精妙。

    沈今鸾看着男人如雕似刻的侧脸,淡淡地道

    :

    “若我不肯呢?”

    “云州此战排兵布阵,皆在臣一念之间。就像娘娘曾说,北疆军可生可死。只要将他们?都派去做先锋军,你只能看着他们?冲锋陷阵,然后一个?一个?死在北狄人的马蹄之下……”

    在沈今鸾从惊异到愤然的目光里,顾昔潮不紧不慢地道:

    “而?且,就算死了,也是?死无对证。”

    无人会在意一支十五年前就全军覆没的军队。

    “将军这是?威胁我。”沈今鸾平静地道。

    他的影子笼罩住她的轮廓,目光专注地凝望着着她,轻声道:

    “娘娘这一路威胁我这么多?回,臣只此一次,不算逾矩。”,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想到,大?魏战神顾将军也有力有所不逮之时,竟需要威胁我来借兵。”沈今鸾冷嘲道。

    顾昔潮看着她,不以为然地道:

    “娘娘不在人世已有十载,沧海桑田,天下早已大?变。”

    十五年前那场惨败之后,天下局势,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已翻天覆地改变。而?今,沈氏,顾氏,几乎都已不复存在。

    大?权在握者,天底下只有明堂上?那一人。

    顾昔潮棱角分明的下颔落在烛火边缘,如暗燃着火焰,温暖又危险,道:

    “明日燕鹤行和庞涉便可至朔州。你我夫妻一体,娘娘可不要让臣失望。”

    男人溺死人一般的眸光里,沈今鸾眼眸眯起,脑中飞转,又开始谋算起来。

    顾昔潮出?尔反尔,不再为沈氏翻案,可她身为沈氏之后,怎能忍受父兄蒙冤。

    就算顾辞山已死,她暂时没了活的人证,定然还?有别的办法。

    翻案仍是?势在必行。

    代州寰州,领兵之人确是?曾经都是?沈氏的人。

    她此去正好可以再招旧部,为她所用。

    这个?时机,来得正是?时候。

    不怕顾昔潮要利用她。

    就怕设下一座囚笼,像元泓当初将她困在宫中一般,她无处施展,多?年来连父兄的尸骨都找不到。

    烛火下,魂魄袅袅婷婷,看似丰满的血肉,其?实只是?皮下虚空的白骨。

    当初赵羡说的十日之期,如今只剩九日。若九日之后魂魄还?是?这般虚弱,她不仅往不了生,还?会就此灰飞烟灭。

    若要继续为沈氏平反,她还?是?要恢复魂魄的力量,不能这样虚弱下去。

    沈今鸾垂下眼眸,黯然又释然地笑了笑。

    她不死心要翻案,顾昔潮则要永远按下他大?哥的屈辱。

    他和她,注定又要背道而?驰。

    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两?条涸辙之鱼,只能一边纠缠不休,一边互相利用,彼此算计。

    她想明白了,仰起脖颈,纤细的手?臂游去男人的脑后,往下

    忆樺

    压,发颤的唇贴上?去。

    一股热流涌过她的魂魄周身,温暖有力。

    男人源源不断的阳气,她想要抗拒,却又情不自禁。

    看她将自己送上?来,顾昔潮眸色一暗,抬手?抱住,修长的手?指深入她的发丝。清冷的嗓音夹杂着火烧的气息:

    “娘娘这是?想通了。”

    “我与将军,仇敌做得,做夫妻又有何不可。”怀中传来的声音娇柔宛转。

    一生一世,彼此既是?仇敌,也是?依靠。

    细细碎碎,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吻落在她额间鬓边。

    她像是?羞得,一直把?脸埋在他胸前,任他抱着拥吻。

    情动难耐,身间的劲臂不断箍紧,他沉沉的声音扫过她耳畔:

    “既是?夫妻,赵羡提过还?有一种更直接快速的法子,恢复魂魄。”

    眼见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顺着她的面庞往她身下轻轻一扫,长指一挑,里衣的带子又散开了几许。

    庞然的阴影随着灼热的气息笼罩下来,沈今鸾不是?无知的少女,此时反应过来,面容失色,嘴上?却含笑道:

    “将军想要得寸进尺?”

    他真是?疯得可以。

    她语调淡然,可下意识绷紧的身子,蜷起的脚趾,微僵的手?臂,眼里的惊惧和恍惑,状若惊弓之鸟。

    顾昔潮缓缓地松了手?。

    是?他太贪心,到底还?是?不忍。

    于是?,他只是?继续拥她入怀,轻抚她垂落脊背的乌发,如丝如缎。

    已近夜半,雨声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细雨声中,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虽然轻微,但顾昔潮多?年行伍之人,警惕察觉,倏然起身过去。

    “怎么了?”沈今鸾见他神情冷肃,身上?忽窜起一股杀气。

    他顿了一刻,回道:

    “我军中,一直有眼线。”

    “贵人,将军,已准备妥当了……”

    原是?赵羡。

    他不敢敲门,更不敢入内,立在门外几步外小声唤道。

    沈今鸾看了一眼天色,夜半三更,阴气最重之时。

    已是?秦昭魂魄还?阳的时辰。

    她敛衣起身,望向突然走向里间的顾昔潮,冷笑道:

    “将军若是?怕,不必去。”

    “来不及给你烧衣了。”顾昔潮脚步停住,回眸望着只着一身里衣的她,摇头?道,“娘娘如此,不妥。”

    鬼魂还?要讲究什么,书上?的女鬼不都是?白衣飘飘的吗。除他之外,又无人可以见到她。烛光一掐灭,她就是?一片虚无。

    沈今鸾心底轻嗤。

    而?顾昔潮已打开房中斗柜,挑了一件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衣袍是?洗干净的,但是?已经很旧了,本是?华贵的暗纹边缘泛着白,应该是?从京都带来北疆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沈今鸾不由颔首,嗅了嗅。

    鼻尖拂过衣料,是?一股兰麝香。

    他大?哥是?弄香好手?,顾昔潮自小耳濡目染,也会给锦帕衣袍熏香。

    少时,她和他亲近,顾家九郎也曾手?把?手?教她调香。

    由此,她知晓,兰麝乃是?芝兰和雄鹿麝相合的香料方子,是?他最惯常的熏香。

    兰麝之香,幽馥不失清苦,冷冽而?又沉郁。很符合他的调性?。当时的她暗暗记下了。

    顾昔潮自从来北疆之后,应是?摒弃了熏香的习惯。

    比如她身上?这件衣袍上?的兰麝香已经非常之淡了,只是?因为昔年熏染了太多?回,已与衣料里的每一丝线彻底融合。

    以致于那么多?年后,还?隐隐保留一丝当年的香息。

    顾昔潮看到了她细嗅的动作,眉峰不可见地挑动一下。

    “还?的时候,请娘娘为我熏衣。”

    为夫君熏衣袍,乃为妻者之分内。

    从前朝会,她路过之时,偶然会听到哪个?紫袍大?臣对下属炫耀:

    “今日我夫人给我熏的是?篱落香,那荔枝木香可是?来自岭南……”

    她为后时,不曾为元泓熏过香,他素爱龙涎,她却只觉那味儿太冲太厚重。

    而?她调香的品味,来自于顾家两?位郎君,便再也改不了了。

    方才?听他说,要与他做九日夫妻。顾昔潮竟真要她为他履行妻子之职吗?

    沈今鸾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还?没应答,只见男人已自顾自打开门。

    顾昔潮一手?秉烛,一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到外头?的雨中。

    她只得拢起他的衣袍,疾步跟过去。

    夜雨寥落,已是?点滴之势。

    沈今鸾走到他的伞下,丝丝细雨落在衣袍边缘。

    男人手?执雨伞,与她并肩,稍微靠后,脚步刻意慢一些,等着她跟上?来。

    “大?半夜举着这阴烛作什么?是?我还?不够吓人吗?生怕别人看不到我?”她小声嘟囔道。

    况且,秦昭还?魂,贺芸娘一定在场。

    小娘子胆子小,上?回在牙帐里见到她现身就吓得不轻,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如今这个?半残不破的样子,怕是?又要吓到她了。

    顾昔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小的人儿裹在他宽大?的衣袍里,烈烈欲飞。

    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她,淡淡地道:

    “我看我妻,与他人何干?”

    那双含笑的眼,好像真的在看心爱之人。

    沈今鸾面上?莫名一热,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她左顾右盼,一直不见贺毅的身影,问道:

    “怎么不叫三郎一起来?”

    秦昭贺毅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如此重要之事,怎会缺席。

    顾昔潮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他还?在养伤。”

    沈今鸾故作讶异地道:

    “他的伤还?没好?”

    顾昔潮“嗯”了一声。

    之前在刺荆岭,他下手?稍重了些。这一日过去,那小子还?下不了榻,一直由医官看护。

    “他阳气弱,本该少沾些阴气。”他淡声道,话中有话。

    雨丝纷飞之中,一人一鬼夜半共伞而?行,往赵羡的还?魂道场走去。

    ……

    道场布置在朔州城中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头?。

    几缕褪了色的经幡,破破烂烂地断裂在地。龛上?的菩萨法相被盗贼抠走了一双琉璃眼珠,只剩空洞洞的眼眶俯视众生。

    一张方长的供桌被搬至正中。上?面平躺着秦昭的尸身,多?日不腐。尸身四周,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青紫缯条的符咒。

    满地都是?正在燃烧的香烛,无数点焰光如同夏日河畔的流萤,在烟气缭绕中飞舞。

    贺芸娘一身粗麻素衣,叩拜在供桌之前,双手?合十,闭眼焚香祷告。

    供桌一旁,身着紫金道袍的赵羡已准备妥当,手?举桃木剑,喷一口符水,念念有词,开始施法。

    天行有常,生死皆有缘法。

    人在死后七日之内,若是?尸身和魂魄俱全,可由地府判官勾除生死簿,起死回生。

    赵羡祖上?曾与一位地府判官相交,判官正是?掌管十殿阎罗生死簿。

    只需他划一划生死簿,就能将秦昭从生死簿中勾去,他便能还?魂了。

    秦昭也非十恶不赦之人,这一生循规蹈矩,大?恩大?义,地府判官同情其?遭遇,不会强留他在地府服刑。

    七日还?阳之术,必须在死者头?七之前,召来魂魄,重回肉身,便能还?阳。

    除了死时就魂飞魄散的鬼魂,无法还?阳。秦昭尸身魂魄皆在,今日又在头?七之内,应是?万事俱全。

    只见随着赵羡舞动桃木剑,殿内残破经幡拂动,香火飘浮,一道黑黢黢的魂魄幽然现身。

    “昭郎!”

    贺芸娘一眼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从前那么怕鬼的小娘子见到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她先是?怔在原地,而?后忍不住朝他走去。

    秦昭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呆滞的魂魄似是?一震,也疾步奔过去,想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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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她,一人一鬼一相触,皆是?扑了空。

    只有袖口拂动的风,引得香火晃动一下。

    “芸娘,我马上?回来,等我。”

    秦昭抬起透明的手?,为她擦了擦憔悴的面容,而?后爬上?了供桌,躺进了自己的尸身之中,直至完全融合。

    赵羡口中所念出?的咒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手?中的桃木剑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沈今鸾紧张,手?指不断捏紧了,然后被旁边的男人攥在掌心。

    顾昔潮扬起袖口,牵着她的手?,一道护住手?中也在不断晃动的烛焰。

    满殿阴风大?作,经幡狂飘。

    下一刻,所有香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成了!”赵羡舒出?一口气,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只见供桌上?的秦昭僵直地缓缓坐起,睁开紧闭的双眼,目中茫然无措。

    贺芸娘先是?吓得瘫倒在地,愣住了,而?后听到一声熟悉万分的低语:

    “芸娘。”

    她回过神来,霎时泪如泉涌,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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